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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灵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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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循声轻步走去,那声音愈来愈是急促,好像已到了最紧要关头,他转了两个弯,只见前面一片枯草坪,当中端坐着一男一女两个人,面对面一言不发。

    方天逸一瞧之下,几乎出声叫了起来,原来那男的正是和自己忘年之交的四川姚瞎子,和他对面坐的,却是那病容满面的中年妇人五毒病姑。

    两人见方天逸走近,脸上却是一点表情也没有.那姚瞎子双目失明也倒罢了,那五毒病站和方天逸交过手,可是对方天逸突然到来,却是视若无睹。方天逸心中一凛,戒备着不敢前去。

    姚瞎子呼吸急促,似乎强忍体内痛苦;方天逸全身运足真气,他缓缓走向姚瞎子身旁,想以内力助他运功,他一步步走近姚瞎子,却是全神注视五毒病姑,他全身密布夏气,举步之间自然流露出一种沉若山岳的慑人气势来。五毒病姑纵有再大神通,要想出手暗算,也是毫无希望。

    方天逸走到姚瞎子背后,伸手正等抵住姚瞎子后背,姚瞎子倏然就地一滚,滚出了数尺之外,方天逸见他满脸惶急之色,他心中转忖道:“难道姚瞎子和五毒病姑斗毒,不愿别人出手助他,其实这五毒病姑是人人皆可诛杀作恶多端的女魔头,何以拘泥于此?”

    他眼角一源五毒病姑,仍是神色未动,双目低垂,盘膝而坐。方天逸心中忖道:“女子天性原本狭窄浅浮,这人沉着如此,当真是个大大劲敌了。”

    忽然姚瞎子脸色一变,额间尽是青深深的一片,十分狞恶可怖,方天逸沉吟无着,但见姚瞎子呼吸渐渐平和,调息畅顺,方天逸心中一宽,知道姚瞎子已度过了生死大关,但脸上青气却是愈来愈浓,姚瞎子本来长相就不好看,眼珠又是死板板的永不转动,此刻再加上满脸青气,直像阴间放出的索命厉鬼,牛神马面了。

    姚瞎子忽然哈哈一声长笑道:“五毒病姑,你这区区之毒,就算难得倒我老儿,岂能难得倒老地这破肚皮,哈哈!你遍采各种毒药,合成这短命药物,可是白费苦心了。”

    那五毒病姑仍是一言不发,姚瞎子手舞足蹈,似乎高兴无比,他见对手五毒病始不言不语.只道是对方被自己难倒,心中更是得意,口中又道:“你这味毒药配制可谓煞费苦心,厉害也够厉害了,可是仍有一点漏洞,你如认输老地说给你听也罢。”

    他和五毒病姑约定比较下毒手段,原本是想除去这武林中人人谈及而色变的女魔头,可是目下被自己想出了对方所出之难题,竟是高兴已极,只觉是在争强斗智,对于五毒病姑认为是唯一对手,要否杀她,倒是次要的事了。

    姚瞎子见五毒病姑仍是不言不语,他心中烦躁,不知五毒病姑又在弄什么鬼?双耳凝神听去,仍是丝毫不见动静,姚瞎子阴阴地道:“病姑,你是服输了吧!老儿再数三下,你说不出老儿那味毒药名称,你就得自奉誓言。”

    他大声数数,数到了“三”仍是不见动静,方天逸知五毒病姑性烈似火,心中也感奇怪!姚瞎子一数完“三”当下紧接着大声道:“你所配的药是南疆百年贿赂,云南人面黑蜘蛛作主药,贵州万年腐尸泥为副,加上长尾天蝎尿和成九药,错赊蜘蛛之毒至阳,尸腐之泥至阴,君臣相左,原是攻阳攻阴,无懈可击,可是你却忘了一点,阴阳合,原本可以收相辅之功,你却将分量配错了,反而得到阴阳消长之弊,哈哈毒娘,我老姚是何许人也,这一松懈,便不能制我于死。”

    他伸手抚着肚皮,得意喝道:“肚皮啊肚皮!你真是我姚瞎子的老伙伴,如果没你老兄,我姚瞎子今日岂能赢过这毒婆娘?”

