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男情阅微 > 梦魂系缘中篇

梦魂系缘中篇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行祸天下史上最强帝后超凡兵王清明上河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a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一夜如冰般冻寒的风吹来了白昼,天边隐现鱼肚之色,眼见得就要天亮了。桌上烛台下堆着凝结的蜡泪,像是被夜那股冷冻结的泪水。

    喜儿他在心中轻唤着。昨夜是喜儿的头七,传说人死后七天会回生前的家来看看,可他等了一夜,就是不见喜儿的影。

    一声接一声的叹息跟随着柳荑生,他缓步踱到前厅灵堂上,有白幡在阒黑的屋舍里飘扬,两旁的蜡烛全熄了。

    柳荑生敲了下自己的脑袋,他怎地如此大意?竟忘了顾着烛火,没灯没火的,叫喜儿摸着黑怎么找路回家?忙忙地重又点亮了蜡烛,柳荑生心里的希冀再度点旺,只盼在这残余的夜里能再见喜儿一面。

    灯火幽幽摇曳,柳荑生捧着一颗高昂的心等待着、搜寻着猛可里眼睛朝后一瞥,眼角余光处像是有片白影子晃过。柳荑生连忙追到门边,只见一道白练似的轻雾飘飘地自积雪的花丛上游过。

    “喜儿”柳荑生纵声高叫。

    忽然间,那道白雾飞快地前窜,遁入后厅,柳荑生又追了过去。转折迂回,不一会儿便追到了喜儿住的那间屋子外,只见窗边孤伶伶地浮现一个身影清瘦纤小、眼眉孤峭,是喜儿!

    这可终于让他给盼到了!柳荑生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喜,举脚跨步就冲进了房里。

    “喜儿!”

    可就在声步同响的当儿,那缕幽微的魂惊跳了一下,随即像是朵被风吹散的云,在一眨眼的功夫里就消失了踪影。

    “喜儿?”柳荑生怔住了,呆呆地看着空空的房间什么都没有他是在作梦么?还是几夜不曾睡过一个囫囵觉,累坏了,所以看走眼儿了?

    “喜儿”声调降了下来,化作喉间嗫嚅。

    近晨的微光溜进室内,地面上像是敷上一层水,随着时刻的流动渐亮。

    柳荑生走近床铺,喜儿就是在这儿咽了气的伸手抚着系整的帐幔,半旧的松绿衬着石青的绦子,喜儿老嫌颜色黯沉,不显眼,他说了要帮他换的,可他总没换还有那床褥、枕头

    慢慢地接近桌边,桌上细瓷茶杯缺了的口,是他不小心碰破的。那时碎瓷扎进了手指,还是是喜儿拿着针帮他挑出来的看着这些物什,柳荑生想起的是一件又一件有关于喜儿的事。

    好些原先他早忘了的事情,现下他一桩桩地都想起来了,可喜儿呢?人走了,连魂也不在了

    视线四处漫游,柳荑生突然觉得这屋子好大。无人居住的屋宇毫无生气,像个空洞洞的大坑,弥漫着窒人的死寂喜儿走了,喜儿不在了打喜儿去的那天起,这屋子也跟着不活了

    喜儿把这屋子的魂也带了去了

    柳荑生只觉鼻头一酸,眼泪就禁不住地掉了下来。

    隐约地,喜儿的魂魄出现在柳荑生身后,纤纤的身影薄弱得像白昼之月,随时要散。

    蓦地,柳荑生似有感应,渐渐地止住了哭声,缓缓回头。

    “喜儿”微若不闻的唤声,抢不过鸡鸣的宏亮。

    床边,喜儿的身影杳去,剩下一张没有温度的床褥。

    风雪封住了道路的夜里,喜儿那断断续续的呼吸声听在他耳里却比风声更响

    喜儿瘫在床上,柳荑生焦头烂额地守在床边寸步不离。

    “喜儿喜儿”乱了的心,让他只能一连叠声儿地喊着这个名字。

    柳荑生握紧了喜儿的手,枯瘦如柴的手也紧攥着他的,在他双掌间颤抖得一如经风晃动的烛焰。柳荑生的视线飘向一旁灯火,感觉喜儿余剩的生命仿似那仅余不及一?嫉幕鹬颍?劭醋啪鸵?季x恕你

