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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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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家府邸。

    “气死我了,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傲慢无礼的男人!”带着怒意的嗓音响起,接着便听见房门砰一声被踹开,宝贵儿鼓着腮帮子走进来。

    “小姐不是去给人画仕女图,怎么弄成这样?”丫环慧娘见小姐浑身湿透,连妆也掉了大半,连忙为小姐换上干净的衣裳,并拧了条湿帕为她梳洗。

    “别提了,还没进李府大门,就摔进了雪坑里。”

    宝贵儿卸下粉妆,容颜恢复原有的娇俏甜美。她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小美人,即使唇瓣紧抿着,仍十分可爱。

    “摔着哪里?冻着了没?”慧娘慌忙地伸手探额。“小姐的身子骨本来就较常人娇弱,我看还是去熬个姜汤好了。”说着,她转身打算到厨房去。

    宝贵儿见状,连忙拉她坐下。

    “我没事啦,只是还没给人画张俗女图,有点不甘心就是了。”她打算图画好了,送进宫去吓吓皇帝,让他从此将她归为丑女,永不入宫门,那她就自由啰!

    “小姐别再胡闹了,天意难违啊!”注定的事,是怎么也逃不过的。

    “这算什么天意,我才不要嫁给皇帝!”宝贵儿趴在桌上,气闷的说道。

    “皇帝是九五之尊,天下之首,小姐不嫁给他,还想嫁给谁?”

    “谁希罕那个。”她又不是贪慕虚荣的女子。“我不在乎贫富贵贱,或是身分地位,我只想嫁给一个能全心全意待我的男人,那就够了。”

    从小见多了那些日日盼爹垂怜的妻妾们,她们痴心的等待,却换来一次次的失望与无奈,因为爹的喜新厌旧,早已将旧人遗忘在深苑里。

    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是她娘最常说的一句话。

    她的娘亲虽为正室,温柔贤淑又才貌双全,仍无法留住丈夫的心,终至抑郁而逝。

    娘亲夜夜的叹息化为绵长的幽怨,飘入她的耳中,在她心里生了根。

    她不愿重蹈娘的覆辙,即使她真的拥有全天下女子羡慕的后妃之命。

    “要找一个能全心待你的男人,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啊!”慧娘叹了口气,知道小姐想起了夫人,不过她还是得劝劝这个死心眼的孩子。“倘若找不到该怎么办?”

    “那我就一辈子不嫁,陪着慧娘好了。”宝贵儿隐去眼中的悲伤,挨着慧娘撒娇道。

    慧娘跟寻常的丫环不同,虽然宠她,但也会跟她说道理,就跟娘一样,而她也早就视慧娘为亲姐姐,如果两人能够相伴一辈子,那她就不怕寂寞了。

    “小姐,我”慧娘眼神一黯,欲言又止。

    “怎么,慧娘不愿意是不是?”宝贵儿佯装生气的问。

    “不是这样的。”慧娘急忙解释。“因为老爷将我许给了长工阿福,下个月初一就得离开这儿了。”眼泪在她的眼眶里转。她也舍不得小姐,却又无可奈何啊。

    “什么,爹要将你嫁人?”宝贵儿气得跳起来。“我找爹理论去!”

    “小姐,你还是别去了,老爷决定的事向来不会改变的。”慧娘泪眼相劝。

    “不!我要去,凭我这后妃之命,爹也会让我三分的。”这是她的护身符,也是她毫无顾忌的原因。

    于是,宝贵儿独自来到父亲所居住的万芳苑。

    万芳苑有座富丽堂皇的金色楼阁,地底下还有间藏宝的秘室,平常严禁奴仆在附近逗留,连女儿也要经过亲信的通报才能进入。

    然而这时门口正巧没人,宝贵儿见无人看守,便大大方方的走进苑内,直来到主屋都没有人拦下她。

    她正欲推门而入,这时,屋里传来一对男女的交谈声。

    沿着门缝看去,爹和他的小妾海棠坐在椅子上,脸上有着奸邪的表情。

    “早点把慧娘那丫头弄走我才能早点安心,省得她和贵儿一鼻孔出气。”宝万金沉声道。

    “难道老爷不怕贵儿记仇,到时进了宫后不认咱们可就糟啦!”海棠娇声嚷道。

    “别担心,早在她小时候,我便在她身体里养了毒。这种毒是西域五毒制成的,每个月会发作一次,若是没有我手里的续命丹,将受血液逆行奔窜之苦,接着五脏六腑俱裂,直到鲜血呕尽,便命丧黄泉。你说,她敢不乖乖听我的话吗?”