    姚瞎子忽地站起身来,他四下张望,虽是黑茫茫的一片,可是他仿佛看到了武林群豪都在向他姚瞎子恭维称颂,他生平最得意之学乃是下毒解救之学,此时便用这门法子打败不可一世的五毒病姑。真是得意之极。

    方天逸见五毒病姑只是沉默,他心中犯疑,以袖一卷,一掌袭向五毒病姑。姚瞎子连忙摇手叫道:“小兄弟使不得,你这一出手,这毒婆娘如要赖帐,岂不让她落了一口实。”

    方天逸忙一收掌,他这出击之势何等凌厉,虽是收掌快速,掌风仍然扫到五毒病姑,五毒病姑倏然倒地,气息全无,方天逸恍然大语叫道:“恭喜唐大哥,你替武林除了一个大害。”

    姚瞎子一怔,哦了一声道:“原来这毒婆早就中毒身死,我还当她在钻研我下的毒药名称哩!小兄弟你来得正好,我姚瞎子心中最存不得事,正要寻你问个真切。”

    方天逸心中料到,姚瞎子也一定是问自己与凌月国主的关系,他心中饭乱,不愿再提此事,当下插口道:“唐大哥,你和五毒病姑斗毒,用什么法儿将她刺死?”

    姚瞎子心中犯疑,他知方天逸是用言语支开自己想问之话,但方天逸一提到下毒毒死五毒病姑之事,不觉心痒难搔,忍不住道:“小兄弟,你道我老哥和五毒病姑如何个比法,哈哈!这真是不要命的别开生面。”

    方天逸道:“愿闻其详。”

    姚瞎子道:“那五毒病姑也知道我老姚是个下毒的大行家,她一上来便出了个古怪的题目,规定双方各出几种毒药,对方如是猜不出来,是败了的一方,应立刻自尽。”

    方天逸道:“唐大哥是毒中圣人,那五毒病姑想是横行已惯,目中无人,真不知天高地厚。”

    姚瞎子道:“正是正是!我姚瞎子岂能怕了她,当下立刻答应,结果嘛,对了三阵,第四阵正在对峙,小兄弟你便来了。”

    方天逸道:“唐大哥,你真是好生大胆,你以身试药,万一找不到解毒之方,岂不是完了吗?”

    姚瞎子嘻嘻笑道:“这个!这个我姚瞎子根本就没想到,天下虽大,难道有能毒倒我瞎子的毒吗?真是笑话!笑话!”

    他昂首而言,那光景真有前不见古人的味道,方天逸见他能将下毒如神的五毒病姑铲除,心中更是折服。

    “小兄弟,我的事讲完了,瞎子可要问问你的事了。”

    方天逸也正色道:“唐大哥,你难道不能信任小弟?”

    姚瞎子微窘,他说道:“不是不是老哥不相信于你,实在实在他妈的那些人说得他妈的历历如绘,就像真的瞧见一般。”

    方天逸缓缓地道:“有唐大哥这种义薄云天的兄长,小弟还敢有辱大哥的声名吗?”

    他言语之间,不觉又想起柳家堡柳文侯帮主,心中一痛,便住口不说了。姚瞎子大喜叫道:“小兄弟你别往老哥脸上贴金,我姚瞎子一生杀入无数,原也算不得什么好人,可是在根本上,自信还能够得上一个‘忠’字一个“义’字,小兄弟,为人但须心存忠义,世人交口非难,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

    方天逸瞧着这粗壮的大汉,从他口中说出这段大道理来,当其字字似金,落地有声,岂是巧言令色之辈所能说出,不由听得痴了,他茫然应道:“唐大哥说得正是!”姚瞎子正待开口说话,忽然腹间一阵剧痛,再也站不起来,方天逸心中大惊,连忙伸手去扶,只见姚瞎子青气直透华盖,隐隐之间竟有黑气上升,方天逸见形势急迫,一运内劲,按在姚瞎子背腹之间通心要脉。

    过了半个时辰,姚瞎子脸上黑气消失,仍是青森森一块马脸,忽然姚瞎子双目一睁连道:“好险!好险!”

