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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绿杨烟外晓寒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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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翻过这座山,明日应该就能抵达锦绣镇了。山势很陡,不能骑马上去,花飞雪仗着好轻功,便打算抄近走这条山路。

    明日就是乾坤顶邀约众多江湖人士上山的日子,花飞雪不愿迟到,可是绕过这座山又要花费几天的时间,当下最快的方法就是直接翻过这座山,虽然需要徒步行走,不能骑马,却能比其他路线省出许多时间。花飞雪紧了紧身上的紫貂披风,徒步往山坡上走去。

    那日连佩沙朗派人把她送到附近镇上的客栈里,之后就没再露过面。洛千夏带着孙大有那些人趁乱逃走,到现在仍然杳无音讯,只好先去乾坤门等他了。花飞雪身子还未完全恢复,略有些虚弱,一路行得很慢,眼看天色就要黑了,却只攀到半山腰。路上一个人都没有,花飞雪却也不害怕,毕竟另一座山头是北山派的莲池寺所在,应该没有宵小之辈敢在这里作威作福的。

    这时路边枯黄的树丛里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花飞雪握紧了手中的太阿剑,走过去挑开草尖,本以为是山中猛兽,正预备一剑劈过去,哪知树丛里什么都没有,唯有一缕月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挥洒进来。

    花飞雪转过身正欲离去,这时忽然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从地面上传来“水水”

    声音很轻,夜幕下宛如梦呓。花飞雪回手拨开几根枯枝,走近了一看,只见一个年轻男子横躺在树下,身上穿着莲池寺的灰色僧衣,面色雪白,此时一丝血色也无。听到声音,眼睛却好像睁不开似的,长而浓密的羽睫扇了扇,虽然闭着眼睛,昏暗光线下,他脸庞的轮廓很美,无懈可击,近乎虚假,昏迷中喃喃又说了一句“水”

    花飞雪迟疑片刻,走过去扶起他,取出腰间水袋给他喂了一口。他看样子是渴得狠了,喉结一动,喝了好几口,脸色这才好了些。细细察看之下,才发现这人身上只有一处外伤,右手手腕似是被利器所伤,割破了动脉,一路上血流不止,染红了附近的大片泥土。花飞雪迟疑片刻,撕下一块裙裾,蘸了药粉帮他包扎好伤口,男子的气息很弱,显是耗尽了内力,看来之前应该刚经过一场恶斗。

    花飞雪从小在盐帮北苑生活,虽然衣食住行都有下人照应,却也不同于养在深闺的大小姐,知道该如何在野外过活。很快在附近找到个山洞,将那位伤者安顿好,到树林里拾了些柴禾,用火折子点起一堆篝火,拿出包袱里的干粮在火上烘着,又到附近小溪里打了些水来,温热了端给那位命悬一线的年轻男子,轻轻晃了晃他,说“起来吃点东西吧。”

    男子陡然睁开眼睛,火光辉映下一双眸子晶亮清澈,美不胜收,纤长羽睫笼罩住眼睑,目光有些模糊不明。不知为何,花飞雪忽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问道“看你的衣着,可是莲池寺的僧人?”可又瞥见他一头乌发漆黑如玉,便有些不解。

    男子抬眼看她,一双眸子极美,瞳仁四周仿佛嵌着浅淡花纹,因为没有什么神采,反而显得目光柔和。只是他身上的气息总是让她觉得似曾相识,花飞雪又道“我是盐帮北苑的花飞雪,不知我们之前可曾见过?”

    一丝狡黠的光芒从那男子眼底迅速闪过,暗夜之下不易察觉,他思索片刻,淡淡答道“我是莲池寺带发修行的僧人,法号悟尘。”

    秦叔叔为人不拘小节,只是对于僧人一向敬佩。花飞雪从小耳濡目染,听了这话,自然待他也是恭敬,只是不知他怎会受了这么重的伤。当下却也不多问,只将干粮放在一旁,朝那人点了点头,便起身走到山洞另一旁。

    洞口处有微风,十分清凉。山林静谧,夜色无声。那僧人吃了干粮,歇息片刻,起色好转,道“多亏我碰见了你。不然山里有那么多猛兽,我身上又沾着血,肯定是凶多吉少的。”

    花飞雪道“举手之劳罢了,不必放在心上。”不经意看他一眼,却见月光之下,那僧人一张俊脸俊美无双,眼瞳不似方才那般虚弱,便生出一种若隐若现的压迫感。

    他侧头瞥她,仔细端详片刻,忽然说道“姑娘美貌,说是倾国倾城,想来也不为过。”

    荒山野岭,孤男寡女,听了这话,花飞雪微觉尴尬,对方来历不明,也便有些警觉,便道“你是出家之人,怎会也如俗人一般在意这副皮囊?百年之后,也不过都是一掬尘土罢了。”

    他微微一怔,用重新审视的目光看她一眼,只见女子身后是清冷如泉的一汪月色,笼罩着远山翠黛,美得仿佛是画中的人。他笑,单手在面前一竖,深深低下头去,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悟破净尘,万法皆空。姑娘蕙质兰心,贫僧佩服。”顿了顿,忽然话锋一转,抬眼看她,道“只是这万丈红尘,声色犬马,风光撩人,你,我,还有芸芸众生,谁又能真正做到无欲无求?美人与美景,皆是一番因缘际会,都不该虚度了才是。”

    他这话说得玄妙,微带轻薄,却又让人无法反驳。花飞雪也不再说什么,只是站起身往洞口处走去。凉澈的空气迎面而来,沁入肺腑之后带来一丝清醒的寒意。

    天边悬着一钩明月,清辉万里。山林里一片静谧,远处山峦顶端雾气缭绕,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幅被晕湿了的水墨山水画。花飞雪倚着洞口站着,侧脸被月光映得一片素白,睫毛和鼻梁投下好看的阴翳,远远望去,就如画上的美人影,单薄动人,又仿若虚幻。

    前方有那么多艰难险阻,肩膀上又背着那么多的人情债,要她如何可以安睡?

    虽然只跟连佩沙妮有过一面之缘,可是她的性子已经可见一斑。那女子从小被父兄骄纵惯了,心狠手辣又任性妄为,要在乾坤顶帮她三次,不知都会是怎样的一番难事。转念又想到锦凤夫人,想起她在盐帮北苑的昭阳轩里对自己所说的一番话,花飞雪不由在心里打了个颤。

    “如果你争不到少主夫人的位置,可别怪我”锦凤夫人那时端端坐在贵妃塌上,风韵犹存的脸上浮现出意味深长的表情。手里捏着她的痛处,便觉有恃无恐。

    可是花飞雪又岂是任人宰割的性子,恭顺说道“夫人,秦叔叔是盐帮的元老,几十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在帮里也德高望重。您一向公正严明,想必绝不会因为我的缘故去对付秦叔叔的。”

    “你从小就是个聪明姑娘。在我面前也不必装傻。”锦凤夫人凤眼一挑,瞥她一眼,道“我自然是不会对付秦慕阳的。——我只不过会告诉他一个真相。”说到此处,她收住笑容,看着花飞雪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十五年前,钱塘江畔,旺水客栈。”

    花飞雪身子一颤。

    “当时我也在场。”锦凤夫人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她走过来,近距离地打量花飞雪,啧啧一声,说“看看,转眼间,你都已经出落成这么美的大姑娘了。真是岁月不饶人啊。”她做出一副亲昵的姿态,握住花飞雪的手,说“——只要你能帮我得到我想要的,这个秘密,就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

    ——当时听到锦凤夫人这番话之后的感觉,花飞雪至今想起,仍然觉得不寒而栗。此时山洞外有一轮明月当空,照得漫山遍野一片明亮的白,却不知这暗夜光芒的背后,又有多少人在担惊受怕,多少人在黯然心伤了。

    “你在想什么?”一个动听的男声自身后响起,暗夜听来近乎有些虚假。那僧人不知何时走到花飞雪身后,身量很高,扶着石壁并未站直身体,却还是已经比她高出了许多,瘦削玉立,抬眼望一眼洞外明月,盈盈美目灿然生辉,问道“独自赏月,不觉孤寂吗?”

