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红豆江湖 > 第二十六章紫竹庵

第二十六章紫竹庵

推荐阅读:弃宇宙渡劫之王全职艺术家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仙宫大侠萧金衍大华恩仇引天刑纪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a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七年之后,姓桑的少年果然单身只剑,找到了东天目山”

    阿媛听得入神,哦了一声,插口道:“他是去报复杀父之仇吗?”

    神丐符登点头道:“不错,他去的目的,原是要报复杀父之仇,但是,七年之前,芙蓉女不忍杀一个弱冠少年,七年之后,他又怎忍心杀一个倾心痴候而且有恩于自己的女郎?”

    阿媛惊喜道:“那么,他们”

    神丐符登耸耸肩头,道:“正如你心里所盼望的,他们一旦相见,杀意全消,百炼钢化作绕指柔,从此,天目山麓,玉柱峰下,俪影双双,彼此都沉迷在绮梦之中。”

    阿媛满意地吐了一口气,高翔却疑虑未消,紧接着问道:“他们之间,年纪相差了五岁,这样下去,会幸福吗?”

    阿媛抢着道:“为什么不!只要两情相悦,五岁,又算得什么!”

    神丐符登却面色一正,沉重地摇摇头道:

    “不!这一次你猜错了。”

    阿媛愕然道:“怎么了?”

    神丐符登道:“男女之情,恰如炼金,火热之后除了溶化毁灭,总有冷却的时候。玉柱峰下神仙一般生活过了三年,芙蓉女年已三旬,那桑姓少年才满二十五岁,狂热消逝之后,崂山血淋淋的景象,又浮现在眼前;而且,自从桑姓少年做了玉柱峰入幕之宾,许许多多当年追求不到芙蓉女的正道侠士,因妒成恨,武林中愤懑讥讽的冷言冷语,不时传到天目山,姓桑的少年渐渐受了影响,欢爱之情,遽形冷落。

    “任是山盟海誓,禁不得情海生波,有一天,为了一件琐事,那姓桑姓少年和芙蓉女争吵了几句,一时气愤,冲口说道:‘你不要以为我欠你什么?三年来,我气也受够了,姓桑的顶天立地,凭我一个年老色衰的臭女人,别想拿少爷当作禁脔俎肉。不愿意,咱们分手好了,念在你当年未杀我母亲,我也不念旧仇,放你一条生路,今后生张熟魏,尽由尊便。”

    “芙蓉女听了这种绝情之言,惊然一惊,未及答话,那桑姓少年已拂袖而去。

    “她当时又羞,又气,血气上冲,险些昏了过去,等到回过神来,目睹鸳枕依旧,人去屋空,抓起钢镜,才发觉眼角果然添了几丝鱼尾纹,不禁芳心寸断,纤掌连劈,房中镜面橱窗,尽被砸得稀烂。

    “那桑姓少年,一时气愤,负气而走,其实行未多远,想起三年来芙蓉女待他的一片深情,自己也觉得太过份了,但他素性高做,又不肯再低头认罪,正在峰外徘徊,忽见玉柱峰后,火光冲天,浓烟弥漫。

    “他慌忙回头,但是,等他再回到偕居之处,房舍院落,已成一片火海,芙蓉女浑身都沾了火焰,兀自在火光中挥臂狂笑,凄厉的笑声,入耳惊心。

    “桑姓少年奋不顾身,运掌飞劈,荡开烈火,冲时火窟中,一把拉住芙蓉女,返身便奔,谁知芙蓉女淬然挣脱,翻臂一掌,竟将他打翻在地”

    阿媛忽然插口道:

    “打得好”神丐符登恍如未闻,仍旧继续说下去道:“那桑姓少年一连几次扑到芙蓉女身边,百般哀求,芙蓉女一概不理不睬,他想用强要挟她逃生,怎奈武功又不是她的敌手,因循迟疑之下,大火已烧到近身,结果,两人都同被活活烧死在玉柱峰下。

    “事后,有人在清理火场时,找到两具尸体,一男一女,紧紧相拥,已烧得面目难辨。

    “冷观音许慧珠闻讯赶到,默然收殓了妹妹,她虽然恨透了姓桑的少年,终于将两具尸体合葬一处,亲自在墓边独坐了三天三夜,没说过一句话,也没有喝过一口水,她那夫婿只当她姊妹情深,也未便多劝。

    “谁知许慧珠从此心情大变,变得冷僻孤独,不但离开了丈夫,同时也抛却了红尘,武林三姝,有如昙花一现,只在人们记忆中,留下一抹模糊的影子,随着时日消逝,大家也就把这些往事渐渐淡忘了。”

    故事说完,室内一片沉寂,人人都被故事中可怜的结局所感染,每一张脸上尽是悲戚之色。

    神丐符登缓缓阖上眼皮,神情木然,不知是说得太倦了?还是在沉思什么?

    好半晌,高翔如梦初觉,首先开口,问道:“伯伯告诉我们这个故事,不知与紫竹庵苦竹师太有什么关系?”

    神丐符登闭目答道:

    “那位苦竹师太,就是故事中的冷观音许慧珠。”

    高翔哦了一声,又道:“这么说,她的夫婿,也就是千面笑侠朱老前辈了?”神丐符登点头不语。

    高翔不禁喃喃自语道:“难怪她庵中两个女徒,一个名叫秀儿,一个名叫珠儿,合起来,岂不正是那位芙蓉女的名讳”

    语声略顿接着又问道:“这跟我们送母亲和毒果又有什么关系呢!”

    神丐符登霍地张目,道:“你想想,她自从连遭惨变,遁人空门,数十年不问世事,连夫妻之情都断了,哪还愿意不相干的人去中打扰?”

    高翔沉默片刻,却道:

    “依翔儿看,也不尽然”

    神丐符登问道:

    “你从何而知?”

