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难忘娘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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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已经去了，了无牵挂地去了，一脸平静安然地去了。
我失声痛哭。我想起了娘离别后所形成的人生空白，悲又从中来，可是又仿佛看到娘在另一个世界泰然地微笑：傻孩子，娘又怎能陪你永远呢？
娘啊，您就是如此心平气和！踏上流逝时光的隧道，娘啊，我永远学不会的是您的平静！
娘说，她在怀我的时候，前面还有几个哥姐，要么是因娘体质虚弱而自然流产了，要么是他们得这样那样的怪病，贫穷的家境无力去看医生而夭折了。总之，历经多次怀孕之苦，娘还吃了几个幼小的麂羔，最终才有我一个孤子。娘把我挂在心中，捧在手里，视若宝贝。
娘喜欢摸着我的头心疼地说：“你啊，是折磨娘的崽啊！”果如是。我出生的时候，娘正在山里砍竹子。突然娘感觉到一阵剧疼，她没有料到我提前来到了人世，只得放下手里的刀子。待我脱离母胎后，娘自个儿把胎脐用砍刀麻利地切断，撕下衣服擦拭着我身上的血痕，并包着小小的我，一路急着回家。刚到家地坪时，奶奶正好在那徘徊，好象有冥冥之中的感应——盼望孙子急切了啊——我出生的时候，奶奶已经70了，只有独子的奶奶还没有抱到孙子，尽管她和娘的婆媳关系不错，可是偶尔斗嘴的时候也说娘连下蛋的鸡都不如。这下看到孙子，兴奋之情，难以言表。
娘把我交给奶奶后，如释重负，也因为重负的放下，娘又因为体质很弱，还一路奔波，透支了体力，而先前是一种强大的母爱在坚持，是一种意念在支撑，而今我有了照应，她就轰然倒地。奶奶急了，拍着我的小脑袋：“真是害人精！”她请求邻居到隔壁村叫来了赤脚医生。娘挂了三瓶葡萄糖，还喝了奶奶在台湾的弟弟送给她的人参泡的水，半天后，才苏醒过来。娘开始是茫然，瞬息即逝，出现的是迷惑和焦急：“我的山子怎么不见了呢？我怎么在这呢？”
娘说，因为我的家在一座大山，而我的出生又在山中，因此就要记念大山，要感谢大山，要我永远当大山的儿子。娘希望我象大山一样巍峨而立。所以，我出生的瞬间她就想好了我的小名叫山子。
娘说着这一切的时候，波澜不惊，一脸的平静。
娘说，我小时候反应比较迟钝，4岁的时候还不会叫妈，很多人都以为我是傻子呢？是啊，我只知道耍泥巴，只知道堆雪人，只知道跟着牛屁股走。而这一切都让我雀跃欢呼。然而娘总相信自己的孩子是聪明的，只是暂时智力发育比较晚罢了。当然，娘说这些的时候，是我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北京的一所名校之后的事情了。娘的声音是平静的，似乎这一切都是顺其自然的结果。
娘说，小时候我不听话就用竹条或杉树枝打我。或许是娘舍不得，或许是我的皮天生很厚，我的皮肤不仅完好无损，而且还屡屡遭朋友羡慕说我皮肤好，胜过女人，当然或许是那一片山水的润泽和恩赐。娘说的时候，我也笑笑：娘啊，你要是多用点力，我身上有了印痕，无论走到哪里，你都可以找到。打得皮破了，再加点盐，那样我就再傻也不敢调皮了。娘说：这怎么行呢？现在女孩子都喜欢帅气的男孩子，真的留下了疤痕，岂不是娶不到漂亮的媳妇？娘才不做这样的傻事呢。其实，娘只是轻轻地打了我，然后拿了些什么白色的粉末说是盐涂在我微微红肿的屁股和腿上。只是我没有其他小朋友酸疼的感觉。后来知道那不是盐，只是红薯粉。
我慢慢地长大，10岁那年，作为石匠的父亲在一次修公路中用炸药炸开一块巨石时，不幸被一块石头砸在头上，什么都没有留下，悄然离开了人世。生活的担子刹那间全部地落到娘的身上：要照顾年近八旬神志不清的奶奶，还要照顾和她个头一样高不懂事的傻儿子。有很多人劝娘不要再留在这样的家庭，这些人包括我外公的家族，甚至还有我的叔公。母亲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谢谢他们的好意，依然留在身边照顾神志糊涂的奶奶以及我这个傻儿子。
