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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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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绿梅等着,等着夏家的人上门来羞辱她败坏门风、丢尽案亲的脸面。

    夏谨言上锡安与厉风行碰面,不难猜测他已得知消息,知道她现今的身分。绿梅寝食难安地过了近半个月后,太阳一样由东方升起、由西面落下,万事皆与往常无异,让她不禁狐疑起来,紧迫的情绪也渐渐地放松。

    而算一算日子,厉风行真的该回府了。

    这一切也该结束了。绿梅收拾起紊乱的心思,为厉风行打点起回府的行李,就像尽妻子本分一样地送丈夫远行。

    厉风行以为绿梅的心态经过了这几个月的相处,已逐渐习惯他的存在,同时会像以往一般,倚着家门等他回来,但也只有绿梅自己心里明白抱定的是怎样的心情在为他准备。

    厉风行此去,就像大江东去的流水,再也回不了醉月湖,再也回不来迎春阁,再也不记得她。

    因为厉老夫人寿辰的关系,回府的行头增加了不少,光是三位小姐中意的物品就得装上两辆马车,还得仔细地分装好,可累垮不少商队的人。

    幸好绿梅及时出手相助,亲自为三位小姐挑选上好绫罗绸缎、胭脂水粉,还有第一批完工的嵌工饰品,他们才有多余的时间准备回府的用品及礼物。

    另外,绿梅还收集百花制成的百花水,要让厉老夫人抹脸,更放上了她最爱吃的酸甜脆梅。

    以前在她和厉风行的房间前的院子有棵小梅树,是在正式订下婚约后,厉老爷亲手种下的。清明前,她就会采下树上结实累累的青梅,为远方的夫婿腌上一坛;每每等不到良人回来,坛中的脆梅便只剩糖渍汁映着她的小脸。

    绿梅默默地打理着一切,为以前的婆婆、小泵,还有无缘的夫君。

    因此,厉风行忙,绿梅更忙。

    阿升特意提醒厉风行,千万别忽略了绿梅的感受,挑选一件又一件的饰品衣料,皆是为他人作嫁,心里头又是如何想的?

    况且厉风行这一回去,厉老夫人不留他待上一、两个月是不可能的,届时绿梅要是将他抛诸脑后,他这几个月来的心血岂不全白费了。

    “主子,您要不要送些小东西给少夫人呀?好让她能能睹物思人哪。”

    阿升这么一说,倒是让他茅塞顿开,

    望着一到外头便披风不离身的绿梅,穿着打扮干净素雅,唯一的饰品也只有黄玉珠钗,厉风行心里暗暗地盘算

    隔天。

    “这要送我?”绿梅翻看着手中毫无杂质的白玉手镯,不懂厉风行怎么会突然送她礼物。

    “嗯。”瞧她把玩手镯的模样,厉风行相当满意,看来绿梅极喜爱他送的礼。

    不过,她却一次也没把它戴上。

    再隔天,厉风行又送了一只钏环。

    “这要送我?”连续两天都送她饰品,这男人真的怪到不能再怪了。

    她是收过他带回的布匹胭脂,每一样都是厉家小姐要求,他再多置一份给她,这对个毫无男女之情的发妻,他算是有心的了。

    “嗯。”结果,绿梅也没戴上过一次。

    接着厉风行又送了一对翡翠耳环、一串珍珠项练、一块玛瑙玉佩和一只琥珀指环给绿梅,可她身上佩戴的饰品,永远只有黄玉珠钗。

    明明出自同一名师傅之手,为何绿梅独锺那只珠钗?难道那只珠钗对她有何重要的意义吗?厉风行不禁想问。

    直到厉风行离开锡安的前一天,又送来一项神秘的东西。

    “又要送我?”躺在掌心里的小玩意用绢巾包卷起来,看不出究竟是什么,从形状来看,绿梅直觉是钗物。

    “打开。”厉风行催促着。他将期待隐藏得很好。为了制作独一无二的礼物,他花了不少心思,从挑选到成品,每项工作他几乎都有参与,除了比较专业的部分他只出主意外,这份礼物可说是他生平第一次为个女人如此劳心劳力。

    厉风行命令的口吻像在对个部属,绿梅早已习惯,只是他冷峻表情下掺着几丝得意倒是让她吃惊,使原先不以为然的态度染上了好奇,纤纤素指解起了缠在钗物上的绢巾。

    “这给我?”绿梅不解地望向厉风行,拿起钗物的手微微颤动。

    这只钗物竟也是黄玉珠钗!

