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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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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日清晨醒来,依旧有热腾腾的早餐,铁架子上的热水及巾子都搁着了,妥贴依旧,只除了——背着身,不再送他出门。

    他心头微闷。

    上工前,暂且先搁下家事,备了礼品到村长家致意。

    无论真想为何,两人起冲突,最后受伤的是想空,这是不争的事实,邻近不少人都目睹了,他若不代表妻子道这个歉,往后她只会更难做人。

    村长对此事颇不谅解,要不是果园里少不了他,早早便要他走人了,也不会有那么多事发生。

    想容倒是没计较什么,只说她没别的相法,请对方别如此防备她,事情过去也就没事了。

    总之,这事是暂时告一段落了,回到家里,也不知她是有反省饼、自知理亏还是什么的,僵个一天,也像没事一样,绝口不再提起此事。

    日子依然平平静静地过着,夫妻俩同心抚育孩子,闲时牵着手在田野边散散步、星空下靠着肩说说体己话。

    如今有了妻儿,肩上多了养家责任,每月拔出来给大哥的银两少了些,但无论如何是不能不给的,对此,她倒也没说什么,总之他交付多少家用,家中收支她记着账,量入为出地支配用度,就是能让她转出法子来,贤慧持家。

    大哥说,她是个好女人,他自己也觉得,娶到她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这样的女人明明能够过上好日子,却跟着他简朴度日,不曾埋怨过一句,荆钗布裙,怡然自得。

    时序即将入秋,他们成亲也将满三个月。

    这一日,他休假带着孩子回大哥那儿走走,他抱着长子,在园子里陪青青玩,莫雁回被大哥叫了进来,递给她一只瓦罐。

    “这是?”

    “阿阳给的,每月领了薪俸都没忘记要给。”

    “那是他的心意。”她就要推回,又被他强塞到手中。

    “我只是代他收着,本就是打算他成了亲后,再交由他媳妇发落,我也知道你手头不缺这个小积蓄,可你和他,我都是看着过来的,性子不会不了解几分。”他那弟弟绝不会用她的钱,而她应了他,也必会信守承诺,不做阳奉阴违的事。

    “他要知道,会怪我的。”

    “他敢怪?你说一声,我让他跪厅口。”

    “”她笑出声,那男人真的会去跪。

    与他谈完,回到园子里,正巧听见穆阳关与小侄女亲亲爱爱地靠在一起,分享他们的小秘密。

    她没作声,悄悄将两人的对话尽收耳内。

    “青青,你最爱谁?”

    “叔叔!”好一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孩子有前途。

    有人偏要坏心眼,戳她的底“爹娘听了会好伤民吧?”

    “唔嗯,最爱爹,然后是娘,叔第三好了。”

    “那孙大叔呢?排哪儿?”

    “唔嗯”又为难了,不过这回是扳着手指,愈扳愈多要,扳不哆还错他的手来数。

    “这么后面啊?青青不喜欢他吗?”那个人可是满口把亲爹挂在嘴上呢,好深厚的“血浓于水”啊。

    “不喜欢。”那个孙大叔只会来她家蹭食,也没一句谢,爹都受了人家好处要道谢的,孙大叔的爹一定忘记教他了。

    “那你自己去告诉爹,不要让他来,青青讨厌他不是吗?”

    “对!”被诱导的小丫头,当下说风是雨,立刻付诸行动。

    身后,莫雁回睨他“你这样教孩子的?”

    被撞破小人行径,他也不心虚“你是我内人。”所以不能扯他后腿,向大哥告密。

    穆阳关可没兄长的仁厚胸襟,顾什么血缘亲情,人家是来亲近女儿的吗?

    “”到底谁说他正直的?还是有慕容略那种暗着来的心机,只不过看用在何处罢了。

    那人存心利用大哥仁善,他耍的手段是为了维护家人。

    “如果我和孩子被欺负了,你也会这样护着我们吗?”

    “当然。”他答得毫不迟疑,他的家人,他必全心护之,不教他们受到外界欺辱。

    只是,他没想到这句承诺言犹在耳,不过半日,便受到严峻考验。

    偷得浮生半日闲,一家子逛了市集,给孩子买了几件小衣裳。

    她说:“别学浪费钱了,孩子还用不着。”

    他回她。“孩子长得快马上就穿得上了,瞧,它多好看,穿在孩子身上一定更讨喜。”

    她拗不过他,让他买了。

    他还买了小首饰,知她要阻止,先一步说“我都没送过你什么,想宠宠你,让我买,让我买嘛!”

    难得丈夫也会向她撒娇,她没辙,又让步了一回。

    “你净想着我和孩子需要什么,那你呢?”

