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行祸天下史上最强帝后超凡兵王清明上河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a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低微的喘息,在黑蒙蒙的石牢里回荡着。

    隘烂的异味袭面,像是他自出生以来这样的气味就一直缠着他,什么是新鲜的空气、明亮的阳光,他早已经完全遗忘了。

    喉口的腥甜一直存在,全身痛着、面上痛着,神智蒙胧几乎散去。到底已过几个昼夜他不去想,任由虚飘飘的神智越过刚硬的石牢奔向天际。

    怎么他还没死呢?数次,他这么想着。为什么还没有死呢他不想吃苦,反正中了凤求凰,他抵抗只是吃苦,何必?顺从反而有生机。是啊,还不如顺从图些快活,他照样在江湖上生存得很好。

    他的手指动了动,接近他的老鼠因此四散。

    没有上葯,他面上的那一刀有些化脓了。这一刀这一刀是在岸边他想同归于尽换来的。为什么要同归于尽?

    哗啦啦,盐水淋上他的面容、他的身体,他痛得在地上打滚。那种火烧的痛,每天重复着,断骨的痛、烙印的痛、鞭打的痛,甚至不堪入目的凌辱,兰绯每天挑一种新花样折磨他,折磨到他痛不欲生,仅存一息才放手。

    “还活着啊点灯。”

    微弱的烛火亮起,兰青慢慢张眼,看着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

    “兰青,我来告诉你坏消息。”

    兰青没有说话。

    “你的大妞死了呢。”

    大妞?他想起来了,大妞!大妞!他同归于尽,是为了大妞,他吃苦是为了大妞大妞他忽然笑出声。

    “你笑什么?”

    “今天死了明天又活,这种事骗三岁小孩吧。”他哑声道,随着他话一出,嘴里溢出鲜血来。

    他不怕这些痛,最怕心里煎熬,偏偏兰绯擅于此道。这么长的日子里,在兰绯嘴里大妞反覆生生死死,他还是笨蛋吗?由得他这么骗

    大妞她活下来的机会不大,她不会泅水、反应又迟慢,怎能逃出兰绯的毒杀大妞大妞,他已经哀悼过了,他不痛不痒了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忽明忽灭的烛火在面具上交织成恶鬼的形影。男人轻柔地说:“你也不能怪我啊,云家庄放出的风声一下活一下死,连我也搞不清楚了,不过,这次确实有证据。拿进来。”

    兰家弟子捧着玉盒进来。

    “打开给兰青看。”

    兰青本想不理,但又忍不住瞥向那玉盒。

    盒里是一颗小孩头颅,面目早已不清,但看得出是十一、二岁的模样,他不以为意轻笑一声,正要合目,又发现玉盒里尚有一个夹层袋子。

    他心一跳,那脏袋子沾着湿泥,正是当日大妞身上的袋子。

    他手指微颤,费力地拿起那夹层袋子。兰家弟子在兰绯的示意下,将烛台移到兰青面前。

    兰青颤抖地打开袋子,里头杂七杂八都是小孩用的,还有蜜饯、耳环耳环是大妞的没有错。

    大妞早死了,他也哀痛过了,够了,这是兰绯的诡计,将大妞的尸身遗物分日来折磨他。上次已有碧玉簪为例,不是吗?

    正因大妞早死,所以他没有感觉了。

    “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云家庄将她葬在哪里,兰青,我对你很好啊,特地挖出她的尸身,可惜,日子久了,她身子已腐烂,我把她的头割下专程送给你。”

    兰青目不转睛,看着大妞的头颅。忽然,他笑了。

    “兰绯你这丑八怪,你就尽量折磨我吧,把你的人生都用来折磨我吧,只要我活着,你的人生就烂得跟条臭蛇没两样。兰家上下谁不知道家主之位本该是我,你这位子是抢来的,没人会给你这种丑八怪。我在云家庄多年,早将一切告诉春香公子,江湖秘史里兰绯家主之位不过是虚位,这项事实将流传后代?每个兰家人打从心底瞧不起你”烛火摇曳,映出兰家弟子个个面色苍白,兰青这话分明是要拉兰家人陪葬。

    兰绯一脚踢向他。兰青无力挡住,整个背撞上石墙,这里的石牢许多尖物,锐利的石尖儿狠扎进他的背肉里,他却早已麻痹不痛了。

    兰绯冷笑:

