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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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常听见“真命天子”的说法,也就是每个人命中注定的那个对的人,讲的就是缘分,某种不可违且无法强求的宿缘。

    那么,李御尧跟辛彤应该说是“真命克星”存在彼此记忆中逾十年,缘分之深,确实无庸置疑。

    但,这是一种孽、缘!如果他们有机会平心而论,那么会很惊讶的发现,原来这也算是两人的共识之一。

    李御尧永远记得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趁着家里办餐会,大人无暇理会之际,他和宾客的孩子们,一同前往后山传闻中的鬼屋附近探险。

    以小主人自居的李御尧,自是统御指挥的首领,下达指令之后,数人兵分多路,分头探险去。

    没想到,接下来发生了意外。

    “喂!有人吗?上面有人吗?”迷路的李御尧找不到集合地点也就罢了,竟然不慎掉入一个有数米深的大坑洞里,陡峭松软的沙壁根本无从着力攀爬。

    嘶吼了老半天没有得到回应,他泄气地瘫坐在地面上。天色渐暗,这种荒郊野外会有人才奇怪,倒是孤魂野鬼还比较可能路过。

    鬼?!心里才这么想着,他抬头一看,立即惊呼出声“啊!”洞口旁出现一抹微弱的光源,垂悬的长长黑发飘啊飘

    “你你你你是人还是鬼?”不管是什么都不该害怕,他努力地这般表现,只是控制不了频频颤抖的音调。

    “你为什么在下面?”上方传来的声音,听来是个小女孩。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不小心掉下来的啊!”李御尧以一贯老成的口吻,仰头大声说:“喂!你快点救我上去!”

    上方的人安静了片刻,然后回应道:“你很没礼貌。”

    李御尧愣了愣。没礼貌?会吗?他一直是这样的啊,怎么没有人这么说过呢?

    发现趴在上方的人头不见了,眼见光源逐渐退去,李御尧可急了。

    “喂!你不许走!快点救我上去啊!”没有人回应,周遭一片死寂。

    “喂──喂──”难道刚才只是他的幻觉?

    “我不叫喂,我的名字叫辛彤。”重新趴回洞口,露出半张脸的女孩终于又出声。

    “辛桶?”随便啦,水桶木桶饭桶都好,只要救他上去就行。“你不能就这样把我丢在这里啊!”“为什么不能?”她回答得理直气壮。

    是啊,为什么不能?她确实可以丢下他,这个可能性绝对不低。

    “因为这样做就是见死不救!你你快想办法帮我拜托啦!”李御尧愈说愈小声,当说出最后一句时,他只能安慰自己,现场没有其他人,不会有人知道他居然用了“拜托”这种字眼,何况这只是只是哄哄小孩嘛。

    “什么?你说什么?大声一点,我听不见。”

    数秒钟的安静之后,一记嘶吼爆发,宛如地底的滚滚岩浆冲往洞口。

    “我说拜托你!求求你帮帮我!拜托——”拜托别让他再重复这可耻的字眼,否则他肯定会去撞墙,虽然那只是泥墙。

    后来,女孩终于找人来帮忙,也顺利将他救起,可是,他实在高兴不起来。

    救他的人正是女孩的爷爷,从她爷爷口中得知,女孩的父母亲都不在了,最近爷孙俩才搬到那栋荒废已久的铁皮老屋——也就是那栋鬼屋。

    说那是鬼屋也许是误会一场,但,他坚信这个住在鬼屋里的女孩比鬼还可怕!

    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当时李御尧十四岁,辛彤十岁。

    他只希望往后永远都不要再见到她,然而事与愿违,没想到他们很快又见面了,而且地点还是在他家!

    “老辛,独自扶养一个小孩很辛苦的,不如你就留下来帮忙吧,这宅子也确实是需要人手,而且,说来我们还得好好感激你救了小尧呢。”

    听见那不时佛心来着的父母这么说,李御尧开始痛恨“因果论”忍不住嘀咕了句。

    “那,如果我现在再跳回那个坑洞里呢?”回到那时,结束自个儿种下的“因”那么,这个“果”可不可以也一笔勾销啊?

