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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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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莎兰心里提醒自己,下次要记得问大卫是不是她吃的药使她最近做的梦特别清楚。昨天晚上——还是今天早上——她听到母亲在叫她。那温柔的声音应该是她母亲,还有谁会用法语和她说话?

    莎兰躺下来闭上眼睛,将美梦拥在胸前。梦里的她四岁,和母亲一起在巴黎的厨房中,窗外吹进来的微风将锅里炖的羊肉汤的香味吹到屋内各个角落。莎兰爬上凳子。“妈,我也可以煮吗?”

    她母亲让她帮忙加香料和调味料。“不要放太多大蒜,亲爱的。”妈警告她,亲了她一下。母亲的头发绾成髻,她俩穿着相配的蓝色母女围裙,身上的黄色洋装也是母亲亲手缝制的。

    莎曼进来时,她的眼睛慢慢睁开。“妈妈是不是有一件紫丁香色的洋装?”

    莎曼把花瓶里的水换新,剪掉一截花茎。莎兰的眼睛比先前亮了许多,气色也红润了一些。

    “是的,是一件棉织花洋装。我送她的最后一次生日礼物。你为什么会问起呢?”

    莎兰兴奋地握紧双手。她的梦不是幻想,是母亲在和她谈话。“我在梦中看到她穿,我的洋装是黄色的,我们在厨房里煮菜,我帮她做羊肉汤。我看得很清楚,莎曼。落地窗,窗帘、白色珐琅锅,以及门后她吊围裙的钩子,很神,对不对?你怎么了?你不是一直相信这些吗?”

    莎曼将外套丢在椅子上,打开白衬衫最上面的扣子。每天早上她来之前都要告诉自己别让莎兰给惹恼。

    “不用调侃我。我才不相信这些鬼话。我毫不怀疑你一定有各种颜色的洋装,包括各种黄色。至于和妈一起煮肉汤,这并不难解释,我们常会梦到最近的事物。昨天我们才谈到妈的羊肉汤,我详细地描述了厨房以及家里其他的摆设。所以你的梦相当合乎逻辑。”她往抽屉丢了一件干净的睡衣,然后用力关上。

    “别小题大作,我只是问问而已。”

    “才怪。”莎曼生气地转身面对她。“你还是原本那个自私的莎兰,总有一天我们得好好算一算帐。”

    莎兰用手肘撑起自己。“现在就可以算了。”

    莎曼仔细地打量她。“好让你正好可以控告我趁你虚弱的时候占你便宜?省省吧。时机和地点由我来选。”

    莎兰注意到姊姊紧绷的表情。“别让癌症这种小事阻止你。我很想谈一谈,而你九年来也一直想和我摊牌,所以我们今天何不一吐为快?”

    莎曼咬咬牙,不想被莎兰激怒。“我过几天就要走。”她冷冷地说。“我们等骨髓移植手术动完再说。这难道不是你真正的目的吗?”

    莎兰讪笑道:“你真是埋没了自己。想象力这么丰富,真应该去当作家。好,你走吧,亚瑟一定会很想你。”

    “他有你。”

    莎兰咬咬下唇。“还有大卫,别忘了他。”

    莎曼身体一僵。我为什么要在这里任由她耀武扬威?我真想拿把枪抵在她头上,而不是救她的命。“我要走了。”

    “坐下,看在老天的份上。我是在给你机会说出你的不满。”她困难地吞吞口水,接下来说话的声音已近乎沙哑。“只要你说出来,我可以道歉。”

    “道歉!你?”莎曼讶异地目瞪口呆。“这是你道歉的方式?”

    莎兰躺回床上。上帝,别激动,她告诉自己。向她道歉,事情就结束了,亚瑟需要莎曼。“是的,该死的,我对不起你。就是这样,我在很多事情上都对不起你。”

    “譬如?”莎曼进逼道,太阳穴隐隐作痛。“譬如夺取了原本属于我的生活?或者是觉得需要我救你而觉得遗憾?”