    高翔道:“苦竹师太伤于手足之痛,一时看不开,弃却红尘,性情变得略为孤僻古怪些,或许有之,但未必便真的连当年侠义天性都改变了,翔儿不久前护送朱老前辈前往紫竹庵,她不是一样承担了下来吗?据朱老前辈说,她表面越冷峻,事情越好商量,足见仍是个面冷心热的人。”

    阿媛摇头道:“朱老前辈是她的丈夫,情当然不同,咱们跟她非亲非故,突然要去借她庵堂居住,等于替她招惹麻烦上门,她哪里会答应。”

    高翔笑道:“依我看,她一定会答应。”

    苦行丐吕无垢接口道:“如能借住紫竹庵,自是最理想的安全之处,但咱们这么赶了去,如果吃了闭门羹,那时岂不”

    高翔道:“不会的,她虽然孤僻,别忘了朱老前辈却是个热心人,何况,他老人家身中无形之毒,我曾说过一二月内去接他,现在解药已经到手,也该给朱老前辈送去,就便托他老人家代为疏介,苦竹师太怎能拒绝。”

    吕无垢想了一会,有些意动转面道:“符老大,似这般说来,的确倒可以试一试。”

    神丐符登沉吟片刻,也道:“好吧!咱们就去试试运气,反正耽误不了多少时间,假如真能说动冷观音,将来对付天火教,倒是一大好帮手。”

    商议定妥,立即收拾准备,苦行丐吕无垢亲自去叫了一桌丰盛酒莱,送到三义祠来。同时,也带回来一个消息,荒园血战业已结束,天火教遗尸四十余具,仅余白骨叟等三数高手,保护喇嘛僧王阿难陀突围溃走,二邪已经正式翻了脸。

    众人得此讯息,尽皆振奋,饱餐了一顿,雇了一辆大车,四匹健马,动身上路。

    为了途中方便,徐兰君和阿媛都换了布衣布裙,高翔也扮成了丐帮弟子模样,四匹马簇拥车辆,循官道南下。

    四天后,抵达巴州。

    高翔领着车辆,径奔城郊紫竹庵。

    车马才到那片紫竹林边,高翔便约住车柄,低声对神丐符登道:“这事还须翔儿先去探探口风,以免使母亲受窘,请伯伯们委屈暂候片刻。”

    神丐符登颔首道:“理当如此,听说那冷观音古怪得很,你要仔细些。”

    高翔应了,翻身下马,整了整衣,大步来到庵门口。

    他在穷家三圣面前虽然力陈自信,此时真正到了紫竹庵,心里实在没有多大把握,扬头看,紫竹庵三字金匾,业已陈旧剥落,庵中静悄悄不闻一丝声响,甚至磬鼓之声,他寂然未闻。

    迟疑了一阵,忽然有了主意,举掌拍门,擂鼓似的将庵门拍得震天价响。

    “砰、砰、砰”

    正拍得有劲,呀地一声,庵门突开,一张清秀面庞从门缝里探同,娇叱道:“什么人?喊魂吗?”

    高翔认得正是那位秀儿,当下故意一抬下巴,粗声问道:“你去禀报,就说高翔又来了。”

    那秀儿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秀眉连皱,气呼呼道:“哪里来的野叫化子,佛门清静地,容不得你这般鬼嚷穷叫。”

    高翔看看自己身上叫化打扮,心里暗笑,表面却仍旧粗声粗气道:“小尼姑,你不认得我啦?十天前,是我送朱老前辈来庵里休养,当初说明多则二月,少则一月,就来迎接,现在我是践诺而来,快去禀告老师太。”

    秀儿脸上掠过一丝惊喜之色,叫道:

    “啊!你就是上次来的高少”

    下面那个侠字还没有说出口,忽然咽住话头,脸色随即一怔,又道:“阿弥佛陀,施主要见师太何事?”

    高翔道:“我来看看朱老前辈是不是被你们熬油点了天灯了。”

    秀儿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连忙紧绷着脸孔,冷冷说了一声:“稍候!”转身娉婷而去。

    可是,不知是有意?是无意?她却没有掩上庵门。

    高翔目注秀儿背影,见她瘦削的身材,裹在宽大的缁衣内,越发显得赢弱纤小,婀娜有致,疾步行走时,柳腰款摆,风韵嫣然。

    猜她年纪大约只有十四五岁,但高翔从她健步如飞的情形揣测,暗忖:“强将手下无弱兵,既是当年武林三妹门人,武功定然已登堂入室。”

    一边思忖,一边不由自主,举步跨进了庵门。

    进入庵门,是一片小巧精致的花圃,两条白石子铺成的小径,一条通往经堂佛殿,另一条绕过殿侧,穿过一座半月形的拱门,伸入后院,大约是通往后殿云房。

    这座园子,宁静而雅致,如绵百花,东一簇,西一列,靠墙角,是一丛茂密的紫竹,清风过处,摇曳生姿,予人一份超脱出尘之感。

    高翔负手立在院中,脑海里不期然又想到神丐符登所述的哀艳故事,暗想:“武林三妹叱咤风云,不让须眉,如今只剩下这硕果仅存的二姊,却亦勘破尘关,埋首隐居在市井之侧,木鱼青竹,消度残生,若当夜半不寐,晚课初罢,回忆往事,不知又是怎样一种心情。”

    正嗟叹间,猛然一声震耳霹雳,起自身侧:“野小子,谁叫你闯进庵门来的?”

    高翔骇然一震,急扭头,却见苦竹师太领着秀儿、珠儿,不知何时已立在身后了。

    于是,连忙抱拳答道:

    “我是来看望朱老前辈的。”

    苦竹师太怒目一瞪,厉声叱道:“不管你来看谁,我这儿是佛门净土,你擅自闯进庵门,便是百死难赎之罪。”

    高翔挺挺胸脯,道:“谁说我是自己闯进来的?明明是你徒弟请我进来,难道错倒在我吗?”

    苦竹师太目光一转,尚未开口,那秀儿已吓得面无人色,双手乱摇道:“师父,我我没有,是他胡说八道的我只叫他在门外稍候,谁知道他就自己闯进来了”

    高翔存心要气气她们,大声道:“你叫我稍候,并没说要我候在庵门外,要是你没有请我进来的意思,临去时怎不先闭上庵门。”

    秀儿哑然失语,大眼珠连转,急得险些要哭出声来。

    苦竹师太面色一沉,叱问道:

    “是这样吗?”

    秀儿玉颈低垂,扑地跪倒,嗫嚅道:“是是是徒儿一时大意,忘了掩闭庵门,徒儿该死”

    高翔尚不知事情严重,接口道:“这有什么要紧,门里门外不是一样?”

    他话刚说完,苦竹师太已怒目大喝道:“住口!你哪知道禅门深远,无缘难人的道理?我这庵门,数十年从无外人敢踏进一步,野小子,你抬头看看清楚!”