    “你想寻死我偏不让你死,把刑具拿进来。兰青,最近我特地为你弄到一本古书,看了那本书我才知道所谓的酷刑都是清粥小菜,今儿个,我让你尝尝重口味的,击鼓!”一顿,他看兰青完全不回应,仿佛是死人一样,他眼一眯,忽然一脚拐向大妞的头颅。

    眨眼间,兰青扑前,抱住那颗腐头。

    那一脚重重踹在他鲜血淋漓的背上。

    兰绯眸里炙光大盛,仰天大笑道:

    “兰青,你的弱点果然是关大妞!连死人头都不肯让它碎去吗?如果不是我事后察觉不对劲,还真以为她是你女儿呢!你想寻死,却不愿咬舌自尽,这代表什么?你内心还是怀疑关大妞活着啊。你跟她感情真这么好?我听说关大妞是个蠢孩儿,还是那关长远给你什么甜头,让你把所有感情都奉献给他女儿?你也有感情吗!来人,施刑!”

    兰排转头跟弟子说着,没料到兰青竟还有力气扑向他,像条疯狗一样咬上他的腿肉。

    兰绯吃痛得几乎要一掌杀了他,但他绝不让兰青轻松地走,他忍痛让人拖走兰青,咬牙笑道:

    “兰青你也有今天!我要让你看不见听不见你将承受的痛苦,来人!蒙住他的眼睛封住他的耳朵!”他一脚踢开大妞的宝贝袋,里头的蜜饯散落于地。

    有人噗哧一声,偷笑出来。

    “她在搞什么啊?”

    夜深人静;几名云家庄弟子偷偷攀在墙头,偷窥那个不是云家庄弟子的小姑娘。

    说是小姑娘,不如说是刚苏醒的小娃娃对他们而言,确实如此。

    这个娃娃已经十二岁,本来是个哑巴傻蛋,虽然拜春香公子为师,令他们又羡又妒,可是,她是个傻蛋他们能说什么?

    云家庄弟子该是体贴善良之辈,所以,他们能帮这个傻蛋就帮就跟帮自家妹子一样。哪知年前她差点被淹死,一醒来后会说话了,好像也没以前傻了,但,春香公子还是她师父!

    这让他们深觉不公平!

    现在大家的起跑点都一样了,凭什么她能拜春香公子为师?她有什么资格?云家庄名册上没有她的名字,这表示春香公子不打算把她编入云家庄里!他们云家庄弟子没有一个能拜在春香公子名下,凭什么她的待遇比他们好?

    “嘘,小声点。”曾是她师兄的弟子一脸不屑,指着亭内托腮闭目的春香公子。“春香公子在休息呢,别吵醒他,要不然大家都不好受。”其实春香公子人很好,不太会责骂他们,但他们要是被发现偷窥一个小笨娃总是会没面子。

    “春香公子在休息,小笨娃却还在练功,这表示连春香公子都不想教导她了,看看她到底在做什么?我白天路过,看见她练的招数跟现在相同,白痴也早学会了,好丢脸哪!”

    云家庄弟子深有同感,有人看见她练到脚打结,跌了一跤,赶紧捂住嘴偷笑。她那一招,连他偷看也早学会了,偏她还不会!

    年前那一场大灾,在场云家庄弟子也受到重伤,幸亏当时有人相助,才让这笨妞逃出生天。

    据说,那场“船难”幕后主使者是北方某家,足有半年时间云家庄几乎不得安宁,数字公子们全不在庄内,他猜都潜去那个某家了,可惜最后无功而返。

    他记得当时笨妞被叫进厅里,也不知在谈什么,最后,她还是留在庄里练功,直到今天。

    苞没练一样。

    攀在墙头上的弟子们每次一看见她又练错,就忍不住幸灾乐祸。活该,有什么资质就该去学那等级的功夫,没那个嘴巴就别吃大碗饭,谁教这笨妞乌鸦想当云家庄的小凤凰。

    “听说她练功是为了报仇呢。”师兄弟叽哩咕噜,分享也不知是真是假的小八卦。

    “一个傻妞会有什么仇?她记得吗她?”有人不以为意道。“就算她有仇在身,春香公子也会作主,哪会轮到一个小笨丫头去报仇?”

    “明天再来看?”小弟子兴致勃勃,他有预感看这个笨妞练武将会是他人生中的大乐趣之一。

    “好啊好啊!明天再来看!”大家十分期待,不只期待看笑话,还非常期待有一天春香公子直接废了这笨妞,再广收弟子,届时人人都有机会!

