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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送行宴上的莲花尾羹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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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送行宴上的莲花尾羹汤

    北边已是入了冬,南边儿的风也寒了起来。

    连着忙活了几日,齐粟娘看了看空荡荡衣柜,一扫平的桌、几,还有捆扎结实的包裹、木箱,叹了口气“下贴子到连府里,就说明儿我的生辰,请莲姨奶奶到后园子里赏花。”

    枝儿卟哧一声笑了出来“奶奶,咱们园子后头的莲花儿早谢了,满塘里都是破叶杆儿”

    比儿笑着嗔道:“莫非奶奶不知道?不过是想让莲姨奶奶到咱们府里来罢了。”转头看齐粟娘“虽是如此,奶奶的生辰也不可减慢,往年里爷陪着奶奶倒也罢了,这回儿可得热闹些。既是只请莲姨奶奶,也得叫外疱儿送桌上好的席面,叫虹桥那边的花船送些鲜花来好。”

    齐粟娘笑着点头“我这儿虽是收拾得快成空屋子,也不能让莲香受这些委屈,况且往年里没请过,她都送了重礼,这回儿特意下贴子,哪里又会不更下心?”叹了口气“我只是担心连大当家不让她出门。再者,若不是实在没法子,我也不想让她出府的到底那事儿还没过去多久以后我和她又隔远了”

    天早已黑了,漕连府仆人们挑着二十几盏大灯笼,把黑漆漆的库房照得通亮。连大船满头大汗地忙活着,使着丫头小厮们将一匹匹绫罗锦缎、一件件金银器皿、一匣匣珠宝玉器拣选上等的,抬着向莲香院子里送去。

    “眼见着忙得没空儿来俺们。家里,倒是有兴致办生辰?也亏她不嫌累!”李四勤扒着饭,一边看着莲香和蕊儿饭也不吃地挑选寿礼,一边嘟嘟囔囔地说着“大哥 ,俺们什么时候搬去淮安?”

    连震云慢慢喝着乔家白“就是这。一阵,赵世显倒了台,南河河督辖理江浙两湖一线江南漕河,咱们也得先去套套交情”

    “俺听山东那边的消息,辖理山。东、河南、安徽河道的东河总督现下还没定下来,京城里那些爷谁也不肯放手,都在使着劲儿争呢”

    “自然会如此,江南河段事关江浙两省粮盐银税,南。河总督和曹寅一样是包衣三旗出身,皇上的亲信。北河总督辖理京城、直隶漕河段——皇上更是精明,连满人都不肯用,专使了个汉人,直隶河道上的河标兵以后可就是陈大人管辖了”连震云慢慢道:“两头都被卡住,只有中间这一段儿”

    莲香用帕子拭了拭额角的汗,提声说道:“半叶,去府。房里和二管事说,把前儿云贵来的紫罗藤长匣寻出一对来。我记得陈大人就爱用藤匣儿装河图,夫人肯定喜欢。”

    蕊儿看了看莲香,欲言又止。她扫过半叶揭帘而。去的背影,看了一眼正和李四勤说话的连震去,看向莲香“姨奶奶,你看这缎子上的平安团花儿织得可好?听说杭州机织房里规矩大得很。开机织布时,除了上香拜缧祖,织平安的时候声都不能吭声,就怕冲了那处儿掌生死的爷。”

    李四勤放下碗,。咂了半会的嘴“俺听说陈大人和十三阿哥好得很——”看着微微而笑的连震云,重重点了点头“真要怎么着了,俺都觉着陈大人使不动,皇上和十三阿哥肯定比俺明白”

    “他就一心跟着皇上看他能跟几年”连震云微微冷笑着“一朝天子一朝臣,要不是大伙儿都明白这个理儿,会赶着投到各位爷门下去么?明面儿上是说河工要紧,要不是八爷上回太显形了,要不是太子爷这回扳倒了赵世显,皇上会想着把河道拆分,把河标兵也划开么?一下手就先把直隶夹住了宋清这会儿怕是没法子在他主子跟前讨好了”连震云身后的宫灯、屏灯交相辉映着,新摆上的黄花梨硬螺甸家私泛着一层浮光,死气沉沉。

    高几上红木匣子里的珠宝闪着森冷的光芒,照在莲香的手上。和死人一样青白的手伸出去,慢慢将匣子关上,莲香看向蕊儿“平安绣样儿原是织工织出来的,没得为了保平安,见着织工伤了手也不吭声”

    李四勤掉过头来“小嫂子,俺那儿还有两坛子乌金糯米酒,明**给她一块儿捎过去。她的生辰,小嫂子也陪她喝几杯。和她说,陈大人不在,俺没法登门贺寿。俺下回儿押船到天津,就寻法子去瞧她。”

    离着立冬日没几天,风已是肃冷,十全十美大席面摆在了空荡荡的内室里。满室里虽是冷落,外头廊上和屋里却摆了上百盆红旱莲,旱莲盛开极是婀娜。或是因为缺了水,又是有叶无花的异种。终见着不如十四阿哥的通直斋外的水莲一般,带着勃勃生机。

    莲香一口喝干了小金盅儿里的乌金糯米酒,将半叶、比儿等丫头们都赶了出去,又将一脸担忧的蕊儿推了出去,关紧了屋门,将冷风儿都挡在了外头。

    齐粟娘坐在桌边,看着已是空了大半的酒坛儿,笑着道:“好在这酒绵软,我的酒量能应付一两坛,倒没料着你也是个——”莲香面上嫣红,歪歪扭扭地走了过来,挨到她身边,一把抱住了她的颈脖,伏在她背上,喃喃道:“夫人”

    齐粟娘顿时笑了出来,微微扭头莲香“醉了?”