    他说:“你们好,我便好。”

    逛完市集,他们在傍晚时值回到村子里。

    她将大嫂那儿带回来的药包倒入炉内煎煮,小宝在摇篮瑞安睡,大宝在他父亲怀里,精神正好,还不见他有睡意。

    父子俩玩了一会儿,村长那儿差人来,说是有事要他去一趟。

    大宝离不开他爹,咿咿呀呀抗议,他跟妻子说了一声,顺道抱着孩子出门转两圈。

    他前脚才走没多久,陆想容便来了。

    “找穆阳关?他已经去你爹那儿了。”

    “我不是来找他,是找你。”

    她们还有什么话可说?经过了那一回,她已知言语说不通,好么最好别费事夹缠。

    “孩子在房里睡。”

    “我说几句话就走,不会太久。”

    若不顺着她,是无法打发她走了。

    她也不想与人在那里僵持不下,便依言举步,随她出了前院,停在前头树荫底下,防备地拉开几步距离。

    既然道理说不清,那就敬而远之,她不惹事,旁人了别来惹她。

    陆想容盯着她发上的银簪“欢欢喜喜逛市集。挺一家和乐的嘛!”

    一家和乐,又碍着她了?

    莫雁回迎上她的目光,心下一颤。

    才多久不见,那眼神已是满满的阴暗与扭曲,她为何会变成如此?就因为一段求不得的感情?

    “我今日是来告诉你,对于阿阳哥,我、绝、不、放、弃!”

    不放弃又如何?他们已是夫妻。

    “所以呢?”

    “我会不计代价抢回他!”

    莫雁回本不欲与她说太多,想了想,仍是道:“是我介入了你们,还是你介入了我们,这该如何去算?一直以来,我心里从来都只问他要什么?无论他作下保种选择,我都成全他,只是这样而已。”

    “称心如意的是你,你当然会这样说!”如果今天是她成了阿阳哥的妻子,漂亮话她也能说得很溜口。

    信不信,随她。

    “你来,就为了说这个?”

    “我是认真的,哪天你失去心爱的东西时,就会明白我的感受了,我会让你比我更痛,悔恨莫及!”

    不想回应这低劣的威胁,她转身回到屋内。

    淘米洗了放入锅内蒸煮,料想孩子也差不多该喝奶了,进房一探——

    摇篮内,空空如也。

    哪天你失去心爱的东西时,就会明白我的感受了,我会让你比我更痛,悔恨莫及

    陆想容那番话浮现脑海,她霎时明白。

    一转身,火速飞奔而出。

    树荫下,那身影仍悠闲静立,彷佛知道她会来似的,一直在那儿等着。

    “孩子呢?”她劈头便问。

    “什么孩子?我还是黄花大闺女呢!可不像有人,残花败柳还不知羞,成日勾搭别人的男人——”

    莫雁回挂心爱子,失了镇定,扬声一吼:“不要跟我装傻!孩子呢!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那谁来把我的男人还给我?”

    这等于是间接承认了。

    “陆想容,你疯了,为了男人,你连无辜的孩子也要牵扯上?”

    “我就不无辜?你在伤害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承受那些?”

    莫雁回没心思再与她辩那些夹杂不清的恩怨,满心记挂着孩子的安危“我再说一次,把孩子还给我!”

    “偏不。”

    她怒气攻心,失了理智,抽出发间的银簪,一个欺身上前,抵上对方咽喉“孩子若有个闪失,我杀了你陪葬!”

    “好呀,反正我活得没也什么意思了,有你儿子垫背,看你哀恸欲绝,我死也瞑目。”

    “陆想容!”执簪的手,朝颈上划去。

    她千不该万不该,踩了一个当母亲最大的禁忌,为了孩子,她可以什么都豁出去“你说不说!”

    陆想容吃痛,咬牙硬是吐出声音:“我不!”

    她扬臂再划一道——

    “雁回!”穆阳关的惊喊声穿插而入,她动作顿了顿,见他快步奔来,将陆想容由她揪扯的指掌间拉开,隔开两人“你这是做什么?”

    她说,她没推想容,也没有丝毫针对之意,可是这一回同是他亲眼所见,想容颈上那道血淋淋的伤痕,是她亲手划下的。

    他当下,只觉一片惊惶,不知要如何袒护她。

    莫雁回步履颤了颤,满心惶惑与恐惧,想倚靠的丈增臂膀,却去扶了另一个女人——一个外心积虑想伤害她、对他们孩子下手的女人。

    “清雅不见了”

    “什么?”尚未意会过来,陆想容揪住他臂膀,使劲地摇头,泪花纷坠。

    “阿阳哥,我没有不是我她、她、她”

    “是她!她亲口承认的,你是信她还是信我?”