    半梦半醒间,大妞气鼓鼓地推他一把。他猛然惊醒,哑声叫着:

    “大妞”

    圆滚滚的大妞把葯碗递到他面前。

    他微微一笑,不问葯打哪来,毫无戒心地接过葯碗一饮而尽。好苦真的好苦,大妞这葯到底是哪儿买来的?

    大妞主动摸摸他的头。

    他笑出声。“你在赞美我吗?”

    她又摸摸他微烫的脸,然后气愤地用力打他一下。

    兰青欢快地笑着:“好好,我以后会多顾着自己不生病的,不然,大妞,咱们来打勾勾,我生病时一定挑你在场,让你照顾我好不好?”

    她一脸疑惑,完全不懂她气兰青生病,为何他还能笑得如此开怀;也不懂为何他脑控制生病的时间,她只懂得一件事,人生病定不能吹风的,遂把兰青的手塞进棉被里,再跳下床去关门关窗好遮风。

    兰青看她为自己忙里忙外,心里快活又柔软,大妞现在愈大愈是懂得关心他了。

    她端来一盘他睁大眼,终于撑不住无力的身体,卧倒在床。那是什么啊!

    他能不能当没看见?

    大妞不死心,拍拍他的脸。

    “大妞我很好我没事”他叹息,也死心了。他想,不依着大妞做,会被折磨到天亮。

    他被折磨没关系,但她还是孩子,要张眼熬到天亮,明天又要去学武,怎么撑?他慢吞吞地坐起,看向那一盘像小山,不,高山的蜜饯。

    “都要吃完吗?”

    她点点头。

    “一次吃完?”

    她拍拍她鼓鼓的宝贝袋。

    她意思是说,现在要新旧交替了,她换了一批新的蜜饯,所以,兰叔叔算你幸运,正巧生病有蜜饯吃

    大妞故意整他的吧?他这算不算活该?真不该说只有今朝跟他才能吃这些蜜饯的。

    她拿起一颗塞进他的嘴里。

    他笑了。

    这娃娃就只懂得这样疼他,但他很高兴不过,等他吃完这些蜜饯,他想可能得再请一次大夫了。

    他受风寒事小,闹肚痛难受才是苦难。这几年奔波南北寻葯,每次一回家他总是无比放松,因而刚回家时总会有点小风寒。

    他嘴巴张着,任着大妞再喂一颗,然后她自己也塞一颗到嘴里,双颊被她撑得圆鼓鼓的,似乎很享受吃蜜饯的时光。

    他眼角瞥到小茶几上的医书。那医书他看过,是公孙纸特地誊成白话给大妞看的。公孙纸认为大妞适合当个救命小医虫,他根本不信也不想大妞去做一些可能会离开他的事。

    再者,她的父母都与大夫医术无关,她哪来的天分?

    “大妞,葯是你自己抓的?”

    她轻轻撞着他的头。

    “”果然如此,他成实验品了。难怪葯这么苦涩她把黄连抓太多了吧。

    不要学,不要离开他,如果他直白的跟大妞说,她懂得他的内心吗?

    不,她不会懂。大妞虽然贴心疼他,但她不会懂他内心的黑暗。她跟他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他试着跨足大妞单纯的世界,他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成功,但,他不想离开有着大妞的世界。

    他见大妞跳下床,拧了热毛巾专心替他擦着汗湿的脸,他心头一软,终于掩不住他的自私,拉过她暖乎乎的小手,脱口道:

    “大妞,别再看医书了,我最多只得风寒,不会再有其它病症,你再怎么读医书也是白读。”

    大妞眼里出现疑惑,他连忙又道:“你若学了其它医术,有人找你看病,那时我又受了风寒,你要顾谁?你不顾我了么,大妞?”

    她用力摇头,有点发恼地轾打他一下,气他说自己会再得风寒。他见状,欢快展笑:“所以,大妞是偏心我的,是不?不要学了,你就顾着我,疼着我就好了,其它的你都不要再去学了。”