    这叫他再也煞不牢在眼里打转的泪,决堤似的落了下来。

    一旁站着柳荑生的好友顾藕。他获信后便忙忙地赶来探视,还不忘把邢秋圃一起带来。可邢秋圃也不是神仙,他来了,也只是多一双哀戚的眼睛赋予同情罢了。

    在柳荑生完全无暇顾及他们时,顾藕推了推邢秋圃,小声地说着:

    “,你就不能给想点法子?至少让喜儿能说话,也好交代后事”

    “我家传的那剂救命仙丹已经让喜儿吃了,专管吊住最后一口气的,可还是没用,我能怎么办?”邢秋圃两手一摊,示意无可奈何“说不得,只好再让他服一剂,可是啊我看喜儿是逃不了这关了唉依我说,还不如花心思在那个活着的身上,像他这样伤心法,会伤根本的。”

    顾藕的目光在柳荑生和喜儿身上转了转,随即举步上前,轻拍着柳荑生的肩膀,劝道:

    “荑生,你节哀吧!”

    喜儿也想要他别哭,却无能为力。老天呵!想说的、要说的,还有那么多可他说不出老天爷真狠心,连这最后一点时间都不肯还他些力气,好让他们多说些话儿

    柳荑生似是完全没有听见,只是两只眼睛一霎不霎地看着喜儿猛垂泪,脸上是袖子擦了又湿、湿了又擦,到最后更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喜儿你别死你放我一个儿我怎么活呢?”

    柳荑生被泪水模糊的眼里见着喜儿干涩的双唇努力蠕动着,可话语就是怎么也无法自那张正自努力攫捕尘世气息的嘴里挤出。

    “荑生,你就让喜儿好好地去吧!你这样不是叫他在这一刻也不得安生吗?”顾藕继续劝着“喜儿跟了你那么多年,你还不懂他?只要你好,他也没牵挂,才可以安安心心地往生,你保重着些儿,才真是对他好。”

    柳荑生毫不理会顾藕,只是扑到喜儿身上,将他紧紧地抱在怀里。

    “喜儿!你千万别放下我一个人啊!”看着柳荑生哭发了兴,顾藕还想再劝,却被邢秋圃扯着袖子拉到一边。

    “算了,就让他尽情发泄一下也好。”

    “都是你的话。”顾藕横了邢秋圃一眼,低声嘟哝了句,随即叹着气,将视线重新调回柳荑生和喜儿身上。

    只见柳荑生拿脸颊猛蹭着喜儿,哽咽着唤道:

    “喜儿”他的泪水鼻水全流到喜儿脸上,可喜儿的感觉模糊了连声音都听不真了唯一剩下的,是自柳荑生身上传来的热。柳荑生说些什么,喜儿不清楚,但他猜得出。

    他又何尝想死呢?若他有做主的机会,还不选择活着伴他到老?傻子到了这当口,还是这么傻可他想多想陪着这傻子就这么一路下去,到老、到死一世不够,还要来生呢!

    可这一辈子的缘,眼看着就将尽了,那么,且定个来生的约吧!来世即使虚渺,也总有个寄托。

    喜儿努力地抬起了手,触着柳荑生颊上的泪。

    “来”一丝气音自喜儿的口中泄出。

    “,我在这儿、我就在这儿”语气急骤,柳荑生将耳朵贴近了喜儿的唇。

    “世”

    “是,是我,是我在你身边不是旁人,就是我。”

    “”喜儿的嘴唇翕张着,堵在喉咙口的一口气将话噎着。

    柳荑生焦急地看着喜儿,只见他嘴张着,奋力地想说话,可他什么也没听见,只感觉喜儿抓着他的手更紧。看喜儿急得额上频频沁汗,柳荑生也急,恨老天不该,也恨自己没法儿替他。

    “来世我”断续的喉音杂在气声间,成难以分辨的模糊。喜儿拉长了脖子“”柳荑生专注全副精神在喜儿的声音上,时间被拉长了,每分每秒过得极慢,等得柳荑生口干舌燥、心急如焚。可漫长的等待时间过去,他仍是听不到下一个字打喜儿的嘴里蹦出。