    乌黑的玉钗,骨状如树枝,色如墨玉,钩形的钗子上嵌入一颗润白珍珠与数颗色泽晶亮的黄玉,两者交织之下,在尾端冲绽出一朵迷人的破雪迎春花,式样精美,巧夺天工。

    “没错。”厉风行作势取下绿梅发上的珠钗,这回铁了心要她簪上自己送的饰品。就在他碰上珠钗的那一瞬间,绿梅的手覆上他的

    “嗯?”刻意的拉长音遏止绿梅的动作,楚楚可怜的秋瞳也无法揪回厉风行的怜惜,虽然还是有点不舍,但他的决定不容改变。

    “不要”绿梅的音调里充满央求,但在看清厉风行的执着后,只能无力地垂下手,任他巧取豪夺。“你要,就拿去吧。”

    绿梅的模样更让厉风行确定这只珠钗背后隐藏着一件事,一件他不知道的事。前后种种,绿梅进到他的生命中七年,这七年,宛如白纸一张被泼层浓墨,将底下她写的字字句句全覆盖上,他想懂,却无法懂,他怎咽得下这口挫败。

    “簪上,不许拿下。”厉风行亲自为她换上,在绿梅微微颤抖下,一一轻抚过她的耳、她的颈、她的手腕,最后,她的唇瓣。厉风行深不可测的黝黑瞳眸里闪着火花,熨烫了绿梅的粉颊,染上两片桃红色的瑰丽绯樱。

    “除了我以外,任何人都不能为你添上铅华。这里,属于我。这里,也属于我,你的一切统统属于我。”

    “你”厉风行霸道的字字句句撞击着绿梅的心坎,惊得她踉跄后退数步,脸上红潮久久不退。“你你不能”

    本想骂他不知羞,想想又不对,她的身分再也不是良家范妇,说这话难免矫情,可、可厉风行难不成忘了她已是下堂妻了吗?这般调戏存何居心?

    “那就试试。”原先那只珠钗被厉风行收进自己怀里,不容绿梅反对。离去前还悄声靠在她耳边细语道:“明儿个我要看见你戴着珠钗,离情依依地为我送行,如同以往。”

    “我不”什么离情依依地送行!难不成他还期望从她口中听见“夫君,一路小心”这句话吗?绿梅想反驳,却遭厉风行捣住了檀口,无法发声。

    这个男人到底有没有意识到他俩已经离异了?

    “梅儿,别惹我动气。”厉风行就着她的手背,蜻蜓点水般地吻上,在她发愣的空档,旋身而去。

    他当然猜得出绿梅的顾忌。婚配也好,离异也罢,他就是要她,一个崭新的绿梅。厉风行已受够菟丝花般攀着他、央求他的女子。以往绿梅温柔乖巧、不忮不求的性子很对他的脾胃,看在她不曾像他两个妹妹一般东讨西要,懂得自己的身分、做自己该做的事的份上,他对绿梅出手也算大方。

    而今她纵使痛苦难当,在他面前也掉泪示弱过,却不曾向他乞求保护,一个人默默地努力、咬牙苦撑这点,着实让他疼惜;尽管他不喜欢时时需要人照顾陪伴的女子,却也希望绿梅能多倚靠他一点。

    望着厉风行的背影,绿梅脸上的红潮持续焚烧,这男人这男人唤她梅儿!唤她梅儿的人只有娘、公公和迎春姨,他也想成为疼宠她的人吗?

    “这是真的吗?真的吗”

    绿梅,不要质疑我的话。

    我只想疼惜你。

    哀着发上新的黄玉珠钗,绿梅脸庞悄悄滑下一滴清泪

    “主子,你的心情看起来特好,是不是吃了少夫人腌渍的脆梅了?”阿升骑着一匹健壮的棕马,跟在厉风行的白马后方。上了官道之后,他家的爷好似沐浴在春风里的战士,扫去战争压力的阴霾,一派轻松。

    “脆梅?”没错,厉风行的心情很好,甚至好得不能再好了。

    尤其在此刻正躺在他怀中的珠钗见证下,他彷佛赢得了一场扁荣的胜利。男人与男人的战争,他赢得卑鄙,但很漂亮。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送珠钗给绿梅的那名嵌工,十之八九对绿梅有爱意。