    莎兰毫不畏缩地迎上莎曼愤怒的眼光。“我也伤害到自己。”

    莎曼大步踱到床边,八年来对莎兰所作所为的怨恨像山洪爆发一般不可收拾。“哦,是吗?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开始觉得抱歉的?昨天?今天早上?一年前?还是两分钟前?告诉我确实确实的时间。我不知道你在玩什么把戏,但你一定心怀鬼胎,因为大卫几次要求你离婚你都不肯,所以我不相信你会觉得对不起我。设计别人是你的天性——自私。”莎曼一把抓起椅子上的外套,往门外走去,快到门口时,莎兰的问题使她惊讶地停住脚步。

    “你恨亚瑟吗?”

    “他跟此事有何关系?”莎曼踱回床边,胸中充满怒意。“你是他母亲这件事,他毫无选择余地。你这个虚伪的小人,在你杀掉艾维的小孩之后,居然还有脸继续伪装慈爱的母亲来惑人耳目!这并不能替你脱罪。”

    莎兰咬着嘴唇道:“我并不是唯一堕过胎的女人。”

    既然她挑起话题,莎曼也按捺不住地爆发。“我们不是在谈论别的女人。你要我现在谈?很好,那我们就把所有的帐都算清楚。我的权利你有没有想过?还有大卫的权利?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艾维对你还不够好?你伤麦斯和美琪的心还不过瘾?大卫和我难道只是你一时兴起的卒子?莎兰,妈走时,你我才只是九个月大的婴儿啊!”莎兰紧抓着床单。“你怎么知道我的感觉?”

    “你可以对我说的。我爱的是你,不是麦斯。是你。我恨你欺骗我们。我们本来可以成为好姊妹、好朋友,彼此分享秘密,相互扶持。我甚至希望妈当初带走的是你,虽然我很清楚即使如此,你还是会将恨意转向麦斯,尤其是我。你知道大卫和我彼此相爱,甚至论及婚嫁,你怎能如此冷血无情,设下残忍的陷阱?”

    “不要再对我大吼大叫。”

    “你得为我们八年来的痛苦生活负责,艾维很幸运,他已经置身事外了,这是你自作自受。而且你给我听好,我才开始要你尝到苦果而已,你无法就只躺在那里,什么话也不用说。”

    “还有放弃大卫。别忘了加上这个。”莎兰不屑地接道。

    莎曼按住想将花瓶丢到莎兰脸上的冲动。“你又来了,什么时候你才能了解大卫并不属于你,可以让你说放弃就放弃?”

    “他想要亚瑟。”莎兰嘀咕道。

    莎曼嫌恶地指着莎兰。她已经试过了,尽力想要把莎兰视为自己的病人,以使自己能忍受她的行径,但

    “亚瑟不是战利品可以任人宰割。他同时需要父母亲。大卫把天堂搬到人间以救你可鄙的生命。想想如果有一个女人以你待大卫的方式对待亚瑟,你作何感想?相信我,如果不是为了亚瑟,我不会在这里出现。”

    “我真希望有人也能像大卫爱你一样爱我。”

    从亚瑟来看莎兰的前一天起,莎兰就再也没有流露出那种虚张的勇气,大卫曾经说过莎兰的跋扈是帮她度过难关的武器之一。莎曼心中涌起恐惧,她是不是适得其反,使莎兰打消了求生的意志?看到她筋疲力竭的模样,莎曼也毫无兴致去跟她计较了。

    莎兰揉揉眼睛。

    就在此时,护士走了进来。她微笑地在床边忙着检查仪表,然后对着即将回到加州的莎曼说:“我会想你的,任何人都看得出你们姊妹情深,大家都说你们好福气呢?”

    莎曼和莎兰两人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地微笑,最后转为捧腹大笑。护士被她俩弄得一头雾水。莎兰有点歇斯底里地挥挥手,莎曼则瘫坐在椅子上。“莎兰,告诉她。”

    莎兰喘着气。“不,你说。”

    莎曼真要感谢这个可笑的局面。“我们我们,”她笑得说不下去。指着莎兰道:“我们相互鄙视。”.