    花飞雪怔了怔,往前踏出一步,离他远了一些,道“孤寂不孤寂又能怎样?映雪赏月可以与人分享,可是有些事情,注定是要独自面对的。”说罢叹了一声,这一声叹息在半空中回旋很久,才如尘埃一般缓缓落下,她眼眸清美,婉转一瞥,道“出家人慈悲为怀,普度众生。想必大师一定不会有违色戒,趁人之危。”

    “因缘际会,怎可说是趁人之危?”悟空倚着石壁看她,灰色僧衣宽袍大袖,一双眼睛忽现邪魅,明亮摄人,忽然抬手抚向花飞雪的脸庞,说“你怎么了?好像有种幽怨从你眼中飞逸出来,看得好生让人心疼。”

    他的手很大,很暖,碰到脸上有种奇怪的触感,花飞雪一怔,本能地侧身避过,脸上现出愠色,刚要发作,这时只听他又说“像这样的美人儿,一定有很多男人喜欢吧?还有什么事情可愁?女人一生最重要的就是选择一个对的男人。——你看我怎么样?”他眼中忽现几分邪恶的神采,身手极快,扳过她的肩头,伊人身畔弥漫着幽如兰花的清香,唇边扬起一抹戏谑的笑意,他说“即使我真是出家人,见到你也会忍不住还俗的,花飞雪。”

    她心头陡然一惊,神色一变道“你认得我?”本能地挣扎一下,却只觉有源源不断的内力自他掌心涌了出来,铁钳一样,箍得自己半点动弹不得。那僧人眼帘微垂,眼中瞬间闪过一丝轻佻风流的神色,月光之下肤白如玉,鼻梁秀挺,竟是极为美丽的一张脸庞,他说“花飞雪,你有没有听过东郭先生的故事?”

    她暗中用内力与他对抗,却有如蝼蚁撼树,根本不是对手。花飞雪自知不敌,今日唯恐凶多吉少,眼中不由溢出一丝惶恐的神色。他只觉怀中身体微微抖了一下,伊人美目动人心魄,心中不禁爱怜之心油起,温柔地揽住她的肩膀,说“你不要怕。就算我是东郭先生救起的那只狼,也不舍得吃了你的。”

    花飞雪想躲也躲不得,抬眼看他,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僧人将一身灰衣褪去,露出暗红色的衣衫来,除去表面端庄的一番掩饰,他的邪魅阴诡流露无遗,扬手拈起她的下巴,道“再好好看看,认不认得我?”

    忽然想起雪崖之下暗红如血的那个身影,以及月光下那双漂亮到令人过目不忘的眼睛,花飞雪惊道“你是”

    他身子往前一倾,将她抵在洞口处的石壁上,呼吸清浅,绒毛一样呼在她脸上,说道“花前月下,美人在侧,我殷若月,是绝对不会辜负这一番良辰美景的。”

    听到这个名字,她身子一僵,内心深处有一种骇然涌出来。望着那一双乌黑深眸,一时竟是手足无措。

    尽管生着一堆篝火,山洞里还是很凉,花飞雪穿着那一件紫貂披风,寒气还是从四面渗透进来,一双手只觉冰凉。他忽然捉住她的手,那样的纤细,那样的凉,他邪邪一笑,说“今晚让我抱着你睡吧,这样两个人都能暖和一点。”

    他身上有种独特的香味,淡淡的,虽然被适才僧袍上的香火味所掩盖,却还是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花飞雪定了定心神,极力掩饰内心深处的慌乱,冷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殷若月,你不要逼我。”

    殷若月很近地看着她,一双眸子极美,在暗夜之中光若寒星,很近地凝视着花飞雪的脸,伸出修长瘦削的手指抚了抚她的长发,唇边扬起一抹冷峻而又邪恶的笑意。那双瞳仁越来越近,花纹深邃诡魅,她望向那双眸子,只是一眼,竟就像磁石一样被吸引住了忽然之间,心里仿佛有一根绷紧的弦舒展开来,意识渐渐模糊,仿佛缓缓沉沉地跌进了梦里

    恍惚中,花飞雪好像看到无数盛开的彤鸢花红花蓝叶,幽光之下摇曳生姿。

    光线渐渐淡了下去,好像又回到那个夜晚,那个拥有漂亮眼睛的男子抱着自己,黑暗中见不到的他的容貌,却能看到一双极美的瞳仁,似笑非笑,透着一抹难以言说的妖邪之气,却又极澄澈,宛如飞星入海,水花四溅

    时空仿佛凝滞住了,不是现在,也不是当初。只是那一双眼睛,明亮在无边的黑暗中,仿佛最耀眼的星辰,光芒四溅

    她像是中了法术,浑身绵软,动弹不得,意识也渐渐模糊,奋力清醒着,问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那男子抱得她更紧了些,唇边热气呼在她耳际,说“我只是个对美人感兴趣的男人何必要有冤有仇才能够在一起?”

    花飞雪只觉浑身绵软,挣扎着想要推开他,双手却仿佛无力,竟是半点儿都动弹不了。他的唇不由分说地印下来,沿着她的额头一路向下,双唇温软,带着一缕难以言说的魅惑气息。像是着了魔,一种醺醉的感觉自头顶笼罩下来,好像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她开口想说些什么,却让他的舌尖趁机侵占进来,一阵**的感觉涌遍全身,惊呼变作一声轻微的呻吟她本能地攥住他的衣领,双眼因为惊怔而瞪圆了,睫毛翻卷而起,更添了几分手足无措的美感。

    他的轻吻渐深,慢慢多了一丝掠夺,沿着下巴滑到脖颈,伸手熟练地解开她的衣襟花飞雪有些意乱情迷,用最后一丝意志抵抗着,想要挣扎,却又动弹不得像是沉溺在水里,就要深陷其中恐慌中她摇了摇头,哀求道“不要”一双美目几欲渗出泪来,秋水蒹葭,楚楚动人。

    他的动作稍缓,唇角邪邪上扬,片刻间还是吻上了她的脖颈白皙细腻,散落着一缕碎发,夹杂着幽淡如兰的清香花飞雪身子一颤,几欲呻吟出声,这种从未体验过的触觉让她觉得恐慌,双眼盈盈含泪,情急之下竟挣开了双手,奋力想要推开他,半是怒意半是哀求“你放开我”