    当然,他的这番话没有人会当真,反倒是他必须接受事实——随着辛爷爷成为李家的园丁,那个该死的丫头将时常出现他眼前,他努力想忘却的“奇耻大辱”也将随着每次见面而增加印象。

    算了!那丫头不过是个没有父母的小孩子,满可怜的,他就当是陪着父母行善积德,据说这样死后才能上天堂。再说,她看起来好像话也不多,所以他曾经哀求过她的那件糗事,应该不至于曝光才对,而且,就算她住下来,他也能当她不存在啊。

    抱持着这样的想法,李御尧说服了自己,接下来的日子也尽可能闪避任何与辛彤见面的机会,所幸这宅子不是普通的广阔,仆佣们并不住在主屋里,而他除了上学之外还有课后辅导要忙,两人碰面的机率确实也不大。

    不过,机率虽小,并不等于零。

    热闹滚滚的中秋晚宴,依然是统帅姿态的李御尧,总是被孩子们包围。

    这时,辛彤手里捧着免洗餐具之类的东西走来,帮忙布置会场。

    望着迎面而来的她,一瞬间,李御尧忽然作了个决定。

    他将下巴高高抬起,一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模样,怎料只见两条小辫子在他眼前那么一甩,别开的小脸蛋看不见表情,只见着那道快速穿梭而过的侧影。

    喝!这是怎地?视若无睹明明是他想好的招数,他还来不及“睥睨傲视”居然先被人家“不屑一顾”了吗?

    “喂!站住!”什么想法都抛诸脑后,李御尧下达脑子里最直接的指令。

    然而,除了“视若无睹”他更进一步遭“听若未闻”的对待。

    “喂!你站住!听见了没?”

    气死人了,居然胆敢劳驾他亲自追上前,最呕人的是,相较于前方那瘦得像竹竿却健步如飞的两条腿,他竟然发现自己有点气喘吁吁。

    “喂!我教你站住,你没听见吗?”李御尧两手抱胸悄悄喘口气,板着脸,口气不悦。

    笔挺站着的辛彤,黝黑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些,然后皱起眉。

    “有吗?我不知道你是跟我说话。”顿了下,辛彤的表情看来也不是很乐意面对他。“还有,我已经说过了,我不叫喂,我叫辛彤。你头脑一定不好,所以才记不住。”

    哇咧!他居然被这个小表嫌弃,是吗?

    “你”溜了眼周遭好奇观望的玩伴们,李御尧决定扳回一城“嗯,辛彤,是不是?好,辛彤,那我问你,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知道,爷爷说你是先生和太太的小孩,是李家的少爷,也是小主人。”她倒是答得流利。

    “对。那你刚才没看见我吗?”

    “刚才?刚才你就站在我面前,我当然看见了。”

    “那你为什么没跟我打招呼?”

    他以为她若聪明的话,可以有别种答案,比如赶时间啦,还是没注意到等等,只是她真的很笨,笨到连搪塞敷衍的谎话都不会,那么,接下来他可要好好看她怎么给个交代了。

    果然,李御尧很快就看见她的神色变得凝重。嘿嘿嘿伤脑筋了吧?

    就在他考虑着是否网开一面,不跟她计较时,得到了她的回应。

    “为什么?”辛彤忽然问。

    “什么什么为什么?”这没头没脑的问题让他也跟着愣头愣脑。

    “为什么要跟你打招呼?”迎向瞠目结舌的他,她像是忽然下了某种重大决定,以毫不迟疑的口气快速说下去“虽然爷爷一直跟我说,就算我很讨厌你,也不可以对你没礼貌,可是爷爷也说过不可以说谎,所以,我决定老实跟你说,我不想跟你打招呼,因为没礼貌的人是你。”

    她的话马上使得现场的孩子们一阵哗然,而正准备大发佛心的李御尧,瞬间暴走的魂魄差点回不来。

    “你你说什么?我哪里没礼貌了?”他涨红了脸问。

    “因为你自己也没跟我打招呼啊!”嗯,这是实情。李御尧承认这一点,但他是主子,主子耶,本来就应该高高在上,不是吗?

    “还有,那天你掉到坑洞里,是你一直拜托、一直求我,我才救你的,结果你到现在也都没有跟我说谢谢,这样不是很没礼貌吗?”她又说出另桩“实情”

    很快的,那个“高高在上”的主子,马上被打入万丈深渊。

    “哇!御尧哥哥真的掉到坑洞里去了?”

    “御尧少爷会拜托你、求你?”

