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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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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以希想着里面的温度应该很低,毕竟大体还是得在低温下才不会腐坏太快,他的工作想来真是异常辛苦,光是方才开门那瞬间袭来的冷空气就让她颤了下。

    她站在玻璃窗前,见林芝慧安静坐在里头的沙发椅上;她移动目光,将乌黑的眼睛定在里头那人身上。

    只知道他在礼仪公司上班,很忙,常常要去搬运大体,可她不知道原来他有一手缝补和化妆的好功夫,而这刻见他身着高领白衬衣和笔挺的黑西裤,外罩半透明全身防护衣,还有口罩、手套和防护帽时,才又知道他工作时是如此正经肃穆的姿态。

    见他将工具箱搁一旁后,和女同事站在大体脚尾行了个诚意十足的鞠躬礼后,就看他们分别帮林妈妈脱去一只鞋;接着女同事的手探到覆在大体上的毛巾下,不知做着什么,不多久就看她手中多了件尿布,然后她拿卫生纸和毛巾探进大毛巾下做擦拭工作。

    也许是顾虑林妈妈是女的,是以他做的是林妈妈脸部的擦拭工作。她见他拿着毛巾小心地擦着林妈妈的脸,还有耳朵、脖子,连手指、脚趾都擦得仔细。

    他脱下手中手套,又换了双新手套戴上,然后拿着他的工具箱坐在林妈妈脸颊边,打开工具箱,拿出一些用品时,她才知道那原来是化妆箱。他低脸,细心修眉、推粉底液、拍蜜粉、画眉、扑腮红

    他看林妈妈的目光好专注,态度那样谦卑,好像面对的是他的亲人似的,这一面的他,是她从未见过的。他那么爱面子的人,却能为一个不认识的往生者做到这种地步,可她却误会他,她觉得心里满满的感动,也满是歉意,又觉得骄骄。

    陈以希就站在窗边看着里头,直到他和女同事帮林妈妈穿上新衣、新袜、新鞋,拿掉大毛巾后,她见他又站到脚尾,和女同事再次对林妈妈行礼,然后脱了身上的防护衣帽、手套和口罩后,提着化妆箱走出来。

    “都好了?”陈以希靠了过去。

    “嗯。”他态度仍旧冷冰冰。

    他还在气那夜她说的话吧,所以才这么冷漠。她轻叹了声,看向玻璃窗,见林芝慧就站在林妈妈身侧。“芝慧还在里面做什么?”

    “母女有话想说,就让她在里面再待一会吧,等一下放板工人和入殓人员会过来协助进行入殓仪式。我还有工作要先回公司,你还要待在这里?”张启瑞依然没什么表情地说,看上去有些严肃。

    “嗯,想再陪一下芝慧。”

    “这星期不是小夜?你下午还要上班,现在不睡觉,有精神工作吗?回去睡一觉,这边的事有我们公司的同仁会处理。”他淡淡地说。

    他这番关心的话听得她心口暖热,这是否表示他气消了?她有些开心地说:“晚一点就回去了。”

    他张唇想说些什么,一旁同事好奇地直盯着他们瞧,他看了陈以希一眼,平声道:“我先回公司了。”随即转身和女同事一同离开。

    陈以希看着他的背影,也不知怎地,忽然追了上去。“启瑞。”她不敢大声喊,在靠近他时轻唤了声。

    张启瑞止步,回身看她。

    “你”她眨眨眼,迟疑两秒后说:“你好棒哦。”她微微笑着,眼眶却漫染出一片水光。

    她的瞳仁很黑,此刻薄薄泪光中带着浓浓的崇拜,张启瑞突感不好意思,也有些错愕她的态度,加上女同事还在一旁,他脸皮禁不住窜起热意,只得故作矜持道:“没什么,这是我们该做的事。”

    “可是我觉得就是好感动”她眼眶好湿好湿,想哭却又不敢哭。“我不知道你你们的工作这么了不起,所以嗯,对不起,我、我误会你了,也谢谢你芝慧有打电话给我,说你帮她垫钱的事,我、我全都知道了,你、我我想”

    她落着泪想解释,但又说不出完整句子的模样还真是可怜。他掀唇欲说些什么,可想起同事在一旁,要他在同事面前摆出温柔模样,他哪做得到!

    咳了声,他道:“好了,别在这里说这些,我先走了。”说罢,与同事准备离去,却在踏出步伐时又顿住。

    张先生,谢谢你。陈小姐,也谢谢你。

    是一道未曾听过的女性嗓音幽幽传来,音色有点沉,听起来像是有了年纪了。张启瑞似是意识到什么,深眸微侧,果然,在长廊另一端,有团半透明的影像,那影像身上的衣物,还有那张脸,可不就是他方才为她化妆的林母吗!

    那影像周遭泛着略显温暖的金芒,一团和气,接着逐渐淡薄,终至消失他眼前;他想,会散发出那样的光芒应该是在那世界过得很安稳,来道谢是因为她满意他为她上的妆吗?

    他心里觉得有些发烫。自己走这行,最终也是希望能为逝去的人做点什么,让他们一路好走,如今得到感谢,还有什么比这更能令他高兴的?

    只是他倏然想起林母还提了陈小姐,他心尖一颤,转过面庞——

    陈以希苍白着圆脸,红唇少了原有的粉嫩,乌瞳慌转着,似是受了惊吓,然后她的臂膀突然被用力握住,随即就见她侧过有些慌色的脸蛋,启唇时,那张稍显苍白的小嘴还颤颤的。

    “你、你有没有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她听见有人说话,真的有人在说话!那个人感谢张先生,也感谢陈小姐,在场的张先生和陈小姐还能有谁?而她面前无人,右侧无人,身后也无人,仅有左侧的他与他同事,可他同事声音稍显稚嫩,但她听见的声音略显苍老,她背夺一凛,想起他的特殊体质,忽然间好像明白了什么,可又不敢确定。

    “什么声音?”张启瑞知道她听见了,这让他眉心皱了起来,他看向女同事,问道:“刚刚有什么声音吗?”