    她的眼泪,顺着他的脖颈滑入衣襟,有一些凉。他双目一凝,忽然停下了动作。

    奋力克制住自己的欲望,他捏起她的下巴,细细端详片刻,叹了一声,道“你真的很美,美得让人不忍心委屈了你。”他贴住她的额头,用拇指摩挲着她柔软的唇瓣,嘴角绽出一抹诡俊但有几分温柔的微笑,有些怜惜地说“好吧。总有一天,你要你亲口求我。求我跟你在一起”

    彤鸢花的香气越来越浓最后氤氲成雾气,将四周掩盖得一片虚幻。

    花飞雪猛地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汗水打湿了衣衫,四野静寂,空无一人,却还哪有那个男人的身影?她长吁一口气,原来竟只是个梦。

    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了,篝火不知何时已经熄灭,石壁上凝着晨露,周遭一片宁静清冷的安详。呆坐良久,花飞雪抖了抖紫貂皮风,正欲披在身上,却见里头掉落出一根布条,正是那僧人身上的灰色衣料。

    展开来一看,只见上面用烧火棍上上的黑炭写着“八月十五,乾坤之巅。”那字写得很潦草,龙飞凤舞,细看之下有种凌厉笔锋蕴含其中。落款写着一个令人心惊的名字——“殷若月”花飞雪将那布条攥在手里,想起适才所发生的一切,竟分不出哪些是梦境哪些是现实,唯有僧人脸上那一双极美漆黑的双眸,无比清晰地印在脑海之中,内心深处竟然缓缓生出一种骇然,以及一种不易察觉地震撼

    殷若月

    清风明月,空山寂寞,那人一袭灰色僧衣

    竟然是他!

    乾坤门是当今武林的中流砥柱,果然富丽非凡。

    刚走到半山腰,便可遥遥看见八根白玉石柱拔地而起,上头刻个八个大字——锦绣乾坤,鼎盛无极。那字写得铁画银钩,龙飞凤舞,远看就如水墨画一般。丝丝缕缕的白云缭绕着重重宫阙,映衬着其后的远山翠黛,昆仑仙宫一般飘渺堂皇。

    花飞雪还未走到门口,已有一队人马迎接出来,领头的是个中年嬷嬷,风韵犹存,衣着比一般人家的主子还要气派许多。神色干练,左边的腰间系着双刀,上下打量花飞雪片刻,说“我是乾坤顶‘商府’的府司,你叫我欧阳嬷嬷就可以。”

    乾坤顶很大,恢弘而富贵,可以说是武林中的皇城。大体上分做四府七苑,各行其职。

    “商府”主要负责下山采买,购置各府各苑日常所需,与外界商贾联系较密,所以初时便被称作商府。后来渐渐扩张了职权所在,掌管了所有内务和外来宾客的接待等日常事务,因此历任府司一定是掌门极其信任的人物,在乾坤顶上的地位举足轻重。

    这位欧阳嬷嬷皮肤很黑,依稀可见年轻时浓丽的眉眼,其中蕴着精光,一看就是干练老辣的人物。花飞雪行个礼道“花飞雪见过欧阳嬷嬷。”

    欧阳嬷嬷看了她一眼,冷冷道“你随我来吧。”

    一路上,欧阳嬷嬷走在前头,她身后的两位小僮跟花飞雪说道:“迎春,夏荷,秋菊,雪冬四居是安排给初选过程中总分排名最高的四位姑娘住的。先到者先选,纪一言纪师姐选的是夏荷居。花飞雪姑娘是第二个到的,就请您在其他三居中挑选一个吧。”

    花飞雪一怔,心道,自己来得这样晚,一路上紧赶慢赶,竟然赶在了江弄玉和连佩沙妮前头。思索片刻刚要回答,却听那两个小僮又道:“姑娘不用急着答复。天亮之后如果您还醒着,再选就来得及。”这话有几分蹊跷,虽然语气依然是恭敬的,听起来也有些阴沉。

    此时欧阳嬷嬷带着她转入小巷,两位小僮也不再说话。路途渐渐冷清起来,一行四人沉默一路,望着他们的背影,花飞雪放慢了脚步,莫名觉得有些异样。

    此时天色又暗了几分。

    原本这乾坤顶上真真是琼楼玉宇,气象万千,可是渐渐行入正路侧面的树林中,景色也随着西沉的暮色一起荒凉起来。路越走越偏,花飞雪察觉不妙,猛地顿住脚步,果然看见垂首走在前面的三人也同时停下脚步,手握剑柄,缓缓回过头来。

    花飞雪握紧太阿剑,一边对峙一边冷静说道“这就是乾坤顶的待客之道么?”

    欧阳嬷嬷也不说话,只是交叉举起双刀,脚步稳健且迅速,率领两个小僮疾速朝花飞雪攻来,阴沉的声音与剑气一起在扩散在黄昏的树影中:“门主要我试你的武功。”

    “——可是我自己,想要你的命!”两支兵刃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显得整片树林忽然静了下来。两位小僮剑法稚嫩,配合得却很好,欧阳嬷嬷攻上路,他们就攻下路,饶是花飞雪的太阿剑锋利无比,在以一敌三的情况之下,也未占到什么便宜。

    刀光剑影中,元气大伤的花飞雪渐渐体力不支,只是剑招依旧稳健,剑气织成一张周密的网,任那三人合力围攻,也未见落了下风。

    “小妮子剑法倒精湛!”欧阳嬷嬷冷笑道“只是论内力,你差得太远了!”说罢双刀分开,上下乱刺,招招致命。花飞雪心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扬声喝了一声“‘抚余马兮安驱,夜皎皎兮既明’,秦慕阳的东君剑,你看如何?”

    乍然听到秦慕阳的名字,欧阳嬷嬷竟是一愣,太阿剑锋利无比,树上叶片纷纷飘落,风声喝喝,剑光耀眼,两位小僮被这突如其来的凌厉剑气逼得后退一步,欧阳嬷嬷手上的动作慢了几分,花飞雪趁机提气,纵身一跃至树梢,使出轻功往反方向跑去。

    欧阳嬷嬷怔了怔,追出几步,又停住脚步,朝两位小僮喝令道“用机关。”

    两位小僮领命,一左一右砍断了扎在泥土中的两根树桩。一排被折弯了的大树反弹起来,依次往花飞雪的方向打去。

    花飞雪跃在半空,避无可避,只好借力踏在迎面而来的树冠上,只是动作不够快,整个人被弹了起来,风中落叶般飞了出去。

    知道前方是一处断崖,欧阳嬷嬷停住脚步,不再往前追赶,望着花飞雪的坠落的方向,自言自语道“小妮子,别怪嬷嬷我心狠手辣。要怪就怪你长得太美,红颜祸水,挡了我们一言的路我断不能让她再受一点委屈。”

    纪一言是洛千秋的小师妹,二人从小青梅竹马,原本胜券是很大的。只是欧阳嬷嬷从小看着他们长大,深知洛千秋对她只有师兄妹之谊,并无男女之情,却又曾亲耳听到纪一言跪在雾隐崖前独自祷告:一言此生父母缘薄,孤苦半生,无依无靠。但只要能够得到洛千秋的爱,便今生无悔,甘心承受所有的痛楚了。

