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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蓄时代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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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他一再的要求下,竹终于向他讲述她的初恋,那是一个甜美而苦涩的初恋。

    竹那时才十八,花蕾般的年龄,人如同名字一样清雅。

    竹的家是蜿蜒山脚下的一个茶室,这里是过路人经常歇脚的地方。隔着青翠的竹栏,人们品着细瓷碗中沁心的桂花茶,遥望葱郁的远山,人们就这样静静的坐在弥漫芳香的茶室,渐渐忘记了旅途的疲劳。

    竹时不时的,会给客人们添水,客人不多时,竹就会坐在外边的竹椅上,竹的对面是一片桂树林。轻柔的南风吹过,竹的思绪已悠悠漫过远方的南桂林携着花香,向着一个不知名的地方飘。不知不觉那黑压压桂枝已怒放了一树雪白的桂花。那是八月里迟来的桂花。

    竹的目光游离在山夹中折折弯弯的石板路上,竹在等一个人出现。

    石板路上三三两两的都是赶集的路人。竹的眼睛依稀的分辩着沉雾中的身影,寻找那个坠着山风的少年的影子,那影子曾在竹的梦中时隐时现,有时一想到就消失了。

    竹回想起和那少年初次相见的情景。

    三天前,一个和风的早晨,竹的茶室来了一个少年,瘦消的样子,微长微散的头发,目光如山泉一样清澈。

    竹给少年端来一杯茶,少年象似渴极了,一饮而尽。水很热,少年被烫了一下,嘴里还喷出一点水,竹被逗乐了。少年看着竹,俊秀的脸上带着笑,竹发现少年的目光注视着她,象晨曦一样温暖。竹突然感到一阵脸红,宛如新酿的胭脂在腮颊上一抹就散开了。

    少年说茶真香,再来一杯。竹开始倒茶,琥珀色的茶水渐渐在细瓷杯中幽幽飘起,竹的手,轻拈起花篮中鲜白而又略带鹅黄的桂花瓣,茶水浮起了花瓣儿,花瓣拥挤在一起在热水中荡,竹手中的茶碗突然开出一大朵花。

    少年接过茶,久久的望着,闻着。

    竹问少年为什么不喝,你不是渴了吗?少年说,这茶好美、好香。我怕破坏它。

    茶不就是解渴的吗。竹道。

    可这茶不一样,这是我见过的最美的茶。少年道。

    竹发现少年的旁边放着厚厚的一摞书,竹很奇怪,因为这里的客人全都挑担子,里边装的都是山货。很少有带书的。

    少年品着茶,看着远方的桂树林,额角微渗出汗。竹仿佛嗅到少年身上散发出的清爽。

    少年喝完茶走了,临走时对竹说。这茶真香真美,就象你一样。

    竹听完少年的话竟不知所措。竹感到自己衣服里的小兔在突突的撞。

    竹上完初中,就回家帮母亲开茶室了,她和母亲相依为命,父亲在她五岁时就离家出走再也没有回来。竹不忍心让辛劳的母亲负担她的学费,她长大了,要自立,要支撑这个家。上学对竹来说好香是一个久远的梦。

    竹就这样坐在竹椅上等,等那个身影出现,竹发现真的自己长大了,难道自己真的开始恋爱了。

    竹曾向过客们打听那个少年,有人认识他,他是山那边小学新来的老师。听说多才多艺,还画得一手好画,人也很好,孩子们都喜欢他。

    少年终于出现在石板路上,竹看着看着,竟发起了呆,呆得象树枝上被花薰得微醉的画眉。

    少年象那天一样,静静的坐在临窗的桌旁,目光依旧清澈如山泉,偶尔也会溅起细细的小花。少年正看着竹。

    竹依旧端上茶,茶飘着热气在清洁的桌面上,象一碗绽放的花。

    少年看着茶,轻轻吹着,然后慢慢的放在嘴边。

    “听说你是新来的老师?”竹问少年。

    少年笑着点头。少年问竹。“他们说你叫竹?你为什么不上学呢”