    高翔应声扬头,一望那庵门后,竟有一列横字,写着:“禅门生死关,不渡无缘人”十个大字。

    他脑念微动,突然记起十天前自己护送千面笑侠朱昆来时,朱昆曾对他说过一句“只要她把我带进这座庵门,我这条老命就包在她身上了”的话,这么看来,自己误打误撞走进她的庵门,也许正是天赐良机呢?

    恻隐之心一起,再也装不出粗像,拱手笑道:“师太请勿责怪令徒了,刚才的确是在下无意中走进来的,不过,禅门虽然难入,在下总算有缘,师大多赐慈悲,让在下见见朱老前辈,自当立刻谢罪退出庵去。”

    苦竹师太霜眉一耸,冷哼道:“你倒说得轻松,擅进庵门,本当治罪,但我当年曾立重誓,凡是领受接引进入这座庵门的,任是罪大恶极,也愿赐予赦寡,今天秀儿大意疏忽,算你命大,还不快滚!”

    高翔道:“在下只求一见朱老前辈。”

    苦竹师太充耳不闻,只低头对秀儿叱道:“孽障自结,须当自解,滚起来吧!”说完,领着珠儿,拄拐自人佛殿去了。

    高翔见她果然冷峻异于常人,反被僵在当场,无法下台,暗想自己此来目的,竟未容出口,便遭逐退,不禁格外难过,长叹一声对秀儿抱拳一揖,道:“在下不明内情,擅入师太禁地,连累小师父,实感抱愧,但在下此来,乃系特为朱老前辈送无形之毒的解药的,师太不允许相见,只好偏劳小师父代劳了。”

    从怀中取出解药,双手递给秀儿,黯然转身,向庵外走去。

    秀儿本来气得咬牙切齿,见他语出由衷,不觉气已消了大半,低声叫道:“喂!你不是要见朱大侠吗?”

    高翔苦笑道:“原欲相见,无奈师太不肯见允。”

    秀儿低头弄着衣角,轻声道:“你真是个大傻瓜,咱们师父的脾气,不答应就是答应,口里骂得越凶,心里就越是喜欢。她老人家曾经发过誓,凡是能踏进这座庵门的,便是有缘人,刚才你要是在门外求她,一辈子也别想她会答应,现在既然已经进了庵门,她老人家不回答你,等于已经答应你了。”

    秀儿低头窃笑,招招手道:“跟我来吧!”轻移碎步,领着高翔径向后院半月拱门而行,高翔一面走,一面犹带歉意地道:“在下笨拙,刚才还自作聪明,故作粗鲁,想激师太应允入庵,言语冲撞了小师父,小师父千万别见怪了。”

    秀儿白了他一眼,道:“谁怪了你啦!”

    高翔又道:“刚才都怪我不好,信口胡诌,害得师太动怒责怪小师父。”

    秀儿忽笑道:“你不知道咱师太外表凶狠,其实心肠最软,平时待我们甚于骨肉,但我和珠儿,却天天挨她老人家的骂,你猜我们背地叫他老人家什么?”

    高翔摇头道:

    “这个在下哪里猜得到。”

    秀儿四顾无人,悄声道:

    “我们叫她反人”

    话出口,忽然一伸舌头,叮咛道:“这话你可不许对师父说,听见了没有?”

    高翔连忙点头道:“听见了!”

    目睹秀儿娇憨之态,不禁笑了。

    高翔道:“没什么,我是在想,庵中只有你们师徒三介,你们平时一定很冷落。”

    秀儿点头道:“晤!对了,的确不好玩,师父脾脾气又大,只有我和珠儿两姐妹,真是”

    话不说完,忽又住口,偷偷瞟了高翔一眼,意变了语气,幽幽道:“不过,我们都是孤儿,从小被师父收养,剃渡之后,一心向佛,闭门念经,只求菩萨保佑来生不要再孤苦无依,哪儿还有心情嬉戏。”

    高翔无限同情地问:“你们年纪都这么轻,难道师太从来不许你们走出庵门外去?”

    那秀儿忽然正色道:“你不要胡说,佛门难入,我们好不容易净性归佛,又去惹那十丈红尘的污浊之气则甚?”

    高翔笑道:“红尘中,也一样有干净人,向佛在求心安,所以小师父这么就,我从没有出家的,身上都沾着臭报了?”

    秀儿掩口欲笑,却又忍住了,低声道:“不跟瞎扯了,到啦!”

    两人谈着,果然已走到一座雅致耳房前,这列耳房,一排三间,红木制的窗槛,糊着淡绿色的窗纸,檐下散置着三数只锦凳,花香扑鼻,清幽怡人。

    秀儿指着正中间房门,努努踊,轻轻道:“你自己进去吧!我在檐下等你,再送你出去。”又把解药还人了他。

    高翔道:“小师父,何不一同进去”

    秀儿一撇嘴,道:“那老头子坏死了,一张嘴,就像茅坑一样。”

    高翔哦了一声,心里倒放下一块大石,他一直提心千面笑侠失昆的毒伤,现在听秀儿这么说,大约伤势无碍,否则,何来闲情逸趣,逗弄庵中小尼姑玩笑。

    心情一松,举手在房门上轻扣了三下。房里传来一声含糊不清的呻吟,道:“进来。”

    高翔轻轻推开房门,挨身而人,只见房中设着两椅一几,另外一张桌子,靠壁一张木床,家具虽然简单,野收拾得整整齐齐,一尘不染。

    木床之上,一被隆然,千面笑侠朱昆面壁而卧,不时发出低吟的呻吟声。

    他蹑足走到床前,关切地问:

    “老前辈,觉得好些了吗?”

    千面笑侠呻吟道:“不好!”高翔道:“晚辈是特为老前辈送药来的。”

    千面笑侠在被中把头连摇,道:“什么药全不中用,你要是看我老头子可怜,替我弄一碗红烧牛肉面来,哪怕吃了就死,也心甘情愿”

    高翔尺道:“这是尼庵,哪儿去弄劳腥?”

    朱昆唉叹道:“你不会进城里去买吗?”

    高翔略一沉吟,恍然明白过来,轻声问:“你老人家看看晚辈是谁?”

    朱昆有气无力地道:你是阿秀?不是阿珠?”

    高翔忍住笑道:“都不是,晚辈是高翔”

    “什么?高翔?”

    千面笑侠听说是高翔,一把掀开棉被,从床上跳了起来,用力揉揉眼睛,惊喜交集,叫道:“什么要事?”