    今早在锡安城东外,绿梅果真簪上他送的黄玉珠钗前来送行,并在他耐心等候下,微红着俏脸轻声在他耳边提点他一路小心。

    “是呀,主子不知道吗?少夫人每年都会亲自腌渍脆梅等主子回来品尝,连带地我们这些下人也有口福呢。”可惜少夫人走后,他们就再也吃不到刚腌渍好的脆梅了;那酸酸甜甜的滋味回想起来,他就好想马上塞个两颗到嘴里止馋。

    阿升说的脆梅,他当真没吃过;反倒是他房前有棵小小梅树,每当他忙到深夜回房,总会有抹执着的身影守在树下,为他备着披风等候。若不是阿升提起梅子,他连这些可以放在心里回味数十年的温馨往事全忘个一干二净了。

    过了五天,厉家商队回到厉府,卸完货物,厉风行便让辛苦数个月的弟兄们领着布帛薪俸各自回家见妻儿,留着阿升调度府里人手,将厉老夫人与三位小姐的物品分送回她们的院落。

    厉风行独自走向后院宗祠。回府第一件事,便是焚香感谢上苍、祖先一路保佑商队,再向过世的父亲大略说了此行内容;当然,对于绿梅的事,厉风行自是要坦言不讳。等会向厉老夫人请安时,绿梅一事便成了禁忌。

    他倒要好好了解“不事姑舅”的由来。

    厉风行不愿打草惊蛇,在府里待了三、四天,都在探问当年服侍绿梅的下人,大部分都约满嫁出府去了,除了总管与打下终生约的家仆,他能问到的事情少之又少,唯一能确定的事是,他们对绿梅这位少夫人是敬爱有加,甚至感念她的恩泽。

    是呀,想着她为破庙里的老人小孩们尽心尽力,为了素昧平生的四名小丫环与他争辩,又怎会刁难下人呢。这些他还不明白吗?这都是他亲眼听见、亲耳所闻、亲自参与其中,弥足珍贵的事呀。

    站在房间院子里的梅树下,拔高长壮的梅树不似四年前的袖珍模样,如同今日的绿梅一般已成长茁壮,脑聘下迎面而来的风风雨雨。

    厉风行爱怜地来回抚着强要来的黄玉珠钗,心里惦记着的是在远方的她。当年的绿梅,也是抱持着同样的心情在等待吗?期盼他的归来,期盼能再见他一面?

    如果真是这样,那实在太残忍了。他让绿梅等了三年、盼了数月,等回来的却是个连多看她一眼都没有的夫婿。

    绿梅腌渍的脆梅,他吃了几颗。或许是当年的梅树太小,结不了几颗青涩的梅子,爱煞这滋味的娘还有妹子,总在他与爹的商队回来前,将一坛装满心意的脆梅吃得一颗不剩,究竟,在他忽略掉的角落,躲进多少个为他付出的绿梅?

    靠在梅树上,透过枝桠的阳光片片洒落在厉风行脸上,吹抚过来的微风卷起一抹轻愁,就像绿梅眼底的那一抹轻愁。

    “梅树,如果你记得梅儿的心痛,分一点给我吧”厉风行闭上眼接受微风的洗礼,盼着这股清风能涤净他内心的盲点。这刻的静谧是为绿梅而留的,为了过去等候的她,为了现今让他爱怜不已的她。

    梅儿

    “表哥、表哥,原来你躲在这呀,丽华找了你好久喔。”

    一名身着鹅黄衣衫的少女划破厉风行独享的宁静,像只麻雀般在他身边喳呼。厉风行对着小他六、七岁有余的妹妹们十分溺爱宽容,或许是忙得分身乏术,尽不了几分大哥的义务,因此对于两位妹子的要求几乎不曾拒绝过,但这并不表示厉老夫人娘家托孤而来的丽华也能如这般,尤其在他得知当年的事她也参与其中之后。

    “表哥,你看我这身新衣裳漂不漂亮?是表哥特地为我购回的绸缎制成的。下个月姑姑生辰,我一定不会给表哥丢脸。还有还有,这耳环、手镯是不是跟我的衣服很配呀?”

    丽华开心地展示着身上的新行头。这回表哥带回的饰物比之前的质量好上许多,戴久了也不疼不痒,布料也是舒爽透气,看来自己在表哥眼底还挺受宠的,连她特意指定的水粉也是她偏爱的玫瑰味道。

    “无事可做?”厉风行依然闭着双目,看也不看来人一眼。

    厉风行的冷淡并未浇熄丽华的热情,慧黠杏眸一转,菱嘴轻吐:“表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在路上遇见绿梅了吧?”