    “我没有我爹要找你,我只是来说一声,你不在我就要走了,然后她就从屋里冲出来,赖我抱走了孩子可是、我连你家大门都没进去”

    “她何必进大门?真预谋要做什么,多的是人能接应她。”

    她们一人一句,听得穆阳关头都疼了。

    “停!都别说了,雁回,你前前后后找过了吗?”

    何必找?四个月大的孩子,连爬都还不会。

    “雁回,你先回去,我来与她谈。”

    莫雁回也知,陆想容对她只有憎厌,她留下于事无补,由他出面劝说或许还来得有用些,于是抱过长子,强迫自己捺下性子回屋等候。

    穆阳关回身,扶起跌坐在地的陆想容“走吧,先送你去看大夫。”

    无论如何,总得先把伤口处理好了,才有办法谈下去。

    沿路上,她一句话也没说,泪水簌簌掉着,涌出的鲜血染了一帕子,看上去甚是触目惊心。

    让大夫处理好伤口,他亲自送她回去,路上想着该如何启口。

    “阿阳哥,你该不会相信她的话吧?你认识的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

    “我当然知道。”可是雁回也没道理拿自己的孩子来开玩笑啊!

    “我什么都没有做!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老要针对我,我已经再三保证过,不会背着她与你有什么了,她还是对我充满敌意,或许是觉得你是抢她来的,心里头不踏实她不信我,难道也不信你吗?”

    会吗?雁回会这样想吗?

    “那么,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她一愕“什么?”

    “我是人,有自己的感受,不是谁要抢就抢得走,这点,你是知道的吧?”

    她呼吸一窒,暗暗心惊。

    他这话什么意思?是怀疑上她了?还是、还是拐着弯为莫雁回解释?

    她没有抢,难不成,是他自个儿变了心意,赖上莫雁回的吗?要真如此,那她情何以堪?

    “雁回冲动伤了你,我代她道歉,但是你若有孩子的下落,还烦请告知,不胜感激。”

    陆想容有些茫然地望住他。

    究竟是从几时起,他们之间变得如此生分?他待她,客客气气的,不会失了礼数,但也感受不到过往亲密,他若不愿意,谁也触不着他的心——

    是为了莫雁回吗?自从那个女人出现以后,他就再也不容她走进他的世界、碰触他的喜怒了这样,她还要得回来吗?

    她满心惶然,好怕,怕就连那淡淡的情分,也要留不住了。

    “阿阳哥,我没有!”她抓住他肘臂,心慌道:“我没有偷走她的孩子,你相信我——”

    她已经几乎没有任何赢面了,无论如何,定要让他认她,赢这一回。

    穆阳关定定望住她“好,你说了,我就信你。”用以往情分,信她这一回,相信她不会辜负他的信任,悔自己看走了眼。

    孩子确实凭空消失了。

    在自家附近来来回回找了一日夜,皆无所获。

    他向村长请求协助,毕竟孩子失踪是发生在村子里的事,村长几乎发动了全村村民一同寻找。

    平日不满莫雁回是一回事,孩子还是无辜的,村民们对此事也颇为关切,能帮的也都不吝给予协助。

    几日下来,几乎将整座村子都翻了过来,还是没找着。

    莫雁回已三日没曾合眼,形容憔悴,除了关切孩子下落,几乎不再开口说一句话。

    “雁回,你睡一会儿,孩子的事我会处理。”

    她靠坐在床头,声音虚软无力“是陆想容,你要查,就从她下手。”

    他叹气“你能不能不要再提她?”

    这几日,他们已不知为了此事争论过几回了。

    “你还是不信我?”宁可信一个外人,也不相信自己的妻子?她是那种会信口雌黄、诬陷他人的人吗?

    “你这不是教我为难吗?我们没有任何证据,可证明她与此事有关,你要我单凭片面这词就指控她?”别说立场不稳,他本身也做不出来。

    “但你信她。”她没有要他去逼问陆想容什么,他若相信她的话,就会搁在心上,往陆想容的言行举止多加观察,留意蛛丝马迹,查孩子下落,可他没有,他压根儿就不相信陆想容会做这种事。

    “我认识的想容,确实不是这种人。”

    “人是会变的,尤其她恨我,恨是最容易扭曲人心的事物,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会不懂?”

    “”他疲惫地揉揉眉心“我们能不能不要再绕着这个话打转?”

    “你不去,我自己去。”

    她才一起身,就被他握住了腕。

    “雁回,别再去打扰她。”

    “我打扰她?!”现在是谁在找谁麻烦?谁在打扰谁?