那样晴天霹雳的事，我不知道娘心中是否怒江汹涌过，但我没有见到她一滴眼泪，铭记在心的只是她的平静，如晴空万里飘云的平静，如镜子西湖的平静。
娘毫无怨言地照顾着还有时莫名对她发脾气的奶奶。奶奶临终的时候，回光返照，忽然神志清醒起来，紧紧抱着娘说：我们王家，太亏欠你了！只是还希望你把山子抚养大，不管聪明与否，他毕竟是我们的一根孤苗。如果有来生，婆婆再变猪变牛来报答你。
娘说：山子是我的生命。请您老放心，只要我在人世的一天，我就要把他照顾好的。
这时，我已经13岁了，读初一，个子高了娘一个头。
从此，我们就孤儿寡母相依为命了。
那时我还有些傻，在早出晚归的读书山路上，看到黑影就怕，失魂落魄的。娘还是用力抹着我的额头，像小时侯一样，告诉我在娘的身边，一切都有娘的担当，我便安然入睡了。
还有一次，家里的一头小牛死了。我家那时养牛就是看出息，其实也就是希望小牛可以卖钱来填充经济，尤其是父亲离别后，负债累累，这牛的“出息”更加显得重要。我大呼：真好，有牛肉吃了。娘笑了，煮了好多天的牛肉给我吃了。我说：“真的算是吃了几次饱肉！”娘，又笑了。娘啊，您那时就没有凄楚吗？您不为您的傻儿子在您的伤口上涂抹真的盐水而心寒吗？可是，这一切，娘，无论我怎么呼唤，您都不会告诉我了！
不过，唯一让您安慰的是，也许上天开始来点化我的智慧了。读书有时就是神奇，当你知道了方法，当你知道了门径，恍然大悟了，读书原来和吃饭一样的简单。我的成绩慢慢起色了，由下等迅速跃进中等；信心也大为增强，刻苦努力，到初三，我的成绩稳居班上第一，在全校也是知名人物了。
许多人说我怎么可以取得这样好的成绩呢？总是说娘和刚刚丧偶的班主任有一腿。因为娘是当年的美女，追者如云，遭人嫉妒；即使今日，透过娘沧桑的脸孔，还依稀可见出当年的美貌。是啊，寡妇门前是非多啊。那时，我觉得有些难堪。可是娘装着不知道，只是说除了学校的考试，还有其他范围内的考试吗？我想起了还有数理化竞赛，娘就说要我好好准备。我以独特的数学悟性，在全乡获得第一名，作为唯一的代表去参加县里的考试。
我的“傻帽”头衔至此终于摘去了。有人还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崽打地洞。毕竟是秋老爷子（祖父的别名）的孙子，就是不同于一般人啊。我隐约觉得人要得到尊重就要当生活的强者。
听此，娘只是笑笑，要我努力读书，不要把他人的话都当真，那语气宛如秋水的平静，似乎她并不在意这些。
那时，农家的孩子就是希望跳出农门，哪怕是当煤炭工人。而我当时的成绩足可稳当上中专，可以结束我农民的宿命。那时的我，尽管见识不多，但是觉得“中专”是“中”而“大学”是“大”还是“大”好一些。
于是，我对娘说我想要放弃中专读高中上大学。娘说：你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做决定，娘是你永远的支持。娘还是一贯的平静。我原以为娘会阻拦我的理想，因为我早参加工作马上可以减轻家庭的负担了，她也可以轻松一些。
我撕碎了中专的录取通知书，万丈雄心去市一中，开始我的高中生活。
那年我16岁。情窦初开的季节。
我着迷于前座的女孩子兰兰。兰兰是市财政局长的女儿，天生丽质，人也聪明，成绩优秀。或许是我这个草根之子，人聪明机智，志存高远，又眉清目秀，身材高大，也引发了她的好感。于是，我把曾经的理想忘得一干二净，开始了一场风花雪月。结果女孩高考失败了，被她父亲送到国外留学了。而我，也失败了。
学校觉得我这样的人败坏了学校的风气，连复读都不要我。
当地人开始全盘否定我了，说什么傻子终究是傻子，即使是取得一点点成绩，那也是偶然的，毕竟本性难移。我家的灵气让祖父一代全部吸光了，子孙后代就衰弱，数落祖父的可悲。他们得出结论：自己强不如子孙强啊！我也如梦初醒，悔恨莫及，看着艰辛的娘，我泪水夺眶而出，说：“娘，我不是读书的料，我回家帮您种地吧。”
