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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md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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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9章

    周五晚上,何如初和韩张赶到凯悦饭店的时候,夏原已经到了。很意外,何姑姑和她先生也一块来了,还带了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眉清目秀的,长得十分漂亮。何如初一见喜欢的不得了,蹭到人家身旁,拉着他小手问几岁了,有没有上学之类的。抬头笑吟吟问:“这是谁家的小孩?”虽然她这几年都在国外,没听说姑姑有小孩了啊。

    何姑姑笑而不答。

    那小孩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玩电动汽车,对其他人都爱理不理的,见了她居然奶声奶气说:“姐姐真漂亮。”喜得她一手抱他坐在怀里,跟他说闲话。他也任由她抱着,告诉她自己五岁半了,明年就要上小学了。

    何如初喜笑颜开,连声说:“这是谁家养的孩子?怎么这么聪明漂亮?”那小孩知道她称赞他,探过去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她高兴得不行,抱他站起来“来来来,姐姐带你去吃东西。”俨然如亲姐弟。

    何姑姑见他们初次见面就这样亲热,摇头笑说:“到底是一家人,骨肉至亲,你看小意,对咱们也没这么好。想要他主动亲一下,比登天还难。”

    韩张走过去,伸出手说:“来,小意,姐姐累了,哥哥抱。”小意摇头,说要姐姐抱。何如初忙说不累不累,又问他喜欢吃什么,尽管告诉姐姐。韩张弯腰对他笑说:“小意,平时哥哥长哥哥短的,哄着哥哥当马骑;现在有了姐姐,就不要哥哥啦?”

    小意干脆转过头去不理他,他唯有苦笑。心里想,看来真有血缘这回事,要不不爱理人的小意,怎么见了如初就变得这么黏人呢。

    何如初笑说:“小意看着真亲切,我一见就喜欢。”转头问:“小意,姐姐能亲亲你吗?”小意有点害羞,还是点了点头。何如初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笑说:“姐姐最喜欢小意了。”

    这下连何姑姑也吃醋了,叫嚷:“小意,姑姑白疼你了!怎么姑姑要亲你,你就死活不肯呢!”小意低了头,半晌说:“小意喜欢姐姐。”哄得何如初拍手大笑,捏了捏他脸蛋“小心姑姑伤心,以后不疼你了。”

    何姑姑唯有自嘲,然后说:“如初,你不觉得小意看着面善吗?”何如初拍了拍头,一叠声说:“对对对,怪不得我这么喜欢小意,其实是因为我一见他就觉得眼熟,像谁似的。”夏原快人快语接过来:“你不觉得小意长得像你吗?”

    何如初迟疑说:“长得像我吗?我自己倒没多大感觉。只是看着他心里就觉得特亲切,像是老早就认识似的。”可是她以前分明没见过小意啊,连她自己也在纳闷。夏原叫起来:“还不像啊?你俩照照镜子去,看那眉那眼那唇——”

    何姑姑缓缓说:“如初,小意全名叫何如意。”如初猛然想起自己其实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因为不肯原谅何爸爸,所以她也从没有往这方面想过。可是孩子还是一天天长大了。她脸色渐渐变了,呆呆坐在那里。没想到,自己竟真的是小意的姐姐。

    小意人虽小,却也察觉到她的异样,连声喊:“姐姐,姐姐”她回过神来,忙说:“姐姐没事,想事儿呢。”不管怎样,孩子始终是可爱的。

    何姑姑叹气:“如初,看在孩子的份上,你还要跟你爸爸怄气怄到什么时候?”她故意装出恼怒的神色,忿忿说:“原来你们设计好的!”拿小意当诱饵,诱她有气都生不起来。

    夏原忙笑说:“姐弟相认,大团圆的场面,有什么好气的!来来来,大家喝一杯,庆祝如初回国。”如初有点尴尬说:“可是这个弟弟也未免太小了点。”牵出去,十个人有八个人会误会。夏原笑:“小才好玩啊!大了干自己的事去了,哪还肯理你啊。”

    韩张教小意:“如初姐姐是你真的姐姐,知不知道?她也是叫你爸爸做爸爸的,你欢不欢迎姐姐回家?”小意转头问何如初:“你就是爸爸的心肝吗?”她不解,笑问:“这话怎么说呢?”