    方天逸奇道:“什么?”

    他说话之间,右手真力仍是缓缓输入姚瞎子体内。

    又过一会姚瞎子自忖无妨,他不愿方天逸为他多耗真力,便道:“好了!好了!五毒病站当真好素,她在毒药中还加了附着,她大概也知道配药分量不准,这又加了几分攻隙铜绿之素。”

    方天逸道:“唐大哥,你无妨了?”

    姚瞎子豪迈地站起,哈哈纵声笑道:“我从毒中长大,岂有被毒倒之理!”

    他愈笑愈是得意,忽然笑声一窒,方天逸见他脸色大变,一副茫然失措的样子,方天逸心中一凛道:“唐大哥,你毒素才除,先歇歇再说!”

    姚瞎子口中喃喃道:“什么毒药,什么毒药?”

    方天逸惊问道:“唐大哥,你说什么?”

    姚瞎子惨然道:“你唐大哥已是废人啦!”

    方天逸大吃一惊,他犹自不信生龙活虎的唐大哥在一刻之间怎变成废人,姚瞎子凄凉地反复道:“这是什么毒,这是什么毒!”

    一时之间他茫茫地瞪着方天逸,忽然又是一声大笑道:“小弟,老哥哥一时糊涂了,天下岂有伤得了我之毒药,真是笑话,真是笑话。”

    方天逸疑心大起,心中忖道:“唐大哥只是怕我担心,是以故作轻松。”

    姚瞎子用力一拍方天逸臂道:“小兄弟,老哥尚有要事,就此告别了,小兄弟,你自多多珍重。”

    方天逸见他突然要走,心中更是有疑,他心中起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忖道:“难道唐大哥自知无法自救,他怕我见到他死时凄惨,是以要赶快立开我?”

    他愈想愈觉可能,当下再不迟疑,大声叫道:“唐大哥,你别骗我,你你定是中了毒。”

    姚瞎子知道这个小兄弟足智多谋,岂是容易骗得了的,当下叹口气道:“罢了,罢了,我老儿虽然能将体内之毒逼聚不发,却不能解了,这是什么毒,我竟查不出来?”

    方天逸见他颓丧已极,他按在姚瞎子手心的手,也觉得肌肉放松,劲力全失,他脱口道:“唐大哥,你真气散了吗?”

    姚瞎子沉重地点点头。方天逸心中一寒,知道嫉恶如仇的唐大哥,他一身武功废掉了,不说他结仇甚多,就是他那如火的脾气,这日后的日子也不知怎样过法。

    方天逸定眼一瞧姚瞎子,只见他目光焕散,已到灯柏油尽的地步,他心中一震,忖道:“唐大哥死意已决,他此刻正在散功,我如不能助他重振生机,等到功力一散,那是神仙也束手无策了。”

    方天逸在这当儿,心中真如千头万绪,一个法儿也不管用,蓦然他双目神光四射,注视着姚瞎子喝道:“唐大哥,世间还是有不解之毒,唉,纵是解毒大王,也有束手无策的时候。”

    姚瞎子一怔怒道:“你说什么?”

    其已叹息道:“世间毒物真是五花八门,一个人心力有限,岂能—一了解其毒,要想穷有生之年,将各毒破解,看来是永无希望的了。”

    姚瞎子明知他在相激,可是他胸中对于毒物之学真是包罗万象,学富五车,当下不吐不快,于是忍不住道:“你年纪轻轻,岂知学有专长,那世间毒物虽多,可是如能依其生态分之,也不过有几类而已,这个给你说也是枉然,你是不会懂的。”

    方天逸沉声道:“那么解毒大王姚瞎子像怎会有想不出的毒物?”

