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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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条奇型的银枪横亘在枪架上。整个枪身布满了细密的鳞状花纹,在枪的前端是一个龙头,龙口中吐出的龙舌就是长三尺,宽一尺的奇特钝头枪刃,龙角形成两个内弯的钩镰。这是一杆可以融合刀法的劈砍和钩镰枪的锁拿的别样的长枪。

    这就是龙吞枪。

    三年前就是这杆龙吞枪刺进了冷面毒王杜万里的咽喉。

    枪的主人刘孤恨指着银枪对他的两个徒弟宋伯庸和崔伯廷以及女儿刘馨说道。

    那一战,当我的龙吞枪刺进毒王咽喉的同时,我也中了他的秋声赋怪毒。要不是圣手神僧及时医治,我就熬不过那年的秋天了。但神僧也只是给我延长了三年的寿命,他算过,我将要在三个月后离开这个尘世,离开这个江湖。

    刘孤恨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不由低沉了下来,听着话的三个人的心一阵冰凉,仿佛掉进了无底的深洞。虽然他们早就知道这个事情,而且随着天气的转凉,刘孤恨的咳嗽越来越厉害,仿佛在给他们一个警告,但他们依然无法相信,一生英雄无敌的枪神会无奈地等着死神的索命。

    三人一起跪倒,哽咽着刚要开口,却听见刘孤恨笑道:不要哭了,起身继续听我说。我这一生纵横江湖罕有敌手,同时也欠下无数命债,如今得以全尸而亡,已是上天莫大的慈悲了。

    刘孤恨把他们三个人拉起来,继续说道:

    我这一生没有其他遗憾,只是对不起你们的师母。我在外闯荡江湖,叱咤风云,她在家忧心忡忡,食不甘味,终究郁郁而终。所以,所以你们二人明天做一个比试,胜者将获得我的龙吞枪和枪谱,败者将娶我的女儿,做一个普通人。

    刘馨尖着嗓子叫唤了一声:爹!她那一声可能太尖锐了,让本来就惊愕万分的两个师兄更加心惊。然而师傅只是感觉很疲倦地说了声:你们都走吧,明天在院子里等我。

    那个下午秋蝉有气无力地悲鸣,因为已经开始落叶了。这年的秋天似乎来得早了点。

    第二天的日头忽然猛了起来,直挺挺的照着院子中的宋崔二人。刘孤恨坐在屋檐下,后面站着眼睛肿肿的刘馨。刘孤恨拍拍手说:开始吧。

    于是庭院里的落叶飞扬起来,欢乐的跳着舞,围绕在闪转腾挪的两个人周围。刘孤恨只传授了他们二人三套枪法套路,所以他们相互之间实在是太过熟悉。去掉枪头的两杆长枪频繁地敲击,夹杂着两个人的喝斥声,刘馨觉得这依然是平时练枪的光景。但她心里又知道不是,这分明是关于三个人命运的竞赛。

    这场竞赛在一瞬间停止,停止的时候崔伯廷的枪指着宋伯庸的咽喉。这是一招普通的“犀牛望月”崔伯廷在胜利的一霎那回头看了刘馨一眼,刘馨的泪无声的挂在两腮。

    刘孤恨摆摆手,让三人随着他再次来到堂屋。刘孤恨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慢慢打开,取出一本书轻轻摆放在桌子上,那就是龙吞枪谱。

    一个月后,在宋伯庸和刘馨的婚事结束后,崔伯廷离开了刘家。离开的时候,他的马上挂着那杆名动江湖的龙吞枪。送崔伯廷的是宋伯庸,刘馨只是斜斜地倚在门前看着他们离去,脸被红色的喜字、红色的对联和红色的衣服映得通红。

    崔宋二人一路无话,直到长亭边,崔伯廷向宋伯庸拱手告别的时候,崔伯廷才喃喃地开口:师兄

    宋伯庸知道他要说什么,于是制止了他,说道:师弟,我知道你志存高远。你有你的江湖,我有我的江湖。你的江湖就是外面那个广阔的世界,我的江湖就是一个安安稳稳的家。我们都好好守着自己的江湖吧。

    再过了两个月,当崔伯廷接到说刘孤恨病危的信急急赶回的时候,他已经是小有名气的江湖新秀了,看过他的枪法的人都说他将是新的枪神。这话不知道刘孤恨有没有听到,因为崔伯廷赶到家中的时候他已经撒手归西。所以崔伯廷再次看到刘馨的时候,屋子里的一切红色已经被白色替换。

