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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是蓝的吗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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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子:最后的故事

    这些天来,残梦的身体一直很好,比我想象中要强得多。

    仍是与往常一样,每天抽出一定的时间来料理他的生活。不知怎么了,这些天来他生意特好。每天都会拿回来很多钱。但我不愿看到他对钱的看法有所改变。不要为了钱而不择手段。我喜欢他的那份迂和呆气。我想他是不会改变的。也许人们看到他算得准以及病成如此可怜的样子,才给了他那么多钱。

    我一直对他说,我的钱不要他还,可是他还是很拼命,他说他一定要还。

    那天,他回来很晚,我给他带来了便当。他一边吃一边给我讲故事。那同样也是一个与苦难的有关的故事。我听了之后,很感动。可却不知道这个故事竟然成了他留给我的最后一个故事。

    所以,我很想把这个故事写下来告诉大家。

    其实这不是故事,而是真真切切发生在我们身边的事,我只不过是作个记录而已。如果你不相信,那说明你对我对残梦对这社会真的还不够信任。

    如果你也是个有过悲惨经历的人,那么你会与残梦一样对它有更深刻的理解。

    以下是故事的主要内容。用第一人称来写的。

    我还在娘肚子里的时候,父亲死了。

    是可憎的抽壮丁,父亲被人硬行拉走充数了。胡老爷就从来没有碰上这码事。只不过后来,胡老爷还是死了,但却整整比父亲多活了三十多年。他没能挨到文革,就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用别出心裁的方法折腾得一命呜呼。他死的时候只有一只耳朵了,另一只老早因为不好好改造,惩挂秤砣时被扯掉了。我曾看见他挂着几捆胸前稻草,艰难地绕着村子游街时,就是不喊打倒他自己的号子;坐老虎凳时,却像共产党员一样,面不改色心不跳,直至左右腿都断裂。一条硬汉子,最后也是挺惨的。今天他那个大腹便便的孙子,见公家人点头哈腰请烟讨好样子,我是看不惯,那有胡家的一点骨气。就是我们牛家也不至于如此。

    那光景,母亲腆着个大肚子,一个人在家中缺吃少喝的干着急。她曾向胡老爷求救,胡老爷很是同情,但也没办法,他也不知道父亲去了何方。

    父亲就这样被人强迫穿上了黄军装。那时节谁愿去当兵。不知身在何处的父亲,如何放得下心,他从军队中逃了回来。到家的时候浑身破破烂烂,臭气熏天,好多地方流血不止,身上满是淤青。父亲说全是打的。母亲的心该有多痛。

    没过几天,就有几个当兵模样的人把父亲绑走了。那时,父亲正端着碗筷吃菜饭,一见穿军装的,碗就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把菜饭泼了一地。母亲哭天哭地的闹着,却被踢了一脚,倒在地上半天起不来了。父亲没有来得及说一句话就不见了。

    当天,母亲的肚子就一直在痛。晚上,在饥饿中生出了我。当时接生婆叫母亲用力点,否则小孩要闷死了。母亲说我实在饿得不行了,有没有吃的,无论什么都行。一老妇拿来了两个山芋头,母亲狼吞虎咽般吃下后,就把我生了出来。

    没有人照顾母亲。生出我,家中也没吃的。这日子不知母亲怎么过来的。听人说母亲在生我的第二天就下地洗我的尿布去了。母亲的奶很少,我经常是天天饿得嗷嗷大哭。皮包骨头的我就这样长大了。

    父亲没有再回来。后来有人说是被活活打死的。因为他还想逃。

    孤儿寡母的,在那个年代,窘境不想也知。

    母亲的祭日是实在没柴烧的那天。

    门前的大樟树上有几个大枯枝,母亲爬上了树。传说樟树是神灵之树,樟树娘娘对爬她身子的人,是要狠命推的。母亲不信这个邪,看自家的冷灶头,毅然爬上了大树。

    母亲从树上掉了下来。我跑过去的时候,她已经不能说话了。没多久,母亲便不行了。我吓得只会哭。是胡老爷等人凑了点钱,把母亲埋了。

    在每个人都为自己明天的肚子发愁的年代,我成了无人看管的狗。除了一间破泥房,我什么也没有,更不用说谁给予我一点温暖了。

    我饿,我冷,我怕,我渴,我累,我苦,我痛。大家都饥一顿饱一顿的,还会有谁顾得上一个没有父母的也并不可爱的小孩。我要活下去,于是就开始了流浪的生活。

    兵荒马乱的,想找点吃得也不容易。

    我四处去要饭,只要可以吃的,填进肚子的,我都要。开始,我为自己感到悲哀,渐渐地,我发觉也就这样了。除了要饭,我还能怎样。没有人要我去做工,因为我实在是瘦骨嶙峋,脏得要命。我饱一顿饿一顿地活着。十五六岁时的我,看上去还只有七、八岁那么大。

    我经常遭受到一些力气大的乞丐的侮辱与控制。好几次,我都是好不容易逃出他们的魔掌的。我不断转移地方,我不知几次被抓住打了个半死。我不得不常常把仅有的东西拱手让给他们。当要饭也不容易,明天是死是活也根本没有保证。我不知道哪一个要饭的为争地盘,把我痛打一顿,也不知哪一天我会生病而倒在路旁。