    姚瞎子搔首不语,他此刻的确不知自己是中了何毒,方天逸见他正在沉思,飞快一掌,拍在他泥丸穴上,姚瞎子身子一懈,倒在地上。

    方天逸原见姚瞎子正在自散功力,知道如果自己出手阻止,他一急之下散功更快,那便束手无策,是以出言激得他心神分散,这才出掌拍到。

    姚瞎子一怔,随即恍然道:“小兄弟你别瞎担心,我瞎子岂是自寻短见的人,你快解了我的穴道,好让我仔细想想解毒的法儿。”

    方天逸见他似乎醉心于解毒,心想只有以此事将他绊住,他知姚瞎子脾气,如心中存关一个苦思欲解的问题,定是弃而不舍,在找到解答之前是不会放弃,五毒病姑所下毒药一定非同小可,也够他一辈子想了。

    他正待去解姚瞎子穴道,终觉不能放心,忽然想起儿时爹爹携他采药时讲给他听的一个故事,当下便说道:“唐大哥,我讲个故事给你听!”

    姚瞎子烦躁道:“小兄弟,偏你在这时候还讲什么故事?快快解开我的穴道。”

    方天逸微微一笑道:“从前神农氏皇帝看到众生疾病之痛,心中突生悲悯之念,发上誓愿要救众生百病。”

    姚瞎子不耐道:“这又有什么相干?”

    方天逸缓缓道:“神农氏皇帝乃是大慈大悲的人,他此念一生,立刻遍行全国名山大川,找寻治病药草,那天下草木药石之多,真是难以计算,神农皇帝为救众人,终于以无上大勇,遍尝百草,试其温寒甘辛,乃悟各药相克相佐之道,传下药医之术。”

    姚瞎子听方天逸侃侃道来,他虽精研毒物,可是都是从一本毒经上得到,此时听方天逸说得有趣,不禁问道:“神农皇帝也太.胆大一点,他遍尝百草,又为毒解之术,难道不怕中毒?”

    方天逸道:“神农帝何等大勇,他多次误服毒草,总算生具异禀,能够保得性命,可是终因体内毒素太多,脸上却是青森森的,狞恶难看,唐大哥,你适才以身试毒,那是为了什么?”

    姚瞎子想了想道:“那还为了什么啊,还不是打败那毒婆娘。”

    方天逸摇摇头道:“不是不是,你是发了悲天悯人之念,这才以身试毒,要想救中原武林中人。”

    这正是姚瞎子心中之意,他约斗五毒病姑,虽是气她不过,但终因怕她在武林中掀起腥风血雨,是以挺身而出,只是适才一阵争斗,倒忘了本意,此时方天逸一提起,姚瞎子大起知己之感。

    其已道:“从前神农皇帝遍尝百草,这就弄成一张青脸,唐大哥以身试毒,真可和神农帝先后媲美。”

    神农皇帝乃是中国三皇五帝,方天逸敬佩姚瞎子为人,竟将两人并提而论,姚瞎子听得一怔,忽道:“小兄弟,我脸色也发青了?”

    方天逸点点头道:“佛家说‘我不久地狱,谁入地狱?’唐大哥,天下之大勇者岂有超过四川姚铁剑的?”

    姚瞎子反复思想,心中只是喃喃忖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一时之间,忽觉灵台之间一片清净,他昔日仗义行侠,舍生拚死,只是心存一个义字,并未想到为什么该如此做,此时豁然贯通,心中激愤之情不禁大消。

    方天逸见他神色转了数次,他上前解了穴道,姚瞎子恭然道:‘’多谢小兄弟指点,老哥哥这就找个地方隐居,如果不能解天下万毒,今生再不出来。”

    方天逸听他说得如此坚决,虽喜地重拯生机,可是日后会面之机却极渺茫,方天逸呆呆望着他道:“唐大哥,日后小弟事罢,自当前来寻找大哥!”