    朱昆笑道:“求你快进城去,无论如何,设法弄些酒,弄些肉,来救救我的命”

    高翔掩口道:“老前辈要这些东西何用?”

    朱昆咽了一口馋水,叹道:“唉!小子,你不知道,这十天来,那老尼姑可把我老人家整惨了,每天不是青菜,就是豆腐,吃得我老人家嘴里淡出鸟来,又不许我出庵门一步,唉!这种吃素的日子,真比死还难过。”

    高翔忍不住笑道:“老前辈的毒伤痊愈了?”

    朱昆挥手道:“毒伤关什么屁紧,我老人家不是说过?进了紫竹庵,再重的伤,也死不了。”

    高翔故作失望之态,叹道:“这么说,倒是晚辈白提了十天心事了”

    朱昆怪眼一翻,道:“你但了什么心事?”

    高翔便把单骑追赶应援,以及如何制倒陆群仙,夺得解药的经过说了一遍。

    话还没有说完,朱昆反抢着埋怨道:“既然解药到后,你为什么不早此来?害我老人家多受几天活罪。”

    高翔道:“晚辈本想早些来,但须先护送家母返回青城,我想老前辈住在庵中,有师太琼液珍药,伤势无碍,多住几天也没关系”

    朱昆瞪眼贫口,道:“谁说没关系?多住一天,我老人家便少活一年”

    高翔继续说下去道:“谁知待抵达灌县城中,却发生一场巨变,我爹爹竟被天火教掳往大白山,同时,天火、天魔二教,也展开了火拼”

    朱昆忙问:“你爹怎样被掳的呢?”

    高翔才将灌县所遇,以及自己和穷家三圣商议的计划,准备借住紫竹庵,安顿母亲和两盆毒花一切详详细说了一遍。

    朱昆听罢,霜眉紧皱,不住摇头,连道:“难!难!难!”

    连三个难字,使高翔满腹希望,顿感落空,不期惶恐问道:“老前辈是说,借庵暂住的事,一点希望也没有了吗?”

    朱昆摇头道:“虽然不能说全无希望,但你知道那老尼姑性情古怪得很,要是好好跟她商量,她一定不肯答应,你等一等,让老人家想个主意。”

    说完之后,双目紧闭,仰面靠在床头横栏上,默默沉思起来。

    从他脸上一派肃穆之色,不难猜想其内心正陷于苦思,高翔不敢惊扰,怀着忐忑的心情,期待地注视着。

    过了半盏热茶之久,朱昆不言不语,毫无动静。

    高翔心里惦念着庵外等候回音的母亲和穷家三圣等人,正感焦急,朱昆突然张目,大声问道:“你有什么主意没有?”

    高翔愕然道:“晚辈正等您老人家的吩咐”

    朱昆粗声说道:“你要是听我吩咐,那很简单,我老人家也想开了,她既无情,我也无义,咱们不必求她,干脆放一把火,烧了她这座姑庵,看她再躲到哪儿去享福”

    高翔惊道:“这个”

    朱昆不待他把话说完,立即又大声抢着道:“不用这个那个了,你不敢,我老人家一个人也要干,小子,快走吧!我要放火了,就从这间房烧起。”

    一面就着,一面翻身下来,推椅踢桌,弄得乒乒乓乓一阵乱响,看那样子,真像在觅火种,寻些纸,马上就要放火烧屋,但房中分明并无火种,也没有引火之物。

    高翔直如坠在五里云雾中,大惊失色道:“老前辈,快不要如此咱们再从长计议”

    朱昆突然向他挤了一下眼,附耳低声道:“你去看看,那小尼姑还在不在?”

    高翔闪身拉房门,探头一望,秀儿果然已经不在廊下了。

    朱昆得意地笑道:“我早料到那小丫头躲在窗外偷听,她现在一定去经堂报信去了,请将不如激将,咱们就来一个霸王硬上弓,叫老尼姑作一次难。”

    伸手取过无形之毒解药,仰头吞了二粒,又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吩咐道:“如此如此。”

    高翔犹感诧疑,讶然道:“这样办,妥当吗?”

    朱昆笑道:“依老尼姑的脾气,十拿九稳,你只管照我的话做其他的事有我老人家就行了。”

    高翔已经无暇多问,匆匆应了声,闪身出屋,奔过院子,径自出了庵门。

    他临去之时,却将门检震断,庵门虚掩这些,自然都是照朱昆吩咐而行的。

    穿过紫竹林,车马仍在道口,神丐符登等正引颈张望。

    穷家三圣迎着高翔问道:“事情怎么样了?”

    高翔道:“此时无法细说,伯伯们快护着车辆,随我进庵去。”

    神丐符登举手一挥,车马一齐动,穿林直达庵门,高翔推开门,众人各落坐骑,打发车马离去,一行人径自进入紫竹庵。

    刚进庵门,只听后院呼叱叫笑之声,不绝于耳。

    徐兰君诧异地问:“翔儿,这是怎么一回事?你没有跟师太说明白吗?”

    高翔苦笑道:“这都是朱老前辈的吩咐,苦竹师太秉性怪异,好好相求,她老人家一定不会答应的?

    徐兰君正色怒道:“入庵避仇,原本不能勉强,师太不愿,咱们就该识趣离开,怎能这样强行入庵,扰人清修。”

    说着,转身便要退出庵去。

    高翔连忙拦住,道:“苦竹师太乃是面冷心慈的人,正面相求必不肯答应,但如果咱们已经进入庵门,她老人家谅不再拒绝了,母亲请息怒,孩儿自当再求师太

    正说着,后院蓦地一声洪笑,四条人影,一前三后,宛如流星赶月般飞掠而至。

    高翔不用细扯,已知前面必是千面笑侠朱昆,后面追的,定是苦竹师在和秀儿、珠儿,连忙约退徐兰君和三圣等人,自己挡在前面,叉手而待。

    千面舌侠朱昆乱发蓬松,衣襟上裂开了好几道破口,一手握着一只断椅,形状猖狂,一见众人都进了庵门,暗向高翔一伸舌头,随即厉声叫道:“你们来得正好,大家快亮兵器,一齐动手,咱们跟这老婆子拼啦!”

    高翔错掌当胸,应道:“老前辈怎么意跟师太反目了?”

    朱昆怒声道:“别啦!这老婆子自私自利,只知独善其身,置天下千百万同道安危不顾,这种无情无义,冷酷孤僻之人,不反目还等什么?”