    崔伯廷为师傅守灵的同时也不断练习着龙吞枪谱,但他总是一个人到远远的一条河边练枪。他不是怕宋伯庸看见,而是怕看见宋伯庸。当他看到宋伯庸用数倍于以往的精力依然练着那三个枪法套路的时候,心中实在不是滋味。

    又是一个傍晚,崔伯廷再次来到河边,全神贯注地练了起来。龙吞枪,在他手里越来越得心应手了。就在他收枪的时候,他听到了刘馨的喝彩声。

    依然在这条河边,依然是这个师妹,不同的是此时的刘馨已经盘起了发髻。崔伯廷道:大嫂刘馨上前轻轻按住崔伯廷的嘴,说:在这里你就不要这样叫了。我还是你的小师妹,不是吗?崔伯廷心中一热,扔下枪,抱紧了刘馨,低头吻去。月就这样照着两个丝毫不能分开的肉体,赤裸裸地。

    在下了冬天的第一场雪后,崔伯廷再一次离开了刘家,不,应该说是宋家。送他的依然是宋伯庸。

    崔伯廷在刘孤恨周年忌日的前一天中午赶了回来。开门的是刘馨。他刚进门就听见宋伯庸高声笑着说:新的枪神回来了!宋伯庸上前紧紧抱了崔伯廷一下,拍着他的肩说:喝酒去!于是崔伯廷疑惑地看了刘馨一眼,刘馨的眼中写着重重的痛字。

    中午,崔伯廷看着刘馨服侍喝多了的宋伯庸上了床,就回到了自己的房中,刘馨随后跟了进来。

    二师兄,伯廷,带我走吧!刘馨带上房门就钻入崔伯廷的怀中扯着嗓子哭了起来。崔伯廷一惊,捧起刘馨的脸,问道:怎么了师妹?

    刘馨扯开了上衣,说:你看你看你看!

    崔伯廷看到一道道或深获浅的紫色交错地爬满刘馨雪白的肌肤,中间夹杂着一些牙印。他的心扑通扑通地快速跳动着,苍白着脸问道:是大师兄打的?

    刘馨说:不错,是他。那天在河边他什么都看见了。

    崔伯廷颓然坐下,愣愣地看着刘馨,却不知如何是好。即使是最棘手的对手他也没有这样手足无措过。

    你的武功现在比宋伯庸好多了,你可以带我走的,是不是?

    崔伯廷摇摇头说:师妹,是我们不对在先。

    刘馨愕然的看着崔伯廷,过了一会儿,方才说:你就是那个心高气傲的二师兄吗?你就是那个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枪神吗?

    崔伯廷喝道:别说了!

    刘馨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整整衣服,开门出去。崔伯廷啪地一声拍断了桌角。

    崔伯廷在下午的时候听到了院中有枪舞动的声音,心中一热,取过龙吞枪,打开门来到院中。

    院中,宋伯庸依然在练着那三个套路,只是越发娴熟了。他看崔伯廷出来就收枪迎了上来,说:师弟,练龙吞枪去?

    崔伯廷带了片刻,说:是啊。然后满脸通红地往院门外走去。身后的宋伯庸喊道:早点回来吃饭。

    那天晚上崔伯廷练了很久,深夜在一处小店里吃了些东西,然后绕着师傅家的院落走了几圈,转身离开,住宿在一家客栈,第二天拜祭完师傅就牵着马独自上路了。第二年的忌日他在当天才回去,躲着刘馨的目光,给师傅磕头。

    走的时候,他听见刘馨在身后说:你依然单身?他点点头。刘馨又说:其实我想通了,我不怪你的。崔伯廷翻身上马,疾驰而去,任由泪顺着脸颊吹干在风中。

    在刘孤恨第五个忌日,崔伯廷以武林盟主的身份来到宋家,但他一进门,立刻又觉得自己还是那个五年前离开的崔伯廷。

    当崔伯廷在师傅灵前磕完头的时候,他听见宋伯庸说:师弟,我想见识一下你的龙吞枪法。

    崔伯廷起身看着宋伯庸,宋伯庸比他这个闯荡江湖的人还要显老。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镇静无比,仿佛对面不是武林盟主,而依然是他的小师弟。崔伯廷不知道该怎样回答,答应了,结果对宋伯庸无疑又是一场耻辱,不答应,则更是耻辱。