    我曾看见过好几个老要饭的暴尸于荒野,直至腐烂,遍身是蛆。冬天最难受,冻个半死,所以能挨过冬天的流浪人并不多。每年春天,我总感觉一些老身影不见了,但又会有新的面孔出现。最可怕的是夏天晌午,有好几次我都以为自己要死了,躺在滚烫的地上就是起不来。

    没几年,我便是遍身病痛。天气转阴转凉时,我有一些部位就隐隐作痛。森严的等级制度,在乞丐群中,死一个人是最小的事。无论在谁看来,我们活着与死又有什么区别。幸亏当时年纪不小了,已不能被折断手脚成为别人乞讨的工具,否则我也许今天早就不在人世了。想到这,我总是发抖。

    我不敢到太远的地方去。

    那日,我正走在大路上,摇摆着双手。一辆车,飞驰而来,只听见砰得一声,我便感觉飞了起来。我被摔出老远,头重重地蒙在地上。我艰难地转头,看见车上有个绅士模样的人向我“呸”的一声吐了口唾沫。还听见他在说真可恶,碰上个臭要饭的。就一溜烟地走了。

    那辆可恶的车,竟然撞断了我的手。看着自己的右手在不远处的地上,五只手指似乎还在颤动的场景,我哭不出来。像握手一样,我用左手捡起自己的右手,又撕下自己的上衣艰难包裹剩下的半截右手,缓缓的前行。

    没走几步我就感觉天旋地转,什么也不知道了。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躺在路边,左手抓着的半截右手没了。

    不远处,一只野狗正舔着什么,——那是我的手臂骨啊!

    我想站起来,可是不能。我痛,我饿,我浑身无力,我想我要死在这外乡了。

    突然之间,生命的渴望在内心是如此地强烈。我要把自己的手从狗那儿夺回来,于是捡了块石头用尽全身力气向狗掷去。狗吓了一跳,惊诧地朝我看了看,咬了骨头跑开了。我爬了过去,发现自己的小拇指还在,捡了起来藏到口袋中。

    就这样,我的右手没了。至今,我也不知是那个“绅士”是谁?

    我想这个摧残我的人,他会一生睡不好觉的。

    后来,我发觉自己的衣服很臭,原来是口袋里的手指在烂。

    我那可怜的半截右手一直在慢慢地腐烂,总有许多可恶的苍蝇围着我转。我浑身虚肿,我发烧了,我躺在路边亭子里,我等死。也许我该死了,活着又有什么意思。我的双眼开始发直,我睁不开眼了,我昏昏地睡去。

    醒来时,是黑夜,浑身胀痛得厉害,虚脱了一般,连手指都难得动一下,我就这样躺着。渴望有好心人走过帮助我。我痛苦地躺着,竟然没有一个人过问我一句。当时我的心是多么的绝望,好奇甚至是厌恶地看我一眼的已是最好的人了。我悲哀。我觉得自己还不如一条狗。

    不过,最终我没有死。也许这是奇迹。但我的确活了下来。

    解放后,我分到了田地,我有家了。但家徒四壁,我只能走上老路。没有右手,不能割稻,也不能做力气活,没有一个互助组要我。在众人的白眼中,我又走上了流浪之路。

    即使再卑微的灵魂,自然也有他存在的价值。也有他活着的理由。五十岁的时候,我碰到了可怜的黄小菜。天下竟有比我更可怜的苦命人。身患疾病,无家可归。

    护着小菜,是一种幸福,生活也就充实多了。两个可怜的灵魂互相慰藉,也总算有了个照应。她的身体很差,不停地咳嗽,有几次竟咳出血来,我真的担心她随时会死去。每到一个村落,我把她安顿在一个角落上,然后再去乞讨。

    每有好一点的东西,我就跑向小菜,喂她吃。小菜的眼神中,全是感激,这令我觉得自己也还有些用。身体稍稍好一点时,她也会照顾我。无论照顾与被照顾,都是一种快乐。一个卑微灵魂产生了对另一个卑微灵魂的爱慕。

    那是个下暴雨的夜晚,我与小菜都淋湿了。小菜一阵阵地发烧,我们躲在一个破旧的厅堂里。我脱下衣服裹着她,她还是不停的发抖。我没有一分钱,我也不可能借到钱带小菜去看病。万不得已,我敲响了一户人家的门。至今,我还记得那训斥的声音。那声音令我颤抖。有谁会来怜惜我!乞丐不是人投生的。后来小菜就不能说话了。我的心是多么的难受,因为我的无能之故啊!

