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引

作者:蝶梦了无痕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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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鸥问我泊孤舟,是身留?是心留?心若留时,何事锁眉头?风拍小帘灯晕舞,对闲影,冷清清,忆旧游!旧游旧游今在否?花外楼,柳下舟。梦也梦也梦不到,寒水空流。漠漠黄云,湿透木棉裘。都道无人愁似我,今夜雪,有梅花,似我愁。

    ——梅花引

    风,冷风,风沙。

    无情的吹在人的脸上,刀割似的痛。官道上寥寥可数的几个行人俱都缩着脖子,行色匆匆。只有一个人例外,这人就是无心。

    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来这里,六年了,他第六次来到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他在等,等一个人的出现。但他没有等到他想见的人,相反总能见到几个他不想见的人,今年呢?今年又会见到什么人呢?那个人会来吗?

    他脊背挺直,眉头微皱,黑衣上已蒙上了一层黄土。再走半里就是花大姑老酒铺了,不知今年她还在吧。

    花大姑是一个酒铺的名字,也是一个人的名字。此时,这个人正笑眯眯的坐在柜台后面看着无心喝酒。她笑的时候脸上堆满了皱纹,咧开的嘴里已掉了一颗门牙。无心有些佩服她,这个老太太能在这种地方,开个这样的酒铺,保持这样的笑容,而且能这么多年,实在是个本事。

    “无心,你今年比去年晚到了半个时辰。”花大姑笑着说。

    “是吗?”无心苦笑:“那我明年一定早来。”花大姑笑着摇摇头:“我知道你并不想来个穷地方,如果可能,你恨不能马上就走的。”无心未置可否,只是端起碗一饮而尽。

    花大姑又笑:“今年你准备打坏我多少东西?”

    无心无可奈何:“我也不想打坏你的东西,但这不取决于我的。您老每年都看见了,不是我要动手的。”花大姑的眼睛迷成了一条缝:“你们这些人哪!好象学了武功就是为了打架。”她一边摇头一边道:“无心,外面来人了,不是找你的吧?”

    风吹起布帘,外面多了一队人马,无心眉头微皱,他当然知道这人是冲着他来的,很简单,除了康王府,谁也不会有这样大的阵势,除了康王派来的人,谁也不会在这样天气、到这样的地方。

    康王是决心不放过他的。

    无心一动不动,就象没有看见那些人,他在想一个问题:这次会是谁?康王会让谁来杀他?他的心忽然一动:难道是康王自己来了?不错,除了康王自己,别人原也不配这样的气势。

    一个熟悉的声音笑道:“老友早来了吗?本王可来迟了。”说话时那人已坐在了无心的对面。一张英俊秀美的脸庞,带着亲切的笑容,如果不是多年的交锋,无心真的不敢相信这个人就是那个杀人于无形,笑面冷心的康王爷。无心只有一点不明白:他并不是轻易出手的,对付自己,堂堂一个王爷用的着屈尊来这种地方?

    无心没有说话,康王招手道:“花大姑,把你的好酒给本王倒上。”花大姑笑眯眯的端过酒来:“原来是王爷,老婆子失敬了。”康王笑道:“花大姑,听说你在这里已经八年了?”花大姑笑道:“正是,王爷真是神通广大,连老婆子的贱名都知道。”康王微笑没有再说什么。

    他转向无心道:“其实你是知道本王的,如果不是为了做个了断本王是不会来的。”无心喝一口酒没有说话。康王叹道:“本来本王也不想这么早就做决定,可是我也没有办法。”他也喝了一口,话题一转:“你不想见那人吗?”无心身子轻颤,一个声音在心里狂叫:是谁?西门?他把西门也带来了?不会的,不会的。

    康王当然注意到他的变化,微笑道:“你不信吗?”他一挥手,门外有人将一辆马车的车门打了开来,里面坐了一个锦衣女子,一张近乎完美的脸、不用多余的修饰便已令人心动的美丽、眼底眉稍那淡淡的忧郁、一如当日的模样。只是她瘦了,也多了几分憔悴,无心的心口一阵的疼痛。

    西门!西门!这六年多来他无时不忘的西门就在眼前,他只要迈出几步就能握住她的手了,但他不能动,在他的对面坐了一条毒蛇,在他稍不注意的时候这条毒蛇就会一跃而起咬住他的喉咙。

    毒蛇在他耳边微笑道:“老朋友见面了,你们难道不想叙叙吗?”无心没有说话。

    毒蛇又道:“我知道你恨我,你一直在找机会行刺本王,就象本王一直在找人杀你一样,可你知道本王为什么要带她来吗?一会本王自会告诉你。本王还知道你从来没有忘记她,嘿嘿,西门真的是个美女,不是吗?可惜可惜啊!”无心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冷静,不要理这条毒蛇。