    “那又如何?”厉风行姿势未改,手里握钗的力量加大许多。

    在他回府三、四天后,他两位妹子就拿着绿梅腌渍的脆梅飞奔到书房里,问他是不是有嫂嫂的消息。他妹妹的性子与绿梅不合,因此关系并不亲密,却也尊称绿梅一句嫂嫂,而非直呼名讳。

    “果然不错,表哥都承认了,姑姑还不相信我说的话呢,呵呵。”丽华偏头绞着胸前的秀发,略带疑惑地问:“表哥有关心一下绿梅吗?”

    “为何要?”

    看来再次与绿梅相见,厉风行并未受到太多影响,丽华不禁嘴角上扬。“没有呀,想说你们夫妻一场,多少会关心一下。虽然觉得绿梅很可怜,不过表哥休离她是正确的。她呀,实在太过分了,竟敢对姑姑与表哥不敬。”

    “是吗?”厉风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过去四年来,丽华从未主动提过绿梅的事;每当提及绿梅往事,她便赶紧转移话题,似乎巴不得将关于她的记忆抹去。

    “当然!”丽华点头如捣蒜。“姑姑的事,表哥也清楚,我就不再说了。可是还有一件事你还不知道,就是绿梅她竟然作画讽刺表哥你耶,过不过分?”

    “哦?”这点倒让厉风行好奇了,绿梅究竟画了什么讽刺他的画来?

    “表哥不在意,可丽华生气得很呢。当年表哥休弃绿梅,隔天就起程到北方去了:姑姑念在婆媳一场,给了绿梅三天时间整理行李,能带走的就让她带走,还有表哥吩咐的五万两银票。谁知道她不打点行李,倒画起画来了。哪,就在这棵树下。”

    丽华指了指厉风行站立的位置。“要不是我好奇向前一看,还不晓得她绘的是幅风戏青梅呢。”

    “风戏青梅?”

    “是呀。画的就是这棵梅树结满青梅,一阵强风来把它们扫落到地上,没有一颗完好,有的甚至连梅核都跌出来了,旁边还题了四个字,风、戏、青、梅。”

    风戏青梅风戏青梅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厉风行总算明白为何绿梅看见他时,那眸光总是映着忧愁,不管他怎么说、怎么做,绿梅总是将他推拒在外。

    风、戏、青、悔,因为绿梅觉得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戏弄她。

    体无完肤,连心也被践踏在地

    “风戏青梅风戏青梅”厉风行突然觉得心口一阵压缩,仿佛要榨出他最后一口气,逼得他不得不大口呼吸才能平息那晕眩。

    “表哥、表哥?你还好吧?要不要耶!好漂亮的黄玉珠钗呀,我想要。”丽华原本靠近厉风行,想瞧瞧他到底怎么了,怎一副吃疼的表情,连呼吸都急促起来,没想到发现他手上紧握着一只珠钗,作工比她身上任何一件都还要细致。丽华禁不住内心的渴望,想从厉风行手上拿过来,占为己有。

    丽华任性的举动引起厉风行强烈的厌恶,在她即将碰上黄玉珠钗的剎那,厉风行高举手臂,目露厉光怒瞪着她;从未见过他对她发脾气,丽华吓得眼眶都泛出水了。

    “滚!”厉风行从牙关迸出怒气,化作利刃刺向丽华。从小在厉府受厉老夫人呵疼的她,何曾受过这等惊吓,当场呆愣地望着他,泪珠一颗一颗的掉。

    “滚!宾出我的院落,滚出我的视线,滚!”

    “滚!有多远滚多远,滚!”

    厉风行一句又一句的接着吼,连府里的家仆们都被他的虎啸吓得不敢靠近,丽华则在厉风行准备亲自丢她出去前,转身跑开

    “姑姑姑救我表哥凶我啦姑姑”

    丽华走后,厉风行背靠着梅树粗壮的枝干滑坐到地上,觉得迎面拂来的风儿有些微寒

    锡安城内,迎春阁。

    绿梅独坐在房内圆桌房,落下最后一笔丹青。

    “白日真长”绿梅打开窗儿迎接清风,迎面拂来的凉意让她不禁想起有个人曾在她开窗的时候,大声地喳呼要她别受寒了。

    好几天没喝到鸡汤了,账册也回到了她手里,得看了;连出迎春阁,这下也没人拦了到底,他离开几天了?

