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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明月楼高休独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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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遥如被人当头打了一棒,听得浑身颤抖,眼前发黑——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和卫灵的事他竟然会拿到勾栏当逸事来说……是了,自己二十五岁还未嫁,不知会被说成什么样。那若是她守着一辈子,也当真是痴情一辈子,成为卫公子的……夸耀?

    她几乎是拼尽全力才忍住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微微昂起头,轻声答道:“世子莫要背后议人长短,卫公子行小人之行径,你也要随着么。”

    徐然话出口以后本就有些后悔,此时听她所言,面上便有些挂不住,自小长大,这还是头一次有人说他“小人”,再扫一眼羊夫人还在身侧,微微愧疚中又平添了三分怒火,淡淡道:“我叫你一声姐姐,你还真当是我姐姐了?”

    萧遥浑身一僵,静默了片刻,缓缓转过身来,低着敛裾行礼:“卑贱之身,怎受世子一声‘姐姐’,蒲柳之姿,也不能侍奉世子,请许我还家,世子救命之恩,他日要我以命相报,我也不说二话。”

    果然是求走的,徐然怒火中烧,险些就点头允了——心想这两天折腾原是我找的不成,我费力把你救出来,还得把你贡着。果然如人所说“平阳亭侯家的女儿就是自恃清高。”

    如今若要他来评论,这“自恃清高”后头只怕还得加上四个字——不知好歹。

    他虽然愤怒,脑中仍余着一点清明,知道若就这么放她回去,刘琰必容不得她活在世上。深深吸一口气,扬声道:“羊夫人。”

    羊夫人在一旁看着,也是焦虑满心,只怕就要发落下来,期期艾艾应了一声,就听徐然道:“带她下去,哪儿是安置妾室的就往哪儿放,不许靠近麒麟殿。”

    只是这样倒让羊夫人松了一口气,忙应了,拉着萧遥退下。

    萧遥也没有反抗,她憋着一口气忍泪说那些话已是强撑,脑中仍旧想着风闻之事,一时一刻也不想在徐然面前停留,只想找个无人的地方静一静,眼下也顾不得是去哪里了。

    羊夫人牵着她出来,麒麟殿外头大风正盛,吹的院中高树呼啸有声,夕阳悬在墙头,残阳如血。

    羊夫人接过侍女递上来的披风要给她围上,一转头看见她垂着眼,泪水断线珠子似的往下掉,不由得叹了口气,慢慢给她围着衣裳,一面领着她走,一面轻声宽慰:“我是知道这小世子的性子的,自小就被宠得没了形,又生就一副心高气傲的脾气,哪堪受这等气,你要求他,也须得做出求的样子来,怎么就顶上了?”

    萧遥垂着头,低低道:“是我的错,夫人教训的是。”

    这语气平静得又似没有在哭,羊夫人略感讶异,侧过头去看,夕阳映照下她半边脸颊光滑如玉,面色又恢复如常,若不是还挂着依稀的泪痕,半点也看不出方才哭过。心里感叹——果真是久居宫中的。

    燕王府自建成以来,燕王和王妃住过两年,其后便空落落许多岁月,虽一直有人照料不至于荒草曼曼、梁上生尘,却免不得冷清,走在石径上脚下也阵阵发凉。羊夫人引着萧遥慢慢往麒麟殿的配殿后头走,心里却发愁,燕王伉俪恩爱,府中从没有侧妃、御婢住过,头一遭安排这样的住所,一时竟想不到合适的。

    只得暂时先将她放在明月楼,名字虽然响亮,却是府中若请了乐师雅伎暂时落脚的地方,徐家两代都是武夫,半点不好这些,故而这个院落几乎没动过,院中一树亭亭玉立的梨花,衬着几间小轩,玲珑一亭,倒也别致。

    “小夫人委屈些时日吧。”羊夫人道:“少些什么,再慢慢置办。”

    萧遥握住她的手轻轻道:“夫人费心了,时至今日,萧遥有一室容身已是不易,谈何委屈。”

    羊夫人拍她的手:“你没有瞧出来吗?世子就不愿看你见外。”看萧遥只是默默不语,只得叹了口气:“你是小夫人,这府里你想住哪里,除了麒麟殿,其他都好说。若看上了只管跟我说一声。”说着便称事告辞。

    萧遥慢慢步入明月楼,轩室干净,陈设简单,还有一个屋子是用来陈设乐器的,七弦琴久久无人波动了,手指扣上去颤巍巍的一缕太古遗音。她叹了口气,在屋子中间竟觉得有些冷,便收拢披风环顾,目光忽然落到一个精致白玉案上搁的埙上。

    心中似有所动,移步上前,刚想拿到手里看一看,却似怕着什么一样,将手收了回来。

    燕王妃善奏埙,以此博燕王欢心,又以此乐,救得燕王性命——这早已传成了一段讲佳话,十几年前,埙曾在长安风靡一时,妇人以会此为贵,乐坊常奏,声音昼夜不息。

    后来王妃溘然长逝,燕王远走晋阳,威名犹在,长安却换了几家做主,这乐器才慢慢没落下去。

    眼中忽然又有湿意,她反应过来之前,泪水已经浇滴在埙身上,瞬间滑过覆了一层薄尘的陶体。不应该恨的……她在乱军之中救了自己一条性命已是恩赐。不应该报怨在心……父亲背叛王妃,她却留了他一条命,已是宽容。不应该伤心,她还在长安的那几年,不是辗转病榻就是出入征程,并不是刻意弃她如敝履。

    应该谢谢她……若不是她,只怕早已嫁给卫灵这个懦夫。她的儿子,又救了自己一次。论理,被卫灵所伤之气是万万不能撒在徐然身上的,她应该再去好好道谢一次,道歉一次。

    可是那自己二十五载孑孑之身,病榻上的老父,此刻沦为别人侍妾的奇耻大辱,又是怎么来的呢?

    萧遥只觉心中幢幢,似被乌云所绕,愤怒伤心都有,又有一丝,不知到底该如何的茫然。

    以后接连半个月,她似被人遗忘了一样,日复一日的在明月楼里枯居着。徐然似乎再也没有想起过她,羊夫人来过几趟,留下几个侍婢,装点屋子,唯一欣慰的只有老父的信,辗转几回,落到她的手上。

    刘钰已经知道她的境况,信中字句虽然无奈,却并不如她所想的伤心绝望。只道世子虽非良配,此番境遇也比她断送性命来的好,当修书感谢世子,又叫她自己珍重,切莫以老父身体为念,侍奉好世子,以期来日之会。

    萧遥坐在亭中,拿着薄薄一张信纸端详,是刘钰的字迹,抬头看看天,梨花繁灼,日景正好。

    那边羊夫人几次出入明月楼,又是裁华服又是添锦缎,若胭脂簪环都考虑细致了,认为终于将小夫人安排妥当,便到麒麟殿回话,却发现一大早徐然已经出门了,一打听又是约了荀家的公子去喝酒,不由得摇头,当晚便在写给晋阳的家书上便略提了提此事,至于纳了萧遥这等大事也万不敢瞒着的,一并上报燕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