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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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杭家,说它是富商,也实在是太含蓄了点,更确切的说法应该是:巨富。

    在平阳,杭家不仅是大地主,拥有大量田宅,宅第连云,宛如世家,还是大粮商,专擅长途贩运和粮店经营,仓廪多达数千,藏有米粮万石;另外,在关内、关外,杭家还有十几二十家钱庄。

    这样的大富豪,办起婚事来自然极大手笔,虽因路途太遥远,新郎没有亲迎,但迎亲队伍浩浩荡荡,足以媲美一支军队了。

    此外,杭家喜宴不但宴请全城老百姓,吃饱喝足之后,还一人奉送一斗米,外加一百贯钱,剩下的菜还可以帮你打包带回家去,连吃带赏,左手抱右手拿,菜尾只好用嘴巴咬回家了。

    于是,就在清明过后一个月,杭府正厅上,杭家三少爷与远从南方而来的新娘子拜了堂,成了亲。

    而后,新娘被送入洞房,新郎则跟着杭老爷在宴席间绕桌敬酒,一巡之后,杭老爷回后厅稍歇,新郎正准备要和自己的狐群狗党们好好喝他个过瘾,仆人便来传话,杭老爷有急事要找他。

    “老爹,又是啥事儿了?”

    一踏入后厅,杭傲便大剌剌地自行落座,无视厅内众人一张黑过一张的脸。

    杭老爷张嘴想说话,却气得半天吭不出声来,于是使下巴朝大儿子杭昇努了一下,后者当即会意。

    “出问题了。”杭昇神情十分沉重。

    “啥子问题?”杭傲依然吊儿郎当的不当一回事。

    “当初我们派人到南方打听,很快就打听到金媒婆那个人,所有人都一致赞誉她为人最是正派,做媒老老实实的,说话绝不掺半点虚假,于是咱们便委托她帮我们找个能够合乎老三你的条件的对象,出身书香世家、丑一点,而且要刚及笄的小闺女,谁知”

    “如何?”

    “适才我们方自送亲人口中得知,新娘子除了出身书香世家,姿色平平之外,其他根本不符合咱们的条件”

    “哦?”杭傲双眼危险地眯了起来。“哪里不符合?”

    “首先,新娘并不是刚及笄,而是年已二十五了”

    二十五?

    “老女人?”杭傲惊声怒叫。

    “此外,新娘早在十六岁之时便已出嫁过一次,”无视弟弟的怒容,杭昇冷静的继续往下说。“八年过后,因无法生育而被休回娘家,这回是以残花败柳之身再嫁过来的。”

    被休?

    再嫁?

    杭傲一个虎跳起来,两只眼睛像两把火,狂喷火焰,暴怒的一拳头捶下去,一旁的小几便碎成小几屑屑了。

    “他妈的,竟敢欺骗我们,我要杀了那个金媒婆!”

    “婚礼一结束,她就拔腿开溜了!”杭昇无奈道。

    “那我现在就去休了那个老女人!”杭傲恨恨地转身欲待离去,却被人一把攫住,他愤怒地回头。“放手!”

    “不成!”杭昇紧紧地捉住他。“成亲当天就休妻,杭家丢不起那个脸!”

    “我不怕丢脸!”杭傲怒吼。“就算你不怕丢脸,可事儿一旦传到娘的耳里,”压不住亲弟弟,只好把唯一能制住“小霸王”的“山大王”搬出来了。“你以为娘会怎么想?”

    什么也不会想,娘会直接活活哭死!

    “可恶!”杭傲懊恼地诅咒。

    “所以啦,你得暂时忍上一忍,”杭昇婉言相劝。“过一段时日之后,咱们再随便挑个理由休了那女人即可。”

    “真他妈的!”杭傲愤然甩开哥哥的手,不情愿的又坐回原来的座位。

    “不过”杭昇迟疑一下,小心翼翼退后两步,尽量避开暴风圈范围。“你还是得进新房,因为”

    “什么?”杭傲又虎跳起来了,怒火到处喷溅。“我才不要!”

    “三日之内无大小,晚些时候一定会有人去闹洞房的,要是新郎不在”

    “那就让他们去闹新娘啊,哼哼哼,让那个老女人丢脸丢个够!”

    “但这样事情一定会传出去的,要是传到娘那边”又请出“山大王”了。

    “闭嘴!”咬咬牙,杭傲几乎快咬碎满嘴牙了。“我去,可是别想让我碰那个老女人半下!”

    “我们也不希望你碰,只要你去应付闹洞房的人就可以了。”

    “我会全杀了他们,行了吧?”

    “那么”

    “怎样?”

    “为兄送你去。”

    “我自己不会去,干嘛还要你送?”

    “免得你落跑。”

    “妈的!”

    “我们都不希望娘出什么差错,对吧?”

    “”***

    杭宅是一座布局相当之庞大的豪门宅院,雕梁画栋富丽堂皇,龙楼凤阁栉比鳞次,平阳不知有多少老百姓想满足一下好奇心,只可惜高十米的砖墙封闭了所有不良窥视,最多也只能瞧见各苑主楼的亭式飞阁而已。

    傲苑,是杭傲所居之处,自然也是新房所在。

    “过分!太过分了!”

    覆盖红头巾的新娘静坐床沿儿,陪嫁丫环却活像只被火烧尾巴的野猫似的,在床前气急败坏的跳脚乱蹦。

    “金媒婆明明是最可靠的呀,怎地这回居然双方都给骗了!”