    现在,他后悔莫及。

    如果当初放手,让大妞去学去见识,她这一生才不会白过,也许逃出生天的机会更大些。

    他躺在湿冷的泥地上,身上的疼痛麻痹了,他的手指微动,碰到一颗当日散落在地的蜜饯。他费力地捡起放进嘴里。

    满嘴的血味,尝不出那种酸酸甜甜的美味来,但,这能让他作梦,回到过去那间小屋子的快乐时光。

    他又摸索着,再摸到其它蜜饯,一颗颗塞进嘴里。

    一天、两天到底几天了?他从不奢求有人会来救他,只求大妞还活着。

    活着死着、活着死着兰绯反反覆覆折磨着他,明知不该随兰绯的话动摇,但他就是无法控制内心的渴望。

    他咳了一声,温热血丝从嘴里喷出来。

    以前他怕大妞长大后,失去单纯的心而疏远他,这两年他心境却是大有不同,大妞愈大愈是懂事,虽然少了同龄该有的智慧与机灵,却比以前在乎他,让他变得贪心,希冀大妞每长一岁更看重他,甚至,他放任着自己对未来小小的期待大妞不会变,她永保这份无垢的单纯,不会记起过往血案,她的眼里只有他这个又脏又自私的兰青。

    可是,现在,他的梦全碎了。

    咚咚咚

    折磨人的鼓声又起。兰家催人命的特殊鼓声,让人心生恐惧害怕,没想到有一天竟然轮到他身上,每天这鼓声一起,他就知道又要受肉体上的折磨了。

    咔的一声,铁笼的门被打开了。

    果然要开始了,一天连着一天,他几乎都以为已过了十年。

    “今天,再来试试新花样吧。”门口的男人笑道。

    兰青没有回应。

    大妞如果他能把大妞彻底自心头割除,那么他的牢笼生活绝对会好过些。兰青闭目,准备承受新一轮的心理摧残。

    正月十五,有弟子乐得开怀匆匆回庄。

    师兄双臂环胸在练武院的墙头看着,他一时好奇跟着爬上墙头,问道:“师兄,十五了耶,你怎么不去吃碗元宵?”

    师兄不说话,目视练武院。

    他跟着看去,脱口:“还在练?”

    “还在练。”小师兄乎声说着。“跟一个月前练的一模一样。”

    “她真是笨蛋!照她这样练下去,只会丢了春香公子的脸!”他仔细观看一阵,好想捶心肝哪!春香公子收了一个蠢徒弟,这套基本功从去年十月练到今天,还没练个形出来

    他们这些弟子看戏看两个多月就看腻了,毕竟这笨妞上一招练完他们脑海已自动自发演练下一招,不用春香公子教,他们都会了!这样说来,已经快—年了啊“咦,今年她没上花车哦。”

    “花车?”小师兄疑问。

    一大伙都是城里人,每年正月十五花车绕城一周,我记得她小时候就年年上车可能现在她爹不在了吧。师兄,我必须说,除了她以外,任何一个人只要有她的努力,十年之内必有小成。”每天天未亮她就在练功,天黑了大家睡着了她还在练,这种毅力云家庄没人比得上,但,他还是要说,也只有笨蛋才会拥有这种钢铁毅力。

    他回庄本是要呼朋引伴再去夜玩一场,但小师兄没有离开,他也不太敢离去,只好一块看着她练武。

    真的好笨拙,有几次真想冲出去纠正她。妒忌?如果要这么笨与这么的努力,才能学到春香公子的武艺,他宁愿不要。

    人家十年小成,只怕她五十年内都无成,谁还会心胸狭隘去妒忌她?

    他长叹了口气。“我都看不下去了”

    此起彼落的同意自他周边响起,他一回头看见所有小弟子都挤在墙头偷看。

    “你们”

    有人从他身边翻出墙头,他回神,竟是小师兄落在庭院里。

    “你!”小师兄直接拐了她一脚,她站地不稳跌了个狗吃屎。他骂道:“如果你习得正确,今天十个人拐你,你都不倒。你到底会不会?手抬高,不是要你拳头出力,过来,看我怎么做!”

    她赶紧爬起来,认真看着他比试讲解。

    墙头上的弟子纷纷跳进来七嘴八舌:

    “我也看不下去了,大过年的要再学不好,你一辈子都别出师了!”

    “对啊对啊,我一想到春香公子成白发老头还要拖着你这个徒弟我就心寒!”有少年捶胸顿足着。

    “快点啦!看清楚,咱们这样推小师兄他都不倒今天你要练不成就别睡了!”

    “听见了没,你至少二十年内要有点成就,不然就对不起咱们!”

    云家庄弟子发狠,决定好好“指导”一下这个外来的笨丫头。不能丢云家庄的脸,不能丢春香公子的脸,最重要的是,得先教好这笨妞,他们满腔的妒意与怨恨才能继续发展成蓬勃大业!