    莲香用力摇着头“没没醉我没醉”勉强抬起了头,眯着眼儿看齐粟娘。

    齐粟娘越发好笑“呆愣愣地瞧什么呢?又不是没见过。来,我扶你在床边上靠靠。”

    莲香面上酡红,靠在床柱儿,拉着齐粟娘的手不放,慢慢摸索了两遍,喃喃呐呐道:“我还记得,当年在清河的时候,夫人的手上长着茧子”

    齐粟娘原想给她倒碗茶,却被她拉在一起坐在床边,闻言笑道:“来扬州也有四年多了,日里养尊处优,那茧子早没了。亏你还记得。”

    莲香双眼迷茫着,似是在回忆过去“那时节,我在老太太身边,每日不过端茶、倒水,陪老太太说话,平日里便是傻玩,身边还有粗使丫头服侍十月半天拿拿针除了死了的大爷,三爷、四爷们见着我都叫一声莲香姑娘便是老太爷和做官的二爷,也从没说过我一句虽是个丫头许家小姐们都不及我过得既体面又自在”慢慢抚摸着齐粟娘的手“我的手上半点茧子都没有生过我没法子和夫人一样吃那些苦头我只能呆在深宅大院里”

    齐粟娘轻轻拍着她的手“能不吃苦是你有福气,要惜福。”细看莲香“日子过得真快,你也长大了那会儿你长着一排刘海儿,时时甩着你的小辫儿,在我床前走来走去,劝着我吃药,天天笑嘻嘻,日日里快快活活——”齐粟娘蓦然顿住,惊道:“莲香——”

    莲香回过神来,抬袖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水,方要说话,齐粟娘反握住她的手道:担忧道:“可是连大当家——那边房里——”面上微一犹豫,仍是道:“待会我和你一起回去——”

    “不行!”尖利的声音蓦然响起,刺得齐粟娘耳膜生痛,她愕然看向莲香。莲香脸上血色全褪,一把抓住齐粟娘的胳膊,颤声道:“不不能去”

    齐粟娘又是惊异又是着急“是不是——是不是那房里又使什么手段——我去和大当家说——”说话就站了起来。

    莲香扑上去,伸出双臂紧紧抱住齐粟娘的腰身,死活不让她动身“没事儿,一点事儿都没有!”将头埋得低低的,靠在她腰上“你放心,我提防着她呢,她寻不到空子的。”

    齐粟娘听着她声音似是稳稳的,怀中的身子却是痉挛般抖个不停,那里会放心?她暗沉着脸寻思了半会“莲香,你放心。我和大当家有些交情,我去和他说——”说罢,不顾莲香惊慌的拉扯,便要站起。

    眼见着齐粟娘挣开她的手,转身要走。莲香的慌张和颤抖突然间全收住了——她匆匆拭去脸上的泪水,站起拉住齐粟娘,闲闲笑道:“夫人,我就是一时醉糊涂了才闹呢。哪里又会出什么事?便是我不算得宠,爷为了后宅安宁,也没得纵着她乱来的道理。夫人识得爷这些年,还不知道他的性情儿?”

    齐粟娘一愣,不禁停住。莲香笑着拉着齐粟娘的手“夫人,我这会儿闹了一场,酒倒是醒了,却有些饿。方才光顾着吃酒,趁着这席面还没有冷,咱们再尝尝杭州外庖的手艺。”

    齐粟娘见得她果真清醒明白,话也说得头头是道,再想想连震云的性子,便也放了心,笑着骂莲香“你日后可少喝酒,不是个能沾的。”

    莲香笑着拉齐粟娘坐下,给她舀了碗双笋归田园浓汤,看着她一勺勺的喝了下去。齐粟娘瞟了她一眼“怎的了?瞅着我不挪眼儿,我什么时候长成赛天仙了?”

    莲香掩嘴笑着:“只是想着夫人要走了,以后怕怕是难见了”

    齐粟娘欢喜笑着,给她舀了碗莲花尾羹汤,递了过去“不用担心,江苏淮安和直隶天津近得很,咱们都住漕河边上,叫支漕船捎上,我顺风就来了”

    莲香慢慢摇了摇头,轻轻地道:“远着呢还要更远一些你才能平平安安”

    门外的冷风突地大了起来,吹得满院子的黄叶地翻滚着,带起阵阵棘啦啦的声响,将莲香的原是极低的声音压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