    姚铁剑哈哈大笑道:“兄弟前途似锦,领袖群伦可指出而得,那时我姚瞎子虽不能目睹,这光景也可想得到。”

    他真情流露,方天逸听得一震,心中忖道:“他双目已瞎,只道是我爹爹所害,如果他知道我是地煞欲苍穹的儿子.他难道会如此?”

    姚瞎子棵一拉方天逸手,只觉豪气千丈,他纵声说道:“小兄弟,你怎么不高兴?咱们相识以来会少别多,岂能像娘儿一般依依不舍?”

    方天逸长笑应遵:“大哥说得是!小弟该罚。”

    两人抚掌大笑,方天逸想到这两日夜间,故人凋零,目下姚瞎子又将走了,忽然一种无法压抑的离情袭了上来,以他深沉,竟是忍耐不住,笑声中姚瞎子只觉手背一凉,他的感觉大是敏于常人,心中忖道:“小兄弟怎么哭了,他平日英风飒飒,此刻难道是以为我无救了,是以流泪。”

    姚瞎子大声道:“放心小兄弟,姚瞎子命又臭又长,总要看到小兄弟名扬四海这才能见阎王去!”

    方天逸勉强笑道:“唐大哥,小弟等着你便是!”姚铁剑连声叫好,他此时心情大好,心中只是忖道:“我如能破解万毒,这功德不也大得紧吗?武功失去了我更能精钻此学,又打什么紧。”

    他扶起竹杖,向方天逸挥挥手径自走了;方天逸看着他那巍巍身躯,虽是步履蹒跚,可是仿佛之间背后放出一团光辉,方天逸心中忖道:“人言佛光普照,成佛之尊顶上有光,唐大哥,方天逸其行,也真可立地成佛了。”

    那竹枝笃笃之声愈来愈远,方天逸不再逗留,他为了挽救武林浩劫,自己身受穷人百般轻蔑不用说,好友又一个个为他受累,如果不能臻得全功,那是百死莫赎的了。

    他飞快穿过林子,翻山越岭只寻捷径,走了数日兰州已是遥遥在望,他又背了一遍强记下的机要,这才昂首挺胸进城。

    这日正是新年初一,他东奔西走,这数年之间,哪里还记得过年过节,这时只见大街小巷桃符遍贴,满地都是爆竹纸屑,行人熙攘,好一番新正气象。

    方天逸漫步走去,忽见一个孩儿,穿着大红新棉袄,头上也载了一顶鲜艳皮帽,整个身体只有一双小手和冻红的小脸露在外面,那孩子顶多只有四五岁模样,生得极是清秀可爱,正随着大人打拱作揖,一双小手捧得紧紧,却是脸上笑眯眯的好不可爱。

    方天逸见这孩儿生得可爱,不由多看了两眼,那孩儿胸前小兜中满满装着全是红包,大人们还是不停地送,可见这小儿真是人见人爱了。

    那小孩儿忽然转过头来,他当方天逸盯着看他,心中却是一点也不害怕,黑漆漆的两只大眼溜了一溜,指着方天逸对他母亲道:“这位大哥好好看啊!比华哥哥还好看得多。”

    孩儿的母亲溜了方天逸一眼,笑叱道:“麟儿莫乱叫,是大叔不是大哥。”

    方天逸见他母子俩又笑又说,真是令人羡慕,那孩儿似乎对方天逸特别有好感,不住向方天逸招着小手,口中不停地道:“大叔!大叔,到我家吃饭去啊!”方天逸见他天真无邪,心中暗笑忖道:“你这娃儿倒是四海,年纪虽小,大有豪土之风。”

    方天逸向小儿挥挥手,那小孩儿的爹爹也向方天逸看了一眼,只见方天逸相貌斯文,气质清华,他也是个大有阅历之人,虽见方天逸穿得陈旧,可是丝毫掩不住高雅风姿,心中不禁暗暗喝彩,忖道:“西北地方,哪里走来如此人物?”