    苦竹师太倒提拐杖,身后秀儿和珠儿,各执长剑,飞步追到,一抬眼,才看见满院子竟站了许多人,微微一怔之后,越发怒不可遏,大喝道:“老奴才,这些人都是谁弄来的?”

    朱昆厉声答道:“都是我老人家请来的朋友,你待怎地?”

    苦竹师太气得脸色铁青,叱道:“老奴才,我两次救你性命,你还敢如此诬谤我?”

    朱昆道:“你救我是私情,武林祸福是公义,一个只念私念,不顾公义的人,纵然修练一百年,也成不了佛,证不了道。”

    苦竹师太猛然一顿拐杖,厉喝道:“好一个忘恩负义的奴才,我先毙了你,再和这几个小辈算账!”

    手中拐迎风一拦,碗口粗细的钢拐,意被拦得软如面盘,苦竹师太轻振手臂,那条钢拐呼地一声弹起一蓬乌光,疾向千面笑侠当头罩落。

    老尼姑显然已动了真怒,一招出生,四周劲风回旋,威势赫赫,看得穷家三圣和高翔等人心头一阵寒,一声惊呼还没来得及出口,千面笑侠朱昆已经应拐翻倒,一连三个翻身,震出一丈外登时气绝。

    苦竹师太似乎微微一怔,拐招才递出一半,竟呆呆地落不下来,好一会,才冷冷哼道:“你别以为装死就骗得了人,就是死了,也要劈你三拐。”

    高翔疾撤勿筝,晃身欺上,护住千面笑侠朱昆,朗声道:“我佛立志普渡众生,师太是佛门弟子,怎的竟无一点侧隐之心?朱老前辈身中奇毒,内力未复,师大竟忍心对下此毒手?”

    苦竹题太脸色瞬息数变,好一会,才迸出一句:“这是他自寻死路,怨不得人。”

    高翔道:“师太曾以立誓,凡入此门,便是有缘,任是罪大恶极,也愿赦免,难道自甘食言背誓吗?”

    苦竹师太道:“我所谓入门便是有缘,是要我庵中之人接引,才能算数,你们逞强径自闯进来,自然不在此限。”

    高翔道:“晚辈等也是庵中之人接引,才能进入,并不是翻墙越屋爬进来的。”

    甘师太一性,迅速地扫了秀儿一眼,冷冷道:“谁让你们进来的?”

    高翔道:“朱老前辈。”

    苦竹师太仰面笑道:“这就是了,他并非我庵中弟子,何来接引之权?”

    高翔朗声道;“朱老前辈虽然不是庵中弟子,却是师太亲人,晚辈等与师太年纪距离数十年之久,无亲无故,千里相隔,来到庵中,如果不是有缘,焉能聚天一地。俗语说:“同舟共济,前世修积。”师太侠名播于宇内,恩威被于四方,庥武林同源,我们是师太的晚辈后代,论亲疏,朱老前辈和师太曾为结发,佛门最重情义,师太又是武林尊长,怎能就说徙此无缘,厉拒晚辈等于门外?”

    这番话,说得理直气壮,语意铿锵,满院之人,肃然无声,连执剑立在苦竹师太身后的秀儿和珠儿,都不禁为之动容。

    苦竹师太半晌无语,脸色却渐渐平和,过了足有半盏热茶之久,一双炯炯有神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高翔面庞。

    许久,许久,才嘿地冷笑道;“好一张利口!”

    高翔剑眉一剔,道:“晚辈非凭利口,实在是不满师太如此绝情寡义,现在话说完了,师太既然决心独善其身,置武林安危祸福不顾,也不念夫妻结发之情,晚辈立即谢罪退出紫竹庵,宁愿代师太收殓朱老前辈遗体,从此永不再踏入庵门一步。”

    说完,愤然收了铁筝,俯身抱起千面笑侠朱昆,向庵外大步而行。

    他一只脚刚要踏出门槛,苦竹师大突然沉声喝道:“站住!”

    高翔昂然回顾道:“师大是不甘让晚辈活着离开,定要取晚辈性命是吗?但请放心,晚辈的母亲和穷家帮三位前辈以及这位杨姑娘都还留在庵中,这此些人的生死,任凭师太裁夺,晚辈去葬了朱老前辈,自会再来领死的”

    苦竹师太目中精光陡射,低喝道:“高翔,你小小年纪,最好不要学那个老奴才奸诈使坏,我活了八十岁,难道还看不出你们的把戏?识趣些,趁早把那老奴才放下来,叫他当面跟我老人家说话,否则,你踏出庵门,再要进来,那就难了!”

    高翔被她一语道中心事,当时怔住,不知该怎么才好,那已经气,绝的朱昆却开了口,道:“别理她小子,你只管把我老人家活埋了,等到了阴间,我去阎王殿告她一个谋害亲夫的罪名,她八辈子也别想成仙成佛了。”

    这话一出,穷家三圣犹在惊愕,阿媛和秀儿、珠儿却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

    苦竹师大眼一瞪,叱道:“笑什么?”

    秀儿和珠儿连忙忍住笑声,低垂了粉颈,肩头仍在耸动不已。

    苦竹师大无可奈何长叹了一声,道:“唉!冤孽!这真是前辈子的冤孽。”

    高翔见她已有软化之心,忙不迭放下朱昆,紧行两步,屈膝跪倒,仰面道:“晚辈无知,难瞒师大慧眼,求师太宏量赐罪。”

    神丐符登向众人递个眼色,也都一齐跑下,道:“敬候许前辈福安。”

    苦竹师太缓缓看了众人一遍,问神丐符登道:“你们真是鬼见愁傅老化子的门下吗?”