    “真的吗?这怎么可能!”孩子们马上群情沸腾,议论纷纷。

    辛彤无视于自己刚刚丢出的话题形同炸弹,也无视于背后那双已经快绞得变形的拳头,直接掉头走人。

    这会儿,李御尧气得真想痛扁她一顿。

    只是想归想,他很清楚,出身名门望族,身系企业命脉的使命,他平日忙着消化种种“培育英才”的养分都来不及了,才没有余暇理会其他无谓的人事物,比如辛彤那个无足轻重的小丫头。

    只是——

    虽然爷爷一直跟我说,就算我很讨厌你,也不可以对你没礼貌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不自觉地想到她的话,同时,另一个问题也在他脑海里盘旋,久久挥之不去——这意思是说,她很讨厌他?

    ***

    平时放学后,辛彤总爱在爷爷身旁帮忙他打扫庭院或是浇花拔草,因此功课开始落后。本来这也不关李御尧的事,不过如果一不小心牵扯到他娘亲的慈悲心,他就难以摆脱关系。

    “小尧,你也知道辛爷爷的状况,要让彤彤去补习太吃力了,唉,彤彤这孩子真可怜,这么小就没爹没娘,所以妈是想,你都已经上了国中,教教她应该没问题吧?”

    “妈──”李御尧还来不及表示意见,身边已经有人抢先开口。

    “不用,不用他来教我。”辛彤轻声说了句。

    眼见她这般迫不及待的推拒,李御尧先是愣了几秒,便决定立即回应。

    “妈,要我教她功课吗?那有什么问题,对我来说应该是很简单的事。”总要换人尝尝“事与愿违”的滋味吧?这时候李御尧也注意到,辛彤的头垂得更低,手里紧绞的考卷,也已经快被她拧破了。

    “彤彤,不可以没礼貌,快点跟太太还有少爷说谢谢。”辛爷爷赶紧道。

    “谢谢太太,谢谢少爷。可是”辛彤的声音愈来愈小,小到完全让人听不见。

    可是什么?可是她还是千百个不情愿?她不仅很讨厌他,而且还非常排斥他,是吗?明显捕捉到她最后低呓的讯息,李御尧心里也跟着有种莫名的躁动。

    不知好歹的小丫头!

    “老辛,住一块儿就像一家人,以后让彤彤喊我李妈妈还是阿姨都行,也叫小尧哥哥,不用那么别扭。还有,时间如果不冲突,以后就让彤彤跟着小尧一块儿上下学吧,这儿离学校少说也有两公里,山路又不好走,有司机接送比较方便,也安全一些。”

    针对这一点,李御尧倒也没什么意见,反正不过是搭个顺风车罢了。

    接下来,每天固定的时间,辛彤会到李御尧的书房报到,两人一起念书,他上家教课时,她也会安静的在一旁写作业。

    他平时除了拨出一些时间来看她的功课之外,还帮她买了些参考书和评量,要她定期做完并订正。虽然她还是不听劝阻,时常帮忙爷爷工作,但功课都如期完成,成绩也有了明显的进步。

    其实这丫头算是挺聪明的,除了考试成绩突飞猛进,李御尧也意外的发现,他的英文家教所教的会话,她在一旁跟着听,居然也学了点皮毛。

    “你很想学英文吗?”这天,他忍不住问道。

    “我考卷没问题,我可以走了吗?”还是一样,没有任何称谓,也依然不变,她的“走”等同“飞奔”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居然发现她脸红了。

    已减少在阳光下曝晒的辛彤,原本黝黑的小脸明显白皙了许多,也因为这样,所以两颊上的红云才明显许多。

    脸红实在没什么好大惊小敝的,只是他还是难掩惊异,因为,这时候他才忽然发现原来她是个女孩子。

    接下来,她逃脱般的背影让他忍不住笑了。

    其实,自从掉进坑洞里那个不能说的秘密被她直接公开之后,李御尧发现自己已经不再尽量避免跟她碰面,甚至心里有某个微妙的声音——就看看她要排斥他到什么样的程度吧。

    只是,他也不忘一再告诉自己,这件事并不重要,他只是纯粹好奇罢了。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李御尧最后发现,和辛彤相处的时间增加后,他原来的好奇却换来更多迷惑。

    她面对他时不再只会皱眉头,说话的口气也不再僵硬,他甚至偶尔会发现她躲在嘴角的笑意,看来,她应该不再排斥他了吧?

    只是,她还是很少正眼瞧他,更从不主动开口,向来只有他问了她才答,而且大都是跟功课有关的事,只要念完书了,她离开书房的脚程之快,足以媲美羚羊飞跃,所以,她还算是讨厌他的吧?