    毒蛇又道:“正因为她是个美女,才会让我们变成今天的样子。来,无心,咱们先喝一杯。”康王自顾端起酒喝了一口:“本王说过今天是要做个了断的,所以无心,你我不叙叙怎么能了断呢?”无心冷笑道:“你要说什么?”康王笑道:“我记得你从前不叫无心的。”无心没有理他,他们很小就在一起,他当然知道自己叫什么。

    康王又道:“你狠我,因为我从你身边抢走了西门,而且还连累了你的家人。”无心哼道:“不单是我的家人,还有九族。你为了占有西门,你在皇上面前诬陷我勾结三皇子阴谋篡位,皇上一怒之下下旨要满门抄斩,后来时逢大赦,才得以豁免,但我全家被充军到边疆,在路上蒙王爷你的"恩赐",我们全家路遇"劫匪"给人杀死,若不是我的武功稍好些,也许王爷今天就没有这块心病了。”康王“呵呵”大笑:“无心,不应该叫你梦痕才是。你不死心,所以一直在努力要行刺本王,可你总是失望对吗?”无心冷冷道:“你也总想置我于死地,不也是没有得手吗?”

    康王道:“你可不可以笑一下?不要总是冷冰冰的,从前你不是这样的。你还记得咱们一块学武功的日子吗?”无心冷笑:“我宁愿忘记。”康王道:“那时还没有西门,所以咱们象兄弟一样。”无心道:“但没想到我是个瞎子,竟错看了你,原来你是个禽兽。”康王放声大笑:“禽兽?实在是好啊!除了你再没有人给本王这个评语了。梦痕,你不该恨我,要恨,恨你自己,谁让你让我看见了西门?你也知道象她这样的美女实在是世间少有,你能怪我动心吗?”

    无心紧闭双唇,他多一个字也不想和他说了,他们从小在一起,他们的父亲都是朝中的重臣,一个是世袭的王爷,一个手握兵权的大将军,为了抢走西门,他不择手段的迫害他们,直到家破人亡。西门呢?他知道她在他身边并不快乐,虽然六年多他们没有见过一面,但他知道,她依然是从前那个西门。

    他没有听见康王在说什么,他只记得那时的西门:少女的娇憨模样在他眼前跳跃。梅花引!他忽然想起了梅花引来,他和她相约在兰亭相会,那天下着迷雾般的小雪,他的西门披了件浅黄色的披风在亭中,微风吹过,她的身子轻轻颤动,宛然便是一树的腊梅花。他故意躲在一边,西门又怨又艾的低吟声至今在他耳边回响:旧游旧游今在否?花外楼,柳下舟。梦也梦也梦不到,寒水空流。

    蓦地里,无心听见一阵叮叮咚咚的琴声,一个女子低低的唱道:

    “白鸥问我泊孤舟,是身留?是心留?心若留时,何事锁眉头?风拍小帘灯晕舞,对闲影,冷清清,忆旧游! 旧游旧游今在否?花外楼,柳下舟。梦也梦也梦不到,寒水空流。漠漠黄云,湿透木棉裘。都道无人愁似我,今夜雪,有梅花,似我愁。”

    无心只觉心脏给重重的击了一下,西门最喜欢梅花,也喜欢所有和梅花有关的东西,包括这首梅花引。康王轻笑:“是不是有些耳熟?老实说连本王都会唱了,怎么样?你要不要听听?”车内,西门面色苍白,她知道,康王在折磨他们,只有在这个时候,康王才会满足,他喜欢看到他们心碎的样子。西门忽然大声叫道:“梦痕,你不要上他的当,他是故意的。”无心当然知道他是故意这样刺激他的,他要从精神上把自己击溃,然后再一点点的折磨他。

    康王得意极了,虽然从无心的脸上看不出什么,但他知道无心的痛苦,他在痛苦中压抑自己,他怕自己一疏神给人以机会,但他做的到吗?他太了解无心了,他是个性情中人,他太爱他的西门了,不然他不会每年这个时候都来在这里等她——就为一句无法兑现的承诺,就象西门在王府中低吟浅唱一样,她也在等他带她远走高飞,可是他们能如愿吗?如果他们如愿了,他还配做这个康王吗?