    护士知道双胞胎都喜欢作弄观察力不够敏锐的人。“少来了!你们只是在诓我。”她的反应使她们笑得更厉害。她摇摇头决定投降。“我待会儿再过来,你们俩小时候一定是麻烦人物。”

    “我想我们给她的打击不小。”莎兰喘过气来时说道。莎曼也再度恢复严肃的表情。

    “我们两个长得不像了。”莎兰道。莎曼看看莎兰凹陷的双颊及绿色睡衣下孱弱的身子。“莎曼,是不是太晚了?”

    莎曼狐疑地看着她。

    “别那样看着我,我真的是想道歉。”莎曼站起身。“你要上哪去?”

    “借一卷录音带。”

    “ *** ,你真是难缠,口气开始像我了。坐下。”

    “别再说三字经,如果妈听见,肯定会拿肥皂洗你的嘴巴。我可以想象麦斯被你气的模样。”

    “你刚刚说的正中了我的心坎。我确实想为亚瑟多着想。”

    莎曼咬住下唇。“那就做个好榜样给他看。别再把我和大卫当作你的卒子。”

    “如果我还是这样呢?”

    “我会回来加入战线,”莎曼平静地说。“永远不会逃避。”

    莎兰等不及要莎曼离开,死亡的阴影使莎兰不再心存妄想,她只希望这不是上帝对她的惩罚。生病使她变得实际,她需要莎曼真心的原谅以保证万一她成为亚瑟的继母,会真心对他。但要怎么开口?

    艾维开头常常说

    莎兰伸手去拿桌上的纸笔。她计划列出印象中做过的一

    切恶劣行径,高远的目标。光是学校中发生的事就够她洋洋洒洒写上几页了。想到梅校长那只老狐狸,时光倒转她还是会做同样的事,那女人早该下地狱去。

    手抽筋了,她伸伸手指头休息一下。记忆里那些比较严重的错误行为呼之欲出,这些复杂的事件需要整理一下,最后连一些许久以前的恶作剧都呈现在纸上。她清晰地想起自己赤裸裸地踏出艾维的浴室,他眯起双眼喘着气,然后走过来揽她入怀的情景。想起他坚挺的身子贴在她身上如果她把时钟再拨回去。

    “不,你不能。”她暗自摇摇头再继续。美琪将要嫁给她父亲,帮他生小孩。“我还是不喜欢你,美琪。”她喃喃自语,列出理由。

    说出自己的恶行,对她而言不是在向上帝祈求宽恕,而像是在对心理医师倾诉,或像是在摇一艘无桨的船过惊险的沙洲。为了亚瑟的缘故,她毫无保留。

    想到有人说过上帝完全清楚他的子民所犯的恶行,莎兰详详细细地在纸上写下她对莎曼所做的一切。包括她痛恨家人对莎曼的接纳、麦斯要签署法律文件以让出她一直独力继承的财产所有权时她的恨意,她爷爷奶奶将高氏西部分支所有权交给莎曼时她把水晶花瓶摔向壁炉的反应,她对大卫和莎曼之间稳定的爱情的嫉妒,甚至昨天,当亚瑟说他多么喜欢莎曼姨妈做的花生酱三明治时,她都感到一股嫉妒之心油然而生。

    甚至那时

    但一切都结束了,她不会再算计别人,不会再有谎言。哦,她好想见艾维一面

    那天下午,她睡了好长一个午觉。梦中,母亲恭喜她成为一个好厨师——以及好女孩。当大卫稍晚过来看她时,她已经在护士的帮忙下洗过澡,换过干净睡衣和睡袍。她坐在窗边的椅子上,脚上垫着枕头,腿上盖着毛毯,身后的夕阳在她身上投下一轮金光。

    “你应该休息一下。”她随意说道。“明天请个假吧,我回家后还有得你忙的。天气预报说明天会是个好天气,邀莎曼一起到公园去走走。”

    他的震惊令她莞尔。“反正亚瑟一定会邀她的。他说她的花生酱三明治很够味,这可是赞美哦。”

    不知道她有何目的,大卫当晚便告知莎曼莎兰的想法。“你觉得如何?难道这代表她已经接受无可避免的命运?”

    回想下午两人之间的对话,莎曼迟迟没有下断言。难道莎兰真想挽回过去的错误?她很想相信。“你能请假吗?”