    此时天已经全黑下来,欧阳嬷嬷在幽黑的树林中伫立片刻,带着两位小僮转身离开,低声嘱咐道“明日若是有人问起,就说盐帮花飞雪没有来过。”

    黑暗中,只见右边那位小僮眸光一闪,垂首跟在她身后,唇角绽起一抹异样的笑容。

    月光如水。

    花飞雪凌空被弹飞出去,依稀看见前方竟是一处断崖,惊变之中定下心神,深吸一口气,闭目默念与“东君剑法”相对应的轻功口诀:“驾龙辀兮乘雷,载云旗兮委蛇;应律兮合节,灵之来兮敝日”

    凌空中睁开一双美目,只见断崖下是一大片低矮的梨花树,暗夜之下白茫茫如香雪海。花飞雪倾尽毕生所学,将那两句轻功口诀发挥到极致,下坠之后,运气踏住梨树往前疾速奔去,借此卸掉从高处掉落下来的冲力,奔出数丈,却发现前方竟是一道褐色的崖壁,上面嵌着棱角锋利的怪石,若迎面撞上去,必定粉身碎骨。

    可是方才的冲力太大,脚下停不下来,一时间没有退路,只能踏着梨花树直直往石墙上撞去,花飞雪惊恐地闭上眼睛

    恍惚中,想象中的冷硬和疼痛却未来临。那墙壁暖且温软,散发着一丝淡淡的与梨花相得益彰的清香。她诧异地睁开双眼——

    天旋地转中,梨花花瓣如雪片般飞舞,迎接她的不是冰冷夺命的石壁,而是一个似曾相识的男子。那人接住她,单手抱着她飞旋在半空,侧脸的线条俊逸分明,如水墨画中的湖光山色,秀丽却不清晰。

    在半空中旋转数圈,卸去了那巨大的冲力,他托着白衣如雪的她缓缓下落,目光相接的片刻,二人都有一瞬间地怔忡。

    明月之下,茂密的梨花树片片绽放在对方身后,香雪如海,夜风清冷,彼此精致脸庞的轮廓都仿佛凭空画出来的一般虚幻。此刻她还停留在他怀里,男子的双手环在她腰上,陌生的温热气息扑面而来,她身子一僵,背部突如其来地闪过一阵酥麻。

    “是你。”他声音里听起来并无太多的惊讶,一双眼眸漆黑,深处透着淡漠之色,一袭青衫素服掩不住四溢而出的雍容贵气,腰间还别着那支霜色玉箫。冠玉一般的脸孔上,细长如画的眉眼微微弯成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微微颌首,道:“花飞雪。”

    她对上那双黑水深潭一样的眸子,怔了一怔,道“秋公子,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此时她已奔波数日,素净脸庞上一点妆也未带,一缕凌乱了的刘海扬在风里,别有一种柔弱的美感。她从他怀里轻轻挣脱出来,双脚落地的片刻,猛然间传来撕心裂肺的一阵疼痛,她惊呼一声,秋公子手疾眼快,已经打横将她抱起来。方才那疼痛的一瞬,她的双手已经本能地攀上他的脖颈,面容如玉器一般清冷温润“那种荆梨树有刺。你的脚很痛吧?不过你的轻功真的是很好。”

    她此时这般狼狈,他却笑得爽朗,说道“什么叫做身轻如燕,疾步如风,今天我算是见识到了。”

    花飞雪依偎在他怀里,鬓发有些凌乱,风一拂就贴在了白玉般的脸庞上,显得一张笑颜柔弱而嫣然,她说“比起秋公子来,我还差得远呢。若不是你方才出手相救,我恐怕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她抬起头来,声音轻了一些,有几分羞涩,又有几分感激,她的目光轻轻扫过他的眼,说“我真不知该如何谢你。”

    伊人娇躯温软,吸一口气,女子的清香沁入肺腑,他莫名一怔,忽然有种想要伸手替她拂去那几根乌玉发丝的冲动。

    然而他又是何等镇定自律的人,刹那间的悸动也只是一瞬。抬起头不再看她,大步往荆梨树林深处的一处草庐走去,声音依旧温润平静,温温一笑,道:“姑娘快些养好脚上的伤,不须我再抱着你,便算是谢了我罢。”

    这座草庐外表看上去有些简陋,里面却整洁清雅,四壁挂着几幅水墨风景,大多画的是梨花,花瓣用色是清淡的水粉,旁边题着三个苍秀小字“素蝶谷”

    袅袅熏香从银制香炉中缓缓逸出,花飞雪斜倚在紫玉床上,打量着四周,说“看样子你常住在这里。”话说到此处,她忽然想到什么,脸色微微一变,说“莫非你是乾坤门的人?”

    秋公子留意到她的神情,笑问:“怎么,你跟乾坤门的人有仇?”

    花飞雪答“就是乾坤门商府的领头人把我打下悬崖的。——他们想要我的命。”

    秋公子微有些惊讶“商府府司应该是欧阳嬷嬷吧?她怎么会跟你动手?”

    花飞雪没有回答,只是有些警觉地看着他,问道:“你果真是乾坤顶上的人?”

    秋公子轻轻一笑,摇了摇头说“我只是这素蝶谷的主人。”他顿了顿,笑着看她,又说“素蝶谷并不属于乾坤顶,只是这里盛产荆梨花瓣,是一种很好的香料,偶尔会与乾坤门的商府有些生意上的来往。——所以我认得欧阳嬷嬷。”

    花飞雪的神情将信将疑,侧着头问:“你姓秋?叫什么名字?”与平素总是淡淡的表情不同,多了几分狐疑,反倒显出难得的可爱。因为好奇而挑起了眉毛,纤长的睫毛自然上卷,侧脸看上去比平时多了几分俏皮,依然精致如细瓷。

    秋公子笑起来,表情如水起涟漪,温润清俊,他说“你可以叫我瞬之。”

    乾坤门门主姓洛,夫人姓陈,顶上的外戚家仆大多不出这两个姓。花飞雪这才褪去了将信将疑的表情,微有些歉意,说“其实我不该逼问你的。我只是不太喜欢乾坤顶那个地方。”她抬起头来看他,顿了顿,说“我不希望你是跟他们一样的人。”

    秋公子此时正翻出药箱帮她敷药,听到这话,动作不易察觉地微微一顿。很快便翻到一瓶药粉,站起身去窗边接住几片新鲜的花瓣,回来坐到她脚边,略一犹豫,还是伸手为她除去了鞋袜。

    烛光摇曳中,花飞雪双脚白皙小巧,如精雕玉琢的莲藕,指甲上涂着大红蔻丹,竟透着绝美清澈的外表中看不出来的一番冶艳。

    见他正瞧着自己的双脚,花飞雪脸上一红,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微不可闻“涂着玩的有些太红了吧。”

    草庐内忽然静了下来。窗外吹进来的风,发出呜呜的声响,好像是谁忽然间难以遏制的剧烈起伏的呼吸。

    秋公子忙移开了目光,不敢再往那蔻丹上看,细细抬起伊人玉足,白皙脚掌上的伤口还在流血,一样的红艳那是从她体内流淌出来的温热的液体。滴滴落到他手上,心中竟然刹那间涌出一种疼惜,那是许多年来都不曾有过的感觉。

