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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绿跟在老顽童身后,慢慢走出了洛阳城,城外的风景依然如画,不觉竟然已经过去了三年,可见时光飞逝,特别是当日子过得十分安逸舒适的时候,时光真真如流水一般,逝者如斯夫了。

    那日虽然是老顽童收了耶律齐做徒弟,但是却是耶律齐做主让他们在耶律府上常住的。耶律齐的父亲耶律楚材,因为身居要职,公务繁忙,三年间也不过是匆匆回家一两次,耶律齐的大哥耶律晋也已经入仕,也效仿其父的爱岗敬业精神,两三月中也不过回来一两回,故而家中只有耶律齐并母亲幼妹,母子三人常住。

    耶律齐的母亲温柔贤淑,身体却不甚好,故而常在内院将养,不怎么出来,妹妹虽然同公孙绿萼的年纪相仿,但因为是家中幺儿,又是唯一的女儿,自然深受娇宠,十分爱娇,倒显得比寻常同龄的女孩儿还小,总爱粘着母亲,耶律齐虽然疼爱妹妹至深,但也同她玩儿不在一处。故而,在老顽童和严绿师徒到来之前,耶律齐的生活,当真是十分寂寞的,也因了此,他对二人便分外地恭敬且喜爱,而耶律一家其他众人对他们两人的态度也是出奇一致的放任不理,大约也是这个原因。

    想来耶律齐在这个成年男人常常缺席的家里具有很大的话语权,不但轻轻松松地留了严绿师徒常住,连他们居住的小院,却总是有最好的东西,本来甚至都还要安派仆人伺候,无奈老顽童和严绿异口同声地拒绝了。老顽童自然是因为怕女人和不习惯,严绿则是完全的不习惯了。

    于是,严绿的小屋自有她自己收拾得十分整洁,而老顽童的屋子,却是由小弟子耶律齐亲自收拾的。据说是为了表示身为弟子的孝心,而严绿留心观察了一回,发现这确实对增进师徒情谊很有帮助。那两个人愈发玩儿的投机,武功也练得愈发纯熟,大有后来者居上的架势。

    然而严绿素来不喜与人攀比,一点都不以为意,照旧自己练功不止,她修习的又是上乘心法,故而,也并未落到下乘,无论什么时候,她最后都能把这个便宜师弟打趴在地,倒也难为他一次次永不放弃地向她挑战。这份毅力和执着,倒让严绿有些暗暗佩服了起来,虽然照打无误,然而心中却总归略有松动,不若旧时那般冷冰冰的了。

    在耶律齐家里借住,除了蹭吃蹭喝,睡觉,练武之外,严绿也另有其他的收获。原来这耶律家虽然是蒙古贵族,但受汉化已久,家中十分崇拜汉家儒学,收藏了大量汉学典籍,其中不乏珍本孤本、誊抄笔录,精品颇丰。耶律齐幼承庭训,自是每日都要读书的,而他自从那日听了严绿说了那句“伤心桥下春波绿”,便认定严绿是个爱书之人,本想拉她一起读书,被她婉言谢绝了之后,只有作罢,不过还是回过了耶律楚材,为她争取到了随意翻看家中藏书的机会。

    严绿左右无聊,又实在不喜欢什么挖蚯蚓比赛、垂钓比赛、憋气比赛之类的东西,乐得有耶律齐陪着老顽童去疯,练功之余,便自去书房,随意抽上一本书籍来看,三年下来,倒也看了不少,不过她原也没有想着学什么经世济民之才,只捡了些谋略、老庄、周易之类的杂书闲书来看,纯粹消磨时光而已。其中辩证朴素的观点,倒很同她修习的全真功夫,乃至九阴真经都有相通之处,相互印证,令她多少从中获益,人也愈发淡薄通透了起来。

    如此,在这洛阳城里,耶律齐家的豪宅中舒舒服服地呆了三年,乍一出来,老顽童和严绿多少都都有点小不自在,用现代的话说,就是锦衣玉食地伺候着久了,多少落下了点小富贵病。幸而他们二人适应能力都不错,恢复得还算快,没过上几天,便缓了过来。

    老顽童倒还罢了,抱怨了几句就算了,回程的路上因没有什么热闹盛会要赶,自然可以慢慢走,多的是好玩儿的东西吸引他天真好奇的视线,很快就把那府里的那点享受的乐趣抛在脑后了。严绿一面照旧自觉不自觉地留心盯着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偶尔刺他两句,心情好了便不动声色地为他处理烂摊子。另一面,她心中倒不免为自己这几日的抑郁不快感到汗颜。她曾经是个异常严以律已的人,做得又是那种玩儿命的工作,苦是没少吃过的,心底里多少自认为自己是很硬气的,没想到,也有给这糖衣炮弹侵蚀的一天。

    不过转念想想,其实,不过是没有那么名厨弄得许多美味吃食,绫罗绸缎的被子,精致清雅的屋子而已,虽然不怎么舒服,但生活,照样还是能继续的,更何况两人都是风餐露宿惯了的人,这擅长利用一切条件让自己达到最舒服的状态的能力,可是非一般的人可及的。再者,一路往东南而行,景色愈发迷人,风俗人物与北方渐渐相异,倒也叫人将那一路的不便都忘记了。

    严绿现下的身量仍在迅速抽长中,虽然身体不过十岁,但因了她这三年多的时间里,一日未辍地修习着九阴真经这等上乘的心法,又辅以全真剑法的锻炼,进益虽然不算神速,但是日积月累,成果已然不可小觑,内外功修为上来了,自然体态舒展,步履沉稳,加上她面色冷峻,处事沉着,又一直身着男装,看起来已经俨然是十二三岁的少年一般了。

