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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虚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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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她,是个很要强的孩子。

    她,有着五彩斑斓的梦幻与理想,有着摩天凌云的壮志与抱负,也有着可望成才的素质与天赋。

    然而,一切的一切,都被现实击碾的粉碎——即将卫校毕业的她,患了医生束手无策的结直肠病症,除非奇迹出现,最多再活一个秋天。

    她住院已经十几个月了。

    近来,朋友们很少有人来看她了。被医疗巨资拖垮的亲人也难得来了,亲人在忙碌之余还债之余,买给她的东西都是由护士小姐定期传送的。

    她有一种被人遗弃的感觉,这种感觉像影子被夕阳越拉越长,这种感觉把她执著的心折磨的憔悴了。

    她躺在单调的病房内,躺在坚硬的病榻上,任夹杂着悲哀与酸楚的失落感洞穿心房,任痛苦的呻吟拍打着青春的胸膛,任叹息的目光越过门窗在冷风中无奈地徜徉。

    她不再准时地起床打扮,打扮她那颗求真向善爱美的心。她的头发散乱得如同行将吹拆的枯草,她的脸色苍白的如同病床上洁白的被单,她的魂也像丢了。

    她还活着,可她只剩下一副日益瘦小的躯壳枯坐在残梦断想之间,只剩下满腹无处投寄的信笺和满腔无法流出的带有体温的热血。

    二

    小时候,他就很善良很聪明。长大后,他是小城屈指可数的考入名牌大学的高才生之一。

    今年是他到北京读大学的第二年。可他到学校不久就回来了。

    对此,人们议论纷纷。有人说,他智商不高,在本地榜上有名,可在人才济济的大城市大学校就不行了,总是高挂红灯名落孙山,被校方毫不客气地劝退了。有人说,他由于年轻一时冲动,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被学校开除了。有点知识的人说他换了大病,怕传染给别人,就休学来家养病了。

    从“居庙堂之高”到“处江湖之远”他似乎理所当然成为别人挖苦的把柄和嘲讽的对象。讥笑的面庞,奚落的语言,纷至沓来。他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他总是一脸的沉默和冷漠,像扶不起的阿斗绝望地破罐破摔,又像看破红尘的高僧对外界无动于衷。

    一天,他又去了医院。奇怪的是他到了医院后,不像往常那样排队挂号,寻医问药。而是步履从容地走进院长办公室。他那神态像上级领导到基层视察,又像新闻记者前来采访。

    对这个看上去非等闲之辈的年轻人,院长给予了热情的接待,并耐心地为他查找了他想要的一些资料。

    从医院出来,他走进了马路对面的花店,精心挑选包扎了一簇康乃馨。然后,走回家去,心思丰润地走回家去。

    三

    这天,她刚和周公结束约会,护士小姐进来了,脸上带着朝霞般绚烂的微笑。

    “快看呢,姑娘。有一位先生送你康乃馨了,很漂亮的。放在窗台上,一定会给你带来好运的。对了,他是谁啊?气宇轩昂的,像个知识渊博的学者,是不是你的男朋友?在哪工作?怎么以前没见过”

    护士小姐连珠炮似的问话,使她像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了。

    “不会吧,我压根儿就没处过男朋友,肯定是送花人送错对象了。”

    她极力搜索记忆的细枝末节,却始终想不出有哪位男士会送花给她。

    “算了,既然你不肯说,我也不强你所难。反正,他明天还会来看你的。好了,不打扰了,再见。”

    护士小姐走时丢下的一句话更让她如坠五里雾中。然而,他的目光和心思很快被鲜活的康乃馨给吸引过去了。

    望着闪烁着耀眼的红色,绽放着生命的绿意的康乃馨,她不禁发出“好美啊”的赞叹。全然忘记了苦痛和烦恼,忘记了花以外的世界。

    尽管她坚定地认为自己没有这个朋友,肯定是这人搞错了地方,但她还是精心打扮了一番。准备迎接护士小姐所谓的“男朋友”

