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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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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无花被火化了落葬, 这是他的心愿,既然对人世不再有任何的遗憾, 那么也就不必让躯体继续存在。在他留下的锦囊里, 是一张大漠的地图, 那个终点处就是石观音所在的沙漠魔窟。

    不过,无花也提到了杀死石观音的动作要快, 因为石观音正在谋划一件大事, 想要夺取龟兹国的政权。本是相邀他这个做儿子的去出一份力, 但是无花显然打算送给母亲一份意外惊喜。

    “我想无花所言的石观音欲夺取龟兹国政权一事已经开始了。”

    楚留香在兰州姬冰雁处得到了一封留信,信里说得清楚,是将苏蓉蓉三人请往了西域龟兹国,为的是请他前去一叙。

    随信所留的黑珍珠,表明了带走了人的正是龟兹国王札木合之女, 他们之前在济南城曾经有过几面之缘。这个所谓一叙,只会是因为龟兹国发生了某些变故。

    “那就更不能耽误时间, 一定要将红袖姑娘救出来。”

    乐远岑不是偏心李红袖, 而是她需要请李红袖帮忙, 自然也是偏重于某人。只不过这样一来,楚留香就必然会同去大漠救人,让他在兰州静静等待是不可能的事情。

    乐远岑不欲再劳烦姬冰雁, 他已经退出江湖纷扰,那在她力所能及的情况下, 就不要将旁人在牵扯进来。

    “不论石观音想做什么, 只要遇到了, 我就立即认出她来,把她解决了也就没什么困扰了。这次不必劳烦姬大哥同行,我也很熟悉沙漠的路,不必走一般的商路,而轻车从简就能顺着暗河直达龟兹国。如此一来,还能避开可能会出现的麻烦。”

    姬冰雁很相信乐远岑在沙漠里的本事,更相信时至今日,石观音已经不是她的对手。

    “你们所需的一切我都安排好了。本来是想要配上宝马好车,但是我知道小乐定然不是此意。就按照你我当年出行的样子,轻车从简,口罩、帷帽一戴谁也认不出来了。”

    楚留香以前见过姬冰雁穿着那一身粗布衣物回到兰州城。不得不说,那些是看着不太有美感,但在大漠里面一切都以实用为主,才是保命与生存之道。

    楚留香对此完全接受,而且想象一下他与乐远岑如此装扮,两人骑着骆驼穿行在大漠之中,就凑近了乐远岑耳边低语到,“岑岑,你说这回我们像不像大漠双盗?”

    乐远岑没有说什么,花厅里就响起了一声轻咳声。

    “乐乐,我千里迢迢来到兰州看你,更是想要亲手报了当年差一点的杀身之仇,你不考虑带我一起去吗?”

    张菁放柔了语气对乐远岑说着,又是狠狠瞪了楚留香一眼。

    张菁与顾人玉成婚之后,一直都在江南生活,而始终没有能等待曾经有救命之恩的乐远岑。

    那一年,张菁沙漠里面遇到了白衣人,差点被杀之仇一直都被她牢记在心。

    这些年来,陆续终于得知了可能的仇人就是石观音。于是,她终于来到兰州,没想到偶遇了要再次进入大漠的乐远岑,正可谓是意外之喜。

    谁想到有人蛊惑乐远岑去过两人世界,不准备带着她一起去报仇。那么怪谁,当然是看着就不顺眼的楚留香。

    乐远岑才刚刚到兰州,就听姬冰雁说有人找上门来了。她与张菁还没能好好聊几句,毕竟眼前有未了的急事,但是已经听说了张菁结识了行至姑苏的张洁洁。

    两人都是姓张,这说明五百年前就有缘分,而且她们在闲谈里面都提到了彼此认识乐远岑,那真是没有道理不成为朋友。张菁也就一定改称乐远岑为乐乐了,让乐远岑不能厚此薄彼。

    “菁菁,你……”

    乐远岑不知该怎么说才好,此般意外的重遇,不知怎么的让她觉得有种负心汉常年不归家被找上门的错觉,也不知道张菁与张洁洁是否一起念叨她的不知所踪。

    只是,此行并不是去玩乐,更不是什么过两人世界,而是去杀了石观音,之后更是要尽快折返中原。

    乐远岑不指望一旁的顾人玉能说什么,这人就是张菁说什么都是好的类型。她搭上了张菁的手,本来是想说几句好听的打消了张菁的念头,当下却是面色一凝。

    “菁菁,你都有孕一个多月了,怎么能如此胡来。大漠可不是好地方,那是要人命的地方。”

    乐远岑不可能忘了当年在西域苦寒之地接生欧阳克的惊险。她本人是绝不会担上儿女这些债,而对于已经有了儿女的朋友或熟人,还是希望他们能够好好抚养子女长大。

    “顾公子,你难道也要陪着菁菁一起胡闹吗!”乐远岑不能对孕妇发火,只得质问顾人玉,“习武的人多少都懂医理,你难道一点都没发现!”