    小意睁大眼睛说:“爸爸说,姐姐是爸爸的心肝,小意是爸爸的宝贝。”她听了,只觉眼睛一热,忙忍住了,笑说:“是啊,姐姐是爸爸的心肝,小意是爸爸的宝贝。”

    大家听了小孩子稚嫩的童言,都十分感慨。何姑姑叹气说:“如初,你爸爸这些年来一直都很想你,只是不敢去看你。他知道他伤了你妈妈的心,但是他们之间的事情,连他们自己都剪不断,理还乱。现在,你总算肯回来了。你爸爸怕你还是不肯原谅他,因此大家想了这么一个法子。你看小意都这么大了,大人的事就由大人他们自己去吧。”

    何如初默默听着,一直没说话。何姑姑瞧她神色,这么多年过去了,估计气也早消了。于是笑说:“既然是接风洗尘,大家痛痛快快喝两杯,祝如初在国内有一个好的开始。”大家都站起来,小意竟然也摇摇晃晃跟着爬起来,大家见了都笑。如初怕他摔下来,忙抱在怀里,笑说:“好好好,小意也干杯。”给他倒了一小杯柳橙汁,用吸管插上。

    夏原跟韩张臭气相投,见了面就互损。夏原眯着眼睛嘲笑说:“你说你一天到晚待实验室有什么出息?干脆下海跟着兄弟我干得了。如今不是兴这么一句话么,搞导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韩张骂他一身的铜臭气。他点头:“我就铜臭,怎么了?不服气啊,不服气咱俩再喝——”都是能喝的主儿,俩人杯来盏往,也不知道喝了有多少。

    何姑姑夫妻俩早走了,由他们几个年轻人去闹。何如初一开始还陪喝了几杯,后来见他们俩拼上了,便拉着小意说:“咱们出去透透气,等会回来。”照他们俩这样喝下去,她还得回来收拾残局。

    何姑姑故意留下小意,让她等会儿送他回家。小意对大厅做装饰的各色金鱼非常感兴趣,眼巴巴望着。她便抱他贴近玻璃看。小意问:“姐姐,这是什么鱼?”她哪知道是什么鱼啊,胡乱说是黑金鱼。小孩子精力真是旺盛,看完这个又看那个。小意毕竟不小了,又动来动去的,她一直抱着觉得手酸,便哄他:“不看了好不好?姐姐下次带你去海洋馆看海豚去。”牵着他手往回走。

    小意高兴地拍手跳起来:“好,小意要去海洋馆。”她笑着称赞:“小意真乖。”抬头时,迎面碰到孟十、钟越他们从里面出来。笑容顿时僵在脸上。孟十不防下见到她,大吃一惊,好半晌才笑说:“什么时候回国的?”

    钟越眼睛一直盯着她手边的小意,吃惊地看着她。眼前的一幕太过震撼,击的他当场无法反应。本来说好是去圆山饭店的,哪知道孟十突然从国外回来,说要在凯悦饭店宴请外商,让他也过来陪饮,圆山饭店那边让部门经理去就行了。

    阔别八年的俩人就这样结结实实撞上了。也许冥冥之中早就注定,不可不谓是天意。

    第50章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回答孟十:“刚回来不久。”眼睛却在打量钟越。虽然还是那个人,可是和记忆中的他却是完全不同了。西装革领,自信沉稳的他已是一名成功的企业家,一个决策动辄数百万资金,和当年一无所有的学生怎可同日而语!他现在的一切她只觉得无边的陌生,眼前的这个人早已不是以前的那个钟越了。时间改变了一切,包括曾经最亲密的人。她拘谨地站在那里,他却一直没说话。久别重逢,再怎么样,至少也应该打个招呼,方不失礼。尴尬过后,她客客气气说:“钟先生,你好。”

    钟越听她叫他“钟先生”只觉得荒谬。钟先生?什么时候开始她称呼他为“钟先生”了?现在,自己对于她,真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无足轻重的陌生人了吗?深深的无奈涌上心头,他点头,淡淡回应了一句:“你好。”

    几人站在大厅里,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小意不耐烦地扯了扯她手。她这才回过神来,懦懦说:“我先走了——”孟十忙说:“我们送你回去。”她连忙摇头:“不用,不用,我还得回去。”眼睛看着里面。见他不解,忙解释:“我跟朋友一块来的,带小意出来转转。”孟十“哦”一声“那我们先走一步。”钟越跟在他后面出去了。

    夏原和韩张喝得一塌糊涂,醉倒在桌上。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弄醒他们,出了一身的汗,晚上乍然间狭路相逢也就不那么伤感了。

    孟十直到上了车还在感慨“没想到她回来了,样子还是没变,只是头发留长了。巴掌大的瓜子脸本来就显得小,现在更觉得年轻,一点都看不出小孩那么大了。”转头又说:“那孩子跟她长那么像,应该是她儿子吧?”

