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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嚣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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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诗云:宇则秩序,宙则嚣乱。我生则修,日月则短。

    寒炜按照我的指点,直到天黑,才飞出钟蒙山,安然降落地面。我虽然不算肥胖,但年青人肌肉结实,份量想必不轻,寒炜累得气喘嘘嘘,才放开我,就一屁股坐在地上。我注意观察他的眼睛,他双目紧闭着,眼睑和眼眶上都没有伤痕。如果真如他所说,已经目盲,那也一定是妖物用妖法弄瞎的。

    “恐怕”喘了一会儿气,寒炜黯然说道“活下来的只有你我两人了唉,大败亏输啊,大败亏输没料想此妖物这般厉害!”

    我问他:“妖雾茫茫,在下目不能见,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寒炜摇摇头:“我不知道那妖物似乎幻化作女人的形状,我用风雷山泽各部道法攻击,都没有效果除非它本就是虚影,没有实体,否则不应该这样啊。莫非,它是鬼吗?”

    就算是鬼,是一个虚影,也无法同时抵御各部道法,否则这个世界上还不鬼物横行,无人能治?我看到两行清泪从寒炜紧闭的双眼中缓缓流下,不禁打了个寒战,结结巴巴地问道:“其他人都都死了吗?现在咱们该怎么办?先回、回县里去?”

    寒炜继续摇头:“我不知道,也许都殉难了吧回县里去?我怎有面目回见大令呢?此妖物如此厉害,只有往邱山去,与诸位道法高深的同门共商降伏之策了”

    我知道寒炜出自邱山嚣宙宫——嚣宙宫在中原炼气五山中,位置最靠西北,地位却最为崇高,宫主广宗真人,前年被朝廷加封了“通微显化清静明德”的称号,俨然已执五山乃至天下所有炼气宫观的牛耳。如果前往邱山,肯定能够找到消灭此妖物的方法吧。听寒炜这样一说,我的信心徒增。

    我们不敢在钟蒙山附近多作停留,连夜赶路,午夜后终于摸上大道,找到一家官驿。驿丞被从梦中叫醒,起初一付不耐烦的神情,可是等看到寒炜,立刻满脸堆下笑来。寒炜向驿丞借了纸笔,由他口授,让我写下短短的几行字:“妖物猖獗,法力莫测,愚将前往邱山求助。大令其慎,莫使闲人入钟蒙山,以待愚之归也。”下面写了寒炜的名字,请驿丞天亮后快马传送给县令大人。

    我们虽然肚子饿得咕咕叫,却没心情和精神吃饭,和衣而卧了一个多时辰,天就亮了。吃过驿丞送来的早点,我们借了两匹快马,一路往北,疾驰前往邱山。

    邱山在潼河的发源处,位于中野郡的西部,此去不下千里的路程,虽然马不停蹄,也直到十月中旬,才赶到邱山脚下。栓好坐骑,我搀扶着寒炜登上山道,走了不到两里地,前面山坳里突然转出一名蓝袍炼气士来,稽首问道:“来的可是寒师兄吗?”

    寒炜停住脚步,侧耳分辨声音:“莫非是寅师弟?”“小弟正是寅宏,”那名炼气士快步走近“师父今晨心血来潮,掐指一算,料定师兄会归来”说到这里,突然转过话头:“师兄,你的双眼怎么了?”

    寒炜苦笑摇头:“劫数啊,劫数啊原来师父早便知道了,快领我去拜见。”

    经过询问,我才知道,寒炜的师父原来是嚣宙宫的上监化淼真人。我们跟着寅宏来到了嚣宙宫,拜见真人,真人不说话,先张开左手,在寒炜双眼上轻轻一抚,然后眉头微皱:“怪哉,这是什么妖物?”

