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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外有个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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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年时就有一个梦想:做个城市人。当然不单是我,70年代出生的农村孩子,或许都过这个梦,而且也曾为了这个美好的梦想努力过。对于农村孩子来说,通向城市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读书,考学。自上了一年级,父亲就经常举起粗糙皴裂的大手向我展示,意在鞭策我,激励我——好好学习,将来考上学,当工人,吃国家粮食。农民种粮,工人吃。那是个崇拜工人的年代。所以,我的工人情结在少年时就深深的扎根于心底。记得小学里,我们班的学习兼文艺委员就是工人家的女儿,生的白净漂亮,能歌善舞。几乎在整个小学里我就对她有着莫名的好感,伴随好感同生的是淡淡的自卑。正因为有着莫名的好感,在五年里几乎没有跟她正经说过一句话、正视过一次她的眼睛,能做的只是在课堂班后,拿眼角的余光偷偷去看她,用心灵静静地与之对话。直到现在,重温曾经的那份感受,心间依然荡漾着温馨而涩涩的暖意。

    山里孩子的梦在山外。而那年我们已不是孩子。记得那是一个秋天的早晨,我们几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决定走出山外去看看。看什么?当然不是看山——看城市去。听大人说翻过西南那几座山就能看到城市(这是一条最近的路)。城市什么样子?大人告诉我们说:城市的楼又多么的高、城市的街道有多宽而最令我们振奋的是,城市里天天都像在赶集。于是,我们簇拥着清晨第一缕朝阳,上山了。以防深山里出现意外,我还特地拿了一把镰刀提在手里来防身。我们就这样怀着对城市的眷恋和冒险精神出发了。当然这一切都是背着大人的。翻山越岭我们早已习惯,而且几座山是我们经常攀过的。迎着晨风习习,听着松涛沙沙,我们几个伙伴说笑着,希翼着,却不影响健步如飞的步伐。一鼓作气,西山翻越了,然后是棋盘,南峪,接下去,气势汹汹的征服了天堂寨。再下去我们都傻眼了。天堂寨是我们熟悉与陌生之间分水岭。再向前,就不知道怎么走了。我们几个抖开褂子,掐着小腰,俯瞰着远处山谷中蜿蜒的羊肠小道,脸上掠过一片茫然。正在踌躇不决之时,山谷中的山坡上出现了一个穿红衣服的女孩。红衣女孩手里挥舞着一条鞭子,一群白色的绵羊悠闲的吃着草。我们沿着踩出的小道下了山。女孩问我们去哪?我们就问,山外面有城市吗?女孩想了想,摇摇头。又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我们一会,问,你们去城市干啥?我们去我们不知怎么回答女孩的问题,能做的只是面面相觑。然后女孩不再理我们,转过身,挥舞着小小的鞭子,绵羊自顾悠闲的边吃边玩,因为那小小的鞭子根本落不到自己身上。一直往前走,就能走出山去,放羊女孩忽然回过身冲我们说。从嗔怪的眼神里我看出来她还在生着我们的气呢!可我们是冤枉的呀!假如我告诉她,我们翻山越岭,抄近道去城市,不过是想看看它!她会相信吗?

    我们又怀着期待与信心整装待发了。走在山谷的小路上,我们被两边的高山挤压着,感到自己是那样的渺小,好似一串蚂蚱。走不多远,眼前出现了一片村庄。村庄从山脚,斜着一直延伸上山顶。那条进村的土路能叫做路吗?陡峭的需要手脚的攀爬才能上下。在路边,我们看到了一个很大的麦秸垛在移动。当时觉得很奇怪,赶上了,才发看清,原来是一个女人背着一大捆麦秸在走。女人腰弯成一个弓,麦秸垛像一座山,但它压不倒那双不停移动的腿。

    超过了移动的麦秸垛,我们中不知谁喊了句,看谁跑得快!话音未落,我们几个已窜出数丈。停下来后,金国和大勇看看看我手中的镰,一致认为我拿着一张镰刀进城不好。我想也是。于是我在一块石头上磕掉了镰柄,随手一扔,只把镰头别在腰里,也算轻装上路了。当然回家挨熊的事先放一边了。太阳已升起老高,山谷的路渐次宽阔起来,我们早已把那长长的村庄抛在身后。偶尔有骑自行车的人按着铃铛从我们身边穿过。城市仿佛正在前方向我们招手呢!城市,我们来了我在心里一遍遍这样喊着。

    终于,我们走出了蔽塞的山谷。眼前顿时开阔起来,被高山压迫许久的心也兴奋起来。我们蹦跳着,奔跑着。路面上开始出现马车,推车,自行车不时还有一辆摩托车嘟嘟地飞驰而过。尘土在风的淫威下弥散开来。我们又开始抱怨着,诅咒着这些过往行人。又走过一段土路。我们再看彼此,不由哈哈大笑起来。尘土与汗水已将我们变成一个个小叫花子。回身,视线中的山,已幻作飘渺的剪影和曲线。我想我们已离家太远了,心里陡然生出一丝落寞。俄而又想,离家越远,离心中眷恋的城市不更近了吗?