    “啊?”女同事根本不明白发生何事,一脸莫名其妙地问:“刚刚有什么声音吗?”

    “我是在问你。”张启瑞翻了个白眼。

    “我没听见有什么声音啊,瑞哥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没有。”张启瑞回眸看着陈以希,安抚道:“你看,哪有什么声音,应该是你这几天太累了,所以现在赶快回去休息。”

    “可是”

    “芝慧出来了。”他微侧的目光觑见洗穿化殓室门被推开。

    “啊?喔。”陈以希转身看着方走出的林芝慧,匆忙对他道:“我去陪她。”蹦蹦蹦跑掉了。

    张启瑞看着那圆润的背影,心里忖度的是——她有没有看见林母?

    踏出儿童医院大门,陈以希两手放在口袋里,低着头走路。

    今年的冬天好冷,已经连续低温多日了,还不见回暖,而大半夜的气温更是往下直落。她扯扯外套拉炼,发现已被她拉到最高了,可还是觉得有冷风钻进身子里,她冷得缩起脖子,直发颤。

    倏然想起什么,她停步,拿下背包,从里头抽出那条粉色的围巾,将之绕上脖颈处——还好有带它出门。

    她搓搓两手,又把手心藏入口袋,望向前头幽暗的机车停车处,内心陡升一股惊怕。深呼息后,她快步走向停车场,可钥匙都还没拿出来,就先听闻一道声嗓。

    “陈小胖。”

    “哇!”陈以希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好大一跳,整个人几乎要跳起来,片刻,意识到自己认识那声音时,她转过身子。“你——”见到是那人时,讶然膛眸。

    “走路都没在看路,低着头走是有黄金可捡吗?大半夜的,背后跟了个男人也不晓得。”他从她步出医院大门便跟随在她身后,她却一点都没察觉,再不喊住她,她机车骑了就跑了。

    她抿了下嘴,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怎么在这里?”张启瑞挑眉。“难不成我大半夜出现在这里是在梦游?”

    她是有想到他是来等她的。不过她很意外,毕竟两人上次一吵后,他一连好几天不见人影,仅只早上在医院的洗穿化殓室外遇上。因为意外他出现在这,问出来的话便显得愚蠢。

    “我想说我自己有骑车的”知道他看在她的面子上,为芝慧做了那么多后,她心里对他好歉疚。

    “所以你意思是我太鸡婆,你一点也不想让我接你回家?”他双背抱胸,似笑非笑的。

    陈以希愣了半秒,很是心虚。“不是啦。”她瞅着他,问道;“你、你还在跟我生气吗?”

    他还跟她生气吗?其实不气了。事买上,那当下确实很气,可事后回想,她也只是想帮她的好友罢了,何况他也知道自己对林芝慧开过的玩笑是过火了点,即便他不认为林母发生意外与他的玩笑话有关,可中国人对这种事的确是敏感,他确实不该开那样的玩笑,也因此在得知林母生前罹癌、林芝慧背着极大的经济压力时,二话不说便对老板说他要帮林芝慧付一半费用;可她什么都不知道就先指责他一顿,他面子上挂不住,又觉得她似乎在意林芝慧比在意他多一点,于是他火了。

    张启瑞眯起深眸,问;“那你觉得我还在生气吗?”

    “嗯,你、你这几天都不见人,早上在医院帮林妈妈化妆时,跟我说话也是端着一张脸,冷冰冰的,应该还是在生我的气”

    “这几天是因为很忙,要过年了,事情会比狡多。”这事很玄,也是他进入这一行才发现的。他发现一到清明节、端午节、中秋节,还有农历新年前后,公司总会特别忙,而忙的原因自然是因为往生的人特别多,好像都约好要在这四大节日离开似的。像他方才就是在帮一个在医院往生的老人家做净身穿衣的工作,才忙列这么晚。

    略顿,又解释:“至于你说的什么我端着一张脸,又什么冷冰冰的拜托,小姐,你也帮帮忙,难道我在家属面前要笑咪咪?人家会以为我们这些礼仪师很不专业、很没礼貌、很不尊重丧家。”

    也对。她看他那位女同事从头到尾也是没有笑容,还有那个礼仪师助理叫什么坤的那一个,也是面无表情的,原来那是为了体谅家属的心情——

    “那你是不是气消了?”顿了几秒,陈以希突然弯身,做了个鞠躬礼。“对不起,是我没把事情弄清楚。我以为你不喜欢芝慧,所以不愿意帮她,却没想到你在更早之前已经先帮她垫了费用了。我、我早上看你帮林妈妈上妆时,好专业又小心,表情也很温柔,我觉得好感动,更觉得自己那样误会你很不对你、你可以不生气了吗?”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如果我还生气的话,你会怎么做?”

    “嗯”她想了想,道:“你希望我怎么做?”

    “给我读十遍心经!”张启瑞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

    “啊?”他好像很爱心经?

    “早上你问我听见什么声音,现在换我问你,那你听见什么声音?”

    “我我、我听见有人跟我道谢,也跟你道谢,可是、可是”想起早上那平空出现的声音,她脸色略转青白,深呼息后才道;“可是我没看见有人啊,但我真的有听到声音”

    张启瑞皱起肩。“你只有听见声音但没见到什么身影?”

    “嗯,有听见声音,可是没看到人,所以感觉很毛。”现在想起可能自己遇上灵体,背脊还是一阵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