    定了定神,将荆梨树的花瓣蘸了药粉轻轻按在她伤口处,嘶的一声,伊人玉足一颤,他忍不住轻轻按住她的足弓,说“疼吗?疼的话你就喊出来,会好受一些。荆梨树上的刺毒性不大,却会很疼,只有用荆梨花的花瓣配上这种药粉才能解毒。你忍过这一刻,很快就会好了。”

    花飞雪咬着嘴唇,面色苍白,因为疼痛而流出的汗水晕湿了几缕碎发,粘在脸颊上,凌乱而柔美,她的脚在他宽厚的大掌中微微颤抖着,分明强忍着,却说“不疼的。多谢你了。”

    此时夜已经又深了几分。

    一盏烛火随着窗口处逸进来的晚风轻轻摆动着,在墙壁上投出小小的朦胧的光晕。秋公子抬起头,蓦地望见她轻咬朱唇的样子,胸中竟是微微一滞,手心里忽然滚烫起来,仿佛握着的不是伊人一双玉掌,而是忽然间燃起的一团烈火。

    秋公子强自镇定,缓缓松开手,站起来背对着她,沉默良久,推开了窗。

    漆黑的夜,凉如水。飞逸进来的夜风,让他很快清醒下来。

    印象中,好像从未有过那样的感觉。心里,手上,眼中刹那间竟然像是有火在烧,五味杂陈,又甜又苦。

    可到底是自制力很强的人,秋公子很快用笑容掩饰住方才那一瞬间的失态,礼貌而镇定地说“不早了,姑娘早些休息。我以后再来看你。”

    花飞雪轻轻应了一声,一时间不敢看他,垂头别过脸,表情里有一刹那的娇羞无限。

    只是下一秒,眼望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独自面对紧闭的镂花对扇门,她脸上的表情迅速褪去,渐渐如水面一般平静无痕。

    呆呆独坐半晌,佳人独自叹息一声,暗夜中听起来冷淡而惆怅。

    只是,无人能懂。

    乾坤顶上晨曦初露,照得商府楼阁上的金漆牌匾灿然生辉。

    被笃笃的敲门声惊醒后,欧阳嬷嬷披上衣服迎了出去,见到窗外已然大亮的天色,不由吃了一惊。

    想是昨晚围攻花飞雪那小妮子,耗费了太多体力,竟然昏昏沉沉睡到现在。打开门,看见昨晚那两个小僮之一焦急地禀告道:“不好了欧阳府司,水域静斋的江弄玉连夜攀上乾坤顶,没经过我们商府就直接往内苑去了。竟然直接跑到武府府司那里报道,现在正要入住迎春居呢。”

    乾坤四府,分别是文,武,乐,商。乍一看商府排名最靠后,其实倒是最有实权。只是那武府府司陈西口,年纪轻轻,新官上任,仗着自己武功好,又是门主最得意的弟子之一,时常不把她们这些老人放在眼里,一点面子也不给。

    所以,这江弄玉既然已经到他那里报了道,再想下手,就有难了。

    欧阳嬷嬷心想,从画像来看,那江弄玉虽然不及花飞雪美貌,却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又是水域静斋的大弟子,家世武功都比纪一言略胜一筹,当真也是个劲敌。于是草草梳洗穿戴,便领着那名小僮便往春夏秋冬四居的方向去了。

    刚踏入统领四居的圆月石门,就看见一位美貌以极的姑娘,一袭白衣胜雪,婷婷玉立地站在清晨的日光之下。柳绿花红,愈加衬得佳人冰清玉洁。

    欧阳嬷嬷不由一愣。

    然而此刻,愣住地却不只她一人。

    高大男子在圆月石门后远远望住良久,终于开口唤她一声:“花飞雪。”

    花飞雪转过头,那人高大轮廓深邃,俊朗端方,日光下皮肤透着一种与中原男子不同的白,正是连佩沙朗。

    他是上乾坤顶来送妹妹连佩沙妮的。虽然心里明知很可能会在这里见到她,可在四目相对的一瞬,他还是有些心惊。

    花飞雪此刻看起来有些憔悴,却还是那么的美,即使站在诸多姿色各异的美人中间,依然如此出众。这时从她身后走出一个女子,四下看看,做一个端庄的笑容“没想到大清早的,这里竟然这般热闹。”

    那女子生得一双上挑的杏眼,五官明丽无懈可击。在场众人却纷纷暗自心想:果然美人是不能比的。这水域静斋大弟子江弄玉天生美貌,当真万里挑一,但在盐帮花飞雪面前,还是高下立见。

    ——可见天下第一美人之名,果然并非浪得虚名。

    江弄玉处事圆滑,可是名门子弟,眉目中总有几分倨傲,目光落在连佩沙朗身上,骤然想起那夜在树林里的一场恶战,皱眉惊道“是你!”

    那是她生平少数几次狼狈落败的经历,竟然要靠声东击西的才能脱身。而且更加让她无法容忍的是,这位连家寨大公子竟然在她面前盛赞花飞雪的美貌,心狠手辣地对自己大打出手,却总是用那种眷恋倾慕的眼光看着她,这让从小被捧惯了的江弄玉觉得挫败而屈辱。

    只是此时,大庭广众,却并非是一个翻旧账的好时机。

    连佩沙朗朝她笑笑,露出一个浅浅的漂亮的酒窝,若无其事地打个招呼“这么快又见面了,江姑娘。”

    江弄玉冷然一笑,看一眼靠在他身边打瞌睡的连佩沙妮,说“我将与令妹一同在这乾坤顶上度过三个月的时光,说来也真是有缘。”她挑衅地看他一眼,颇有深意说“我会替你好好照顾她的。”

    花飞雪在心里暗叹一声,江湖恩怨,循环往复,那夜结下的梁子,竟然这么快就有了因果。那么自己欠连佩沙朗的,看来也马上要还了。

    果然听见连佩沙朗哈哈一笑,说“江姑娘太客气了。舍妹若有什么事,花飞雪自会帮我看顾她的,用不要劳烦江姑娘费心了。”

    江弄玉瞥了花飞雪一眼,小声哼了一声“果然你们是一路的。”

    花飞雪早有被卷进这些争端的觉悟,当下也不说什么,只道“听说剩下的三居之中,江姑娘选的是迎春居,我方才选了雪冬,那么留给沙妮妹妹的便是秋菊了。我们还是先进住处安顿好,然后再做打算。”

    江弄玉心中郁结难抒,便拿小事发难“听说这四居分配的规矩,是先到者先选,我改变主意,想选那雪冬居了。欧阳嬷嬷,您是商府的府司,您说这合不合规矩?”

    江弄玉把话头抛给站在角落里的欧阳嬷嬷。说来也巧,此刻在场众人各有各的心事,各有各的恩怨,唯有她俩之间是没有瓜葛的。

    花飞雪看着欧阳嬷嬷,嫣然一笑,说“其实要是说早晚,我是比江姑娘早到一些的。——这一点,欧阳嬷嬷和她身后的小僮都可以证明。”

    欧阳嬷嬷面色一滞,想起昨夜的事,到底是她心虚,现在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一时沉吟未答。

    花飞雪一双美目扫过江弄玉身后,很快收回来,又说“事实如何,终究是不可以含糊的,我必须要跟你讲清楚。不过这雪冬居,江姑娘若是喜欢,让给你倒是也可以。大家有缘同聚乾坤顶,何必为这些小事伤了和气。”

    这时,园内不知是谁惊讶且恭敬地喊了一声“参见门主!”