    “我知道孩子不见,你很着急,所以失了方寸,大伙儿都能体谅,可是这件事真的跟她无关,你——”

    “放手!”既然他不信她,她也不想再多言几句。

    他一急,也扬高了音量“我保证把你的孩子找回来,你不要——”

    “是我们的孩子!”她瞪他。

    他一怔,也知自己一时嘴快,失言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莫雁回怒极,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原来在他心里,一直都只看成“她”的孩子而已。

    她反掌一擒,拍开他的手,转身而出。

    她守在陆家外头,不信陆想容能一辈子不与那个串谋之人连系。

    被抛在身后的穆阳关,又是一叹。

    看来她这回气得不轻,那个从来只会对他说“好”的妻子,连力道都失了控制,此刻掌背正疼得发麻

    究竟真相是什么?

    双方各执一词,他信谁已经不重要,问题是在于,她愈是冲着想容去,就愈是引发众怒,至少如今看来,确实是她毫无道理地欺凌陆家。

    他万般劝说,也只是想缓缓她的情绪,不想众人对她更不满,但——

    她只是冷冷瞟他一眼,不发一语。

    从那日起,她就再也不与他说话了。

    他想了又想,实在毫无头绪,又不愿真怀疑到想容头上

    村子里几乎找遍了,挨家挨户也寻了一遍,出生四个月的婴儿也只有他们家的,那孩子呢?真凭空消失在这村子里?

    谁最有动机做这种事?有些事情,抽丝剥茧是有迹可循的,他只是不愿意往这方面去想,他已经是愧对人家了,要再冤了她岂不是

    他不提,陆想容倒是自己先提起了,措词是挺婉转的,却字字带着惊人的暗示——

    孩子不会凭空消失,那定是人为。

    那么,只有下一个问题——谁会做这种事?

    莫雁回从一开始就咬定是我,存的是何居心?

    以前,曾经听茶楼说书的讲起某朝代,有个妃子亲手掐死了女儿,赖给别人,最后,如愿除去眼中钉,坐上后位。

    阿阳哥,你觉得,有没有可能

    有没有可能什么?他太震惊,耳际嗡嗡作响,已经听不见她说什么。

    这是在暗指,雁回自个儿一手排了这出戏?

    陆想容误解了他大受打击的神色,进一步又道:“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不可滞认,这也是一种可能,咱们不能排除任何的——”

    “想容。”他沉沉地,打断了她,用一种全新的、也极为陌生的目光,重新打量她。

    他没有料到,她会说出这种话。

    无论真相是不是如此,会说出这些话,她便已不是陆想容了。

    会怀疑母亲拿自己的孩子来作戏的人,心里又能单纯到哪里去?以往真诚善良的陆想容,是决计不会如此离间他人的夫妻情感。

    雁回说得没错,她真的变了。

    “你怎么这么看我?”看得她心一阵慌。

    “雁回不是武后。”掐死女儿,为的是权力江山,雁回何必?他已经是他的,两人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有什么理由牺牲一个儿子去抹黑外人?

    她心里很清楚,自成了亲,他就一心一意看着她,若对想容淡不了,还留有眷恋,当初他不会主动开口说要娶她。

    “可是——”她还想再说什么,被他淡淡阻断。

    “你知道,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孩子若有个万一,我一生也不原谅你。

    她是认真的,若真因他不信她,一心偏袒外人而害了孩子,她真的会恨他一辈子。

    她都为了孩子宁与他决裂了,想容如今这番听来,岂不可笑?

    “我不探究你为何对我说这些话。想容,一直没有向你道歉,过于轻率向你提婚约,是我的错,只因不想让亲人挂念我的婚事,觉得可以,便提了,以致不曾真正探索你在心中,是否已重要到足以许下婚姻的承诺。

    “这世上有太多的婚姻样貌,不是每一桩都必得刻骨铭心,有三妻四妾、也有媒妁之言,我总以为,淡淡的,也就够了,我怕那种心无法控制、为了一个人变得自己都不是自己的感受无由地怕,只想避开。看着你,我还能控制自己,我还能理智,掌控每一分情绪,所以我觉得这种淡淡的喜欢,不会伤害自己,应该可以的。

    “但是,雁回不同。我见不到她,心会慌。所以如果你以为,我娶了谁都会是如此不是的,是雁回,只有雁回,不是换了谁,都能令我如此依眷难舍,你懂吗?”

    只有莫雁回?

    即便抢回来了,也得不到他的浓情深爱,是吗?

    他说是他没想清楚,轻率了婚姻

    她呆怔茫然,一时无法接受。

    “这两日若再没孩子的消息,我会去报官处理。”他有意无意地,说了这一句,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