    “一早约了几个病人,但实验室可以走得开。”

    天气再好也不过了。温暖的西南风带来春天的气息,中央公园里到处骑脚踏车的、慢跑的、散步的,还有坐在椅子上休息赏景的、闲逛的。亚瑟能够一天不去幼稚园,高兴地跑到大草地上去放他的风筝。

    大卫的手轻轻搭上莎曼的香肩。“你好香。”他在她颈边嗅着香气道。

    “一盎斯六十元的香水,当然了。”

    大卫弯下头在她唇上轻轻一啄。

    “出来真好。”她说。

    不只这样,他紧绷的神经也得到纾解。莎曼的声音宛如天籁,她的微笑使他满心欢喜。他像个守财奴般想守住难得的时光。

    他握住她的手。“哦,——哦,亚瑟的线缠住了。”

    大卫解开线后,他们走到湖边喂野鸭面包。

    “我饿了。”亚瑟嚷道。

    大卫带他们到中央公园南路的餐厅用餐。他和莎曼合吃一个圣莫里兹三明治——有火鸡肉、火腿、瑞士起司、生菜、番茄和苏联酱。亚瑟则点了汉堡。“要加花生酱。”

    “你真的要吃这个?”大卫问道。亚瑟说是莎曼姨妈推荐的。“原来如此。”

    等点心时,大卫和亚瑟上厕所。“爸的小鸡鸡比我大。我们比赛谁射得远,结果是他,对不对,爸?”亚瑟的声音传到邻桌,引来一阵哄堂大笑。

    “亚瑟!”大卫厉声叫道。莎曼差点没被噎死。

    “莎曼姨妈对这个不感兴趣。是不是?”他若有所指地问道。

    莎曼在他耳边悄声说:“亲爱的,这没什么好羞耻的。我是说,拥有一个大——”

    他捧腹大笑。“你和亚瑟一样坏。”

    莎曼偷吃了一口他的冰淇淋,然后又多吃了几口。“亚瑟,像爸爸一样板起脸。”她说道,使他再度笑岔了气。大卫伸出手。

    “哎唷!”亚瑟抬起几乎埋在冰淇淋里的头。“谁掐我?”

    “他。”

    大卫板起脸。“儿子,我有没有告诉过你莎曼姨妈很怕痒?”

    “大卫!”她抗议道。

    “莎曼姨妈,别回加州,留下来和我们一起,我爱你。”亚瑟祈求道。

    坐在他身旁的大卫也以嘴形说出同样的话。她芳心荡漾。这不是真的,莎曼想,我玩得太开心了。

    现实问题使她第二天便飞回加州,以便及时赶上周末在美琪与父亲的婚礼上担任伴娘。他们的婚礼在史丹佛大学的教堂举行,由李莫瑞公证,美琪节目制作人担任司仪。尊重麦斯的意见,美琪只邀了家人和密友参加婚礼。莎曼送美琪她所设计的睡衣当结婚礼物。美琪走下花团锦簇的走道,一副幸福新娘的模样,略微隆起的小腹也被礼服遮住,看不出来。

    莎兰每天都打电话给她,主要是讨论亚瑟的事。她甚至问莎曼要送什么礼物给麦斯,而且也接受她的建议。

    莎兰送的是委托一位旧金山名画家画的肖像画。咪咪声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新任高麦斯夫人也在一旁附和。

    在等待去西雅图的期间,莎曼为新一期的人物杂志拍封面,还和一投资集团的总裁开了一连串的会,他们想用她的名字做珠宝、浴室用品、文具、皮制品及床单的品名。尽管这是个大好机会可以扩展自己的名声,莎曼还是暂时保留了决定,要再仔细评估之后再说。她和朱力、咪咪最不想做的事就是太过躁进。他们要做的是长远的打算,她的名字必需保证优良的品质。

    “莎曼,我不想说她坏话。但莎兰一直打电话来烦你。大卫怎么说?”

