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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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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起过去,天青又局促了。

    不过,繁德儿的声音很快让他清醒。

    “你怪她做什么,是我一进门就喊渴,她不给我茶,能给什么?”

    一家之主挥挥手让小丫头进去,免得恶魔女管家婆哆嗦个没完,把青春拿来听她发牢骚,那多划不来。

    她随手把如烟拿来的奶酪直接送到天青手上。

    “先吃点这个填肚子吧,如烟,你让人把早膳直接关到正厅来,也要准备天青的分。”

    “小姐,这不成。”准备天青的分绝对没问题,可是在正厅吃饭,这是哪门子规矩?

    “我懒得动了,你行行好吧。”她双手合十。

    “都怪浮屠,什么河西走廊的战马非要他去挑不可,那什么走廊可是远在天边,他一不在,猴子就作怪了。”如烟抱怨。

    浮屠坐镇家里头的时候,起码猴子还惧他几分,他这一出远门,猴子的分寸高低都没了。

    “猴子大王我肚子饿了,王母娘娘的蟠桃我不希罕,来点什么好吃的吧。”她诞着笑,跳起来就想去拉着如烟的胳膊撒娇。

    浮屠不是去玩,是去管她在河西走廊的大草原上拥有的上万匹战马。

    会派浮屠去,是河西走廊那上万匹的战马天青管不来,而且他在大鲧的产业就已经够他忙的了,把人都榨干了,可不是她所为。

    浮屠曾是军人,他懂马,战马和普通的马匹最大不同就在于,普通的马匹中一百只里也不见得能挑出一匹能上战场的好马,如今有上万匹,叫人瞠目结舌的数量,浮屠仍管得轻松愉快。

    专业人才就要各司其职,这样才能物尽其用呃,不,是人尽其才嘛。

    更何况这些年,她师傅不也管习惯了,不放他出去溜溜,他的心还会痒呢。

    她这是孝敬师傅的男类法子。

    略过天青在别处的产业不提,单单就马匹数量,而且还保证每一匹都能随军远征,繁德儿只拥有这一项,就简直可以说富可敌国了。

    “得得得了,别来赖我,我去弄就是了。”如烟暗自大叹了一口气。

    这么惫懒的主子真是长了眼睛没看过,即便从来不做姑娘打扮,但骨子里好歹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儿家啊,这这以后要怎么嫁人啊?

    繁德儿回来落坐,往嘴里丢了个小零嘴。

    “欸,又让你看笑话了。”嘿嘿。

    “怎么会是笑话,小的希望小姐永远保持现在活泼动人的模样,这是大家的幸福。”

    “确定是幸福不是大家的恶梦?”她闲闲的吃小点。

    “就算是恶梦,也会是这辈子作过最值得的一场梦。”他眼神真切热烈,像有松枝的火把烧着。

    “好吧,你这好听的话我收下说吧,我听着,有什么事不能派信鸽、遣人送信,要这么心急火僚的赶回来。”她不以为意的挥手,要天青言归正传。

    天青放下舍不得吃的奶酪,表情严肃了起来。

    “要乱了。”

    “要乱了?”

    “嗯。”“这几年,这世道,还不够乱吗?”

    战争,是大人物掌中棋耍戏,谈笑间攻城略地,战场却是小人物面对的修罗场,战火侵袭下,人事物剎那灰飞烟灭。

    这些年,盖世王朝宫方版本再怎么说是歌舞升平,小老百姓的苦楚,明眼人都看在眼里。

    皇帝好战,连年对外用兵,国库空虚。

    国库空空,世族撒手不管,皇帝不省心,老百姓就惨了,征税的名目多不可数,加上涝旱一起来,百姓要平安没平安、要吃食没吃食,许多过不下去的百姓,带着一家子离去,老人、小孩死在家里,或是不甘愿的进山里,当了盗匪,起先劫劫财,糊口饭吃,后来野心膨胀了,财色人命都不放过,形成了一害。

