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渡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行祸天下史上最强帝后超凡兵王清明上河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a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正是这个三月,深圳意外降温,春寒料峭的天我把自己紧紧裹长风衣里。是第几个年头了,银湖车站旁的木棉开了一季又一季,硕大,火红似锦的花骨朵牢牢开在枝头,我微微仰起头,目光触到一片白茫茫的阳光。

    笑笑在这个时候打来电话,声音很低沉,仿佛哭过一般,鼻音浓重。她说,小坏,我,我可能有了。我惯性的哦了一声,半晌才反应过来。神经兮兮的问,今天不是愚人节吧,你,你再说一次。要知道,我们都未婚,甚至没有正式交往的男朋友。也许,在深圳先上车后补票的事在旁人眼里算不上事儿,但我们,很传统。

    我们从市二医院里走出来时,天气已经转暖,温度高得我穿着中袖t恤额角还不停的冒汗。笑笑站在我右边,手里紧紧攥着化验单,眉头深锁。我们缓慢的沿着泥岗西路往华强北方向走,一路无话,在kfc坐下,笑笑突然哭了起来,交握住双臂的手,指甲深深掐进肉里。我连忙递过纸巾,她一边抹眼泪一边近乎哀求的问,小坏,怎么办?怎么办?我不确定那个男人会不会负责任,他去拉萨了。然后我拿着笑笑的手机一遍又一遍的拔那个男人的电话,然而一直是1860甜美的女声,你所拔打的电话暂时未能接通。我不断的发信息,重复的,一而再再而三的发。我想他如果不回,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彼时是我在深圳的第四个年头了,这些年头里的故事足够写一部精彩的长篇小说,主角是我们,是任何一个住着出租屋在高档写字楼出入的女性。三年前的三月,是笑笑拖着简单的行李来投奔我,在罗湖火车站拥挤的站台上,笑笑踮着脚尖在人潮里朝我挥手,大声喊小坏小坏,我在这。那时她喜爱穿素色的连身裙,都是自制的,还带着老旧款式的荷叶边,长发高高束成马尾,一张脸在人群里显得那样干净,清透。

    我带她回红桂路的出租屋,木板隔成一间间的小格子,小而逼仄,一进门就是床,笑笑高兴的跳到床上说,小坏,这儿真好。我微微低下了头,那时我刚开始工作,拿着微薄的薪水,每天可以做的是,祈祷老天今天多让我开几单,月底的提成能拿得高些,若是能让我有多余的钱买双达芙妮的春装鞋就更好。渺小而真实的愿望迫使我停留在这个城市的夹缝里,我辛苦而努力的日复一日。而笑笑的愿望是希望找份体面的工作,若是顺带找个有钱男人嫁了是更好。我笑她不劳而获的心思,她却说我傻。阳光轻轻打在她的脸上,照出她涓秀的脸庞。

    有了笑笑的陪伴,日子总算过得快了些。半年转眼过去,笑笑稍加修饰便出落得亭亭玉立,开始有抓着一支玫瑰的愣头小青年在楼下等她。她任凭人家等,翘着双腿在床上看瑞丽,我疑惑,她说,不想浪费自己和别人的时间,他不是她要找的人。我打趣的说,难不成你还想找个钻石王老五,她毫不迟疑的点点头,那当然。