    宋伯庸笑道:师弟,不用多想了。其实师兄什么时候真正输给你过?要不是那天晚上师妹来求我让你,得到龙吞枪的未必是你。

    崔伯廷的脸刷地苍白,一直萦绕在心中的一个谜被破解了开来。这个谜是他一直不敢去触动的心病。

    好吧。我们再比一次。崔伯廷点点头。

    宋伯庸和崔伯廷又一次站在院中,刘馨依然站立在屋檐下。崔伯廷用的是龙吞枪,宋伯庸却只是取过一根削尖了头的白蜡杆做的枪。崔伯廷想了想,转身打算去换枪,被宋伯庸叫住了。

    师弟,不用换枪了。这次比试必然有一个人倒下再不能爬起,而且不管我胜负如何,这个婊子我都不要了。

    宋伯庸说这话的时候用白蜡杆一指刘馨。刘馨顿时颓然坐在地上,无声地流着泪。崔伯廷则被血气涨红了脸。只有宋伯庸依然神色自如的说着话:我曾经为了她失去一个机会,我甚至不计较她新婚之夜没有落红,但我不能忍受她在我婚后依然给我带来耻辱。我记得我第一次送你走的时候说过,你有你的江湖,我有我的江湖。现在你踏碎了我的江湖梦,我也要用枪刺破你的江湖梦。

    说着,宋伯庸出枪了,两个人又像五年前一样在黄叶中飞舞,不同的是,这次飞舞的叶黄中透着血色的红,而且,没有枪相碰的声音。崔伯廷开始疑惑了,无论他怎样变招,宋伯庸的枪总是能无比灵活地避开和龙吞枪的接触,灵活得不像枪,而像宋伯庸延长的手臂。这手臂忽长忽短,忽柔忽钢地找着崔伯廷枪法间的空隙。崔伯廷的脚步开始忙乱起来,更重要的是,他看到宋伯庸的枪法依然是五年前的枪法,但威力却大了不知多少倍。

    依然如五年前,竞赛忽然停止了,停止的瞬间,白蜡杆的尖正对着崔伯廷的咽喉,还是那招“犀牛望月”

    崔伯廷的龙吞枪当啷一声落地,道:这是怎么回事?

    宋伯庸笑道:我等这一天等了五年,本来我应当一枪刺进你的咽喉,可是五年间,我有多少话要对人说啊,所以你还可以再活一会儿。师傅在传你龙吞枪的那天晚上把我叫进他的房中喝酒。我以为他是要安慰我,但是他没有,他让我闭上眼,问我能不能感受到自己的指尖。我照做了,我说我可以感受到。他笑了,说当然可以感受到。然后他又让我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菜,闭上眼,让我把菜送到嘴里。我也做到了。他说:由于我们天天用筷子,所以才能准确地感受到筷尖的所在,那时的筷尖仿佛就是自己身体的延伸。

    崔伯廷眼前一亮,说:我明白了。

    宋伯庸得意地笑了,说:我也明白了。所以我每天加倍努力地练枪,练那三套老掉牙的套路,练得就是我对枪的感觉,手感!去年,我终于可以用心感受到枪尖的所在,于是枪就成为了我身体的一部分。我让它向哪里他就向哪里。就是这样。其实真正无敌的不是招式,而是感觉。你的龙吞枪法是好的,可惜你拘泥于此,所以永远达不到我的境界。

    崔伯廷惨笑道:师傅还是爱他的女儿。

    宋伯庸摇摇头:其实是害了她。

    话毕,宋伯庸白蜡杆往前一送,拔出的时候,飞扬的血染红了落叶。刘馨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宋伯庸用靴子擦擦白蜡杆上的血,头也没回的出了门。

    没有多久,江湖上的人都知道了新的枪神是武林盟主的师兄宋伯庸,他用一根白蜡杆打败了所有的好手,而且枪下从来没有活口。后来听到崔伯廷死讯的武林人士开始了对宋伯庸的围剿。又在一个深秋,他被追踪而至的武林人士包围在他师傅的墓前,激战了一个下午后宋伯庸力战而亡。给他收尸的是一个疯女人。那女人在他的坟上涂了一口浓痰,然后吊死在刘孤恨墓前的一棵树上。

    从此,龙吞枪和龙吞枪谱不知所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