    “你可确定?”盖头巾下,传出轻细柔婉的疑问。

    “再确定不过了!”碧香又气又急。“这可怎么办才好?怎么办才好啊?”

    琴思泪沉默片刻。

    “仔细告诉我,碧香,你究竟听到什么了?”

    “碧香想说到厨房去找点清淡一点的食物给小姐你填肚子嘛,然后就听到那些下人们在谈论,说金媒婆骗了咱们两家人,原来姑爷今年不过才二十岁,不但不是什么温和稳重的读书人,还是个人见人怕的小霸王”

    碧香愤慨得七孔喷怒气,一边说一边还在跳脚。

    “而且金媒婆也骗了杭家,说小姐你才刚及笄,也没让杭家知道小姐的真实状况,杭家的下人们都在猜测,说杭家很快就会就会”

    休了她!

    奇怪的是,琴思泪闻言不但不惊不怒,不伤心不难过,反而松了口气,唇弯徐徐勾起一抹恍悟的淡笑。

    原来如此,她原就疑惑,怎会有人愿意娶她为正室,对方的条件又那么好?

    此刻,她终于明白了,一切都是虚构的,对方是“假”的,而她,也是“假”的。

    不过这也无妨。

    错误的原就该纠正,休了也罢,那才是正确的,杭家可以另觅清清白白的大家闺秀为媳妇,至于她

    她深思片晌。

    嗯嗯,或许大哥所说的正是最适合她的路,待被休离之后,她就可以找个僻静的尼姑庵落发为尼,平平静静的终此一生。

    只是

    她眸中飞快的闪过一抹歉然,但很快就平静下来了。

    辜负了爹亲的期望,她很是过意不去,然而,以长远的时光而言,这样对爹亲才是最好的。

    往后,爹爹就不用再为她操心了。

    “不行,我实在吞不下这口气,我要去找金媒婆理论!”

    话还没说完,碧香就怒气冲冲的跑出去了,琴思泪想唤住她也来不及张口,只能无奈的摇摇头。

    不一会儿后,一个年轻男人的破口大骂声便逐渐由远而近。

    “真他妈的,逼我成亲还不够,又让我娶个老女人,还是个被人家休弃的残花败柳!”

    “好了,好了,你啰唆够了没有?”

    “哪里会够!”

    “你这小子到底想怎样?”

    “让我休了那个老女人!”

    “就跟你说,新婚夜就休妻,杭家丢不起这种脸,得过一阵子再休,你就是听不懂是不是!”“我不”

    “是是是,你不怕丢脸,但总得顾着娘一点吧?”

    “可恶,那到底要等多久?”

    “起码两、三个月之后吧!”

    “什么,两、三个月?!我”

    静静的,琴思泪自行掀开红巾,默默地起身到窗前,仰起脸儿,恬适地目注那皎洁的月儿。

    今晚的月色,真美!

    ***

    “别再啰唆了,进去吧,应付过那些闹洞房的人之后,你就可以离开了!”

    砰一声,两片门扇就在他鼻端正前方阖上,差那么一点多就会夹扁他高挺的鼻子了,倘若有锁,他敢肯定大哥也会落上锁。

    杭傲恨恨地捶了一下门。

    好好好,给他记住,除了老娘亲,所有的人统统给他记住,等这件事过后,他一定会整回来的!

    咦?新娘子呢?

    他呆了呆,愕然的目光左右移,旋即发现新娘子伫立在窗前的身影,不假思索,嘴皮子一分,马上就劈里啪啦爆出去了。

    “你这该死的老婆娘,竟敢欺骗少爷我”

    新娘子徐徐回过身来。

    “真是不知死活,我要”

    突然,声音不见了。

    就在他的目光对上新娘子的那一瞬间,他就失去了声音,脑袋里好像刚收割过的稻田,一片空空荡荡的,只是怔怔地盯着眼,痴了,傻了。

    说实话,他的新娘子并不美,尽管五官还算是挺清秀的,但素素净净的脸蛋平淡无奇,毫不显眼,她甚至没抹上半点胭脂花粉,朴素洁净得不像个新娘子,杭家的丫环打扮得比她还花俏呢!

    可是可是

    愈看愈失神,现在,他连呼吸也逐渐困难起来了,胸口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吸不进空气。

    都怪那双眸子的错!

    那双悠然回视他的瞳眸,宛如晨雾里的露水,纯净无垢,又似静谧的沉夜,清幽深邃,充满了无比澄澈的灵秀之气,仿佛包含了天地万物最原始的自然灵性,朴实无华,却是那么的纯、那么的净,毫无半丝虚假,也毫无半点尘垢。

    好美,好美,美得令人窒息的眼睛!

    “杭公子”

    轻轻细细的三个字,犹如惊雷般震醒了杭傲,他蓦然回神,而后,令新娘子惊吓一跳的突然大喝一声。

    “暂停!”然后扬手噼噼啪啪、噼噼啪啪很不客气地,重重的甩了自己好几巴掌。“我该死!我嘴贱!我烂舌!”还一边打,一边咒骂自己,打完骂完之后再郑重宣布“重来!”

    过去小心翼翼的把茫然不解的新娘子请回喜床上落座,再把红巾盖回新娘子凤冠上,而后转身四顾寻找红秤杆

    有了!

    严肃地拿着红秤杆,轻轻掀起新娘子的红巾后,他才绽出得意的笑。“现在,你可以叫我夫君、相公什么的了!”

    新娘子讶异地连连眨了好几下眼。“但”

    “蛋破了!”杭傲斩钉截铁的断然道。“我们已经成亲拜过堂了,你甩不掉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