    四

    第二天东方露出太阳的笑脸,她就醒了。醒来的第一见事,便是望一让她感动良久的玫瑰。

    不想,她却看愣了,原来窗台上放着一只衔着橄榄绿的千纸鹤,那彩色的衣裙与金色的翅膀在晨风习习下有节奏地颤动,不时的折射过来太阳金色的光芒。

    这天上午8点多钟,护士小姐领着他进来了,简单的开场白之后,他们便如故友重逢,滔滔不绝地交谈了起来,交谈着彼此的人生。

    “我之所以叫爱心,是因为我愿把温暖送给每一个最需要温暖的旅人,我愿把勇气带给每一位最需要勇气的过客。我有一千个密探替我搜寻目标。瞧,那个密探在偷听我们谈话呢。”说完,他指了指窗台上的家伙。

    她笑了,那笑犹如夏天里盛开的栀子花。

    “真看不出,干大事的你也能做出来这么精巧的纸鹤。我想拜师学艺,愿意收下我这个徒弟吗?”说话间,她已走到窗前,取下那件艺术品,仔细端详了一阵。

    “不敢当,真是愧不敢当!我本凡夫俗子,曾经侥幸成为“天之骄子”如今归于平庸。迫于无奈,想出这一馊主意,把我的名字与祝福刻进鹤骨,送给我认识和我不认识的朋友,借以慰藉我空虚的心。不料,我却收获了诸多快乐,我感到不虚此生。既然你想学,我很乐意教。明天我多带些彩纸来,免费包教包会。”

    “你可不能食言噢。”

    “那当然,君子一言,什么马都追不上的。”

    尽管这是别人用过的话,她还是像第一次听到时那样开心。

    他看了看表,起身说道:“打扰这么久了,你也该休息了。再见吧。give my best wishes to you。”

    “good bye。 the same to you。”

    走时,他送给她一台小收音机,并告诉她,他为她在s城经济电台点播了一首歌,希望她到时收听。12点时,她准时打开收音机,里面迅速传来播音员的声音:“亲爱的听众朋友们中午好,又到了“好歌任你点,有情大放送”的时间。今天我们收到了一位叫“爱心”的朋友寄来的信件和录音带。爱心在信中说,他想用自己的歌声为一位身体欠安的美丽女孩送去祝福,希望她笑对生活,同时祝愿像她一样正在泅渡苦难之河的朋友,能早日抵达健康的彼岸。我们感动于爱心的真诚,同样把这份祝福送给爱心朋友,感谢他对我们播音工作的支持与信赖。下面请欣赏朋友,别哭”

    她静静地听着,听出了幸福的泪花,听出了温暖的力量。

    五

    第二天,他准时来了,带着一筐花纸。他对她说:“我教会了你,你可要帮我叠许多个,我要把它们送给全城的父老乡亲,送给所有热爱生活的人们。”

    她爽快地答应了。接着,他们投入了“工作”他说着,她笑着;他教着,她学着。

    叠了一只又一只,叠了一盒又一盒,叠了一天又一天。

    每天他都要去放飞纸鹤,放飞他们的快乐和汗水,放飞他们的微笑和祝福。

    她想象着人们接到纸鹤时的高兴劲儿,想象着人们对纸鹤的点评论和赞赏,想象着人们对制作人道一声无言的祝福与感谢,她感到很快乐很充实。

    有他相伴的日子,有歌声祝福的日子,有纸鹤放飞的日子,往日的悲哀与绝望不见了踪影,往日的孤独与寂寞化成一首欢快的歌。她再也没有感到心痛,而是感到了心醉,是那种浸在花香中的心醉。

    就这样,她奇迹般地驶过了秋的驿站,步入了冬的渡口。

    然而,她最终没能逃脱死神的巨手。在寒风刺骨的一个夜里,她安静地走了,带着没做完的梦。去了那个传说中叫做天堂的地方。

    在雨雾迟来的次年秋天,肝炎痊愈的他回到了久别的校园。历经一场人生风暴的他,对生活有了近乎透彻的感悟。工科专业他爱上了艾米莉狄金森的诗句:

    如果我能使一颗心免于哀伤/我就不虚此生  /如果我能解除一个生命的痛苦/平息一种酸辛/帮助一只昏厥的知更鸟/重新回到巢中/我就不虚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