    竹没有回答却反问到“你怎么知道我叫竹,那么你叫什么”

    “我叫林然,刚从县里的师专毕业,今年二十岁,在山口小学教数学和语文,还教孩子们画画,至今还没有女朋友,我这样回答不知道你满意不满意”

    少年一溜烟的说着。

    “我又没让你报户口”竹巧笑着,眼睛里似乎也开出了一朵桂花。

    以后少年成了这里的常客。竹也依旧卖着她的茶。

    客人们都说竹的茶越来越好喝,越来越香了。

    只有那个临窗的少年,他感到茶里有一种情窦初开的滋味。

    竹依旧每天坐在竹椅上,她在思念着林然每天的来,眺望着他每天的去。母亲看出竹的心事,告诫她少跟读书人来往,她要让女儿知道他爸爸就是个绝情寡义的读书人。竹说林然不一样,他课教的好早已远近闻名,并且他很善良,每天都走十多里的山路送家远的学生。母亲叹了一口气,没再说什么。

    时间悄悄的过去,林然在竹的心目中变得越来越重,重的象对面的那座山。

    竹有一天又闻到了那远处桂花的芬芳。竹猛然发现,那一束束迟桂花又开了。一年的花开花落竟然这么快。

    那天,竹兴奋的等着,因为林然说好他要来和她一起去看初开的桂花,竹静静的等,但她的心早已飞到了那个桂花林。天渐渐下起了雨,雨线在茶室的沿边串串的,雨渐渐的大了起来,竹渐渐怨起了天,这么大的雨,林然还会不会来?

    竹看着窗外的雨,竹突然看见石板路上急急匆匆跑来一群人,他们对竹说,林然老师出事了。原来大雨引起了泥石流,泥石流把山口小学冲垮了,林老师为了抢救最后一个学生被扎在废墟里。

    竹疯一样的跑向学校,当竹跑到学校时,竹看见血肉模糊的林然正躺在担架上,竹就突然发呆了,竹嘴里不停的说“他说好和我一起看桂花的”

    竹好像变了一个人,竹感到她的灵魂已经飘离了她的躯体,竹还是反复的说“他说好和我一起看桂花的”

    后来经过抢救,林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林然的一条腿却残废了,后来竹不顾家人和亲友的反对,毅然嫁给了林然。

    竹对他说“我的初恋讲完了,你的腿现在还疼吗”竹说完温柔的揉着他的腿,外边又下起了雨,每到下雨的时候,他的腿就微微的疼。

    竹说“我讲完了我的初恋,现在该轮到你讲了”

    “真的要讲吗”他问道。竹执拗的拉着他,说“一定要讲”

    他轻轻挽起竹,开始述说。

    从前有一个少年,他带着青春的懵懂和青春的希望,来到一个开满桂花的地方,他沿着苔滑的石板路,他看到了山谷幽兰般的茶室,他在那里,他品到了世界上最美的一杯茶。他看到了一个女孩,一个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孩,一个他在梦中寻找过无数次的女孩,他流连在茶室,仿佛流连在幸福的海洋,他的心每天象桂枝上翻腾涌动的花潮,他常常梦见他和那个女孩一起去看八月的迟桂花,终于有一天,少年遭到一生最大的打击,他理想的翅膀几乎被折断,就在这时那个女孩给他送来一杯茶,少年又鼓起生活的勇气,少年的生命中从此也获得了一杯幸福的桂花茶。每当少年拖着残腿从学校回来时,少年会看到他心爱的人在山脚下等他,少年的残腿似乎也长起翅膀,他想飞到她的身边。山脚下,满满的花香,山泉在流淌,丁香花一般的女孩倚在竹栏旁,少年感到他看到了一幅画,少年想把这画画出来,可当他一次次握住画笔,笔尖的油彩一次次干涸,少年却画不出来。直到有一天,少年终于明白,也许他一生永远也不会画出那幅画,因为他的整个人已经置身于那绝美的图画中。

    他说完,轻轻的揽着竹,幸福的泪水象花瓣一样散入远方的一片雪白的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