    只见喜儿的嘴像是被浪打上岸的鱼,奋力地张开抖着“们”紧接着一阵剧烈的抽搐,慌了的柳荑生只能一股劲儿地更加紧抱着喜儿。

    喜儿像是全身抽筋似的,一口气怎么吊也吊不上来,眢陷的双目瞪大,柳荑生惊骇地知道这是那一刻到了他握紧了喜儿的手,仿佛这么一握,可以将他的生命传给他似的。

    “喜儿!救救命呐!”柳荑生放开了喉咙大叫“救命!快救命啊”嘶哑的声音让跑过来的邢秋圃也跟着慌得踉跄了一下,而顾藕则是差点把邢秋圃预备下的药汤给洒在地上。

    跟着一阵忙乱,三个人七手八脚地灌药汤、搓心口可眼见得喜儿瞪大的双眼里神采逐渐散失,终至如火星散灭一般,眼睑垂闭,头颅颓然一歪,就去了。

    原本哭得呼天抢地的柳荑生这时猛地安静了下来,楞直着双眼看着歪在他怀中的喜儿。

    喜儿就这样去了么?视线下移,喜儿的手还紧紧地跟他握着呢!这就去了?

    风静气沉,整间屋子被突然扔进了无边的沉默。

    半晌,顾藕两手交握在下腹,叹气“唉”缓缓摇着头。

    邢秋圃也跟着叹气,在这当口,他俩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跟顾藕两人相觑了眼,邢秋圃开口问道:

    “现下该怎么办?”

    “自然是准备喜儿的后事,我们几个好友早替荑生想过了,这喜儿不比一般,我们自然是体贴荑生的心意,尽量替他办得隆重些”

    “可瞧他的境况,这后事怕是难隆重得起来吧?”

    “这个不怕,我们大家都尽可能地多助了些银子。”

    “既这样,好歹也是相识一场,我也帮些”

    “你可是财主,该多帮些。”

    他俩人絮絮叨叨地商议着如何帮着柳荑生办喜儿的后事,但柳荑生却坐在床边仍抱着喜儿,动也不动。

    “你看喜儿的棺木要用什么木头好?”

    “这个么本该是得问问荑生的意思,可问他,不定他要个水晶棺呢!”

    “水晶棺?看来你认识荑生还没我这个初识的深,我看呐他恨不得拿自己当木头装着喜儿,陪他一起呢!”

    “唉”顾藕摇头“就算他想,也不成啊!我看呐,就照咱们的意思办吧,反正他现在肯定伤心得六神无主,啥事都办不了。总之现在第一步,你先派人回家弄套好衣裳来给喜儿装裹,我让下人去联络其它人来帮手。”

    两人正商讨间,突然觉得四周气氛有些别扭。

    顾邢二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不说,这才发现别扭在哪儿没有哭声!这可太反常了,刚才柳荑生还哭得什么似的,怎么这会儿反没有声音了?他俩急急地转头一看,只见柳荑生还抱着喜儿,手也还牵在一起呢!

    而柳荑生脸上是一副惘然不知所以的表情,这该不会受的刺激太大,整个人都傻了吧?顾邢二人一见他这模样,立刻近前。

    “喂!你、你是怎了?”顾藕推着柳荑生的肩膀,而邢秋圃则是用力地掐了下柳荑生的人中,柳荑生痛叫出声。

    柳荑生抬头看了看顾藕和邢秋圃,又低头看着在自己怀中冷去的喜儿。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只是觉得心空空的,所有发生的一切都像是假的,刚才还活着的一个人,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死了?而这就是没了喜儿的感觉么?一种什么都感觉都不存在的感觉

    “还知道痛,没事。”邢秋圃说着,让顾藕宽心。

    “荑生,你要是难过想哭,那就哭吧!别憋着,好好儿为喜儿哭上一场,也是你们的情分,往后,也好打起精神来过活。”

    可柳荑生没哭,他只是怔怔地看着喜儿,除了脸上尽是迷惘之外,一切如常。这让顾藕和邢秋圃两人在交换的眼神中又多添了一抹不安。

    “呃”顾藕清了清喉咙,想找点话跟柳荑生说,好转转他的心思“我刚正跟秋圃谈着,要给喜儿弄口什么样的棺木呢!这依你看”

    “棺木?”柳荑生呆呆的。

    “人死了,这棺木是头一件大事,总不能像其它小子一样,一口薄棺材也将就,是吧?你用不着担心钱,这件事我来负责。”邢秋圃拍着胸脯。

    “是啊,我们商议好了,一人领一件事,你只管放心。”

    “棺木?”柳荑生重复着,像是根本没听到身旁的两个朋友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之后,他又自顾自地说起来“我想起前年有一回,我对喜儿说,要我死了,我想他给我殉葬”

    邢秋圃和顾藕一听,两人立刻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戒备着,怕柳荑生做傻事。可柳荑生还是持续着聊天似的语气,一脸淡淡的说着。

    “他不肯,我就跟他呕了场气。其实我也不是当真要他那样,只想他哄哄我罢了。”

    当时喜儿是怎么回答来着?