    钟越许久才吐出一句话“不,她变了!”当然是变了,不然怎么会叫他钟先生,怎么会对他视而不见呢!瞧她对小孩子的关爱之情,到底怎么一回事还用说吗?就在昨天,他设想过俩人见面时各种各样的情况,顶多不外乎她跟夏原在一起。可是从来没有想过她会有一个那么大的孩子!震惊,愤怒,羞耻,绝望,痛恨所有丑恶的一面因她全部暴露出来。

    孟十见他许久不说话,多少能理解他的心情,叹气说:“钟越,看样子,她已经结婚生子了——你总不能一直这么蹉跎下去”这些年来,不是没有人追求他,可是他冷冷淡淡的总是不理会,和身边的年轻女性总是保持一定的距离。就连范里这样优秀的人,他也不放在心上。从中,孟十或多或少猜到他的心思,他应该还是在等何如初回来。

    钟越听了他的话,转头看向车外,紧紧拽住车门的右手指骨泛青。

    孟十喃喃自语了一句话“那小孩的父亲是谁?”

    他当场僵在那里。

    何如初打发夏原韩张他们回去后,不得不送小意回父亲那里。何爸爸图清净,住在郊区。车子越往外开,空气越来越清新,高楼大厦逐渐减少,野地越来越空旷。小意累了,趴在她身上睡熟了。她探头往外瞧,竟然看见稀稀疏疏几点繁星,零乱地散在半空中。

    下了车,寒风兜头兜脑吹来,她瑟缩了一下。抬起一只手,吃力地紧了紧小意的扣子。深吸一口气,准备按门铃,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何爸爸已从何姑姑那里知道事情经过,一直在等她。听到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迫不及待站起来开门。一个人样貌也许会变,可是某些东西却永远不会变,比如走路的声音,比如亲情。

    已有数年没有见到父亲,乍然下见了,不由得吃惊。曾经意气风发、儒雅风流的父亲如今额上已有了一条又一条的皱纹,突然之间就老了。她只觉得心疼,不由得后悔,自己当初实在是太任性了。

    何爸爸接过她手中的小意,白宛如听到动静,连忙抱他回房睡了。何如初一直站在门外,见了她,既没点头也没打招呼,只装作不见。白宛如知道他们父女有话要说,进卧室后,一直没出来。

    何爸爸拉着她,连声说:“外面冷,进来说话。”她摇头,没有进来的意思。父女俩静静立在门口,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还是何爸爸开口:“在国外的这些年都还好吗?”应该吃了不少苦吧,给她的钱全部都退回来了。

    她点头,轻声说:“恩,还好。”说完了,觉得自己该走了,于是说:“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何爸爸拉住她,缓缓说:“当初买这个房子的时候,特意为你布置了一个房间。里面的陈设都是你喜欢的,留下来住吧。”期待地看着她。

    她心微微震动,最终还是说:“不了,我一个人其实挺好。”在这个家,她应该算是外人吧。父亲也不再是她一个人的父亲了。何爸爸以为她还不肯原谅自己,焦虑地叫了一声:“初初——”

    她抬头笑了笑,挥手说:“我走了。爸爸,你自己多注意身体。”

    她已有将近五年没有叫过他一声“爸爸”了。何爸爸听了,又惊又喜,眼睛里突然有了眼泪,偏过头去,连忙抬手擦了,只知道点头:“恩恩恩——”看着她的背影在转角处消失。呆立半晌,心里一阵喜一阵悲的,女儿终于长大了,不要事事需要他这个父亲了。

    这几天钟越很烦躁,对人老是皱眉,开会的时候因为一个主管出了差错,当众斥责他。搞得身边的人暗中窃窃私语“钟帅这几天怎么了?沉着一张脸,不言不语,怪怕人的。”钟越跟人虽不亲近,但是平时是相当客气礼貌的,甚至可以称得上绅士。