    之后不出半月,当真有别克泊在楼下,我远远路过,看见车里的男女在热吻,男人的手在女人的腰间游移,再仔细一瞧,竟是笑笑。我很友好的接受了那男人的邀请,和笑笑一块儿去西湖春天吃饭,那男人三十有几的光景,头发有些稀疏,颈上的链子粗得扎眼,一口烟牙却说自己不抽烟。我并不是太喜欢,席间话语寥少,笑笑看出我的冷淡,四处找话题热络着一屋冰冷的气氛。完了他送我们回家,离家尚有一段距离我下了车,笑笑跟着下来了,沿着红桂路一直走,我问笑笑,你当真爱他吗?了解么?他看你,看别的女人的眼神是一眼深深的欲望,我看不到别的。笑笑沉默良久才轻声说,小坏,他有钱,自己开了公司,年轻时只顾着事业没找着合适的对象,我不怕穷,可是我怕在富人堆里穷,你知道吗?每次我看见你望着橱窗里的衣饰我就特别难过。为什么那么多女孩能过得比我们好,挥一挥手就是几千港币的裙子,我们并不比她们差的。无所谓爱不爱,趁着有青春,嫩嫩的把自己嫁掉没什么不好。你放心吧,我懂得保护自己。我甚是惊诧的望了望她,好精致好青春的一张面孔,谁错了呢?仿佛我的心也看得不甚清楚了,照我们现在的发展,除了这样能一步登天,飞上枝头做凤凰,难道还能依靠那点微薄的工资不成?我很迷茫,却也觉得羞耻,在五楼黑暗的楼梯间,我对着拿钥匙开门的笑笑沉思良久,一丁点迈步的力气竟也没有了。

    那一年的十一月,园里的桂花开得正香。笑笑搬到了岗厦,找着了新的工作,需要穿着高跟鞋和漂亮套装出入华强北的高档写字楼。我亦换了好几份工作,从罗湖辗转至南山,再回到福田,流离失所的状态使得我心情不定,然而在一节一节的变更当中,我似乎坚定了自己人生的方向,温和之下心却越发强韧有力,直到在泥岗一处偏远的地方住了下来,生活才开始变得安稳和安静。

    我和笑笑彼此都很忙碌,有了各自的工作生活小圈子,节庆日偶有信息来往。辗转反复的颠箕使得人情淡漠,然而不管笑笑离得我有多么远,我知道我们的心很近。她是我的妹妹,我是她的姐姐,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四十天后,我们仍没联系上那个叫展杰的男人。笑笑离辞了,晚上我回家的时候看见她坐在四楼楼梯间啃话梅,穿着宽松的裙子,头发凌乱。她一见我立刻站起身来,把杂志往兜里一收斩截的说,小坏,我决定了,不要这孩子。楼道的灯光昏暗一片,邻居的男人砰的推开铁门出来扔垃圾,狠狠的,把我吓了一跳。我背对着问笑笑,不再多考虑一下?其实我问得很心虚。只看见她细长的身影,头狠狠的摆了摆。

    就在笑笑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展杰打来电话了。我冷漠而粗漠的说,你小子真tnnd缺心眼。他没理会我,匆匆说了给笑笑卡里打了三千块钱,就挂了,冰冷的忙音。我气得浑身颤栗不止,半响在众多的人群中坐了下来,左边那对情侣,男的拼命哄女的,而女的则不理会哭闹不止,整个休息室闹哄哄的像个菜市场,我有些心烦气燥,更是不知该如何把电话内容转达给笑笑。正在这时,笑笑出来了。她半弓着腰,左手扶墙右手紧紧捂着肚子,炽白的灯光打在她的脸上,愈发的惨白。我看了她一眼,眼泪就唰的滑了下来,捏电话的手背上,血管仿佛要爆裂开来。

    时值下班高峰期,而坭岗那个常年塞车的地方没taxe愿意走。我只好叫来罗卜帮忙,罗卜鬼使神差的带来两辆自行车,老的二八式,坐位高得只嫌脚不够长。天暗暗的下起了细雨,罗卜给笑笑披了衣服,他在前头开路,我载着笑笑,一颗颗的合欢树开满了玫红色的花,春天走了夏天又来,只是这个夏阴郁得太不平常。笑笑双手紧紧抓住我的腰,我痛得有些吃力的盯紧前方的路,细雨穿过单薄的衣衫打在我身上,头发和脸是细密细密的雨水,公路上车辆驶过的轰鸣声,高高掩过了笑笑放声大哭的声音。我看见骑在前头的罗卜,一下下的回头望过来,我眼一低,眼泪叭的滴在落满雨水的手背上