    事实上,那次我们并没有看到城市。当我们正走着,蓦然,被一条横亘的柏油公路拦住。公路前方是树林、沟壑,与田地。贯穿于东西的公路,通向遥远的前方,而城市在哪里呢?我们跋山涉水,风尘仆仆,一路走来,为的就是看看你呀!而你却如一个调皮的孩子,跟我们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我们恨你但怎么能恨得起来呢!我们是太爱你了!城市,城市,你在哪儿呢

    我们几个蹲在公路边,茫然的看着延伸开去的公路。那时,我们才感到累了。双腿木木的,发涨,下沉。石桥比我们小两岁,甚至累的有点虚脱了,一屁股坐在路边,说啥也不走了。直冲着我们喊渴,喊饿。此时,我们已意识到面临的困窘——我们没有带干粮。而身上也没有一分钱。抬头看看,太阳正在头顶幸灾乐祸的看着我们呢。经石桥这么一嚷,我们的肚子也开始咕噜噜直叫了。而此时,我们寻找城市的信心已减弱了大半,离家也很远了,心里不由紧张起来。我们几个一合计,决定回家。决定回家时又出现了一个问题:按原路返回呢?还是走另一条陌生的路。结果是谁也不想走原路。于是我们决定顺着公路向东走,因为我的村庄在东北。而且据大勇说,这条公路及时通向城市的路,而且也是通向黑旺镇、庙子镇的路。一说通向庙子镇,我们又欢呼雀跃起来。到了庙子不等于到了家了吗!庙子的大集我们经常去赶。在确定了不能迷失方向的前提下,我们欣然上路了。石桥一咕噜爬起来,扑打着裤上的土,精神又振奋起来,雄赳赳的走在前头。我们踏着漆黑的泊油路,脚步也变得轻盈起来,心里徒增无限的欣慰和乐趣。因为我们有着同一个快乐——虽然没又看到城市,但是我们至少踩到城市的路了。洁净,宽敞,平坦的泊油路是属于城市的,而我们几个农村娃也走在上面了。那份小小的骄傲总算也抵消了一些没有看到城市的失落感。

    刚开始走,我们很兴奋,走的也快,而渐渐地体力开始不支,步子也凌乱疲沓起来。而主要原因是又渴又饿,再有,在没有参照物的遥无尽头的公路上走,也是对我们几个孩子意志力的考验。而且连大勇也开始怀疑这条公路是不是那条连接着我们的熟悉与陌生的公路。年龄小我们两岁的石桥简直是身子拖着双腿在走了,表情委屈的要哭的样子。有好几次,蹲在路边不走了。就这样,我们歇一会,走一段,信念与意志力在一点点的瓦解。再看天阳,已遥遥偏西了。走着走着,公路不知何时变成弯的了。大勇忽然兴奋的喊了一嗓子,没错,就是这条路!看,方向已经变成正北了,这就是通向庙子的路,我说的一点没错。大勇这么一嚷嚷,我们心里总算有底了:只要没走错路,早晚就能回到家。

    正走着,前方的公路边出现了大片的房屋。近了才知道那是连接在一起的村庄。我们再次兴奋起来。在两边是荒丘与野草的路上走了那么长的时间,终于看到人间了,能不兴奋吗?但我们谁还蹦的起来进村了。在一个丁字路口,我们还看到了熙熙攘攘的小市场。我们好奇的东张西望,但是我们没有钱,只是恋恋不舍的走了过去。爬上一个大坡,接下来是一个环形的下坡路,两边又突然耸立起了高山,山体下的粉碎机在轰鸣着。一个接一个石料厂出现了。一辆辆卡车载着灰尘呼啸而过,我们在白雾中忽隐忽现,平白无辜的吃了多少石头粉末。下了盘山公路,在一个桥洞上我们看到了“黑旺”两个石刻的大字。原来刚才路过的村庄就是黑旺村。这让我突然想起了,我的大姨家就在黑旺住。印象中还记得那个石头墙的大院,以及进村的那条水渠。但具体方位早已陌生。接下来我们又到了庙子镇。总算快到家了。显然迷路是不可能的了,但是从庙子到我们村还是四十分钟的路程,而且从山谷中穿过,大半路又在爬坡。这又是对我们体力的考验。无论怎样,先歇歇再说。在庙子河滩的大桥上,我们并排着一屁股坐了下来,相互看看,都是清一色的灰白的脸和头发。我们早已没有相互取笑的力气。我们就那么坐着,默默地看着桥面过往的车辆和行人。这是十字路口的交汇处,又地处山谷,所以风特别大。我们褂子和头发在风中飞扬着,就像我的城市梦,因为没有见到它,却更加强烈的飞扬在我的心中。

    这时,我们再去回想走过的路,只不过在城市外围绕了一个大大的圈。我们虽然很累,但是谁也不后悔。离开大桥,离开庙子,重新踏上回家的归途时,我们又开始说笑起来。在山前一条水渠里,我们还喝了里面红色的水。那是从黑旺铁矿流出的水。在一块地头,我们发现了一个黄瓜架,不用问,我们袭击了它们。这样,我们又有了力气,回家的山路变的不再难走。而来自于我的烦恼是:我突然发现不知何时,把别在腰间的镰刀弄丢了。当我把这一发现隆重宣布后,他们依然在说笑着,没有谁来安慰我。就让我这样一路忐忑着走在回家的路上。再看西边,太阳已经悬在山巅,似乎一不留神就会掉到山的另一边去。不远处,已经看着我们的村庄了,他们也渐渐停止了说笑,只听着自己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彼此起伏。那时,我们正面临着一个即将到来的同一个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