    苛政猛于虎。

    “我们有良心会这么想,那些门阀外戚,散居各地的藩王可不这么想。”天青的生意很大,无论水上、陆上都有他的人,消息自然比所有的人都灵通。

    “怎么,以前只是地方上起来闹一闹,这次连藩王也想要分一杯羹了吗?天青,消息正确吗?”饭菜丫鬟们流水般的送了上来,她却什么胃口都没有了。

    “正确,以前藩王兵力不足,了不起就也浪费财力、物力往京城大动干戈的跑上一趟,成不了气候,但是这次,王氏一族暗中出了力,小的看来,情况和以前有所不同。”这才是他担心的地方。

    打仗从来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兵力、财力、粮食、武器、人员、民仗,少一样都不成。

    有王氏出力,如虎添翼,这场乱,很有得瞧了。

    盖世王朝疆域辽阔,所有的势力以玉、越、葛三大世族是龙头。

    而这三家各有各的势力,繁德儿住在这里好些年,只听说他们斗得平分秋色,倒也没听过谁把谁斗倒过。

    这次,王氏出手,看起来是厌倦了目前的局势了。

    “会影响到我们的生意吗?”繁德儿问。

    “行会的生意遍布全国,哪里有战争都会受影响,差别在于影响的是点还是面的问题。”这些年的经历让天青已经是个见多识广的商场枭雄,说出口的话头头是道。

    她思索了下“其他地区先按兵不动吧,至于会被战火波及的地方,店铺能歇的先歇着,不能歇的就算进呆帐里,人员部分,尽量减少损失到最低。”

    “知道了,我马上去办。”

    没有太多停留,尽责的天青快马加鞭回大鲧去了。

    繁德儿在正厅坐了半天,让丫鬟们把饭菜撤了,慢慢的走回遥水小宿。

    八年,好长又好短的时间。

    多年的历练让她明白,要在一个地方站稳,权力和力量的重要,但是她要是没有像天青、浮屠这样的得力下属,没有这些人,就像是没有翅膀的鸟,是飞不起来的。

    水阁上层层的青色纱帐随风飘动,恍若蝴蝶翩翩飞舞,廊桥下的荷花开到一个极致,花香得招来取蜜的蜂和蝶。

    她想起别院还有了处种满大片大片荷花的地方。

    踩上廊桥的脚转了弯,穿过曲折的抄手游廊,一刻钟后她来到了开阔的后院。

    穿过月洞门,果不其然,塘里的荷花已经开得满满。

    她就地坐下,脱下鞋袜,两脚泡入了荷花塘里。

    她发出舒服的叹息声。

    风沙沙吹过,轻柔的吹起她的衣袍。

    一些久藏,难以开口的心事,因为这样的宁静,因为这样的景致开了一个口子,纠缠的心思,一圈圈,像她脚下水面的涟漪一样,散了开来。

    这宅子真正的主子呢?都过了多少年了,还不想回家吗?

    这些年,他看那座山,还看不厌烦吗?

    然后她大刺刺的躺了下来,也不管两脚还泡在水里面。

    天空一如往常的清爽。

    浮云款款,浅浅相依。

    “这天有什么好看的?”

    她看得痴了,突然有人出声。

    “我也不知道,就是好看。”她懒懒的、下意识的答接着,怔了下,眼光从远方挪回来,落在一件袍子下的脚上。

    那脚穿着一双云履。

    那履沾着不少黄泥,显然,走了不少路,而且,看起来是用一种很迫切的方式在赶路。

    她伸出拇指和食指去量那双脚的长度,也不管这样的动作合不合宜,看在别人眼里会是什么样子。

    量完了,她忽然说:“鞋子脏了,脱下来洗一洗。”

    那人也没二话,不避讳的当着她的面脱下鞋子只剩下白袜。

    她起身,两脚从荷塘里收了回来,赤着脚,拾起那双鞋,便往远处丢去。

    这一丢,鞋子飞过和别院相通的水道,咚地一声掉进了河里了。

    嫉妒那双鞋子可以陪着他去天涯海角,走千山万水。

    很可笑的心态对吧?

    这叫嫉妒吧!

    她的心狂跳,这举动不属于她设想了千百万次两人再见该有的情景里,她千想万想,所有的想象里都没有这一样。

    可那又怎样?她就是想这么做。

    “想我了?”越紫非的声音有几分缥渺。

    “你也想一起下水,清醒清醒吗?”霍地转过头来,怒气冲天。

    可是就这一眼,一眼,像有千言万语。

    她忍不住心头一颤,赶紧错开目光。

    “小九。”

    这名字有多久没有人喊过了?