    当下拱手一揖道:“请教兄台高姓大名,小儿对兄台倾慕已极,就是在下也是如沐春风,喜不自胜。”

    方天逸见他出言不俗,连忙还礼道:“晚辈姓方,令郎王雪可爱,真是人间宠儿,兄长有子如此,真教人好生羡慕。”

    那人年方三旬,白面微髯,他向方天逸微微一笑道:“小儿已代主人留客,兄台如肯赏光,小弟舍间就在前面不远。”

    那小儿见爹爹和这俊少年只是寒暄,他却是一句话也不懂,心中甚是烦心,忽然发现一桩奇事,嘟嘴道:“爹爹,这位大叔过年怎么不穿新衣服?”

    那中年汉子连忙喝叱,向方天逸作揖道:“小犬年幼,兄台大量,万祈莫怪。”

    方天逸微微一笑道:“令郎天真烂漫,小弟喜之不胜,何怪之有。”

    他心中却甚感凄凉,他自幼失母,和何足道命运却是一般。孩儿一年到头就只盼望过年,有吃有穿,方天逸却从未享受过,他愈瞧那孩子儿愈是可爱,自己风尘仆仆,难怪这幼儿要奇怪了。

    他伸手入怀,取出一只小元宝放那孩儿兜中,向那中年一揖作别,那中年却在沉吟,孩子已叫道:“我要这位大叔别走,爹爹你快留住他!”

    方天逸向他一笑,闪身人丛之中,忽然远远传来一阵击锣之声,一阵声势雄壮的叱喝:“安大人到!安大人到!”

    方天逸定限一瞧,街上百姓都纷纷让道,前面两人抬着两块巨牌:“回避!”“肃静!”

    真心忖道:“只怕是甘肃安大人到了,他新春出巡,不知为了什么,人家老百姓一年到头好容易有个休息,上街瞧瞧热闹,又要回避于他。”

    他四下瞧去只见众百姓并无不快之色,都是笑嘻嘻地闪在路两边,前面北风吹过,一个绣金大“安”字旗在风中展起,猎猎飞舞,叶不神气。

    等到安大人官轿一到,众百姓更是齐声欢呼,呼声震天,忽然轿门一开,一个五旬左右清矍老者缓缓站起身来,一张国字脸,剑眉挺鼻,文雅之中却带着威严,只觉依稀间有三分像安明儿。

    自这人一露身,众百姓更是欢喜,纷纷向总督拜年,自古以来,中国官场威仪何等人物,这总督乃是一方大员,位极人臣,像安大人这样随和和百姓见于街市之中,倒是未见的了。

    安大人缓缓道:“多谢各位乡亲老伯!”

    他出言虽缓,却是字字清晰,方天逸忖道:“安大人内功也自不弱!”

    安大人不住向众人点头招呼,众百姓对他感戴极深,人众愈挤愈多,方天逸暗想自己适才错怪了他,这安大人原来是万家生佛的大清官,心中不由大喜,也不知是替安明儿喜还是为什么,只觉很是愉快。

    安大人正待归轿,忽然眼角一扫欢呼道:“百超,你真是忙中偷闲,好容易几天休息,也不在府中清静养养心,倒出来赶热闹了。”

    方天逸顺安大入眼光看去,只见那人正是适才自己交谈的中年汉子,那中年汉子长揖肃容道:“安大人勤政于民,真是文曲下凡,我甘肃百姓真是多年积德,能属大人治下了!”

    安大人一笑道:“百超,你不用跟我口是心非,你心里不知又在转什么鬼主意儿,说不定是说:‘你这官儿连新年也要骚扰百姓,真是大大不该。’好,我这就走!”

    众人见总督如此随和可亲,更是心中感激,只见那中年汉子道:“安大人时时心怀百姓,自是上天降福,学生昨夜接获急报,甘西已获甘霖,旱象全消,来容丰收可卜。”

    安大人大喜,按不住站了起来道:“百超休得骗我!”