    再加上她同老顽童相处的时日久了,愈发练出来了一副极好的心理素质,遇到各种匪夷所思的状况也都从容处理,愈发地向着面瘫的道路前进,如此一来,可苦了生性喜欢热闹的老顽童了,他一面愈发地被她的寒气冻得退避三舍,一面却也觉得这样一来要揭穿严绿的女孩儿身份更是具有十足的挑战性和趣味性,那自离开了耶律府便渐渐淡忘了的赌约,又渐渐被他记起了,与此相应地,各种出人意料的怪招也就重新层出不穷了。

    故而当严绿一个灵敏的闪身避过从天而降的一大盆清水,然后脚不沾地地跃过不知道打哪儿飞来的一堆滑得溜脚的绿豆,又避过斜刺里冲出来的一群母鸡,再轻松甩开顺势扑过来抱住她大腿的几个小孩子之后,冷冷地看了一眼说是把东西忘在了酒楼二楼,自己飞身上去拿,要她在楼下稍等片刻的自家师父,在嘴角扯出一个冷笑之后,便断然转过身,翩然离去,依稀听见身后熟悉的哀叫声传来:“啊,小绿啊,你等等我啊,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他这哀叫的功夫练得愈发地好,夹杂在人喊和鸡叫的鼎沸声里甚为滑稽,严绿头也不回地转过街角,终于忍不住暗自开怀一笑,难为他老人家七八十岁的人了,以为就凭这点小机关就能难住她,甚至令她现了行藏,以至于愿赌服输,真是太天真了,首先这些机关对目前的她来说完全就是小菜一碟,退一万步说,就算是真得弄脏了身上的衣服,她也不会傻到当街换衣服吧,她又不是真的“小顽童”。

    正值春暖花开之时,江南暖风如熏,阳光静好,想到某人此刻的窘境,严绿的心情忽然有些大好,她于是慢慢地转过街角,想着不然去对面街那个很高大气派的酒楼里去喝上一壶雨前龙井,等老顽童处理好那些盆子、冷水、绿豆、母鸡和小孩儿的事务之后,摸过来寻他的时候,她可能刚刚好喝完。

    缓缓穿过从各处汇集过来看热闹的人群,严绿从容地往那座看上去就很高档的酒楼走去,刚刚走到楼底下,冷不丁对面飞出来一只茶碗,她本能地侧身避过,想到后面蜂拥而过的人群,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正想着要不要发一道劲力将它打落,却见那茶碗如同被施了法术一般,笔直地落了下去,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即使严绿习武时间不长,她也能看得出来,要达到这个效果,似乎要很上乘的指上功力才能做得到,只是不知道这人不声不响地露这么一手,是什么来历,是敌是友,她正暗自戒备,留意周围有没有出手的人的踪迹,却忽然听得有人在身后小声地“咦”了一声,跟着就有人从她身后一阵风般地掠过,等严绿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对面的角落里忽然多了个人,对着蹲在那里的一个乞丐大声问道:“你怎地在这儿?他来了么?”

    听声音,却是个女子的声音,此人的身法甚快,而且她竟完全没有注意到有此等高手站在自己背后,想来,她果然还是涉足江湖尚浅,武功修为也仍然要继续。她虽然略有震撼,也知道自己这身体现在年纪尚小,倒是不用急切,来日方长。

    因离得不远,又多少有些好奇,严绿便略略眯起眼睛,状似随意地往那边看去,就见那乞丐蓬头垢面,须发刺刺扎扎,甚是黑亮,似乎年纪不大,但往脸上一看,却异常苍老憔悴,竟似个未老先衰的模样,穿着一件蓝布直缀,脖子上还系着个小孩子用的绣花的围兜,不但破破烂烂而且很明显的是女式的,看他脸上的表情也是痴痴傻傻,十分懵懂的样子,听得那女子喝问,也是混混沌沌,不知所云。

    那女子又问了一遍,见他还是如此,忽然冷笑了一声,道:“我听说他的那个什么耕田的高徒,为了自己的养女嫁给他人竟至疯癫,还道是个笑话,原来,却是真的,可笑他一辈子讲甚么脸面,却难免还是一辈子都没有脸面,连做了和尚都没有用,看看这是教得甚么好弟子。”

    她一面说,一面笑,几乎要笑得背过气去,然而听在耳中却不知道为何让人十分不舒服,竟有些心酸的感觉,严绿心中隐隐觉得她方才所说的事情有些熟悉,正在回忆时,却见她忽然转过了身来,发白如雪,面容却上一半苍老下一半年青,一双眼睛却又精光四射,十分诡异。

    她见严绿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便冲着她恶狠狠地喊道:“小子!可看够了没有?我自问这个昔日的下人旧日往事,你看什么看?看我不挖出你的眼睛来。”她身法迅速,一眨眼的功夫已经掠到严绿的面前,当真一出手就要取严绿的双眼。

    严绿一惊,那被老顽童的各种惊喜磨炼出来的出色的反射神经已经自发地采取了行动,她拧身后仰,避过这女人的单手一抓,斜刺里却又见她左手握了一只竹筹朝她刺来,她情急之中,不急细想,本能地用上了一招自己最熟悉的全真剑法,以随身带的木剑格挡她的竹筹。

    “啪”得一声闷响,木剑堪堪变成两截,严绿飞速地又出一式,想用那半截断剑将那女人逼退,却见那女人似乎如遭雷击一般,不躲不闪,眼看那带着内力的断剑就要刺到她的身上,她却忽然如同泥鳅一般滑开,上前一把揪住了严绿的领子,有些颤抖地道:“罗带同心,关河梦断,原来你是全真派的,你……你可知道,周伯通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