    四年前要等,四年后,她的心还是习惯等。

    伴下笔,绿梅将画放到一旁晾干。今儿个能忙的事全忙完了,现在桑嬷嬷要准备开业,根本无事要她帮忙拿主意,绿梅更闷了。

    好怀念以前在巷子底的迎春阁,小小的一间,生意不是顶好,但至少每个人都有事做,每天都有解决不完的问题

    “绿、梅!快快快!快点!”

    绿梅的房间突地被碰一声粗鲁地打开,想也不用想,全楼阁上下只有一个人会这么虐杀她的房门。

    “红筠,怎么了?”绿梅慢条斯理地收起桌上的图,免得辛苦一下午的作品毁在红筠的糕点屑上。“不是要教新一批姐妹们抚琴吗?”

    端着一盘糕点的红筠不急着回答绿梅的问题,先塞了一块绿豆糕入口,好奇地问:“绿梅,那傻蛋嵌工送你的珠钗呢?怎么变样了?”

    “这珠钗是厉公子送的。”慢慢地撤下桌面上的四宝,绿梅再为红筠倒杯茶,以防她吃太急噎着了。“还有,他不是傻蛋。”

    谁管他是不是傻蛋。红筠不禁翻了下白眼。

    “你不是答应他,即使无法接受他的爱,也要永远只戴着他送的头钗,怎么厉风行才来不到半年,就把你的誓言破了?”

    她这个人吃饱睡、睡饱吃,除了上工外,其余时间大多赖在床上,如果连她这个不常出现在大厅的人都晓得厉风行对绿梅霸道的种种,就知道他在迎春阁里的行径有多么嚣张。

    “唉”我命由他不由我。绿梅也很感慨,剪不断,理还乱。

    “唉什么?呿!你该不会在感叹厉风行没带你走吧?”迎春阁壮大成这般规模,早超出迎春姨预估的好几倍了,绿梅如果要走,没有谁可以拦她,只是不舍。

    “瞎说。他要走要留是他自己的决定,我无权干涉。况且你也知道的。”当她还是名闺女时,厉老夫人就觉得夏家高攀了;现在她是青楼花娘,就更加不用说了。绿梅深深地叹口气,无奈地道:“别说这个了。红筠,你找我有什么事?”

    “啊,你不说我都忘了。”红筠连忙喝口茶,把嘴里的糕点冲进胃里。“桑嬷嬷说这几天市集热闹得很,南方北方来了不少杂耍团,要我带你出去散散心。”

    “不用了,我待在房里就好。”老实说,她对杂耍团没什么兴致,尤其外头人挤人的,让她很不舒服。

    “老待在房里有什么乐趣,走啦走啦,陪我出去走走也好。”要不是桑嬷嬷说绿梅无精打采的,其实最想待在房里的是她耶。

    “红、红筠!等等!让我拿一下披风呀。”绿梅不禁失笑;红筠好像怕她会后悔似的,将糕点砸放在她的圆桌上,拉着她就想往外跑。

    “快快快!别拖时间了,再晚他们就跑了。”然后她的瞌睡虫就来了。

    “好,你别急啊,红筠,你别用跑的”

    到了市集,绿梅已经跑得没剩多少力气看杂耍了。如果迎春阁在醉月湖的东边,红筠说的杂耍团市集就在西端,一路跑过来,她都快不能喘气了,连红筠都累摊在一旁桥边的大石上,真不知道她在跑个什么劲。

    臂月桥,也是迎春阁的产业;当年绿梅带着红筠在桥边卖艺拦客,被人用棍棒驱赶过无数次,每回迎春姨为她俩擦葯的时候,嘴里总嚷着有天一定要把桥给买下来

    “绿梅,危险!”

    红筠呼声刚至,绿梅好奇地抬头望向石块上的她,丝毫没有准备!

    “不!”红筠飞扑向绿梅,连衣袖的一小角都没抓到,不禁惊惶懊悔地瞪向来人。

    头发散乱、面容肮脏的老妇,双足裹满干裂的棕泥,十只手指头伸出来,脏得连一小块干净的皮肤都看不见;红筠认了许久,才认出眼前这名蓬头垢面的人,竟是得了失心疯的杏花!