    神丐符登颔首道:“先师生前,常对弟子们提及许前辈,推为天下第一奇女子,弟子们久仪前辈,只恨无由拜识音容”

    苦竹师太笑道:“快别这么说,傅老化子义薄云天,一手执天下武林命脉,神威凛赫,达三十年之久,他才算得是天下奇才。”

    微微一顿之后,又道:“说起来,这已是五十年前的事了,时光易逝,大家都老了。”

    转面又向徐兰君道:“这位是”

    神丐符登忙代她回答道;“她姓徐名兰君,是登封玄真观门下俗家弟子。”

    苦竹师太眼中一亮,道:“啊!这么说,全是故人门下,快起来,快起来。”

    众人拜起身,苦竹师太挥手道:“秀儿、珠儿,准备斋食,替师太肃客。”

    两个小尼姑笑嘻嘻收剑肃客,转身欲行,却听千面笑侠朱昆叫道:“喂!你认了故友,别忘了我这个亲戚,两个小丫头,斋食事小,弄点酒才真的。”

    苦竹师太回头叱道:“偏不准你这老奴才沾一点酒!”拄着拐杖,当先人了佛殿

    紫竹庵中并无客堂,师太特嘱秀儿、珠儿将素菜开在经堂侧室,老少八人,依序而坐,顷刻间斋食备妥,不过是些青菜豆腐,瞧得千面笑侠直皱眉头。

    苦竹师太看在眼里,又破例命取出一坛窖藏四十余年的百花露,封泥一去,满室异香扑年轻,朱昆连咽馋沫,赞道:“好酒!好酒!”

    珠儿偏促狭,竟在每人面前,放了一只小酒杯,浅浅的杯子,大约连杯带酒,也不过五钱重。

    朱昆恨得牙痒,低声咒骂道:“小尼姑,存心坑人嘛!这一点酒舌头一舔就光了,还喝什么”

    苦竹师大假作未闻,端起酒杯,感叹道;“自从隐居此地,五十年来,未闻外事,当年功夫,早就疏散了,仗剑临敌,出家人或许无能为力,但我这座紫竹庵,却不许外人擅闯,你们不嫌偏僻冷清,只管住下,谅来还不会有人敢到这儿来惹事。”

    徐兰君连忙起身道了谢,接着,便将天火、天魔二教肆虐江湖的经过,细说了一遍。

    苦竹师太攒眉静听,颇为动容,却又有些不信,道:“似你们这么说来,那天火教徐纶,不过偷学了一部补天大法上的邪功,练复散破的真气,能为未必高明,怎会在短短二三年中,竟囊括了大部武林势力呢?”

    神丐符登躬身道:“师太不知,若论真实功力,那徐纶纵可列身一流高手,也不能君临天下,皆因他依附密宗高人僧王阿难陀相助,又以续命毒丸,荼毒正道能人,尽被他胁持利用,所以才有今天这般势力。”

    苦竹师太哦了一声,闭目沉思片刻,然后肃容说道:“依借助援,必受欺凌,裹助之众,焉能持久,你们记住一句话,攻心为上,最好不要力逼,否则,游离之徒,尽成死士,那时反而不妙了。”

    高翔忙道:“师太卓见,确是一针见血之论,现下天火、天魔二教之中,不肯甘伏的,大有人在,他们只是未遇时机,机缘一至,必会临阵倒弋,站在我们这一边的。现在最重要的事,咱们所有能解罂毒丸的毒果,只剩下两盆,怛心届时不足为那些被迫事仇的同道们解毒,他们中毒已深,假如没有解毒的药物,就不敢公然反抗天火教了。”

    苦竹师太颔首道:“这点顾虑,也是正理,我这儿有一种用百花之精提制的琼液,虽然不一定能解罂粟之毒,或许可以暂时压制毒性,你们去时,多带一些,如能合用,等歼二教之后,再设法广植毒果,就不悉时间来不及了。”

    阿媛听到这里,忽然心中一动,脱口道:“翔哥哥,你身边不是还有一些罂粟毒丸吗?为什么不取出来给老师太看看?”

    高翔忙将仅余十作粒毒丸取出,双手递给苦竹师太,老尼姑拔开瓶塞,细细嗅了嗅,沉吟道:“据我看,这种毒九毒性隐而不现,必须连续吞服一段时间,才会上瘾,正因如此,一旦上瘾,毒入肌肓,便难以化解了。”

    高翔道:“正是这样。”

    苦竹师太将药瓶放入怀中,淡淡道:“这东西先留在我这儿,或许我能找出它的毒性根源,配出解药也不可知。”

    众人见她兴致极浓,与先前的冷酷孤僻大不相同,都是心里暗暗欣喜,大伙儿尽去拘束,畅论古今,谈些江湖轶事,一顿素斋,竟吃得津津有味。

    千面笑侠朱昆一句话也不答腔,只顾轮流跟众人干杯,一口一杯,不到饭罢,整坛酒已被他喝得涓滴不剩,舔舔嘴唇,觉得仍未过瘾,便悄悄借词溜了出来。

    转过回廊,正碰见秀儿。

    朱昆横身拦住,涎着脸道:“秀儿,你积点功德,把窖里的百花露,替我老人家弄一坛出来,将来菩萨保佑你早登仙班,永世成佛。”

    秀儿明眸连转,嫣然笑道:“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两坛也没问题。”

    朱昆拍着胸脯说道:“你快说,只要我老人家办得到,绝不推辞。”

    秀儿抬抬手道:“来,我们到园子里再细说。”

    朱昆蹑手蹑足,跟她到了院中。秀儿四顾无人,才轻声说道:“老爷子,听说高少侠他们安顿了高夫人,就要动身到天火教大白山分坛去,您老人家是不是也要去!”

    朱昆挺挺胸,道:“当然要去,这些日子,我老人家在庵里快憋疯了。咱们最迟今天夜里就要动身,你问这个干什么?”

    秀儿赧然道:“老爷子,您老人家能不能想个法儿,在师父面前替我跟珠儿美言两句,让咱们也一同去见识见识呢?”

    朱昆一听,乐道:“好呀!敢情是你这小尼姑动了凡心啦”

    秀儿把脸一沉,扭身便走。

    朱昆急忙道:“别气!别气!好秀儿,你就当我老人家在放屁,咱们再商量一下。”

    秀儿实只作势脚下并不移动,冷冷道:“还商量什么?行就行,不行就拉倒。”

    朱昆陪笑道:“我的好秀儿,你师父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要她放你们出去闯江湖,动杀念,岂是容易的事,依我老人家看,这个这个”

    秀儿噗地掩口笑道:“这个那个干什么?一句话,两坛百花露,你肯不肯呢?”

    朱昆伸脖子咽了一口馋沫,笑道:“三坛怎么样?”

    秀儿顿足道:“人心不知足,两坛已经担了多大罪名,你倒会敲竹杠。”

    朱昆嘻嘻笑道:“反正是一次,两坛三坛,还不是一样吗?咱们一分价钱一会货,你要是弄来一坛百花露,我只负责向你师父提上一句,肯不肯随她;如果有两坛,我就变个话儿,婉转提起,并且代你们求求情,成与不成,各占一半;假如是三坛的话,嘿嘿!这件事就包在我老人家身上了,你看如何?”