    众人皆是一惊纷纷躬身行礼,园子里霎时静了下来。

    乾坤门门主洛乾坤,相当于武林中的九五至尊,多少人在江湖中摸爬滚打一辈子,也没机会亲眼见他一面。所以这些凤毛麟角的小辈们,艺高归艺高,胆大归胆大,乍然亲眼见到名震天下的武林盟主,也都还是很敬畏的。

    那人看起来四十多岁,一袭玄色锦袍,脸庞瘦削,细长的眉眼四周堆着些小小细纹,依然眸若寒星,依稀可以推断出当年风流倜傥的少年模样。岁月无情,此刻却已是声若洪钟,威严与慈祥并存,目光一一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在那几位陌生女子处稍作盘桓,便不动声色地移开,笑着说道:“诸位不必多礼。”

    这时,从他身后走出一个脸庞素净的年轻男子,拱手道:“诸位都是在武林中崭露头角的新秀,今日得见,小可甚感荣幸。”目光四下扫了扫,笑笑说“忘了自我介绍,小可乃是新上任的武府府司——陈西口,乾坤顶上的人都叫我大师兄。你们叫我小陈也可以”

    洛乾坤看他一眼,笑道“做了武府府司之后,西口倒是比从前爱说话了。”

    陈西口一愣,笑容中飞快闪过一丝僵硬,干笑两声,赶忙不再说废话,朗声道“这几日,武林各大派的人正陆陆续续赶来乾坤顶,可是山下却出了几桩血案事出突然,诸位都是自己人,请随我到文武堂一叙。”

    自文武堂出来,连佩沙朗与花飞雪并肩走在从前庭通往后院的生云路上,他挑起眼梢看她一眼,只见那张侧脸精致柔美,在正午的阳光下依然一丝瑕疵也无。

    这时她忽然回过头来看他,惊得他一阵心跳。

    好在她似乎正在思考什么,并未留意他俊脸上划过的怔忡神情,只说“按说以北山派的实力,江湖上应该没有几股势力能在一夜之间将它连根拔起。”

    原来她是在想这个。连佩沙朗沉吟片刻,说“更诡异的是,北山派的莲池寺中并无众多人马涌入的痕迹。如果那是单凭一人或几人之力所为,当真令人脊背发凉。——便是武林盟主洛乾坤自己,恐怕也没有将道教第一观独自挑了的能耐。”

    方才在文武堂上,陈西口一脸沉痛地说“就在前夜,北山派的莲池寺惨遭灭门,上下二百四十八人无一生还。而在接下来的几日里,乾坤顶附近的几个大派也连遭血案,分明是有人在向乾坤门挑衅。”

    听到这个消息,花飞雪心中却是一惊。

    ——前夜,她所翻的那座山,正在北山派的势力范围之内。忽然想起那个受了伤的邪魅僧人

    殷若月!

    那天所经历的一切,到底只是一场梦,还是他用了什么妖术?想到此处,脑中猛然一个念头闪过:这道教第一观的灭门血案,与他可有关联?

    如果有的话

    那么,那双绝美通透的眼睛背后,究竟藏了怎样一个嗜血凶残的灵魂?

    她忽然不敢再想下去。

    这时,连佩沙朗见她神色有异,关切问道“花飞雪,你怎么了?”

    花飞雪摇摇头,说“没什么。只是北山派的莲池寺离乾坤门这么近,发生那么大的血案竟然两日后才知晓,恐怕这件事传出去,会于乾坤门的声誉有损。”

    连佩沙朗耸耸肩膀,露出无所谓的表情“坦白讲,就算没有这件事,乾坤门这几年也是日渐衰微,大不如前了。——洛乾坤到底是老了,你看他现在的样子,哪里还有当年以一当十,独战魔教十二护法的风采?”

    说到此处,连佩沙朗当真有些唏嘘,叹了一声,说“鼎盛时期已过,当年叱咤风云的武林盟主,终究也敌不过岁月。”说完他颇有深意地看一眼花飞雪,说“而且,有江湖传闻说,洛乾坤和他的大儿子洛千秋,虽然表面上看来父慈子孝,其实彼此有心结,并不和睦。这一次洛乾坤大张旗鼓地为儿子选妻,其实就是想跟他讲和的。你看他方才亲自跑到四季居,大概就是想看看你们这几个未来儿媳妇的人选。——只不过,洛千秋到现在都没露面,似乎并不领情呢。”

    生云路两侧零星生长着各色的野花,山风吹过,拂面而来是一阵诱人的青草香,卷起花飞雪的长发和衣袂,飘飘若仙。连佩沙朗依旧语气平缓,深处却有一股怏怏之意“所以——你们这些名门闺秀,很可能就做了磨心,两边不讨好。”

    花飞雪正待要说什么,身后忽然传来江弄玉不屑地笑声;“光天化日之下,你们两个倒不避嫌,卿卿我我地聊了一路。”

    花飞雪淡淡地将她望着,说“江姑娘一路听过来,倒是也很有雅兴。”

    四下无人,江弄玉冷然一笑,说“花飞雪,我们索性开门见山的说。你方才分明是看到了洛掌门就在我身后,才说出那番大度谦让的话来。看不出你长了这么干净的一张脸,却这么会耍心机。”说罢她看了连佩沙朗一眼,端方笑道“想来抢男人也是你的强项,我怎么争得过你?不如早些卷包裹下山去了。”

    花飞雪仍是淡淡的,只说一句“江姑娘多虑了。”

    连佩沙朗轻轻笑出声来,眼看江弄玉这么一个厉害角色被花飞雪四两拨千斤地堵了回去,不由对她的欣赏又多了一层。

    这时只见江弄玉脸上的表情缓缓僵了,咬牙说了一句:“乾坤四府,文,武,乐,商。最先出题考我们的却是乐府。半月之后的乐试,我们一举定输赢,输的人当晚就退下乾坤顶,不再参加以后的比赛,你敢不敢?”