    孟十自然明白其中的原因,劝他说:“早就说了,你需要重新开始一段新的感情,借此才能忘掉以前的事。”掏出一张精致的请柬递给他“这周末章慧明过生日,章家为她办了个盛大的派对。她特意来送请柬,恰好你不在,我就代你收下了。一起去吧。”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

    章家是城内有名的公众人物,章小姐的生日派对,自然是富丽堂皇,高朋满座,宾客云集。孟十和钟越到时,章小姐撇下其他人,亲自迎上来。孟十寒暄了几句,留他们单独相处。

    章小姐本来就是有名的美人,鹅蛋脸小巧精致,柔嫩的肌肤吹弹可破,经过盛装打扮,更是美艳不可方物。见了钟越,打趣说:“钟帅,今天能请到你来,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啊!”钟越忙说不敢不敢,一向事物繁忙而已。

    章小姐白了他一眼,笑吟吟说:“我知道钟帅你贵人多忘事,所以不将我们这些小女子放在心里。”一颦一笑俱是风情。钟越忙谦虚:“章小姐言重了,真的是抽不开身。不信,你找孟十当面对质。”章小姐掩嘴笑:“得了,我还不知道你!说你是工作狂也不为过。不过,今天既然来了,那就是我说了算。”钟越忙点头“当然当然,客随主便。”章小姐回眸一笑,指着他说:“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先等着——我这会儿要招待客人。”说完摇曳生姿走了。

    孟十不知道从哪里溜出来,低声说:“不要说兄弟我没提醒你啊,这样一个绝代佳人,知情识趣,凡是男人没有不动心的。既然对你青眼有加,千万要好好把握机会。”挤眉弄眼走了。

    有女佣过来说:“钟先生,我们小姐请你过去。”他跟着女佣出来,一直走到偏厅的走廊外。章慧明笑说:“里面人太多,吵得厉害。我们站这里静静说会儿话。”倚在雕花栏杆上,抬头说:“你看,月亮上来了。”手指着外面。

    钟越走近一看,一轮白玉似的明月朗朗照在地上,当真铺了一层霜似的,周围的一草一木跟着分外有意境。明月多表相思,他心头忽然涌现满怀的惆怅伤感,静静立在檐下,没有说话。

    她娇嗔道:“不知道钟帅可是想起什么难忘的旧人旧事?竟然如此伤怀。”钟越微笑,没有回答。她撑住栏杆,上身不老实地往后仰,突然“哎哟”一声,差点往外栽去。钟越见状,连忙拉住她,俩人滚作一团。

    她没想到有此变故,顺势倒在他怀里,没有立即起来。她做的这样明显,他若还不懂得抓住机会,只能说明他不待见她,根本没有往那方面发展的意思。钟越闻到她身上的香味,立即不着痕迹拉开距离,随即高声叫人,又礼貌地问:“章小姐,你有没有摔到哪里?”

    惊的众人都过来看她。她深深叹了口气,理了理头发,忙说:“没事没事,不小心滑了下脚。”跟在众人身后回到大厅。

    钟越和孟十离开时,章小姐没有出来送。

    孟十还不明所以,笑着打趣说:“好小子,你厉害啊,平时小看了你。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和人家抱在一块了!”钟越什么都不解释,只是专心开车。送孟十回了家,转回来时,路上出了一起车祸,又堵车了。

    他走出来,浓浓的黑夜将他围成一个小小的影,孤独而落寞。明月疏疏浅浅照在残叶半凋零的槐树间,看过去像舞台上布置的一幅画,半隐半现。他忽然记起那时候的事来——

    她傻里傻气拉着他问:“为什么古人会说月里住着嫦娥,还有桂树?我怎么什么都看不出来?”他自然是不理会她常有的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可是她偏偏不依不饶,总要拖着他东拉西扯。最后常常是他呵斥她:“叽叽喳喳还跟孩子似的,专心看书。”她才不情不愿从窗外转过头来,嘴里嘀咕说哪有那么多书可看。实在无聊了,一个人趴在桌上睡觉。

    现在想起来,她只不过想跟他多说说话而已。可是那时候不知道,只是嫌她吵。可是后来再也没有人在他耳边吵吵嚷嚷了,再也没有了!——他常常后悔,那时候应该多陪陪她,也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遗憾了。

    有些东西,当时你并不懂得它的可贵,往往要失去以后才会明白。

    他站在路边抽烟,一根接一根。车流开始往前滑动时,他掉头转了个方向。

    第51章

    何如初洗了澡正准备睡觉,听见门铃响,心里疑惑,这么晚了,会是谁呢。打开门见是他,很是吃惊,愣愣地问:“你有事吗?”