    秀儿忍住笑问:“你真能包?”

    朱昆拍胸道:“笑话,我老人家是什么人物,岂有说过不算的?你没看见今天高翔那小子,要不是我老人家一条妙计,他母亲怎会进了紫竹庵?”

    秀儿想了想,道:“要动手就快些,趁你师父还在吃饭,你去把酒搬出来,藏在我房里”

    正说天这里,秀儿目光过处,突然一声轻呼,娇叱道:“是什么人?”肩头一晃,人已如飞向墙外,旷野寂寂,林木沙沙,何曾有什么人影。

    秀儿神情一片凝重,急急道:“刚才我明明看见有一男人墙头上张望,怎会一转眼就不见了?咱们快告诉师太去”

    朱昆摇手道:“等等,是个什么样的人?”

    秀儿道:“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一身青衣,肩后带露着剑柄”

    朱昆目光一聚,道:“先别声张,你在这儿替我守着,不可擅离,我老人家去庵外竹林中搜一搜,什么小辈敢偷击到紫竹庵来,真是吃了熊豹胆了。”

    他双臂疾提,一式飞云纵跃出墙外,身形一闪,穿入茂密的紫竹林内。

    秀儿立在墙头,目不转眼注视着棒子,过了约莫关盏茶光景,千面笑侠朱昆独自出林返庵,脸上颇有愤愤之色,问道:“看见有人逃出林子没有?”

    秀儿道:“没有啊!您老人家在林中有没有发现?”

    朱昆耸耸肩道:“那小子很贼滑,身法极快,看来不是庸手,你且莫声张,就装做不知道,我自去告诉师太。”

    他独自返回席上,见众人都已用毕酒食,正商议着动身,当下冷冷一笑,道:“大伙儿都别走了,人家已经找上门来啦!”

    苦竹师大脸色一沉,喝声道:“怎么说?”

    朱昆道:“刚才我从后院经过,忽见墙上有人影掠过,似有窥伺庵中的企图,来人身手不俗,而且在光天化日之下,竟毫不隐蔽行踪,足见必有所持。”

    苦竹师太冷哼道:“你既然发现,就该追截来人,施予薄惩,只放马后炮,有什么用处!”

    朱昆道:“谁说我没有追截来人?我紧追出庵,费了全力,才在庵外竹林中将他截住的。”

    苦竹师太注目间道:“那家伙是什么人?”

    朱昆耸肩道:“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只知约莫三十岁左右,穿一身青衣,肩上插着长剑,样子冷傲得很”

    静坐倾听的冷丐梅真突然插口问道:“那人是不是面目俊秀,不过,脸色却很苍白?”

    朱昆根本就没有看见来人相貌,全凭秀儿形容的词句,照抄一遍,见冷丐梅真差别得慎重,也信口胡诌道:“不错,正是面目俊秀,脸色苍白”

    冷丐梅真又问:“不知来的是一个人?还是二人结伴同来?”

    朱昆道:“唔看见的只有一个,林中里鬼鬼祟祟可能还躲着一个”

    冷丐梅真神色一变,回顾神丐符登道:“大师兄,你看如何?”

    神丐符登沉吟道:“照模样说来,只怕一定是那两个忘恩负义的畜生了。”

    苦竹师太诧间道:“你们已知道来人是谁了吗?”

    神丐符登叉手答道:“根据朱老前辈所述相貌,咱们疑心来人是两个心狠手毒的后起凶人,并称忤逆双煞。其中一个姓吴名均,一个名叫高翊,便是适才禀告师大的九天云龙高天成长子,也就是高翔的胞兄,只是,他如今已改名换姓,自绝于家门,忘恩负义,专以杀戮为乐事,早已忘却本来面目了。”

    苦竹师太轻轻一哦,道:“他们一身武功,出自何门何派?”

    神丐符登道:“据说他们曾获天残魔君遗宝,练得一身歹毒的血气魔功和追魂煞手。”

    苦竹师太猛然一震,目中精光频射,好半晌,才冷冷道:“难怪他们敢于光天化日之下,潜进紫竹庵来,原来是仗着天残老魔几套鬼划符,这倒真难为了他们小小年纪。”

    脸色忽然一沉,回头喝道:“老奴才,你既已将人截住,怎么又轻易放他们走了?”

    朱昆正在心中编着词儿,闻声一惊,连忙答道:“那小辈好狂妄,我老人家截住他时初以为不知你的名声,或许是误闯,所以先把你的威名向他抖露。谁知他听了毫无一丝畏怯之态,反冷冷笑道:‘区区一个老废物,何用搬出来吓唬,我们双煞生平不知什么叫辈份尊长,你去对那老尼姑说,三日之内,咱们要将尼庵夷为平地’接着,又说了几句不堪入耳的疯话,我看还是不必说出来的好。”

    苦竹师太一面听着,一面冷笑不已,霜眉一剔,叱道:“为什么不说?”

    朱昆笑道:“实在那小辈说得太难听,直比放屁还臭,你是佛门弟子,自是不闻不知的好。”

    苦竹师大目射怒光,厉声道:“无论是什么脏话,心净自无尘,你尽管直说。”

    朱昆又故意迟疑半晌,才道:“那小辈说:‘老尼姑如果要苟延残生,就该闭庵不闻外事,咱们怜她一把年纪,尚可让她磋跎自死,无声无息再活一年半载,现在尼庵中男女混杂,还干得出什么好事?太爷限她三日之内,亲自把庵中年轻尼姑呈送出来,跪地恳求,或可网开一面,饶她一个全尸,否则”

    他只顾顺嘴说得痛快,却没留意苦竹师太已经越听越怒,满脸抽动,面色变得铁青,一只扶搭在桌沿的手,五个指头都深深嵌进桌面中了。

    高翔轻轻推了他一下,低声叫道:“老前辈,别说下去了。”

    朱昆扭头一看,心里也是一惊,忙不迭住了口。

    苦竹师太硬生生将一角桌面捏成了粉碎,气犹未消,喉中咯咯响个不停,许久,许久,才迸出一句话:“老奴才,你是死人?就让那小辈如此凌辱”

    朱昆忙道:“我当时就想出手跟那小杂种把老命拼了,但转念一想,又忍住了。”

    苦竹师太吼道:“为什么?”