    一轮明月,粲然满地,傅临春双臂环胸,倚在墙后,半合目任着这些小孩纠正她的招数,直陪到天明。

    伸手不见五指。

    兰家弟子拉开铁笼里的锁链,才进牢笼里就踢到一颗被踩烂的蜜饯,甚至,那个关大妞的头骨在不知第几次对兰青的虐待里已碎成数十片。

    每次进到这个牢笼里,他总是心惊肉跳,没法想像如果自己长久待在这种地狱里是否能熬过半年,不,他很清楚就算一个月他也熬下过。

    他又踩到一颗蜜饯。

    他忘了从何时开始,牢里的兰青已经不在乎那个关大妞的生死,任由她的头骨被家主打碎。正因不在乎,所以家主近日焦躁无比。

    “又要开始了吗?”牢里深处,轻哑的男人声音响起。

    兰家弟子防心甚重,立时停步不动。

    “我身上有铁链,怕什么?”男人轻笑,声音粗哑但仍是好听。“我只是在想咳我很想看看现在我到底变成什么德性?兰林,你打盆水让我清洗后,再折磨我吧。”

    那声音,有点了无生趣,兰林想着,为此他更为谨慎。兰绯跟兰青同父所生,能在这种地方忍受各式蚀骨毒害长达一年,却没有自尽的心念,这样的人不能说不可怕。

    到底是什么令兰青撑到现在?因为关大妞?不,他并不这么认为,这几个月来兰青从任由家主尽情施虐也要保住必大妞的头骨,到宁放弃头骨也要保住自己,这其间他不认为这个兰青会有什么痛苦的回环转折,最多就是觉悟了,自身能活命最重要,凡事先保自身才是兰家之道。

    家主曾说,兰青心机深细,绝不直白说话也就是反话?

    换句话说,兰青说想亲眼目睹自身惨况,但其实他完全不想看;兰青想清洗脸,其实他一点也不想。那么,兰青何必说这话?

    是怕他们变出新法子拿他容貌来折磨他?

    兰青天生貌俊,典型兰家上好容貌,现任家主万万不及他。年少时兰青自豪貌色,家主因而妒恨不已;如今的兰青,面部已毁,简直跟个丑八怪没两样,如果在此时让兰青亲眼目睹他毁去的容貌

    兰林顿时欣喜若狂。那兰青还不发狂吗?难怪兰青设此心计,分明是阻止他们用貌色来折磨他。

    家主近日焦虑,他们也担心受怕,这时要能奉上折磨兰青的法子,那他不就是有功上身了?思及此,兰林头也不回吩咐:

    “取冷水来。掌灯取镜。”

    一盆水很快地送来了,兰林也接过镜子,准备让兰青看个仔细,先讨个好功劳。

    那微弱烛火照进深处墙边的男人,男人头也不抬,只手遮住那刺眼的光芒。

    “洗脸!兰青,你不是想洗脸吗?我就让你洗个够!”

    角落铁链有了声响,男人慢慢爬过来,轻碰水面,那寒冰似的温度令他手指微微缩回。

    兰青动作奇慢地洗去面上污垢,兰林眼角一瞥,兰青刚坐的那角落有着一块头骨。

    那块头骨极小,上头有啃咬的痕迹,兰林心一跳,没料到兰青连关大妞的骨头也啃这根本已经是疯子了!

    他目光又调回,逼着兰青抬起眼。

    “看镜子啊!”他得意笑着。

    男人费力地抬起脸,没望向镜子,反而抬眼看了兰林一眼。

    只有一眼。

    “我还没洗干净呢。”那声音异样沙哑。

    兰林连眼也没再眨一下了。刚才,他看见什么了?他好像什么也没有看见,明明兰青面上早有疤痕交错,他怎么什么也没有看见,只看见那一眼。

    他记得,兰青年前被拖进这牢里,只是一个好看的青年,谈不上什么妖美之气,但刚才

    莫名地,兰林心跳加快,举高烛台,明知该有防心,但无法掌握自我,着迷地靠近兰青。

    “你再抬头,我没看仔细抬头啊!”他忍不住叫嚣着,心跳到疯狂,突生的渴望来自兰青的那一眼,明知一切不对劲,但他的身体完全无力把持,脑中只呼啸着:要看清楚看清楚!

    兰青正掬着清水,寒凉的冰水慢吞吞地拂过脸。明明没有人击着兰家鼓,但此刻,细微的鼓声传入他的耳膜,令他产生无比的快感。

    他垂着首,让人看不见他黑沉沉不见底的邪媚眼神,而显露十指外的嘴角

    在狞笑。

    鸳鸯笼,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