娘说她去一趟学校。后来我听邻居讲，娘从邻居家买了一些野物，她为省下车费，半夜在星光下前行，来到70里之外，我的学校。娘给校长和班主任都送了一只山兔，说尽了好话，还向校长反复保证，几乎要下跪了。
我问：班主任怎么肯要我这个“渣子”呢？娘说他觉得你人聪明可塑性强。娘啊，我当年还是那样自鸣得意，自恃甚高，殊不知是您近乎跪下求来的。娘，您用自己的自尊成就孩儿的自尊。您果真在乞求别人的时候还是那样的波澜不惊吗？还是您可以把这样一片宁静的天空留给孩子呢？答案，我不得而知了，只能把您平静的容颜平静的语气珍藏在记忆最深处了。
终于，再一年的炼狱，穿越漫漫黑色的7月，我踏上北去的列车，成为村子里第一个考到北京名校的大学生。我接到通知书的时候，您好象没有太多的惊喜；我离别的时候，您似乎也没有太多的伤悲：您平静的脸上，仿佛这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
大学毕业后，我回到省城机关工作，但是学生特质兼诗人气质的我不习惯那样沉闷的日子，草率辞职，您知道后，沉默片刻只是淡淡说：你可以去选择。孩儿辞去您那辈梦寐以求的工作，您的心就真的平静吗？娘，您撒手而去，您要孩儿到底去问谁啊！
娘啊，孩儿是您生命中的灾星，您又为何对这种灾难如此的平静。
娘啊，您知道自己病了，害怕花去我的钱，您服下几片安眠药，悄然作别。看着您安然的神情，似乎风雨雷电与你无关，似乎酸甜苦辣等闲，如此的平静，您只能让不孝孩儿撕心裂肺般疼痛！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我只有任由泪水奔流，娘啊，您永远不知道我的愧疚和痛心了，您在天堂平静地微笑：好好去生活。
娘啊，在记忆中，您也会为一些事情而急躁的，但是您总是给孩儿一片平静的天空，无论暴风骤雨，无论大雪纷飞——孩儿现在知道，这是母爱的天空，在孩子的眼中永远是平静的。
娘已经去了，了无牵挂地去了，一脸平静安然地去了。
我失声痛哭。我想起了娘离别后所形成的人生空白，悲又从中来，可是又仿佛看到娘在另一个世界泰然地微笑：傻孩子，娘又怎能陪你永远呢？
娘啊，您就是如此心平气和！踏上流逝时光的隧道，娘啊，我永远学不会的是您的平静！
娘说，她在怀我的时候，前面还有几个哥姐，要么是因娘体质虚弱而自然流产了，要么是他们得这样那样的怪病，贫穷的家境无力去看医生而夭折了。总之，历经多次怀孕之苦，娘还吃了几个幼小的麂羔，最终才有我一个孤子。娘把我挂在心中，捧在手里，视若宝贝。
娘喜欢摸着我的头心疼地说：“你啊，是折磨娘的崽啊！”果如是。我出生的时候，娘正在山里砍竹子。突然娘感觉到一阵剧疼，她没有料到我提前来到了人世，只得放下手里的刀子。待我脱离母胎后，娘自个儿把胎脐用砍刀麻利地切断，撕下衣服擦拭着我身上的血痕，并包着小小的我，一路急着回家。刚到家地坪时，奶奶正好在那徘徊，好象有冥冥之中的感应——盼望孙子急切了啊——我出生的时候，奶奶已经70了，只有独子的奶奶还没有抱到孙子，尽管她和娘的婆媳关系不错，可是偶尔斗嘴的时候也说娘连下蛋的鸡都不如。这下看到孙子，兴奋之情，难以言表。
娘把我交给奶奶后，如释重负，也因为重负的放下，娘又因为体质很弱，还一路奔波，透支了体力，而先前是一种强大的母爱在坚持，是一种意念在支撑，而今我有了照应，她就轰然倒地。奶奶急了，拍着我的小脑袋：“真是害人精！”她请求邻居到隔壁村叫来了赤脚医生。娘挂了三瓶葡萄糖，还喝了奶奶在台湾的弟弟送给她的人参泡的水，半天后，才苏醒过来。娘开始是茫然，瞬息即逝，出现的是迷惑和焦急：“我的山子怎么不见了呢？我怎么在这呢？”
娘说，因为我的家在一座大山，而我的出生又在山中，因此就要记念大山，要感谢大山，要我永远当大山的儿子。娘希望我象大山一样巍峨而立。所以，我出生的瞬间她就想好了我的小名叫山子。
娘说着这一切的时候，波澜不惊，一脸的平静。
娘说，我小时候反应比较迟钝，4岁的时候还不会叫妈，很多人都以为我是傻子呢？是啊，我只知道耍泥巴，只知道堆雪人，只知道跟着牛屁股走。而这一切都让我雀跃欢呼。然而娘总相信自己的孩子是聪明的，只是暂时智力发育比较晚罢了。当然，娘说这些的时候，是我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北京的一所名校之后的事情了。娘的声音是平静的，似乎这一切都是顺其自然的结果。