    “他说莎兰现在对他比结婚几年来都要好。她对他的爱使她暂时没看见美琪眼中的同情。美琪知道莎兰不会想见她,所以识趣地待在旧金山,但只要麦斯一打电话说他需要她就飞去找他。”

    “下礼拜你走,弗莱迪一定会很生气。”

    果然没错。莎曼离开那天,弗莱迪在美琪家前的步道踱来踏去,就是不愿和莎曼道别;而另一方面,在西雅图机场接她的亚瑟却冲进她怀抱。“我不喜欢这里。”亚瑟抱怨道。“我的弹珠也讨厌这里。我们都想回家,今天就走!”他嚷嚷道,跳着朝车子走去。

    大卫将她的行李载往公寓,三个房间都是单调的白色,无法帮助她克服眼前等待她的不安和焦虑。“很好。”她假装高兴地说。

    他们很快便离开公寓,走过街到对面的哈金生研究中心。莎曼看到电动门旁的展示柜中有大联盟职棒球员签名的棒球。

    几个礼拜没见到莎兰,莎曼忐忑不安地走入她的病房。看到她虽累但对一个历经放射线治疗等待骨髓移植的病人而言,她的心情还算不错。

    “大卫放西雅图的录影带给亚瑟看。”她们说完这几天发生的事后莎兰告诉她。“我会被施打镇静剂,所以你帮不了我什么忙,但如果你能帮我带亚瑟远离这一切,我会感激不尽的。”

    “你居然如此平静。”莎曼哑口道。

    莎兰看看大卫。“莎曼,如果我们能面对我可能会死的事实,我希望你也能面对它,这就算帮了我一个大忙。”

    莎曼摇摇头。“我在这里了,你会好的。”尽管一开始她并不是心甘情愿的,现在的她却感觉是这个团队的一分子。她对莎兰的恨已经烟消云散,代之而起的是一种她们将一起延续生命,因为只有她能救她。

    莎兰静静地望着她,两支手紧紧握着,而后闭上眼睛。“没有人能保证什么。”她平静地说。“我知道移植之后会有排斥问题和巨噬细胞性肺炎的可能。”

    “我不要你去想那些。”莎曼抗议道。“你应该积极些。”

    “你确定你比我大吗?莎兰问道。“姊,当你不再拥有宝贵的时间时,就不能再糟蹋它。在纽约时,你可不是这么乐观的哦。”

    莎曼紧咬着下唇。“我不该在你身体不好时打击你的。”

    “你后悔说了实话?”

    “不,”她回道。“只是时机不对。”

    莎兰笑一笑。“这才像你。换作是我,可能会对你更刻薄。当他们告诉我说妈已经死了的消息时,我还太小什么都不懂。然后你来了,长大成人,告诉我说那些年来为我其实一直有个妈。说好听一点,我对她遗弃我感到震怒。大卫,别大惊小怪。他在向你使眼色,叫你别烦我。去休息一下,大卫,你会使我疯掉的。”

    他走后莎兰眼中又燃起些微火焰。“我对他父母不礼貌也不完全是我的错。他们从未错过任何机会告诉我他们有多爱你。我要大卫带亚瑟到法国去,他应该多多接近祖父母。”

    “莎兰,你为什么不干脆答应离婚。你不爱大卫,从来没有爱过他。”

    “和他保持婚姻关系对我有利。事实上,如果时光能倒流,我会紧紧抓住艾维,永远不让他离开我。你知道艾维已经有了别人,但她一定无法让他有和我一样的感情。我们之间的关系是相当特殊的。”说完又陷入沉思。

    莎曼望着她孱弱的手。可怜的莎兰,她最可怕的敌人还是自己。

    莎兰的下唇突然颤抖起来。“哦,狗屎!我这是在欺骗谁?我其实吓得要死。姊.很感谢你捐赠骨髓给我,我只有一个请求。如果你知道请你真心接纳亚瑟。答应我你会视他如己出,他需要母爱,我知道没有母亲的感觉,答应我你不会怨恨他。”

    “我怎么可能去怨恨大卫的小翻版?答应我你会好起来,其他的我们会解决的。”莎兰的感谢感动了莎曼,她情不自禁地吻了她的脸颊,然后逃出病房。

    莎兰闭上眼睛,一如往常,艾维又来到她的梦中,她梦到他们在他床上,做ài

    “住手,莎兰,她听到艾维呻吟。“住手,不然我们不用到床上就”

    二月的天气相当寒冷,只有华氏三十八度。莎曼将自己裹得厚厚的,亚瑟穿着鲜红色滑雪装及防水靴,他们出发到翡翠城的码头边。接下来的几天,他们游遍西雅图,甚至还去打保龄球。一天晚上,大卫将她拉到一边。“莎曼,就是明天。”

    她倒抽一口气。

    在莎曼住院之后,一切进行得非常快速,一群来自法国和意大利的医生以法语恭喜她捐出骨髓。她往后靠做麻醉。

    “我不会再抱怨任何事了。”第二天出院后她呻吟道。“莎兰怎样了?”