    他松了松领带,解释似地说:“听人说你现在住这里,正好路过,所以进来看看,顺带讨杯水喝。怎么,不方便吗?”不管怎样,他一定要问清楚才甘心。

    她忙摇头“不会不会,请进。”明知道他这么说只是一个借口,还是打开门让他进来,赶紧倒了杯水给他“对不起,刚搬来,茶叶都没有。请不要介意。”一脸歉意。

    他注意到鞋架上只有她一个人的鞋子,留心看了看,并没有发现其他人的东西,小小的一室一厅似乎只有她一个人住。仰头喝了半杯水,缓缓问:“你一个人住这里?”她点头“是啊。什么东西都没买,乱的很。你坐。”拿起沙发上的衣服和包,客客气气请他坐。不知道他这么晚来,究竟所谓何事。

    但是他一直没说话,似乎真的只是来喝杯水就走。钟越转动手上的杯子,意有所指问:“这么些年来,你似乎发生了很多事。”很想咄咄逼问她,为什么当时说好回国却又不回来!和那天看到的孩子有关吗?可是语言是这样苍白无力,埋藏的太久,像堵住了,一时间无法倾泻。

    何如初默默点头“恩”了一声。他忽然不想再听下去,站起来就走,口里说:“谢谢你的水。”她被他的举动搞得莫名其妙,手足无措,只得站起来送他。看着他出去了,讷讷地吐出一句:“那——晚上开车,你小心点。”

    仅仅这样一句再简单不过的关怀,已使得要走的他停住脚步。他回头,淡淡说:“那天碰到的孩子很可爱,叫什么?”她笑起来,说叫小意,如意的意。他心里冷笑,如意的意?是希望他将来事事如意吗?他很想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心里明明嫉妒的快要疯魔——

    最终问出来的却是“孩子姓什么?”是韩还是夏抑或是其他?

    她实在不好意思说小意是她父亲的儿子,是自己的亲弟弟。父亲居然在女儿成年以后还生了个儿子,实在有点难以启齿——可是她还是说了姓何。

    钟越自然以为孩子是跟母亲姓,看了她一眼,头也不回离开了。离婚了,所以独自一人带着孩子回来吗?他忍无可忍,不想再继续纠缠下去!自己这是干什么?捧着心任由她践踏吗?犯贱也不必卑微成这样——

    何爸爸打电话来让她去家里吃饭,她迟疑着没有说话。何爸爸忙说:“你要是一个人不愿意来,那就叫上韩张吧,人多热闹些。”她不想辜负父亲的一番好意,唯有点头答应,让韩张一起陪同前往。

    韩张选了一束鲜花送女主人,见她也在挑礼物,奇怪地说:“你回家还带什么东西,嫌不嫌烦!”多见外啊。她不回答,心里却在说,那不是我家。韩张见她听而不闻,明白她心里的疙瘩,于是说:“你要正儿八经提礼物上门,倒显得生分了,多伤人的心。”见她犹豫不决,又说:“你真要带,就给小意买一两样玩具吧。不但小意高兴,还讨大人欢心。”

    她想了想,这个主意确实不错。小意正是开发智力的时候,于是选了一副儿童拼图,一辆玩具汽车。果然,小意收到礼物非常高兴,连忙拆开来蹲在地上玩。她有感而发“小孩子真是容易满足。”一件小小的礼物便可以高兴一整天。

    韩张见她伤感,忙开解说:“我们也有过这样的时候啊。那时候收集香烟盒里附赠的‘水浒一百零八将’,每得到一张没有的,不是兴奋的到处跟人炫耀么?”她记起来,微笑说:“我以前很嫉妒你有一张大家都没有的‘行者武松’,一直想偷来着,却不知道你当宝贝似的藏到哪里去了。”