    寒炜苦笑:“弟子也不明究竟。师父看看弟子的双眼,可还能痊愈吗?”真人先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你若还在壮年,我可保你双目痊愈,现在嘛好生将息,一个月后,勉强可以视物罢了。”

    说完这句话,他把大袖一摆,招呼我们:“先坐下。炜啊,你将事情经过详细说来我听。”寒炜和寅宏行礼坐在蒲团上,我无论年纪还是身份都差他们太远,只敢叉着手,毕恭毕敬站在一旁,悄悄打量化淼真人。实在奇怪,看真人的头发,白如积雪,总有七十多岁,看他胡须,黑白夹杂,也就五六十岁,看他脸上,却既无老斑,也无皱纹,简直比寒炜还要年轻,应该不会超过四十岁

    寒炜详细地述说了在钟蒙山发生的事情。真人闭眼想了一下,同时左手五指不停掐算,良久才开口说:“劫数,劫数,人间又将历劫。我这几日常见石府方向妖氛锁空,探究占卜,却难明究竟。看起来,必须亲自前往看看”

    寒炜大喜:“师父若肯出山,还有什么妖物不可降伏的?”真人却苦笑着摇摇头:“炜啊,道消魔长,斯是末世,连我也未必能够铲除那个妖物呢。这是劫难的开始,必须召集五山真人,大家齐商对策——就定在十一月中旬吧,那时候,住持师兄也该开关理事了。”

    我知道他口中所讲的“住持师兄”指的就是嚣宙宫主广宗真人。看起来,这妖物真的来头不小,不但要齐集五山真人会商铲除之计,还竟然会惊动广宗真人。我能从那妖物手里逃得一条性命,全靠头顶的那枚玉笄呀。

    正这样想着,真人突然望向我:“你叫什么名字?”我急忙稽首,毕恭毕敬地回答:“弟子离孟”“你出自朗山秩宇宫?”真人虽然这样问,却似乎早就知道答案了“那你就回山一趟,把我的书信带给秩宇宫主九德真人吧。”

    九德真人,就是我的师祖、秩宇宫住持棠庚。我才刚点头回答:“遵命。”真人就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来递给我。原来他早就料到有今日之事,因此预作了准备呀。所谓“洞彻天机”就是这个意思吧。

    朗山在潼河以西,正位于石府、西平和成寿三郡的交界处。我不敢循原路返回,才进入石府境内,就抢先西渡潼河,以免再次经过钟蒙山和百木村,被妖物盯上。

    策马疾驰,才走了四五天,胯下坐骑就跑不动了——真是一匹驽马,我没想到从官驿借来的牲畜,竟然这样脓包。为了怕它倒毙路旁——这家伙趔趄喘气,好象随时会倒下来似的——我只好放慢前进速度,准备到下一个官驿后换一匹坐骑。

    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在石府郡的河西地方,距离潼河不远。估计换马以后,再次鞭策狂奔,月底前可以赶到朗山。但愿把信传到以后,师祖就可以放我回家——他们自去降妖伏魔好了,我道法低微,帮不上什么忙,还是回家歇着去没想到世界上竟然有如此厉害的妖物,看起来还是放弃修炼之想,出仕为官,要安全一点。

    走了一程,突然看到前面有个人当道翻着跟头,口中大呼:“我误矣!我误矣!”这样的情景还真是古怪,才从妖物身边逃开不久的我,现在的警惕心要大过以往所有时候,因此立刻勒住了坐骑,皱眉仔细观察这个人。

    只见这个人蓬头散发,没有结髻,穿着一件破旧的蓝色长袍,大概是反复浆洗的缘故,许多地方都已经发白了。如果不是穿着长袍,我还会以为他是个乞丐,穿长袍而不结髻,应该是个修道士吧。

    许多炼气士都看不起修道士,斥骂他们是“外道妖言”我倒不这么看。虽然次序排列不同,大家拜的“三圣”都是一样的(修道氏不尊“祖圣”彻辅,而尊“先圣”素燕,因此也就称呼彻辅为“后圣”),修道士引为圭臬的“道德是至道,道法为器用”一语,也确实是至圣说过的话。虽然我不赞同他们重视理论而轻视实践的观点,可纯就理论来说,炼气、修道两家的分歧也并非全然无法弥合。当然,我不鄙视修道士,可对他们也从来不存什么特别的好感。

    正想呵斥对方让开路,容我过去,那名修道士翻着翻着跟斗,却突然瞥见了我,竟然向前一纵,拦住了我的马头,长笑道:“我悟矣,我悟矣!子肯听我之所悟欤?”这才明白,原来他说的是领悟的“悟”而非失误的“误”

    我没空听他讲什么悟不悟的,一抖缰绳:“既然是你的悟,不是我的悟,就算你讲出来我也未必懂呀。请让路,我有急事要赶往朗山!”