    “她正在接受你的骨髓。大约二十一天后,她应该就能长出自己的骨髓。”

    “很高兴我答应这次的移植手术。”她高兴地说,尽管身体上暂有不适。

    大卫亲亲她。“莎曼,我知道你不喜欢别人恭喜你,尤其我们俩都知道你是超级胆小鬼。”她往他手臂捶了下去。“但我要你知道我以你为傲。”

    “这最好有效。”

    莎曼改变作战计划。她将亚瑟交给麦斯和贝塔,坐在莎兰身边。以沙哑的声音诉说在巴黎的童年往事,再三地重复叙述。知道莎兰对莉莉的手艺很有兴趣,她也详细地叙述莉莉的菜单甚至改变其中的材料以增加菜色。监视器的声音使她必须提高声音,当莎兰打了吗啡睡着之后,莎曼就说些她如何恳求大卫帮她做作业,尤其是拼字作业的趣事来提振她的精神。

    莎曼将亚瑟画的图钉起来,他还说要把弹珠送给母亲,那是莎兰最佳的药物。大卫温柔地告诉儿子他母亲要他好好保管弹珠。

    “你以后会见到我最好的朋友,咪咪。”一天下午莎曼对着打过镇静剂睡着的莎兰说。“我可得警告你,咪咪不喜欢以前的你,你得对她特别好,让她相信你已经改头换面,她可是很会看人的哦。”

    大卫的手搭到她肩上,她没注意到他回来。她吓得跳了起来。“莎曼,你这样会累坏自己的。”

    “再多告诉我一些朱力展示间的趣事。”床上传来孱弱的声音。

    “你醒了!”莎曼尖叫道。莎兰睁开眼睛。“你好多了。大卫,看看,她清醒了。”

    大卫走到床边,脸上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他握住她的手。“莎兰,好女孩。”

    “好女孩没事的。”莎兰微笑道。“她在我耳朵旁一直喋喋不休,谁还睡得着?连续几天都没停。还有你怎么可以在妈的羊肉汤里加柠檬?”

    莎曼拧了大卫一下。“你看!她全听到了。”

    “一再重复。”莎兰呻吟道。“你真是个破锣嗓子。”她伸手握住莎曼的手。“谢谢你,这次是发自内心,真心诚意的。亚瑟怎样了?”

    莎曼打了个呵欠,伸伸懒腰。“他很想你,但很好。”事实不然,和贝塔在一起的他,一直吵着找妈妈。

    “他三生有幸才能有你这个姨妈。你现在可以回家去休息一下了,你看起来比我这病人还糟。大卫,坐下来和我聊一会儿。”

    莎曼走后莎兰对大卫说道:“很高兴她终于走了,她太”她想了一下该用什么字眼。“太投入。”

    大卫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摸着下巴。他俩之间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秘密。“她一直是这样的。”

    “那么戏剧化?”

    “一直如此。”

    莎兰微笑道:“亚瑟这方面倒有点像她。”很高兴他身上也有点她的影子。

    大卫可以感觉到自己内心深处对她的同情,他温柔地摸着她的手,无言地传达自己的心意。回家后,发现大家正在举办冰淇淋庆功宴,莎曼带着亚瑟总共买了五种不同的口味——香草、摩卡牛奶、巧克力、开心果及咖啡。麦斯、亚瑟、贝塔和莎曼四人开心地享受着。大卫不忍心扫他们的兴,他看着儿子脸上灿烂的笑容,只能祈祷上苍结局是美好的