    但至少相安无事,平静的日子过得也特别快。

    直到那个台风天。

    由于临时公布下午停课,所以中午时李家的司机小王先接了李御尧之后,又赶去接辛彤,然而一直等不到她出现在校门口。

    “少爷,风雨愈来愈大,我们还是先回去吧,彤彤可能已经先走了,路上再注意一不好了。”最后小王只好这么说。

    一路上,李御尧紧盯着车窗外,果然发现了辛彤的身影。

    风雨中,她瘦小的身躯跟着快断掉的雨伞摇摇晃晃,看来像是随时会被吹走一般。

    “喂!彤彤!”小王连忙停车,朝她大喊。

    “这儿!快上车啊!”李御尧也降下车窗,探头挥手。

    辛彤愣了愣,低下头不知道在看什么,然后才抬头对他们挥了挥手。

    “不用了,我用走的就好,你们走吧。”

    “什么?用走的?她为什么不上车?车子都已经来载了啊,太太特别吩咐也要把她接回家的,真是”碎念着的小王,最后冒着风雨下车走向她,试图劝说。

    只是,后来他放弃了,一个人跑回来,直接钻入驾驶座。

    “唉,她就是说不想跟少爷同车。你们是不是吵架了?可是生气也不能这么任性啊”听到这儿,李御尧整个人已经像炮弹一样冲出车子。

    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衫,但他因为一肚子火而毫无所觉。

    她就真的这么排斥他?就真的这么讨厌他?宁可冒着风雨,也不想跟他同车吗?为什么?

    “走!你给我上车!”身高的优势,让他轻易地将她一把拎抱起。

    “喂!你干什么?我不要、不要啦!你放手!喂——”辛彤拚死抵抗的样子,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发生了绑架案。

    “我不叫喂!我的名字叫李御尧!”他吼得更大声,然后不由分说地将她往后座里扔。

    紧跟着坐进车里的李御尧关上车门,心头的怒气却是再也关不住。

    “搞什么?我哪里得罪你了?哪里对不起你了?你骄傲个屁啊,以为我就很希望跟你同车吗?如果不是妈妈说你们很可怜,如果不是为了你爷爷,我才懒得管你的死活!像你这种不知好歹的人根本不值得同情!他妈的王八蛋!混帐东西!xxx”他一边喘着,一边劈哩啪啦骂了一长串,完全没注意到前方驾驶座上被吓坏的小王。

    少爷什么时候学会骂脏话的?而且是深藏不露!如果被太太听见了,那还真是要人命呢!

    小王迟迟不敢启动车子,怕一个不慎,把“后遗症”也给带回去。

    总之回家之前,要骂的就先骂个过瘾,该哭的也赶快哭个够吧,小丫头被骂得这么惨,肯定哭死的。

    小王才忍不住往后照镜偷瞄一眼,马上又愣住了。

    “啪!”一记响亮的巴掌声蓦地传来。

    “你才是坏蛋!笨蛋!一个只会读书什么都不会的书呆子!”辛彤狠狠甩出巴掌,然后冲着李御尧大声咆哮。

    夭寿喔!发生了什么?目睹辛彤打了李御尧那巴掌,小王整个人从座椅上弹起。

    这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可是李家唯一的掌心宝,从来没有人敢动他一根寒毛的,现在这个小丫头居然现在该怎么办?为了饭碗,是应该把那丫头扔出车外的,可是想到丫头平时帮忙洗车的勤快模样,以及跟老辛的同事交情,小王真是既为难又担心。

    “你、你”同样被吓着的李御尧,一时间无法有反应。天!他居然被打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被打耳光,原来这么疼

    “你不要骂我脏话!”辛彤涨红了脸,颤着声音大吼。“我、我我哪里骂你脏话了?!”终于回神的李御尧,按捺住想直接掐死她的冲动,回吼道。

    “刚刚!王叔叔可以作证!”

    小王一听,连忙掉头,考虑着是否跳车算了。唉,台风才刚来,怎么他就扫到台风尾呢?

    自己刚刚骂了些什么?李御尧陷入短暂的沉默,迷惑的表情就像刚刚结束梦游。忽然回想起了什么,他脸色有点难堪,但火气仍高张。

    “就算这样也是被你气的!你怎么可以随便打人?”而且还是打他这个从未被打过的人!