    宝万金的无情,让宝儿全身上下的血液彷佛冻结了。

    她瞠大眼眸,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万一被御医查出来怎么办?”海棠担心地问。

    “放心,这毒天底下没人能解,也查不出来,”宝万金微瞇的眼眸浮上一丝阴冷。

    “没人能解?怎么说?”

    “因为我早已经把唯一懂得解毒的人给杀了,所以贵儿永远只能活在我的掌控中。”

    权势的光芒令人着迷,他只得牺牲女儿来换了。

    “老爷真是高招,海棠甚感佩服啊!”海棠依在他的肩头娇声媚笑。

    “谁教我生了个有后妃之命的女儿,这真是天助我也,哈哈哈”两人像鬼魅般不停地笑着。

    宝贵儿的娇颜失去血色,浑身颤抖地跑出万芳苑。

    她没命的跑,虽捂住耳朵,耳边仍是父亲与海棠的狂笑声。

    直到没有力气再跑下去,她才俯在池塘边的栏杆上喘气,眼泪仍是不停的流,心寒不已。

    “为什么?人家说虎毒不食子,而我的爹竟然可以为了自身的利益毒害自己的女儿。”她既伤心又失望,体内的血液翻腾汹涌,猛然呕了一口血。

    她早该听娘的话,不该留恋这个地方。

    眼泪沾湿她的衣襟,心中有说不出的懊悔。

    忽觉一阵天旋地转,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贵儿,你要记得一件事,长大后千万要想办法离开这里,知道吗?”女子抚着女儿稚嫩的脸庞交代道。

    “不要,这里有我最爱的娘和慧娘姐姐,我不要离开这里。”宝贵儿的小脑袋瓜摇得跟博浪鼓一样。

    “傻瓜,世事多变,娘跟慧娘不可能陪你一辈子啊。这里不是能够久待的地方,你要听娘的话,早点离开这里,找寻属于你的幸福,知道吗?”别和她一样,困在华丽的牢笼里,终日郁郁,无法逃离。

    “嗯。”看到娘亲忧心的目光,宝贵儿虽不愿,也只得答应了。

    那年她八岁,并不知道娘当时的意思。

    现在她知道了,什么事都会改变的。

    原本她仗着“后妃之命”肆无忌惮,怎知这护身符如今成了她的催命符,声声催着她的命。

    而她最爱的娘亲已不在世上,慧娘也将离开她,留下她孤零零一个人。

    这里再也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早点离开这里,找寻属于你的幸福,知道吗?

    娘亲的话言犹在耳,她的心却好沉重。

    原本得一有情郎相伴,便是她的幸福,如今,她身上的毒,不知何时结束的生命,已经让她丧失了追求真爱的条件。

    既然如此,无法爱人,那就活得有尊严吧!

    至少在她所剩不多的生命里,她想自在的活着,做个单纯而乎凡的女子,再也不是拥有什么后妃之命的千金小姐。

    原本微暗的幽光乍亮,宝贵儿的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光明。

    “小姐,你终于醒了,真是谢天谢地!”慧娘神情担忧的看着她。“你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去请大夫来替你看看?。”

    当小姐全身是血的被送回房里,她差点吓得昏过去,现在小姐终于醒了,让她放心不少。

    宝贵儿摇头,轻描淡写的说道:“只是老毛病犯了,休息一阵子就好了。”谁知道这个老毛病并不是天生的,而是她狠心的爹所导致。

    “真的没事吗?你的脸色看起来很苍白。”而且心事重重的样子。

    “慧娘,很抱歉,我没能要爹留下你。”宝贵儿黯然垂眸。

    “小姐别自责,这不是小姐所能改变的啊。”慧娘抚着她的脸颊,轻声安慰。“这是我的命,早在出生时已经注定了的。”