    韩张拍手笑说:“哈哈哈哈,我还记得你把何爸爸没抽过的香烟一包一包拆开来,就为了收集画片,结果香烟全潮了——”她笑着点头,吐舌说:“被我妈妈一顿好打啊!”何爸爸听见他们说起小时候的事,跟着笑起来,说:“我还记得那时候初初为了一张“豹子头林冲,天天缠着要去给我买烟,从来没这么孝顺过——”几人都笑了,气氛欢快起来。

    何爸爸忽然叹气“可是转眼你们都这么大了。”她黯然想,是啊,都过去了,回忆是这样令人欢喜却惆怅。

    白宛如一直在厨房忙碌,她讪讪走过去,问要不要帮忙。她忙摇头“不用不用,几个家常菜而已,很快就好。你坐着陪你爸爸说会儿话,他很少像今天这么高兴。”她跟何爸爸结婚后,又因为要照顾小孩,公司的事渐渐不大管了,一心在家相夫教子,偶尔也出去交际交际,报个班学点什么打发时间。

    何如初还是不惯跟她相处,只得又走出来。小意见了她,抱着她腿,仰起小脸说:“姐姐,姐姐,你说带我去海洋馆的。”她抱起他,点着他鼻子说:“今天不行,等过几天姐姐有空就带你去,好不好?”他唯有点头,还不忘说:“那姐姐一定要记得哦。”

    何爸爸见他们姐弟俩相亲相爱,老怀大慰。忽而又叹气说:“初初,爸爸只得你跟小意俩个孩子。你看爸爸,鬓边头发都灰了,不认老都不行了!你白阿姨跟着爸爸,耽误了许多青春,也已到不惑之年,可是小意却这么小。爸爸只希望你将来能好好照顾小意。”

    她听了几欲落泪,父亲这是干什么?怎么像是在托孤呢!忙说:“爸爸,你哪里老了!我跟你走出去,还有人当你是我男朋友呢!”何爸爸听了笑,又说:“人年纪一大,废话就多了。你若有时间,就回去看看你妈妈吧。”

    她默然,问:“妈妈现在还好吗?”何爸爸点头“你妈妈开了间花店,侍弄些花花草草,精神倒是越来越好了。”她听了,才放下心来。

    白宛如招呼大家吃饭,拿了个小碗盛了饭菜放在小意跟前,问:“自己会不会吃?”小意点头,一本正经说:“老师说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逗得大家笑起来。他把碗里的黄瓜片,胡萝卜块全部挑出来。白宛如皱眉:“这挑食的毛病哪里来的,怎么教都不改。”

    何爸爸抬眼笑看何如初。她低头闷笑,赶紧扒饭。然后教育小意:“小意,你要是再挑食,就像姐姐这样——”小意抬头看她。她一脸严肃说:“就像姐姐这样伤了爸爸的心。”

    所有人都转头看她,她一个劲儿地低头吃菜。还是何爸爸说:“好了好了,小意以后不要再挑食了,大家都不许挑食。”小意朦朦胧胧也知道一点爸爸姐姐之间的事,以前爸爸每次提到姐姐,都很不开心。知道事情很严重,于是耷拉着脑袋,将挑出来的黄瓜胡萝卜又吃了。

    饭后白宛如带小意回房睡觉。几人坐在客厅闲聊,何爸爸问:“初初,你还是决定不搬过来住吗?”她点头,早已经习惯一个人在外面住,笑说:“在外面住,没人管,自在的很。”何爸爸便叹气:“女儿长大了,翅膀硬了,我这个老爸是想管都管不了喽。”

    何如初嘻嘻笑,推韩张:“你跟我爸爸下棋去。”省得父亲又啰哩啰嗦逼着她回来住。韩张果然摆下车马炮,跟何爸爸厮杀起来。她一个人无聊,转到书房到处东摸西看。见桌子上堆了一堆各色报纸杂志,不由得翻看起来。

    时事政治、证券经济她是不感兴趣的,只看娱乐新闻。忽然在本地一张报纸上看见偌大的头条“富豪千金生日派对网络新贵举止暧昧”后面附了一张钟越抱着快要跌倒的章慧明的照片,又有一行小字“金童玉女,才子佳人?”