    连佩沙朗有些担心地望向花飞雪,怕她因为一时之气而应了下来。因为想必她也应该知道,水域静斋掌门杜蘅师太擅长音律,天下闻名,江弄玉是她的大弟子,音乐方面的造诣定是不会差的了。

    花飞雪顿住片刻,浅淡一笑:“好吧,一言为定。不过那雪冬居,你要让给我。”

    连佩沙朗一怔。没想到花飞雪会答应得这么痛快,也不知她为何这么在意那一处院落。

    江弄玉胜券在握,大度道:“拿去便是。”

    反正你也没有多少时日能留在乾坤顶的了。江弄玉心里这样想着。

    那一夜下了很大的雨。

    梨花树林被雨打得簌簌作响,白色花瓣片片入水,渐渐冲涌成一条暗香四溢的河流。草庐里点着一盏灯,橘色的烛火在潮湿的空气里忽明忽灭。

    秋公子放下手中的书,静静听着门外由远及近的,轻得几乎微不可闻的脚步声。

    是她吗?他心里晃过那个象牙纸般的美人影,缓缓站起身走到门口“吱”一声打开了对扇门。

    花飞雪站在门外,刚要举起手来叩门。虽是撑了一把青色的油纸伞,衣衫还是有几处被雨水淋湿了,泛着淡淡的寒气。她抬头看他,表情似有些喜悦,也有羞涩,扬唇一笑,说“秋公子,打扰了。”

    垂头看去,她就像话本故事里的仙女,踏月而来,身上带着夜露梨花的芬芳。几缕鬓发被濡湿,熨帖地粘在额前,像黑色诡艳的镂花。秋公子怔了一怔,忙侧身将她让进屋里来坐下,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顿了顿,说“那几日我有些琐事要忙,就没过来看你”其实也不是真的很忙。只是那晚那种慌乱的感觉让他不知如何面对,待他冷静几日,再来看她的时候,她却已经不在这里了。

    “我知道。樊素送图纸过来的时候,跟我说了。”花飞雪双手捧着茶杯,丝丝热力顺着冰凉的手指渗透进皮肤,整个人都觉得暖了些“他说你近日接了几笔大生意,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她的声音低了些,垂了眼眸“更别说来看我了。”

    那种慌乱的感觉又来了。胸腔里好像有根丝线,有人在用外力拉扯着它。秋公子自认从小到大,他一直有轻易掌控局面的能力,只是为何,在她面前,这种不能自控的感觉屡屡来袭。草庐中一时沉默下来,外面雨声簌簌,更显得屋里静了。

    “对不住了。”他沉吟道“那日你脚上有伤,我本不该扔下你不管的。”

    “秋公子言重了。你派樊素送来图纸,又照料我好几日,已经是很大的恩惠了。”花飞雪望着手中的茶杯,将它轻轻转着“雪冬居有条密道通往素蝶谷,若不是你给我这张图纸,我大概永远也发现不了。”

    这就是她执意要住雪冬居的原因,也是这几日她能在素蝶谷来去自如的原因。只是没想到,空了好几日的草庐里,今夜竟会有灯光。

    秋公子挑了唇角,温润一笑,道“你是要上乾坤顶选秀的,我怕你因为脚伤而耽搁了,便叫樊素翻出了那张图纸。以后进出也能方便些。”

    “你倒是很怕我选不成么。”她笑道,抬头看他一眼,橘色灯光下眼波若水,含义未明,说“各方势力都在抢着与那洛千秋联姻,可是我却都与他素未蒙面,如此盲婚哑嫁,即便最终脱颖而出,也未见得是什么好事。”

    秋公子深深一笑,戏谑道:“你是怕这洛千秋资质平庸,配不起天下第一美人么?”

    花飞雪脸颊一红,摇曳烛光下美艳不可方物:“什么天下第一美人,我只是”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秋公子与花飞雪都是轻功极好的人,几乎同时有所察觉。很快,门外便传来急促的叩门声,是个女子的声音:“瞬之哥哥,你在吗?”

    屋内的二人对视一眼,花飞雪无声地看他一眼,便闪身藏到屋里去了。

    秋公子走过去打开门,雨珠子斜斜地飘进来,一个衣衫尽湿的女子扑到他怀里,满身泥水,十分狼狈,哭道“瞬之哥哥我我”

    秋公子一愣,道:“一言,怎么是你?”说罢赶忙扶她坐到椅子上坐好,道“你这是怎么了?这些日子去哪里了?我们都在找你。”

    那女子哭道:“瞬之哥哥,我我不知该从何说起!”她握住他的手,紧紧的,说“我好害怕!”

    秋公子不自觉地往身后看了一眼,他知道花飞雪还在房内。可是此时,他也只好任她握着自己的手,温言道:“你慢慢讲。”

    这女子容貌清秀,声音娇嗔,正是乾坤顶小师妹纪一言。

    她握紧他的手,说:“你知道我爹这些年来一直云游四海,很少理睬我。可是前些日子,他忽然给我写了封信,说他终于想通了过去种种这次完成掌门的任务之后,他就回乾坤顶来找我,再也不走了”

    纪一言容貌清秀,单纯可人,此番形容确实狼狈,想是很受了一番苦,喘了喘,继续说道“后来我几经打听才知道,原来爹爹是奉了掌门的命,去江南调查冥月宫可是当时已经半个月没消息了。我担心他,便想去江南寻他,哪知刚下了山,就发现山脚的小镇上暗藏了许多冥月宫的人”

    藏在床榻帷幔之后的花飞雪听到“冥月宫”三个字,不由凝了凝神,这时只听她又说“我杀了一个地旗旗众,假扮成他的样子,混进了地旗分坛,竟然听说,地旗旗主杜良辰已经混上了乾坤顶”

    杜良辰重重帷幔之后,花飞雪想起那个总是穿着赭色衣衫,手中拈着几粒石头的地旗旗主,说起话来有点吊儿郎当的样子,实际上却是个很不好对付的人。这时纪一言继续说道:“我想查出杜良辰是冒充什么身份上了乾坤顶,有一次打听到冥月宫中一个极其重要的密会,便千方百计混进去偷听哪知我正伏在石门外,黄旗旗主段夜华却忽然从密室里杀出来,一把扯下我的人皮面具,将我拽进了密室里面。”

    讲到此处,纪一言咽了咽口水,看得出当时果真十分凶险:“密室里头,竟然不只坐着天地玄黄四位旗主,还有冥月宫宫主——殷若月。”她的眼神有些飘忽,握着茶杯的手瑟瑟抖着“他背对着我,一袭红衣。声音淡淡的,却有掩盖不住的杀气四溢出来他对我说:‘你回去告诉洛乾坤,聪明的话,便在三日之内昭告天下,将武林盟主之位让与我冥月宫。这样虽然少了些争夺的乐趣,倒也省心。不然的话,呵,就不用我说了吧。’他的笑声很动听,落在我耳里却是说不出的阴森可怖他是一个很给人压迫感的人,这番话如此大逆不道,当时我竟连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真是丢了乾坤门的脸!”

    纪一言本就是满脸忧虑凄苦,现在又添自责,一时竟说不下去了。洛千秋一直凝神听着,见她不讲了,便安慰两句:“一言,你从小没出过门,初次下山办事,能做成这样,已是不易。何况那冥月宫宫主,多年来神秘莫测,多少江湖高手败在他手上,连个全尸都没剩。你见到他,害怕也是应该的,怎么能怪你?”

    她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忽然哇一声扑到他怀里,哭道:“瞬之哥哥,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害怕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这个煽情的场面,花飞雪躲在暗处,一时也只是沉默。这时窗外又偏生吹进一缕风来,一溜烟将那盏摇曳的烛火吹灭了。

    气氛变得更暧昧了些。

    秋公子忙将她绕开,趁机点灯去了。

    黑暗中,纪一言褪去纯净惊恐的表情,眸光一闪,倒显得有些失望。

    这时秋公子已经换上一根新烛,草庐内比方才明亮了许多,纪一言暗暗动了动手指,刚要设法使暗器打灭那火光,目光无意间一闪,半空里却忽然对上一双暗夜里灿然生辉的眼睛。

    惊得她猛地坐起身来。

    满室橘色的寡淡光晕,已经足够照出躲在白色帷幔后的女子的身影。花飞雪与她目光相对,已然再藏不住,无奈之下只好揭开帷幔,两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都没有说话。

    秋公子见此情景,幽幽叹了一声,走过来玉立在一旁。纪一言吃了一惊,愕然地望着花飞雪,说:“瞬之哥哥,她她是谁?”