    那修道士“嘿嘿”笑着向道旁让开:“急什么,有什么可急的?你可知道,这天是假的,地是假的,你是假的,我也是假的,世界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既然如此,又有什么事情值得着急去办呢?”

    我有点哭笑不得。曾听说过修道士中有一个派别,认为万事万物莫不虚幻,法源自空,并且永远为空,难道这就是他悟得的道理吗?没什么稀奇的呀。我冷笑着反驳道:“既然你自己都是假的,那还悟什么?悟到了又有何可喜?”

    那修道士愣了一下,上下打量我,然后突然“呀”的一声:“你不同,只有你不同,总有一日,你能够明白我所说的话!”我懒得再理他,策马继续前进。耳边传来那修道士越来越远的声音:“记住我的话,总有一日,你能够明白我所说的一切!”

    离开了这个莫名其妙的炼气士,我很快就找到一家官驿,更换了坐骑。当月廿九日,终于赶到了朗山。才上山,就看到师父葛琮站在一块山崖上,极目远眺。我匆忙走近去稽首:“弟子离孟,拜见师尊。”

    “呀呀,你已经到了呀,”师父象是这才发现我的存在,转过头来“我还往大道上望你哩——速速随我往紫云殿去,住持等你很久了。”

    师祖棠庚原来也早就算到我会在此时来到,连此行的目的,他也推算得一清二楚。真奇怪,这些老人家既然妙算无遗,自己互通声气好了,干嘛还要我跑过来送信?是故弄玄虚还是故意耍我呀?

    师祖看了我带来的信,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果不出我所料”然后,他转向我:“这几日,我就会动身往邱山去。况且,便无此事,也要去参加广宗真人的开关仪式。孟啊,你先会家乡去吧,如果各位真人要齐聚钟蒙山,剿灭妖物,或许会用你做向导”

    我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可大吃一惊。本以为自己就此可以脱身,不再参与那么危险的事情了,没想到孽缘还未结束。寒炜不是还活着吗,干嘛要挑我当向导?

    师祖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微笑着盯着我,不言不动。我赶紧低下头去,不敢再胡思乱想了。

    下了朗山,我不敢再沿着秋天回家的路程,渡过潼河往东北方去,因为那样一不小心就会接近钟蒙山或是百木村。我兜个圈子,先东进成寿郡,然后再北上渡河。成寿和石府一样,都有不到四分之一的领土在潼河东岸,十一月四日渡过潼河,这里还是成寿的地界,当晚准备住宿在一座名为“马原”的镇子里。

    马原大概是成寿郡河东地方最大的镇子,四围的土墙,高度甚至超过某些偏远地方的小县城。虽然已经是夕阳西下的黄昏时候,大街上依旧人来人往,摩肩接踵,非常热闹。我牵马入城,向镇守兵询问客栈的位置。“沿着大街向北,过两个岔口,到第三个岔口转弯,就是本镇最大的客栈。”大概看我虽然满脸风尘,衣饰却颇华贵,因此镇守兵直接就指点了所谓“最大的客栈”

    我按照他的指点,一盏茶的功夫就找到了那家客栈。这客栈果然非同凡响,椽粗廊直,漆色鲜艳,上下两层结构,足可容纳数百名旅客。才到门口,就有一个仆役迎了上来:“这位先生,可是要寄宿吗?”我点点头,仆役接过我手里的马缰,然后对里面大叫一声:“单身男客一位,好生服侍!”

    一脚迈进客栈,才抬眼,我却猛然大吃一惊,一道凉气从脊柱直冲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