    小菜竟也这样一直活着。

    天下的可怜人是数不清的,我和小菜是可怜的,但还不算最凄惨,天下比我们还要可怜的人还很多。毛主席说只要到共产主义了,天下就不会有可怜人了。可是我是等不到了。我只是不断地遇到比我更可怜的人。

    我最起码生下来还有父母养着,可是有人至今也不知父母是谁。一个冬天的早晨,我的破屋门口,一个女婴冻得发紫,上面有一张纸条,我不太识字,但我知道是牛花的父母留的,说好人一生平安,收留会带来好运。但愿如此。然而,后来,我总是交厄运。

    我不敢收留,因为我实在没有能力。但小菜执意要留下,用手比划着。意思是老了,走不动了,也可有个依靠。

    也幸亏是遇到我,否则,牛花的生死很难说。我曾看见好几个被父母抛弃的女婴活活饿死,如果到其他乞丐的手中则更不会有好结果的。

    我知道现在专门有这么一些大要饭的,抓住小的流浪儿,残忍地将他们的手脚敲断。一则不能跑了。二则作为可怜的残废儿沦落在街头让人同情,成为他们所控制的乞讨工具。还要求他们每天一定要讨多少,否则一阵好打。一旦病了,便抛之荒野,任其自生自灭。街上那些讨钱的小孩,大都是这般情况。

    还有就是卖小孩的。他们控制女要饭(有时则是精神错乱的流浪女),为他们生小孩。是女婴则抛弃,是男婴则卖个好价钱。我看见最多的一个男乞丐竟用绳子串着十来个女的,而且好几个还挺着个大肚子。我真恨这些不要脸的家伙。可是我又不是他们的对手。在这个迷乱的世界,人们已经不敢有太多的同情。

    我把女婴取名为牛花。我希望她长得像朵花。可是瘦骨伶仃的人儿,简直就是我小时候的翻版。

    我努力的让牛花去上学,让她留在破屋。我为牛花到处奔波,然而并不能讨到多少。老实的人要吃亏,老实的要饭要饿死。然而我不能昧着良心去骗人钱财,虽然我是多么的需要钱。虽然我缺少家教,虽然在许多人的眼里我并不是人,但我知道做人的最基本的道理。即便是要饭,我也遵循要饭的规矩。这样的性格注定我无法过上好一点的日子。我努力地生活,因为牛花,我找到了生活的希望,我想尽一切可能的办法,去赚钱,走村踏户。

    就这样,小学的五年过去。虽然我老了许多,但我心里开心。

    牛花要上初中了,然而我却无力再供养她了。

    我们乞讨的还不够填饱肚子。我也不能让牛花出去,我多想让她学习,也许读书能摆脱她的苦命脉。可花儿还是不得不失学了。因为我实在交不起这昂贵的书学费。这是多么令我痛苦的一件事。没能让牛花上学,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我无法活下去。

    我能忍受自己身上的痛,却无法忍受心头地煎熬,要让牛花成为真正的人,就绝不能让牛花学我。本来我以为我能行,可是现实是多么残酷,我是多么的乏力!我死没关系,但我不能再让牛花重蹈覆辙。

    我为牛花而活着,我却没法子让牛花过上好日子。

    天下的好心人,你们在哪里?

    我相信这个故事的真实性。因为我生活的周围就有过如此的苦难。

    当我读到这个故事的时候,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我的父亲。那个苦难的已经远离我的永远的父亲。我曾经写过一篇叫我的父亲的文章来讲述他的人生经历。他四岁没了母亲,七岁没了父亲,然后靠要饭来过活。而后又经历了文革,并受到了非人的待遇,因为我母亲是伪保长女儿的缘故。最后,当他走向人生的暮年时期,又患上了癌症。苦难的生命就这样消失了。

    所以我有理由相信,在一个落后的不发达的地区,一定有许多类似的事情真实地存在。人们无法过上温饱的生活。也无法让孩子进入学校去读书。的确这个世界还不是一个很让人满意的世界。许多人正在承受着人不应该承受的苦难。然而事实上这样的情况却时常发生。

    文子曾在前面说过残梦对它有着深刻的理解,这一点也不错。只有经历同样苦难生活的人,才能真正了解故事中我的苦难。才能真正被这个故事所感动。

    记得在读大学的时候,我有一本路遥的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我知道这是一本很好的小说,一本可以流传很久的小说。是路遥用整个生命创造的小说。但我读时未曾真正感动地流出眼泪。然而我的同学,那个现在已经是某个市的市委组织部里一名干部的同学在阅读的过程中不知流下了多少眼泪。这是我亲眼所见。他告诉我,他的过去的生活与里面的孙少平太多的相似之处。他在为主人公流泪的过程中其实也在为自己曾经的生活经历在流泪。

    所以我明白对于上面的那个故事我不可能有残梦理解得那么深。虽然我的生活也不是太好,也曾经历过许多的曲折,还要整天为生计而忙碌,但至少我从来没有过如此的让人无法承受的经历。所以对于这种苦难,我是无法真正地从哲学高度上来理解与解说的。

    当你在阅读一个故事时有一种认同感时,这其中必然有一种东西正契合你的灵魂。或许是你生活中的某些经历与它相同相似,或许是你的看法与作品中所表现出来的观点不谋而合,或许是主人公的生活态度与人生观正是你所渴望达到的等等。这些都会使人产生一种认同感。有了这种认同感,那么你就会对作品表现出一种喜好,就可以理解了。

    所以请朋友原谅我把一个看似与整篇文章并不协调的故事放在里面。只因我实在无法割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