    秋公子心想,今日之事,委实难堪。然而与纪一言之间,也总要有个了结。于是顿了顿,大手便揽上伊人不盈一握的腰身,说:“她是我未来的妻子——花飞雪。”

    纪一言脸上一凛,惊得从榻上站起来,缓了好一阵子神,说“你说她就是那个所谓的天下第一美人花飞雪?”说罢盯着她的脸看了片刻,无声地留下两行泪来:“因为她长得美,你就选了她?”

    对于她,他终究有些不忍,说“一言,你别这样。”

    “我别这样?那你要我怎么样?小时候师傅为我们取字,你说你叫瞬之,我便该叫万语,一起来个反其道而行之。这些,你都忘了吗?长大以后,我一直叫你瞬之哥哥,可是你却再也不叫我万语妹妹了”纪一言摇着头落泪,道:“这些年来,别人当你是高处不胜寒的少主,而我只当你是我的瞬之哥哥你明知我对你的心意,却还这样对我”说罢她转身跑出门去,秋公子追出两步,终是站在了原地。

    外面下着雨,门敞开着,雨珠子斜进屋里来,寒凉湿润的夜风里,一盏烛火艰难地摇曳着。

    花飞雪往旁边靠了靠,轻声道“你不去追么?”

    秋公子这才把手从她腰上松开,沉吟道:“方才,对不住了。”

    房间里一时又静下来。风吹得那两扇门板啪啪地打在门框上。

    “方才那个场面,即便你不那样说大抵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深更半夜,她一个女子藏在他的床上,本来就是百口莫辩的事情,因此,后面再说什么也就不重要了。花飞雪转身细细抚平了被褥上的褶皱,走过去把门关了,再取下炉上的小铜壶,斟了一杯热茶给秋公子,说“今晚你也累了,早点歇了吧。”说罢,拿起立在角落里的油纸伞便要走。

    “等等。”他看着她心平气和的做了这些事,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不由一怔。为何这个女子如此与众不同。这样的雨夜,他坐在榻上,忽然伸手扼住她的腕,用有些霸道的,并不是在征求意见的口吻说:“陪我多待一会儿。”

    花飞雪想了想,便在他身边坐下了,望着桌上一盏摇曳的橘色烛火,没有说话。

    秋公子有一张无可挑剔的侧脸,棱角分明如冠玉一般。他望着前方,忽然说道:“我是不是太绝情了些?”

    花飞雪答:“长痛不如短痛,看得出那位姑娘已然对你情根深种。若是流水无情,不如早些说明白的好。”

    秋公子忽然转过头来看她,那双眼睛犹如深邃的墨玉,沉甸甸的,他说:“那么你,愿不愿做我未来的妻子?”

    花飞雪被这句话吓了一跳。他着实把话题转换得太快。

    因为惊愕而微微上卷的睫毛,粉雕玉琢的五官,构成她此刻无辜又美丽的表情,花飞雪定了定神,勉力一笑,说“瞬之,你是在同我说笑?”

    秋公子没有说话,只是双目沉沉地将她望着。

    “我是已有婚约在身的人虽然那洛千秋未必入得了我的眼,可我终究是为他而来。”花飞雪避开他的目光,正色答道。

    秋公子听了这话,俊美脸上绽出一抹奇异的笑容,温润而莫测。

    他这笑容让花飞雪感到无措,双颊缓缓浮上一层桃花色的红晕,道:“你方才是说着玩的,我也不会当真。”

    秋公子将她的手握了握,站起身,说“时候不早了,你今晚就歇在这里吧。”他拿起那把青色油纸伞往门口走去,道:“明晚我再来看你。”

    他走了以后,花飞雪吹灭了烛火,和衣躺下,掌心仿佛还留有他的温度。

    想起那日在彤鸢雪庐中箫音绝世的玉面公子还记得他吹的那首念奴娇。

    “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扣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

    呜咽处如鸟兽哀鸣,悠扬处如风过千帆,真真是天籁绝音。

    暗夜里,花飞雪不由轻叹了一声。

    本以为不会再见,却在这里重逢,只是身份转换之后,都已经是身不由己,再不能像初见时那般坦然相待了。

    这一晚,她又做了同样的梦。

    自己似有若无的童年,以及那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仿佛都是一场幻象可是那种感觉却无比真实。

    那种无忧无虑的酣梦一般的幸福感觉,是她在记事以后再也不曾拥有过的。

    清晨梦醒,天色还没有大亮。

    花飞雪平躺在床上,怔怔地出神。忽然披了斗篷翻身下床,打开房门,一阵寒气扑面而来。她这才觉得清醒了一些。

    方才的梦,就像是一剂**,亦或一杯浓酒,让人飘飘若仙,短暂地忘了现实。难怪有诗人会说“但愿长醉不复醒”

    这时,忽有一个男子自后抱住她,不算很紧,却将她整个人箍在其中。一种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心中骤然一动,但却没有挣扎。

    这是一个阴霾的清晨,阳光很浅很薄,给四周景物笼罩上一层暗淡的光。他的体温隔着衣衫缕缕渗透过来,微醺,迷醉,与梦境中的感觉如此相似。

    殷若月!她没有回头,却清晰地知道是他!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肩头,声音很轻,带着几分揶揄,一边收紧双臂,抱紧了她,说:“这么老实?不像你啊。”

    花飞雪没有回头,可是自他抱住她的第一秒起,她就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仔细算起来,他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有一次他还扮作僧人,用了易容术。

    可是有些人就是这样,你可以忘记他的声音,忘记他的容貌,可你就是不会忘记与他在一起的感觉。

    雨后山空,素蝶谷雾气弥漫,阳光穿透树叶的间隙,在地面上投射出星星点点的碎痕。

    花飞雪享受着这一刻突如其来的温馨,心乱如麻。明知不该,却不愿理会,顿了顿,说:“我方才梦到你了。”

    殷若月一怔,内心深处陡然间窜出一丝惊喜,更多的却是意外,扳过她诧异地问:“你梦到我什么?”

    那双瞳仁极美,冰镜一般,仿佛镶嵌了重重花纹,一瞬间仿佛美丽得令人窒息。她被迫直面他的眼睛,只是很快躲开,顿了顿,说:“我不想说。”

    他微微一怔,将她抱得紧一些,侧头深闻一下她发间的清香,说:“跟你在一起很舒服。”晨曦凉薄,空气里漂浮着一层水汽,惟有两个人的身体是温暖的,彼此的体温夹着淡淡的香气氤氲在空气里。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他说:“以后我每天都来瞧你,好不好?”

    花飞雪忽然挣开他的怀抱,转身往房间走去,头也未回地说:“不好。我希望以后再也不要见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