    人该随着既定的命运而走吗?宝贵儿并不这么觉得。

    她抓住慧娘的手,认真地问:“慧娘,如果你不是奴婢,你想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突然被这么一问,慧娘想了会儿,缓缓说道:“我想嫁个老实可靠的男人,生个几个孩子,做个小生意,衣食无虞也就满足了。”

    “这么简单的愿望,倒容易解决。”宝贵儿低喃道。那名唤阿福的长工倒是老实可靠,将慧娘托付给他,她也能安心。

    剩下的是卖身契与做买卖的本钱,都是能轻易解决的问题。

    这些事,她打算向爹争取,算是送给慧娘的嫁妆。

    “小姐,你在想什么,想得那么专心?”慧娘瞧着沉思的她问道。

    “慧娘,再过不久,我会将你的命运交还给你,记得,要过得幸福喔,别辜负我的一番心意。”宝贵儿紧握着她的手,诚挚地说道。

    “小姐,谢谢你,我”千言万语涌上心头,慧娘感动得只能泪眼相对。

    “别说了,这没什么的。”宝贵儿拭去她的泪痕。

    指尖传来的温热,让她的心里的涌起暖意,一圈一圈的,如涟漪般泛开。

    原来,让人得到幸福,自己也很开心。

    她能为慧娘做的只有这些了,接下来,她也要去寻找属于她自己的人生。

    ----

    风光地送慧娘出嫁后,宝贵儿的心事也算了了一桩。

    今天,她化上大浓妆,穿金戴银,打扮得华丽非常的再度来到画师李吾归的府邸。

    只是这回的意图和上次不同,上次是要来画“俗女图”这次则是要逃跑。

    图画到一半,她便借故说累了,讨了间厢房休息,接着,她迷昏随侍的冬儿后,立刻换装梳洗,扮成丫环的样子。

    换好衣裳,她探手入怀,确定那只玉瓶依然安放在胸口。

    玉瓶里头是她从爹那儿偷来的续命丹,虽然只有一年的分量,不过也足够了。

    将身上的首饰打包好放进提篮里,宝贵儿深吸一口气走出房门,有些忐忑不安的来到宅邸的侧门。

    见前方门扉洞开,自由咫尺在望,她心中大喜,连忙加快脚步。

    正要走出去,她忽然被李府的总管叫住。

    “慢着!你是谁,干什么的?”

    “小的是宝家的丫环,小姐忽然想吃福珍楼的糕点,所以派小的去买。”

    虽然她的容貌化妆前后差异极大,若非心细之人是察觉不出的,她还是不能冒险,得小心谨慎才行。

    总管一听是宝家的丫环,脸上浮现出嫌恶之情,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

    “千金小姐还真麻烦,到了这里还想吃东西。去吧,快去快回。”

    “是。”宝贵儿应了声,迅速步出李府。

    她终于自由了!

    来到大街上,她差点兴奋的喊出声,但怕引人注目,她只得好奇的张望着这陌生又新鲜的街道。

    她从小必在家里,只能听慧娘描述外头的景物,如今置身其中,觉得眼前彷佛梦境般不真实。

    站在大街上失神微笑的她,忽地被一阵嘈杂声惊醒。

    “小姐在那里,快追!”

    “糟糕,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得赶紧逃跑要紧。”看到自家奴仆追来,她大吃一惊,连忙闪进小巷内。

    后头的追兵穷追不舍,她左拐右弯,出了巷弄,来到另一条大街。

    “好机会!”见有户人家的门口停了顶轿子,她当下便钻进轿子里避难。

    这时,后头传来一道清冷的男声“你是谁?”

    没料到轿里有人,宝贵儿先是一愣,接着双手合十哀求道:“好心的大爷,有坏人追我,求求你借我躲一躲。”

    转过身一看,她突然觉得这个男人有些面善。

    恍若神人般的俊美面容,冷然的眸瞳,好像随时会吐出刻薄话的薄唇,似乎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气。

    啊,他就是那天李府门口那个无礼傲慢的男人!