    那中年汉子道:“治下无戏言,学生在安大人旗下怎敢打盗,只是学生昨夜接报已迟,不便打扰大人度岁,这才想今日下午禀告大人。”

    安大人连道:“好!好!好!既是甘西有雨,那来年黄河之水灌溉是不会有问题的,我也不必去青龙寺了。”

    方天逸忖道:“安大人新年便替百姓求雨,这样的好官儿实在少见。”

    安大人向中年汉子道:“百超你真逍遥,晚间来府中如何?”

    那中年汉子道:“多谢安大人,学生下午尚须过访友人。”

    安大人一眼瞧见那中年汉子可爱的孩儿,招手叫他过来了,想要赏个红包,他伸手入怀,却无分银,一来他居官已久,随处都有人安排招呼,二来他为人勤俭,不好财货,这金钱银两未放在心上,一时之间,竟拿不出来。

    他情急之下,向轿夫示意,那轿夫甚是乖巧,偷偷献上一个两重的元宝,安大人接过,放在那孩儿手中,又摸摸那孩儿的头,他抬头一瞧,只见四下百姓忽然肃然,那中年汉子百超眼中闪烁着晶莹泪光。

    安大人大奇,中年汉子从孩子手中取过无宝,他激动之下,声音发咽,好半天才道:“麟地你谢安大入思典,安大人您您爱民若溺,刻苦自己如此,这教我甘青百姓如何能报此恩?学生谨身受教,永不敢忘大人之身教。”

    安大人不解,他见百姓一个个都瞧着他。眼光中流露出千般感恩,真恨不得为他赴死,他心中甚是感动,默默忖道:“真是尧舜之民也,真是尧舜之民,可惜我哪能及古圣先贤之万一?”

    他见众百姓都甚沉重,心想这是大年初一,正是万民欢腾之时,自己最好快走,他原是无意之举想不到百姓竟会激动如此,当下一挥手对中年汉子道:“百超,你胡说些什么,我安靖原愧对百姓,只求多谋补救,何功之有?”

    接着哈哈一笑道:“百超,我虽有偷闲半天之思,可是朝廷威仪,倒是你落得逍遥自在,任性游荡。”

    他说完放下轿门,转向往总督府中抬去,众百姓目送这后官廉吏,人人充满爱戴,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中年汉子区众人都以尊敬惊奇的眼光瞧着他,心中满不是味儿。你知总督何等尊贵,竟和他像朋友一般谈话,众百姓如何不羡慕尊敬?而且众百姓从未见过这中年汉子,自不知他居于何位,如何不惊?

    那中年汉子携眷匆匆离去,方天逸也挤开人群,直往甘育总督安大人府中走去。

    他是旧地重游,路径甚是熟悉,走过数条大街,便见总督府高高大门。他才走近总督府,正待向守门卫士致意求见总督,忽然大门开处,几个少女走了出来,方天逸定眼一瞧,只见其中一人正是总督千金安明儿。

    安明儿眼尖,一眼便看见方天逸,她心中狂喜,忘形之下,直往方天逸之处跑来;方天逸又见到安明儿,心中也甚高兴,他见几个少女都好奇地望着他;心中不觉有些不好意思。

    方天逸道:“安司徒花晓,咱们又见面了。”

    安明儿笑靥如花,迎着他道:“你是来兰州吗?快到我家住去,空房子多得很!”

    方天逸仔细打量予她,只见她身上着了一袭丝裙,此起布在荆裙又自有一番美丽。方天逸低声道:“我来兰州,有重要事情禀告令尊,碰到你正好,请替我引见。”

    安明儿心中大为失望,她只道方天逸是专程来看她,此时听到方天逸原是有事要找爹爹,不由心中一沉。

    安明儿只见那几个女伴好奇地望着方天逸,她脸上一红,连忙招手叫她们上前,介绍道:“这就是方师兄,他上次救过我一命。”

    其中一个女子口快,脱口道:“表姐,他就是你每天晚上跟我姐妹偷偷谈论的那人吗?”