    每当他看见西门那忧郁的眼神,那有些怨恨又有些无助的神情,他就知道西门又在想她的心上人了,想到自己的女人念念不忘她的旧情人,康王心中就有些气恼,他给了她最好的生活,显赫的地位,包括自己的感情,但她却全不领情,如果不是为了家人,或许她早就不在自己身边了,而她痛恨自己到不肯为自己生儿育女。想到六年来她冷冰冰的态度,毫不配合的肢体,再看看她和无心的眼神,康王简直想要掐住她的脖子,质问她有没有心肝。但他不能这样做,他知道无心比他更痛苦,时至今日,他不能放过他,他要折磨他,他要发泄心中的不平,然后打败他,他要证明,自己永远是不败的。

    果然,当第一滴眼泪从西门的眼角滑落时,无心拿起了他的刀:“是你我自己做个了断?还是我和你的人动手。”康王大笑:“无心,你心疼了!你看见了西门的眼泪就受不了了,你要知道如果你死了,西门就永远属于本王了。”无心淡淡道:“你怎么知道死的一定是我?”康王笑的愉快极了:“好啊!本王就陪你玩上两招,你也看看这些年本王的武功可又精进了吗!”可以说康王的武功是朝中数一数二的,连皇上都知道康王好武。时隔六年,他的武功果然进益了不少,想必是为了做今日之搏。但康王同样清楚,无心的武功和当年也不可相提并论,一个决心要报仇的时候好象武功也进步的很快。

    西门跳下车来想要扑上前去,可她的胳膊被人紧紧的抓住,她看不见无心也看不见康王,她所看见的,只是漫天飞舞的黄沙,在这黄沙中,隐约有两个人影在窜动。她忍不住想要叫,一个声音在她耳边低低道:“不要出声,如果你叫出来,梦痕会分心,他就只有死路一条。”西门惊恐的闭上嘴,她向两边看去,周围的人俱是冷冷的,会是谁来提醒自己呢?

    不容她多想,一串的鲜血从那飞舞的黄沙中飞了出来,落在地上。梅花!就象是梅花一样,会是谁的血?

    落在地上的梅花越来越多,西门忽然冷静下来:是时候了,也许今天她将和她朝思暮想的人在一起了。

    突然,一道人影飞入这黄沙中,然后就是一片的寂静。

    西门的胳膊被人放开了,她听见康王那得意的狂笑,她的一颗心也落入了尘埃。

    一把长剑从无心的背后将他刺穿,鲜血顺着剑锋滴落在地上。康王身上的伤处远比无心多,但现在情况却发生了翻转,康王笑道:“无心,你败了。”无心道:“不错。我还是高估了你,虽然我知道花大姑是个高手,但我没有想到你会收买她,然后在你落败时偷袭我。”康王道:“本王并未答应和你单打独斗,你难道忘了,皇上曾夸赞过本王智勇双全吗?”无心冷笑。花大姑笑眯眯的道:“其实练武不是为了打架,而是为了杀人。”西门慢慢走到他们面前,向康王道:“恭喜王爷,您又胜了。”康王伸手握了她手道:“爱妃,本王这就带你回去好吗?”他的声音温柔而有磁性。西门微笑:“我能和他说几句话吗?”康王笑道:“当然可以。”他放开她的手。

    西门走向无心,他的脸上露出她所熟悉的笑容:“我终于还是见到你了。”西门轻叹:“是。我终于来了。梦痕,有件事我应该告诉你。”无心微笑:“你说。”西门看了康王一眼道:“其实他之所以今年要带我来,那是因为我将不久于世了。”无心吃惊,康王道:“不错,太医说她已病入膏肓,只有让她忘记所有的烦恼才有可能延长她的性命,而她所有烦恼的根源就是你。”“所以你要杀我。”无心道。康王点头:“不错。”西门道:“可他一点也不了解我。”她的身子忽然向前一扑,康王惊叫:“西门。”他伸手去拉她,可是晚了,从无心身上穿胸而过的长剑已刺入西门的胸口。

    西门微笑,伸手轻抚无心的脸颊:“他想我见到你死,然后就可以死心塌地的跟着他,所以他要带着我来。可是如果你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无心也在微笑,六年来,他第一次这样近的接触他的西门:“我就知道,你还是那个西门。”西门将脸颊贴在他的胸口:“梦痕,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无心点头,他手中的刀一挥,已将刺入体内的长剑挑了出来,二人的鲜血喷涌而出,落在了满地的黄沙上,就象不分场合胡乱绽放的梅花。

    无心张开他的双臂,将西门紧紧拥在怀中,轻吻她的额头鬓角。他们的脸上满溢的幸福,流淌着满足。

    “当”的一声,无心的刀落在了地上。

    “当”的一声,康王的剑也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