    她看了,脸色突然苍白,身体支撑不住,一头跌倒在椅子上。明知道他的感情生活不可能一片空白,可是亲眼见了,原来还是会伤心。那样明亮耀眼的富家千金,和英俊沉稳、功成名就的他站在一起,实在是一对璧人。哪像她,到头来仍然一事无成。

    她想起自己最得意的时候,是年轻不懂事那会儿,被他一心一意捧在手心里疼宠。为了讨她欢心,冬天一大早排队去买她喜欢吃的“何记土掉渣烧饼”送到她手里还是热乎乎的,原来他一直藏在衣服里面。可是那时候却是他最不得意的时候,还是学生,一无所有。现在完全倒转过来。他意气风发,得意非凡;而她默默无闻、唯有黯然神伤。

    想到这里,忍不住落泪。世事变幻是这样的快!当年那样深爱过,可是如今渐渐形同陌路。早已各有各的生活,互不相干了。

    第52章

    何爸爸见时间不早了,他们也该回去了,于是推门进来找她。见她趴在桌上,满脸泪痕,吓了一跳,忙问:“好端端的怎么哭了?”她摇头说没事,可是眼泪却吧嗒吧嗒往下掉。

    何爸爸拣起地上的报纸,蓦地明白过来,不敢置信地看着她,难道女儿心里还在想着这个人吗?见她哭得唏哩哗啦的,忙抱在怀里,像小时候一样拍着她的背哄道:“囡囡乖,不哭,不哭——”

    她渐渐停止抽泣,胡乱擦了把眼泪。何爸爸心情复杂,看着她问:“你是不是一直在怪爸爸当年硬逼你出国?”她许久没说话,最后摇头:“开始有,现在当然是没有了。就算不出国,这么多年,说不定我们也已经分手了——”

    何爸爸心疼地看着她,喃喃道歉:“爸爸不知道你那么喜欢他——”止住的泪又滚下脸颊,她忙忍住了“不是这样的,我看着他的照片,突然想起以前很多很多事情,突然发觉,我和他,还有所有人,大家都回不去了!一时伤感起来,才哭的,并不是因为他的缘故。”

    何爸爸摸着她头发说“有些人和事注定是要错过的,再怎么伤感都没用了。以前我也很看好他,他现在果然是出息了,可是已经不适合你。反倒是韩张,你们俩从小一块长大,彼此的脾性一清二楚,这么多年来他对你的心意,大家都看的清清楚楚。初初,爸爸劝你一句,一向年光有限身,不如怜取眼前人。”

    她听了默然不语。何爸爸拍着她手说:“爸爸现在只希望你找到一个好的归宿。以前爸爸可以照顾你,可是现在爸爸老了,只好将你托付给一个可靠的人。韩张,这孩子,对你一心一意的,实在很不错。”

    她微微“恩”了一声,轻声说:“爸爸,你不老,我也还年轻,不用急,慢慢来,总会有那样一个人的。”

    何爸爸知道感情的事只能由他们自己来,不再多说,拉她起来“韩张在外面该等急了,你们早点回去吧。”她点头,擦干眼泪,又洗了把脸才出来,和韩张一起回去了。

    报纸的事何如初看到了,大家自然也都看到了,都在悄悄议论钟越和章慧明。孟十拉着钟越出去喝酒,醉眼朦胧之际笑说:“看来你跟章家大小姐好事将近啊。”钟越灌了一杯酒,淡淡否认:“根本没有的事。”

    孟十摇头笑:“照片都登出来了,抵赖做什么!”钟越面无表情说:“真的只是一场误会。”章慧明心里只怕恨他还来不及呢。他的心性还是那样凉薄冷情。

    孟十见他那样不像是说笑,又想起章慧明这些天音讯全无,怔怔问:“那天晚上到底出什么事了?你们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他往杯子里加了块冰,耸肩说:“放心好了,恐怕章小姐再也不会来找你我了。”

    他愣住了,看他一脸不在乎的样子,知道俩人之间肯定是没戏了,不由得叫起来:“为什么?”见他不说话,推着他肩膀问:“我说你到底为什么?人家章大小姐哪里不好了?外貌配不上你,身家配不上你还是学历配不上你?我就不知道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章慧明这样的人你还不要,活该你光棍打到底。”

    钟越听了又气又笑,半晌只说:“她没什么不好。”孟十翻了翻白眼,耐住性子问他:“那你说什么样儿的人才叫好?”钟越不理他,将杯子倒满,示意说:“咱们干一杯。”