    送罗卜回八卦岭,我跟在他身后没有说话。只是路上静静的想了很久,眼泪一次又一次模糊了我的脸,我仍是没有理出头绪来。在这里,在深圳,我们可以要的爱情究竟长什么模样呢?罗卜转身一把揽我入怀说,小坏,你别这样,你这样我心里特难过。我推开他,红着眼睛恶狠狠的说,怎么你们男人就这德行。说完我就跑了,在雨里狂奔而去,我彻底的觉得,罗卜有天是否也会眼睁睁的把我推向与笑笑相同的位置。

    一个月后,笑笑渐渐恢复,但她从前匀称的身材彻底的走了样。她又开始找工作,还有,优秀的男人。她不甘心,这我知道。不管如何,只要她有了笑容,能走出阴霾,其它什么我都觉得可以忽略,因为罗卜说,我们要懂得原谅自己和这个世界。就在她渐入佳境时,展杰出现了,像恶梦一样出现在我眼前,请求我把一支新款的nec手机带给笑笑。我没有说话,右手在衣兜里紧紧握拳,他见我不说话,脸便低低的凑过来,气息直扑脸颊。我突然仰起头问,这算是分手费吗?他耸耸肩面无表情,我迅速抽出握拳的右手直朝他的脸挥过去。啪的一声,他一七六的个子马上蹲了下去。我站在他面前,很流氓的笑了笑说,以礼还礼。

    我不知如何告诉笑笑这些情况,只好以展杰的名义快递给了笑笑。我想那样,至少她面子上会过得去一点吧。然而我错了,笑笑表现得太平静了,平静得有些可怖。她还用新手机给我拍照,放mp3,拍空阔的出租屋。我以为她想开了,心里终于长长松了口气。

    次日凌晨,罗卜打电话给我。说小坏你快过来,上步南的根据地,笑笑醉了。我百米冲刺的速度赶过去,只见圆桌上横七竖八的摆着一堆酒瓶,和瘫坐在沙发上的笑笑。我招来侍应生结账,折后一千两百陆,我眼睛木偶似的眨了一眨,刚想掏钱,笑笑醒了。她撒着酒劲说,我有钱,有钱,三千块呢,喝死也够了,展杰的钱不花掉我心里憋得慌。说罢,掏出的一把钱随着浅绿的灯光挥了出去,钱一张一张摇摇晃晃的掉在了地上。

    她还是知道了。罗卜望着我呆呆站在原地的样子,眼睛有点红。他背着笑笑,跟在我身后,一路无语。到家后,我把铁门一关,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侧耳听他的脚步声,很久很久,听到他走下楼梯的声音。我缓缓打开门去看,他长长的背影在楼梯上变成一折一折的。他有热情有爱心,可他很穷,穷到不知何时能供上一套最廉价的楼,笑笑说穷人只能用来利用一下感情,我心如刀扎,张张嘴却没能说出任何话。

    不多久,笑笑就走了。电脑上放着nec的手机和一张小纸片,上面写着,小坏,我就值¥7000块,我走了。我抓起电话一通瞎叫,罗卜,罗卜,笑笑不见了。罗卜说,别担心,我们在罗湖火车站。n722次深圳至岳阳,马上开车了。她今天很安静,没化妆,也很美。

    末了,我在阳台发着呆。回忆这几年的时光,爱过的,不爱的,一个又一个角色的转变,一个故事的开始到结束,恋爱过的次数,伤心和哭泣的时间。在深圳这个速食爱情的城市,是否是我们要求得太奢侈,以至于一直徒劳无功,两手空空呢?

    凌晨40分,笑笑发来了信息:小坏,我们一直在生活低洼的沼地徘徊,渴望着能有人渡我们过幸福的彼岸,但任凭我们假装坚强的望眼欲穿,回首却只见脚印数行,始终不见摆渡的船家。小坏,也许,我早该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