    ‘凭什么你死了我得殉葬?我当初卖到你家当奴才,确是卖的死契不错,打那天起,我就一辈子是柳家的奴才,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你死了,我死心塌地替你守着墓、尽心伺候你的子孙去,没个你死了我得殉葬的理儿!’

    ‘那你是叫我一个人往阴间去?你忍心?’

    ‘不忍也得忍!我跟着你一起死,叫咱俩的尸体都叫野狗给叼了不成?’

    ‘哼!听起来倒是有理,可在我看来,你对我也不过尔尔我这算明白了,你要懒怠跟着我,尽可像其它人一样,想走就走!只要你一句话,我二话不说放了你走!’

    脑海里,喜儿的双眼气得瞪圆了。

    “之后,喜儿气得整整两天没跟我说过一句话”

    邢秋圃和顾藕两人互看一眼,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继续听柳荑生滔滔不绝地将整件事说到个段落。直说到两人怎么合好,柳荑生这才住口。

    顾藕的视线移到柳荑生的手上,五指还和喜儿的握着呢!隐叹着气,他伸手想将喜儿的手抽开,一抽不动,多用了些力才分开他们俩。

    “好了,荑生,你先去歇歇,有什么该料理的,我会替你料理。去,去歇歇”顾藕将柳荑生自床边扶起,和邢秋圃两人一边一个地架着他离喜儿的尸体远些。

    柳荑生始终没再见眼泪。

    后来,他昏惘惘地睡了,在梦中,他看到喜儿对他招着手笑着直到他醒后,往喜儿的房间来,见到一干好友热心地慰问他,而喜儿的灵堂也开始搭了起来时,他才确定喜儿是真的不在他身边了

    泪,也就在这时才觉醒。

    七天、又七天眨眼间,喜儿的二七也过了。

    柳荑生食不甘味地耙着稀粥,略焦的米粥带着苦味。若是喜儿在时,这样的东西他根本吞不下去。但现在他一口口地吃着,配点酱菜,心里没半点将就的意思也能把一锅粥吃光。

    喜儿的死,把他的少爷脾气也跟着带走。

    自从双亲辞世之后,柳家的光景就一年不如一年。那段日子里要是没有喜儿,眼下他柳荑生不定在哪儿要饭呢!

    那时,家里的下人仆役养不起了,他就一个个放了他们,让他们自去找生路去,只留下一个喜儿,两人靠着剩余的微薄家产、柳荑生以廪生身分每年领个几两银子贴补,再有喜儿的精明伶俐,日子也就这么过了下来。

    可往后呢?油价米价不知、买卖上的算计不懂,往后他一个人怎么过日子?然而现在,柳荑生还想不到那份儿上,他只是盼着,盼着喜儿那在这屋子里徘徊的魂魄不再躲他,让他再看清楚他一眼、再听他说上几句真心话就好可喜儿的鬼魂总避着他,却又时时让他感觉到他。

    像现在,他就有种感觉,觉得喜儿就在他背后看着他进餐。不定喜儿心里还气他笨手笨脚,守在炉子边还是让稀饭焦了可没听见喜儿骂人的声音,他就怎么也打不起精神。

    木杓刮着锅底的声音响起,柳荑生吃完了饭,便收拾桌子,拿着锅碗到厨下去刷洗。

    拿筅帚刷着锅子时他还想起,这些事还都是喜儿病中那段日子里学的呢!

    边做边想,柳荑生出神到对身旁的事一点机警都没了,直到肩膀被拍了一下,他这才回过神来。

    “老天爷!”顾藕一看到柳荑生的模样,不禁惊叫出声“你是有没吃睡啊?怎么脸色这么差?”

    “是吗?”柳荑生抓了抓脸“家里没镜子,我也看不到自己,往常都是喜儿替我看着,我替他看着脸色差么算了,反正我不觉得有什么”自从喜儿死后,柳荑生说话就是零零落落的“不过,你们的脸色也不是太好,又青又白,活见鬼似的。”

    顾藕听见这话,和邢秋圃对看了一眼,俱都万分无奈。

    是啊!他们的确是活见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