    忍住几乎冲口而出的惊呼,宝贵儿捂住嘴,在心里暗叫不妙。

    真是冤家略窄,怎么偏偏遇上他!她好后悔没广结善缘,现在只希望这个男人没认出她来。

    “你看来很面熟,我们在哪里见过?”吴常俊美的瞳眸瞇起,盯着她的脸蛋直打量。

    他见过的女人不多,微一细想,某一张目中无人、气焰高张的面容和眼前这张清丽的小脸重迭在一起。

    “不可能的,我想你认错人了。”她拚命摇头。

    “别装了,你就是那个在李府门前羞辱我的女人。”就算是化成灰他都认得。

    宝贵儿忍不住在心里惨叫。

    完了,他不但认出来,还寒霜满面的瞪着她,活像是要把她打入十八层地狱的冷酷模样。

    “请原谅我一时失言,拜托让我躲一下下就好。”她诚心诚意的说道。

    吴常睇着她的表情,蓦地勾唇一笑。

    “当然”他突然倾身向前,食指抵住她的额头。“不可以!”微一使力,她便像一颗球,连人带着包袱滚出轿外。

    看到那只小孔雀张着微愕的小嘴,他恶劣地笑了。

    真是天真的女人,他怎么会轻易原谅一个在他伤口撒盐的人?这是不可能的。

    像是想起了什么,吴常从怀里取出一块玉佩,置于掌心里细瞧。

    这块龙纹玉曾是他和家人唯一的联系,如今人事全非,情感已断,他就如同失去牵引的纸鸢,茫茫无所依,不知何处是归处。

    他低垂的眼眸满是忧伤。

    说不定你连施舍爱给你的人都没有!

    这个女人说得没错,爹娘在很早的时候就弃他而去,现在只剩下他独自活着,忍受着孤独的煎熬。

    他常常想,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难道只是为了吴家代代相传的书肆与庞大的财富吗?

    吴常倏然收拢五指,玉面上的龙雕紧嵌入皮肉里。

    但他丝毫不在意手上的刺痛,因为这样的痛楚远不及他心里的万分之一。

    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他以为逐渐遗忘的时候,却因为这女人的话再度浮现脑海。

    他这才知道,自己根本没忘,也对那些过去无法释怀。

    往事仍历历在目,恍如昨日那般鲜明,忆起当时的痛楚,像结痂的伤口狠狠地被撕裂,再度流出鲜血。

    他实在太痛苦了,不得不把这个罪名归咎在她身上,无法轻易因为一个道歉而原谅她。

    “真是个小气鬼,都跟他道歉了,还把我推出来,我如果再去求他的话,我就不叫宝贵儿。”

    但大话才说完,她便被后头杂杳的脚步声吓得又爬进轿子里。

    呜是老天爷惩罚她吗?

    平日都是别人看她脸色,如今风水轮流转,换她得低声下气地求人了。

    她抬起头,望见他森寒的眸子,突然一愣。

    这个男人的眼神,怎么会

    “你还真是厚脸皮,怎么又回来了?”见她的视线落在他的掌心,他防备地将玉收回怀里,不耐烦地说道:“给我滚出去!”

    “对不起!我一定伤你很深吧?气成这样,手都流血了。”她连忙掏出手缉为他包扎,愧疚地道:“我能够为你做些什么事,让你觉得好过些?”

    “真的什么都可以?”她若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可能会气得暴跳如雷吧?

    “嗯,什么事都可以。”她漾开甜笑,大方地点头。

    “既然如此,那就当丫环服侍我吧。”吴常往后一靠,下颚微扬地睨着她。

    “嗄?”她的笑颜当场僵住,没料想到他会这么要求。

    “吴常少爷,要起轿了吗?”外头有人这么喊道,她吓得脸色一白,以为有人要来抓她,幸好不是。

    “快作决定,我可没时间在这里跟你穷耗。”吴常催促道。“现在你只有两条路可以选,一是被踹出去,另一个就是当我的丫环。”

    “好,就当你的丫环。”突然萌生的念头让她咬牙下了决定。

    “好极了。”薄唇扬起,他无声地冷笑,接着大声地对外头的轿夫们道:“起轿回府!”他等不及要拔孔雀的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