    六天之后的凌晨一点,大卫的呼叫器响了,他赶紧穿好衣服,冲过大雨到对街的医院。

    “她血中的含氧量突然降低,”她的医师说道。“没有任何警讯的缺氧,我们已经施打抗生素,也帮她戴了人工呼吸器。”

    大卫好想尖叫,希望他能多帮她做点什么,但他知道这不可能。他最害怕的情况发生了,如果莎兰无法自己交换氧气,肺部将充血而死。

    大卫痛苦地看着床上的莎兰,她毫无防御的能力,新的骨髓细胞没有机会长出来了,他似乎可以闻到死亡的气息,弥漫在整个病房内。

    “让我们独处一下,求求你。”

    他执起她细如羽毛般的手,她自己买的结婚戒指松松地挂在上面,但居然没松脱倒是是个奇迹。他们的婚礼是一出闹剧,婚姻是一场灾难,但他们却孕育了一个好儿子,他将会长大成人,令他俩引以为傲。他将永远忘不了莎兰,忘不了她留给他的礼物。

    他的手指摸到一个奇怪的东西,看看戒指,他注意到是里面的胶带使它没有松脱的。“形象,”他大声说道。“你一直相信外表。莎兰,别这样,你得活下去,你还有个儿子,你一直这么勇敢。让我没有一点心理准备,为什么是现在?去 *** !”他怨道,胸中充满愤怒。

    “我要怎么对我们的儿子说?”起来,他真想尖叫。起来,别演戏了,你这个被宠坏的小鬼。

    七个小时后,他依然随侍在侧,用每一丝的意志力叫自己保持清醒,也不理会工作人员叫他去休息一会儿。他坐在她床边,脸上写满了疲惫。当她进入昏迷状态时,他只能不断地祷告。他要护士打电话给莎曼和麦斯。

    当他们赶到一动也不动的莎兰身边时,莎曼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她困惑地看看护士,却只换来同情的目光。

    “哦,天啊,不!大卫,那骨髓——”

    “她得了肺炎。”麦斯闻言发出一声哭喊。“麦斯,我很抱歉。”

    “不!”莎曼跑到床边站在父亲身旁。这是她的双胞胎妹妹,她们才开始要再度成为朋友。她把手放在莎兰的耳朵旁边,对着她大叫:“醒来,莎兰。你现在就给我醒来,听到了没有!你别想现在就走,想想亚瑟,他需要你。”

    外面雷电交加,床边的灯光也跟着闪了几下。天空中雷声隆隆,豆大的雨滴打在窗上,莎兰的眼睛倏地睁开,大卫轻轻地将死去妻子的眼睛盖上。

    “她知道,”莎曼哭喊道。“她知道她并不是孤单一人。”

    大卫叫他们到外面去等护士拔掉她身上的管子和监视器,之后,他们又回来向莎兰做最后的告别。莎曼被这一片死寂震慑住,大卫低着头,他将永远珍惜莎兰的回忆,用她对儿子的爱教导他们的儿子。他们在莎兰身边待了好久,仿佛如此就能拖延告诉亚瑟的时间。

    “大卫,”莎曼说道。“莎兰很遗憾亚瑟不认识你父母,现在是带他到法国去的好时机。”

    他同意。“是的,我们也谈过。莎兰知道亚瑟需要时间来冲淡他的悲伤,需要时间来厘清的你角色,不至于把你看作他妈妈的替身。我们将会离开一阵子,莎曼,可能要好几个月。”

    她抱住他。“我会在这里等你们回来的。”

    麦斯擤擤鼻子。“有句话谚语说:‘一个生命结束了,必有另一个生命取而代之。’这话并不确实。”他悲伤地说。“失去的人是永远无法取代的,你只能继续往前走。”

    他们静静地坐电梯下楼,走到外面的街上。汽车溅起水花,空气中有海的味道——咸咸的,很清新。头顶的太阳驱走阴霾,天空又是一片湛蓝。

    亚瑟坚持要让弹珠跟母亲一起陪葬。“这样她才会知道我在和她说话。”大卫要求以莎兰的名义成立基金,赞助器官移植的研究。

    父子俩人飞往法国开始疗伤的过程;莎曼则用自己度过危机最好的方式去因应——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