娘说，小时候我不听话就用竹条或杉树枝打我。或许是娘舍不得，或许是我的皮天生很厚，我的皮肤不仅完好无损，而且还屡屡遭朋友羡慕说我皮肤好，胜过女人，当然或许是那一片山水的润泽和恩赐。娘说的时候，我也笑笑：娘啊，你要是多用点力，我身上有了印痕，无论走到哪里，你都可以找到。打得皮破了，再加点盐，那样我就再傻也不敢调皮了。娘说：这怎么行呢？现在女孩子都喜欢帅气的男孩子，真的留下了疤痕，岂不是娶不到漂亮的媳妇？娘才不做这样的傻事呢。其实，娘只是轻轻地打了我，然后拿了些什么白色的粉末说是盐涂在我微微红肿的屁股和腿上。只是我没有其他小朋友酸疼的感觉。后来知道那不是盐，只是红薯粉。
我慢慢地长大，10岁那年，作为石匠的父亲在一次修公路中用炸药炸开一块巨石时，不幸被一块石头砸在头上，什么都没有留下，悄然离开了人世。生活的担子刹那间全部地落到娘的身上：要照顾年近八旬神志不清的奶奶，还要照顾和她个头一样高不懂事的傻儿子。有很多人劝娘不要再留在这样的家庭，这些人包括我外公的家族，甚至还有我的叔公。母亲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谢谢他们的好意，依然留在身边照顾神志糊涂的奶奶以及我这个傻儿子。
那样晴天霹雳的事，我不知道娘心中是否怒江汹涌过，但我没有见到她一滴眼泪，铭记在心的只是她的平静，如晴空万里飘云的平静，如镜子西湖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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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我们就孤儿寡母相依为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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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次，家里的一头小牛死了。我家那时养牛就是看出息，其实也就是希望小牛可以卖钱来填充经济，尤其是父亲离别后，负债累累，这牛的“出息”更加显得重要。我大呼：真好，有牛肉吃了。娘笑了，煮了好多天的牛肉给我吃了。我说：“真的算是吃了几次饱肉！”娘，又笑了。娘啊，您那时就没有凄楚吗？您不为您的傻儿子在您的伤口上涂抹真的盐水而心寒吗？可是，这一切，娘，无论我怎么呼唤，您都不会告诉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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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啊，您知道自己病了，害怕花去我的钱，您服下几片安眠药，悄然作别。看着您安然的神情，似乎风雨雷电与你无关，似乎酸甜苦辣等闲，如此的平静，您只能让不孝孩儿撕心裂肺般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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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啊，在记忆中，您也会为一些事情而急躁的，但是您总是给孩儿一片平静的天空，无论暴风骤雨，无论大雪纷飞——孩儿现在知道，这是母爱的天空，在孩子的眼中永远是平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