    “哈,我报仇了!嘿,你们看到了吗?我报仇了,我报仇了喔,哈哈哈”

    厉府张灯结彩,祝寿人潮络绎不绝,全府上下喜气洋洋,每个人脸上皆挂着灿烂笑意,唯独站在梅树下文风不动的厉风行,一丝快意也无。

    梅儿

    厉风行胸坎处似乎中了一拳,闷得好难受,如影随行的思念,连入睡后也不肯放过;梦境里,绿梅一颦一笑皆由他情牵;实境里,绿梅不再是他能随意采撷的枝头青梅。

    当年绿梅痴痴地为他付出,他不懂珍惜,甚至在休离她后,将她留在房内的物品毫不留情地全扔了。

    梅儿,你恨我吗?

    贴紧胸口的珠钗,他还记得由绿梅发下强取下的那幕,还有她羞红脸的窘样。

    梅儿

    不知过了多久,厉风行收起浮乱的心思,阔步走向大厅。

    为了向母亲祝寿,厉风行大摆筵席三百桌,给厉老夫人做足了面子,让她有足够的虚荣与理由向世人夸耀她有个多杰出、多孝顺的儿子,即使他长年无法随侍在侧,也不肯再娶门妻或妾为厉家添香火。

    坐在大厅主位上的厉老夫人神采奕奕地接受各方的祝贺,一身艳红簇斩衣裳上绣着牡丹花,好映衬凤丹花指;胸前两大串珍珠项练颗颗硕大晶莹,轻托在扶手上的手腕挂满各色宝石镶嵌而成的精致钏环。

    而垂挂在厉老夫人耳下的两颗和阗白玉光滑如卵、白如凝脂,最讨她的喜爱,因为这对所费不赀的耳环正是厉风行送的礼。

    “不错、不错。可惜呀,如果身畔有个胖小子或俏小妞唤我奶奶的,不知该有多好唉,你表哥就是不娶妻,姑姑明示暗示好几回了,每回逼得紧一点,这小子隔天就带着商队走得远远的。丽华,赶紧趁你表哥在府里的时候,要他娶你呀,好给我生个小孙子。”

    “才不要呢,我才不要嫁给表哥。”虽然她喜欢厉风行很久了,可上回厉风行凶她,要她滚的事,她可还没消气。

    “唉,你这丫头,要不是你吵着非你表哥不嫁,我用得着大费周章地逼走绿梅吗?”丽华孩子气的话语气煞厉老夫人。绿梅这孩子虽不得她的喜爱,却是个难得的好媳妇,知书达礼、通晓音律、中馈女红无一不精,坏就坏在她的出身配不上厉家。

    “不嫁、不嫁,我不嫁哼,臭表哥!”丽华一见厉风行走过来,马上跺脚离去,丝毫不在意厉老夫人微变的脸色。

    “这孩子风儿,你是哪儿欺负丽华了?”

    厉风行淡淡睨了远去的丽华一眼,接过家仆递过来的酒,正想跪下向厉老夫人祝寿之际,阿升匆匆忙忙由外面奔入,弯腰喘气地道:“不好了主子”

    “什么不好了,你这刁奴!”厉老夫人不禁重拍扶手一下,手腕上的钏镇被震得喀啷直响。

    “糟了”阿升此时才发现他说了不该讲的话。厉老夫人大寿之日,他还说不好了,摆明着就是指她该死了。阿升赶忙跪下向厉老夫人赔罪。“小的该死,小的该罚,请老夫人恕罪。”

    “够了!傍我下去。”又是该死又是该罚的,风儿是怎么教导下人的?!

    “这”阿升为难地看着厉风行,此刻他有一件急如星火的事要说,这消息从锡安传来已经过了三、四天有余了,若再拖下去,说不定连最后一唉。

    “母亲,请等等。”厉风行不疾不徐地站起,睨视跪地的阿升。“说。”

    “主子,少”阿升小心地瞧了厉老夫人一眼,连忙改口:“绿梅姑娘被人推下湖,现在现在好像快撑不下去了”拿出怀中快马送来的书信,阿升双手呈上给厉风行。

    一听见绿梅落湖,厉风行马上抢过书信,愈读,脸色愈是阴骛,正想冲出大门奔往锡安,才刚有所动作,后方厉老夫人的声音马上传至

    “不许去!别忘了今儿个是什么日子,你敢踏出这家门,就再别认我这母亲!”

    厉老夫人痛绝的音调定住了厉风行的脚步,去也不是,留也不是,满屋子责备的眼光直视着他;远方的绿梅正在与鬼差搏斗,究竟,他该当个膝下孝子,还是痴情无悔的男人?

    究竟,他该怎么做?

    厉风行闭上双目,深深地吸一口气

    “我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