    那很久、很久不见的人,用他惯有的语调喊这个连她自己都遗忘了的名字。

    她的心,酸涩了起来。

    他一身烟青色长衫,未束的黑发张狂的漫天飞扬。

    眉目深刻俊朗,看人时,如山润水,泉,清冷却难以忽视,那高贵的气质,雍容的轮廓,风骨自生,比起以往更胜一筹。

    以前的他似一把未出鞘的宝剑,如今的他,冷清气质只多不少,就像随时都可以破锋而出的利剑。

    “混蛋”她哽咽。

    看似大片的沧桑岁月从他们之间穿梭过去,其实真正相处的只有一年,静静的走来,又静静的消失。

    “果然不能离开太久,记性不好的人都把我名字给忘了。”伸出长臂把人搂进怀里,紧紧的,不放。

    他眼神闪过千万风景,青涩的少年时光,过往的岁月,然而,多年的风霜辗转,八年过去。

    被空虚多年来拢着的心,哪怕外面寒风凛测或是倾盆大雨,心里总有一块是温暖的。

    她的一颦一笑,她讲话的声音,他从来没有忘记。

    那思念这般厚重。

    繁德儿将额头死死的靠在他胸膛,熟悉又带陌生的味道飘荡在鼻息之间,眼眶发酸,无力的闭上眼。

    “这么隆重的欢迎,害我都心虚了。”从他结实胸膛透出来的声音撞击着繁德儿的耳膜。“让我好好看看你。”

    她这才害羞的退开,但是因为他的靠近而红了的耳根还是泄漏了少少的少女情怀,她局促的说:“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就老样子。”

    离开那温暖过头的怀抱,突然有些不舍。

    “是老样子,我还以为可以看到一个妸娜多姿的大家闰秀,哪晓得都多少年了,你怎么还是男装打扮?”可就算着男装,依旧看得出来她的改变,她的眼是一种纯粹美丽的黑,有一种通透的美丽,五官轮廓拉长了,有了秀美的姿态,衬着纤细的手脚,像一株生气鲜勃的花。

    “我到处行走,穿女装不好做事你也是知道的。”

    越紫非拉拉她挽发的锻带。“好好的一个姑娘家,被我糟蹋了。”

    他忽然觉得心酸,这孩子,承受了多少不该她承受的东西?还要继续多久?

    “我可是替自己攒嫁妆,谁理你啊!”“哦,这些年,有看对眼的好人家了吗?”越紫非拉着她的手一起坐下,坐下来陪她看着那片明明什么都看不见的天。

    “我每天穿成这样,你觉得会有谁看得上?”

    “那天下的男人都瞎了眼。”

    “是啊我说你回来怎么没叫人带个口信?”

    “我回来奔丧。”他的眼掠过一抹痛。

    繁德儿错愕。

    难怪他的神情无论看起来多轻松,就是觉得勉强。

    “我爷爷过世了。”

    “怎么这么突然”她很难相信的低喃。

    即使和那位老人家素未谋面,可是透过越紫非,也听了那位老人家不少事情,感觉跟他爷爷就像认识却住在远方的人那样。

    “那么,你要回本家去吗?”

    “你也知道我回不去的。”一个在族谱上被除了名的人,只是一个不相干的路人罢了。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吗?。”这问题放在她心底很多年,只是越紫非不说她也不问,不碰触他不想提及的伤口,就像他从来也不问她不想说的事情一样。

    这是他们之间不说出口的体谅与尊重。

    “这件事,以后你会知道的。”当然,如果可以,他并不希望爷爷的预测成真。

    没有人知道那预测让他心惊胆战了许多年,吃不好、睡不香,辗转煎熬。

    “我们替老人家摆个香案吧?”

    越紫非惊讶的看她一眼,点了头。

    繁德儿温柔的伸出的手,掩在他面颊上,让忍着狂痛的他,无声的把眼泪流进她掌心里。

    她侧然,心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