    辛彤没再应声,只是缩着身子,努力地靠往另一侧。

    看着她这模样,李御尧成了另一个想直接跳车的人。

    “你放心,过了今天,以后我再也不会勉强你坐车,你就走你自己的!”他冷冷的说完,便别开头去。

    “先回家再说吧。少爷,先擦一下,免得感冒了。”

    小王赶紧出声打圆场,拿了条毛巾递往后座,却发现眼前一片泥泞,不仅是后座,连李御尧的衣裤也都沾满黄色的污泥。

    “哇!怎么搞的?这怎么擦?”小王忍不住低呼。这时候的辛彤也回过头,目光缓缓地扫着所有的泥泞处,最后停留在李御尧身上。

    李御尧低下头费力的擦拭着,但泥渍却扩染得更严重。

    “不擦了!愈擦愈脏!”将毛巾往旁边一扔,向来很少发脾气的他,实在是气得不轻。

    这时候,车里忽然响起惊天动地的声音。

    “呜哇──”辛彤忽然嚎啕大哭。

    一时之间,小王跟李御尧都呆住了。

    “我我就说说不要跟你坐车的嘛你看弄脏了吧?现在这样是你自己都是你啦”她不断吸着鼻子,抹着脸上的泪水,鸣咽的字句有点模糊。

    李御尧听明白了,也看见了她努力缩起的脚上那双鞋子。

    两只已开口笑的鞋子塞满了泥污,一看就知道是肇祸的元凶。

    这就是她不想跟他坐车的原因吗?她不想弄脏他。

    望着她再度瑟缩于角落的侧影,还有那仍不断抽搐的瘦弱肩头,李御尧的心头有种奇异的感觉不住扩散。

    热热的,涩涩的,又好像沉甸甸的。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哭泣,也是他第一次有种自己很糟糕的感觉。

    后来,辛彤十三岁生日的时候,李御尧特地买了双名牌皮鞋当礼物送给她。

    “为什么?”辛彤接过礼物,掩不住欣喜地问。

    “什么为什么?我发现你很喜欢问为什么喔。”

    “因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送我礼物。”

    “这个啊”一定要有理由吗?只是想看看她穿着新鞋子雀跃的样子,行吗?嗯好恶!他才不是真的这样想。

    “嗯,咳!”清清嗓子,李御尧一副老成的模样“你不要一直问我为什么,你不知道,我就一定会知道吗?有时候想做就直接做了啊,没有理由也算是一种理由吧。”

    “喔。”辛彤应了声。

    “我说的,你听得懂?”

    “不懂。”她睁大眼睛,用力摇了摇头。

    “嗯,我自己也不懂。”他也很认真的点点头。

    噗哧一声,两人忍不住相视而笑。

    原来真心的笑容可以拉近彼此的距离。这是他们第一次的共识。

    往后的日子,他们在不知不觉间,分享彼此更多的笑容。

    只是,后来那双鞋子却完全没有再亮相过。

    “你为什么不穿那双鞋?”李御尧有天终于忍不住问。不可能不合脚,他明明先偷偷比过尺寸的。

    “我不想穿”辛彤蠕动着嘴唇,但吞吞吐吐的话却立即被截断。

    “随便你吧。”他闷声说了句,直接掉头走人,没有再多问任何理由。

    李御尧当下虽被某种挫败感激怒,但还不至于就此与她决裂,反倒发现她似乎开始刻意地闪躲他。

    当时正面对升学压力的他,实在也没那个闲暇研究她究竟别扭些什么,心想大概过一阵子就没事了。

    随着李御尧读大学后在外住宿,两人更是很少见面,直到某一天,他忽然得知辛彤要搬走了。

    辛爷爷不幸病逝后,辛彤便交由某个亲戚照顾。她搬离李家的那一天,李御尧站在廊柱后悄悄地看着,看着家中众人围绕着她频频拭泪相送的场面。

    小王帮忙拿行李,却不小心打翻了,一双女用童鞋从行李里掉了出来。

    “好漂亮啊!新买的吗?可是好像太小了吧?”小王好奇地问。

    “是别人送的,可是我舍不得穿,怕穿坏了。”辛彤接过鞋子,小心翼翼地重新放回行李中。

    舍不得穿,怕穿坏了?笨蛋!再好的鞋子一过了时候就不合脚,也形同废物啊!李御尧终于知道她不穿那双鞋真正的理由,但还是一肚子气。

    他气自己当时为什么不问清楚,气自己没有及时教她明白这个道理,气一切的来不及

    分开的那一年,他二十岁,她十六岁。

    还有机会再见吗?这句话,他们最后还是没有问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