    孟十见他这样,摇头叹气,语重心长劝他:“钟越,我跟你说,人生在世也就这样了,得过且过。你年纪也不小了,名也有了,利也有了,回到家还是冷锅冷灶,一室冷清,多凄惨啊!你现在啊,就缺老婆孩子热炕头。先找个人定下来,以前的事慢慢地都会忘了”说得口干舌燥,见他还是无动于衷,急了,大声说:“你这样痴情又有什么用?人家都结婚生子了!”他今天算是见识到了,世界上原来真的还有这么傻的人。

    气愤之余,又心疼起钟越来,喃喃骂:“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女人,抛下你走了不说,还跟别人去结婚生子!这样的女人,你说你还心心念念想着她干嘛?不是犯贱吗!”

    钟越也觉得自己是犯贱,抱着头痛苦说:“她现在一个人——”

    更吃惊的是孟十,听他这话,他还想跟她在一起?看着他,怔怔说:“疯了,疯了!”他这样,不是疯了是什么?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忿忿说:“为什么非她不可?没有她又不会死!”

    钟越也在问自己,为什么非她不可。踉踉跄跄站起来,摇头说:“我要走了。”孟十连忙拉住他“你这样怎么开车,我送你回去。”他没有拒绝。

    孟十眼睛看着前面,连连感叹:“她跟别人有什么不一样,值得你这样?”一个结过婚生过孩子的女人,他竟然还想要!

    钟越背靠着坐垫,眼睛闭着,忽然说:“不一样,感觉不一样。”

    孟十呆住了,转头看他,长长叹了口气,平静问:“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呢?”这样执著于一个人,难道就是爱情?

    钟越转头看窗外,喃喃说:“拥抱的感觉。”

    孟十反倒心平气和下来,说:“所以这些年来,你一直在等她?我们都以为你早忘了。”

    “我也以为自己忘了,所以一直都在寻找,也曾尝试接受其他人,并且一直拒绝承认在等她。可是以往拥抱的那种感觉,无论和谁,再也找不到了。终于明白,有些东西,无法替代。”

    孟十默然无语,看着他下车,忍不住又问:“她现在是离婚了吗?”钟越站在那里,看着天空吐出一口气:“大概吧。”说话时孟十的车子早已离去。

    既然无法替代,那么自尊只能委曲求全。他再一次放下身段去找她。

    何如初穿着睡衣开门,惊讶说:“钟越!”大半夜的,又是来讨杯水喝吗?闻到一股浓重的酒味“你喝酒了?”看他这样子,似乎醉的不轻。

    钟越粗暴地拉她进来,二话不说将她压在门上,唇舌劈头盖脸亲下来。

    她吓坏了,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他,奋力挣扎,东躲西藏,可是一点用都没有,他的力气那么大,手被牢牢钳制住,头被迫抬高,她甚至觉得胸口呼吸不畅。在他的强势下,慢慢地软下来,泪流满面,哭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她虽不是什么富家千金,可是也不能任他玩弄啊——看着现在的他,只觉得伤心难过。为什么要这样?只是因为当年的不甘心吗?

    钟越嘴里尝到咸味,慢慢松开她,手撑在门上,将她困在怀里,生怕她又突然消失了。手指动了动,想擦去她满脸的泪痕,最终还是转过头去,淡淡说:“我会对你跟孩子好。”他愿意全盘接受她的过去,哪怕是和自己完全无关的孩子。

    她一时间有点迷糊,不知道他说什么,抬头迷茫地看着他。他厌恶这样自甘低贱的自己,不耐烦起来,冷笑:“你到底想怎么样?统统说出来!”不要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会让他想起以前,会心软——事到如今,作践他作践的还不够吗?

    韩张听到动静,匆匆忙忙披了条浴巾从浴室光脚跑出来,连声问:“怎么了,怎么了?”身上还是湿的,水珠滴滴答答溅在地板上。看见站在门口的俩人,不由得愣住了。

    钟越看看韩张,又看看她,蓦地明白过来,惊愕、耻辱、羞愤、痛恨、绝望一时间全部涌上心头,转头淡淡看了她一眼“我他妈的是不到黄河心不死!”那眼神,冰凉透骨。摔门而去。

    何如初忍不住打了个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