    朱昆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你的脾气,这种凌辱漫骂,必不甘忍受,少不得要亲手痛惩那小杂种,才能消得气闷,如果我冒然出手,岂不是灭了你紫竹庵的威名。”

    这话一出,苦竹师太突然纵声大笑起来,霍地推席而起,道:“好一个老滑头,咱们相识近六十年,只有这句话才算得深体吾心,做得对!珠儿,快去把窖藏百花露再取两坛来,咱们今天应该痛饮一番。”

    朱昆惊喜莫名,馋液险些流出口来,趁机又道:“我听了这许多凌辱漫骂的脏话,当时何尝不一样气得发昏,虽说他们三日内自会来送死,也不能不给他留点记号,于是,我迅速出手,用‘大力鹰爪功’,扯下了他一只左耳”

    哪知正吹得有劲,苦竹师太却怒目断喝道:“混账!谁叫你出手伤他?难道我倒不能亲手撕了他?”

    朱昆连忙改口道:“谁说不是呢?我才扯下他半只耳朵,也想到这句话,一反手,又用武当派的裂肤补肌手法,把半个耳朵又替他接回原处了。”

    这些鬼话,听得高翔等人目瞪口呆,心里大感诧异,但苦竹师太却气令智昏,一点也没发觉其中满是破绽。

    不多久,两坛百花露取到,苦竹师太又命换上大杯,举杯豪笑道:“出家人不生嗅念,但老婆子退隐数十年,却绝非畏事苟安,三天之后,倒要看看那批狂妄鼠辈有几条狗命。”一仰脖子,喝得涓滴无存。

    大家都怀着忐忑的心情,陪着干了一杯,朱昆连忙又替她斟满了第二杯,笑道:“来!老尼姑!祝贺你尘刀新拭,旧威不减当年,我敬你三大杯。”

    高翔等见他只顾喝酒,却不知他刚才所说,是不是确有其事?默默喝着闷酒,面面相觑,心里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他们固然乐于见到苦竹师太挺身江湖,为正道武林添一有力助援,但又担心那窥探的人,不知究竟是天火教?还是天魔教?假如强敌掩至,毫无准备,虽说未必会失手落败,要是损坏了紫竹庵中一草一木,他们都将愧疚难安了。

    但是,这些心事,当着苦竹师太在座,又无法吐露出来,高翔和穷家三圣本来准备午后就动身赶赴大自山的,这一来,也不便再提了。

    好不容易一席酒罢,苦竹师太业已薄有醉意,豪兴更炽,亲自领着徐兰君和阿媛,回房谈论武功,指点剑掌招法,高翔得隙拉了朱昆退出屋外,焦急地问:“老前辈,你说的这些故事,到底是真是假?”

    朱昆却借酒装疯,笑道:“真即是假,假即是真,亦真亦假,存乎一心。”

    这一天,高翔和穷家三圣只好留住在紫竹庵后院耳房中。

    三圣跟高翔私下商议,四人分作两班,轮流巡视全庵,以防发生事故,高翔本欲与朱昆计议,谁知他独自躲在房中,又喝了两坛百花露,早已酪叮大醉,拥被高卧,叫也叫不醒了呢!

    前半夜,神丐符登和苦行丐吕无垢巡守,并无事故,高翔和冷丐梅真轮守后半夜,两人分别巡视前后庵,约莫在丑未寅初时候,高翔正穿过后园,突然听得两丈外草丛中沙地一声轻响。

    高翔耳目最敏,霍地旋身,凝神而待,过了片刻,却不见另有响动,分明只是一撮砂石罢了。

    他心里暗自冷笑了一声,闪身避人一丛花树荫里,屏息而待。

    又过了片刻,一阵极轻微的衣袂飘风声响起自墙外,一条人影,宛如舞蝶舟掠过墙头,飘落院中。

    这时,月色如银,惨白色的月光,映着那人惨白色的面孔,夜风阵阵,园中顿时满布阴森寒气。

    那人一袭青衣,肩插长剑,立在园中缓缓运目搜视,等到转过脸部来,高翔骇然一惊,敢情竟是同父异母的哥哥高翊。

    夜静更深,他独自一人,到庵里来干什么?

    高翔正在惊愕,追魂手一双精芒四射的眸子,也发现了藏身的树荫,神色似乎一动,忽然轻声叫道:“是高翔吗?”

    高翔见形藏已露,索性迈步而出,一面凝神戒备,一面冷冷问道:“是我,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追魂手如释重负般长长吐了一口气,嘴角竟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意,叹道:“我一路南来,追赶你们已有好几天了,总算到现在才被我见到。”

    高翔诧道:“你追赶我们干什么?”

    追魂手道:“唉!一言难尽,你能不能跟我来一趟?咱们到庵外竹林中再详细谈谈如何?”

    高翔想到岳阳楼上的一幕,迟疑道:“这个有什么话说,尽可在这儿直说,何须另觅地方?”

    追魂手感叹道:“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这几日来,我想过不止千百遍,今天白昼,我才到墙头张望一下,便险些被人截住,我要说的,也是咱们高家私事,能够不便外人知道还是隐蔽些的好,你难道还信不过我?”

    高翔道:“不是我不敢相信你,那次在岳阳,以及几天前在灌县”

    追魂手抢着拦住话头,道:“从前的事,不要再提了,咱们总是一父所生,你如念手足情份,就请给我片刻时间,要是不愿,我也无法勉强,就当我没有来过这儿吧!”

    说罢,黯然转身,便欲离去。

    高翔目睹他神伤之情,大感不忍,忙叫道:“你等一等,我先去告诉符伯伯一声”

    追魂手高翊惊道:“不!不!千万不要告诉他老人家我实在大辜负他一番苦心了,现在被他知道我在这儿,一定饶不过我”

    高翔见此神情,不似虚伪,心里暗想道:“庵中尽是武林高人,还有梅伯伯在巡视防守,暂离片刻,想必无碍,再说,他纵有阴谋诡计,只要当心一些,他又能奈我何?”

    主意一定,点点头道:“好吧!我跟你走一趟就是了。”

    反手问一问肩后铁筝,跟在追魂手身后,一同腾身越过庵墙。

    追魂手高翊在前面引路,穿过紫竹林,直到林边一条小溪旁,才站住了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