    安明儿面若染脂,红得透了,方天逸也讪讪的不好意思,幸好其中一个年纪大的女子道:“方公子远道而来,咱们怎么老是站在门口,也不请客人入内。”

    安明儿这才请方天逸入内,她感激地向她表姐望了一眼。方天逸走进府里,只觉府中白杨冲天,想到春天来之时,定是绿荫遍野,园中虽大,却少种花草,只是巨树林立,显得又是朴素又在严。

    安明儿引着方天逸连转数径,走过一个圆门,这才是内眷居寝之处,安明儿将方天逸带进东边一排房子,才一走上台阶,迎出九个青衣婢女来。

    安明儿道:“你们带方公子去右边寝室去,快,快!”

    那些婢女吃了一惊,以惊讶目光看着方天逸,原来那右边寝室正是安大人款待上宾所在,平日就是总督都是少进,想不到司徒花晓竟会让给这臭小子住。

    方天逸见那婢女们眼神有异,心中暗暗好奇,面上神色却是不变,那婢女在前开了门,他走进屋子,方天逸向内一望,只见屋中棋琴书画俱全,墙间悬着一副米布草书,笔走龙蛇,端的是绝世之宝。

    方天逸向婢女问道:“这是安大人的书房吗?”

    那婢女噘嘴一笑,也不答话,方天逸见四墙洁白如雪,窗前绿绒厚呢,布置得清幽高华,却是不见丝毫富贵俗气,心中不禁暗暗折服。

    他再往内间走去,只见屋角放着一个极大书柜,他走近一瞧,真是所藏丰富,所无不包,室中,平放着大床,床底下是暖室大沪。

    方天逸放下简单行李,忽听到安明儿在外面喊道:“方公子你先休息一会,我去请母亲去。”

    方天逸忙出来道:“安司徒花晓,怎敢劳动夫人大驾,我这就随你去见夫人。”

    安明儿一皱眉道:“你是我朋友,我妈妈就是你伯母,什么夫人长夫人短,你不嫌俗气吗?”

    方天逸摇摇头道:“我总是小辈,岂对劳动夫伯母大人?”

    安明儿抿嘴笑道:“好,好,好,偏你年纪轻轻,行事却像老头子一样,恭谨罗嗦,你就跟我去见妈妈去。”

    方天逸一整衣冠,跟在安明儿身后,穿过了一条长长走廊,来到一排精致屋子前。

    安明地轻轻一拍掌,当中一间正屋走出两个青衣婢女来,连忙向安明几行礼,安明儿道:“我母亲在吗?”

    一个婢女恭身道:‘决人正在怫堂,小婢这就通报去。”

    安明儿反身向方天逸招招手道:“咱们先在客厅中等等,妈妈参佛有时一坐就是一个时辰。”

    方天逸走进客厅,安明地坐在主位,让他坐在主客之位;她向女婢一使眼色,那婶女献上茶来,方天逸端起茶林,一阵清香扑鼻,真令人心旷神治,他轻呷一口,更觉齿须留芳,不由暗赞好茶。

    安明儿也喝了半口,她笑吟吟道:“方方大侠,这茶还过得去吗?”

    她原想称方天逸为“方公子”终是少女脸嫩,而且又一向居高处优,从未如此称过别人,总算她颇有几分机智,心想方天逸行走江湖,武功又深不可测,称她大侠总不会太离谱了。

    方天逸道:“这是什么茶叶?郁香如此。”

    安明儿得意地道:“说起此茶还大有来历,此乃天山绝顶所产,在大雪封山之时发芽,一到雪融反倒自然枯萎,那天山何等高耸险峻,就是平时也难攀上,何况是冰雪封山之时。”

    其已道:“天生异草、灵药。都是长于深山幽谷之中,往往使人可望而不可及,不然又如何能显得珍贵?”

    安明儿听他说得有理,连连点头,她乃是饱读诗书,马前挥笔成文的女才子,心念一动道:“深山幽谷自多灵气,钟灵所注,奇材自生,可是天生万物,相收相克,与其孤芳卓卓,不如各得其所,草泽之中,又何尝不是异材并茂,豪杰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