    顾人玉已经傻了,一同傻了的还有张菁。他们两人是真的没有经验,而且张菁半点不适的反应都没有,谁也没有往有了孩子的方面想。

    “楚兄、小乐,你们与我去看一下出行的行礼,看看有没有遗漏的地方。”

    姬冰雁出来打了圆场,他也没有生孩子的经验,不知道一般该是什么反应,但眼下还是让小夫妻两人去庆祝或惊讶。

    “你就安心在关内等我的好消息,这个仇不劳你亲自动手了。你现在也不合适再动手。”乐远岑拍了拍张菁的手,看着她有些傻傻地点头,就先一步离开了。

    此次,在兰州城的偶遇,最终因为张菁的怀孕,还是只让乐远岑与楚留香两人同行大漠了。

    一月中旬,沙漠的天气还很寒冷,只是再过寒冷都没有减缓两人的前行速度。

    不知是否因为乐远岑没有选择一般的商道,而是走了一条一般人难以找到水分补给的道路,这一路上两人没有遇到拦路的意外来人,在大半个月后疾驰到了龟兹国。

    远来皆是客,龟兹国国王正欲延请所到的有识之士以及江湖中人,其中当然也包括了被他女儿请来的朋友们,听闻还有鼎鼎大名的香帅。

    只不过,这一场宴会最终没有能够办起来。

    原因自是非常简单,乐远岑其实并不喜欢虚与蛇委,她在能不拖延的时候,喜欢速战速决。刚刚进入龟兹国王宫,正要去换了一身粗布衣物的乐远岑与楚留香,被路过的龟兹王妃叫住了。

    “等一等。前面的两位,你们二人也是来宫里赴宴的吗?”

    乐远岑停住了脚步,她还正愁要去哪里找石观音,原来还有自己送上门来这一说。

    楚留香见乐远岑停住了脚步,他心里已经猜到了来人是谁,先转过了身就看到了长相极美的龟兹王妃。只是,楚留香敏锐地察觉到这位王妃眼中闪过了一道抑制不住的怒火,看来他是替姬冰雁背了锅。

    姬冰雁简单提过那年偶遇石观音,双方一战,乐远岑对石观音的脸下手了,这笔账应该是被其铭刻在心。而今,石观音再见到了与仇人打扮相似的两人,在一霎之间,没能抑制住心里的愤怒。

    “王妃,我们不仅是来赴宴的。”楚留香笑着,却只说了半句。

    石观音已经收起了一闪而过的怒意,也是微笑着问,“哦?那么还要做什么呢?”

    “还有什么?还要把当年没有做完的事情做完。”

    乐远岑也转过了身,“怎么,你不认识我了?当年,你还允诺了要八抬大轿请我回宫殿。只不过,我完全看不上你而已。我见过的美人,没有上千也有八百,哪一个都比你美,为什么要与你回去?”

    乐远岑特意变化的声音让石观音脸色一黑。

    如此沙哑阴冷的语调,正就是她遍寻多日不见的仇人。饶是石观音的伪装本事再高,可一旦涉及了伤到她颜容的仇恨,再见面还被仇人当面如此讽刺,她的眼神已然变得冰冷。

    “你怎么不说话了?难道是被我说中而羞愧了?不必如此,你窝在沙漠久了,见的世面也就少了,不知世间多了那些美人。”

    乐远岑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对了,旧识相见更应该关心对方的处境。你是不是缺钱了?这才遣散了后宫,改头换面来做王妃了。我劝你一句,以色侍人者,色衰而爱驰。不过,江湖人善用人.皮.面.具,这倒是能帮助你长长久久地得到恩宠,要我帮你弄几张吗?”

    “找死!”石观音终是没能忍住怒意。乐远岑的一字一句都是宛如尖针扎在了她心里最为禁忌的地方,从来没有人敢如此当面挑衅她,从来没有人敢如此挑起她的怒火。

    何况,石观音看着乐远岑的脸,这是一张让她必须毁去而后快的脸。

    这一刻,石观音也不顾那么多的阴谋计划了,她伸手则是击向了乐远岑。新仇旧恨,让她要倾尽一切杀了乐远岑。

    无花所料分毫不差,乐远岑是最适合去杀石观音的人。

    因为乐远岑有这个本事,既是能哄得人找不到北,也能让人因为几句话就破了忍功。在这一点上,他们非常相似。石观音掩饰得再好,被乐远岑找上了,也就藏不住了。

    一旁的侍卫们已经傻了,他们不明白高贵冷傲的王妃怎么会突然变成了武林高手,傻过之后,他们迅速把这一变故去报告给了国王。

    乐远岑面对石观音的第一击,她毫不留情地回击了,如果石观音逃不了,那估计就是要烂掉一块手。

    石观音避过了乐远岑的那一击,只是她的衣袖已经被烧破了一个大洞,这让她心里也有些骇然。在五六年前,此人还不是她的对手,但是那种疯子一般的打法让她心生退意。再度相见,此人已经今非昔比,那么她真的能要这人的命吗?

    不管石观音怎么想,乐远岑不会放她活着离开,两人就在湖畔大打出手了。

    只是,乐远岑感觉有些厌烦了,厌烦了与一直这些恶鬼打交道。

    这十年多年以来,她都没能好好休息一番,即便她明白江湖多风雨,但也希望能够过一段闲适的日子,不能总是毫不停歇地让她面对这些恶鬼。然而,她尚有大仇未报,更是在不断地失去,从柳长街到无花。

    那些人对她而言,情义有深有浅。

    而像是无花,因为目标与理念的不同,他们成为不了挚友,可是撇除了那些江湖道义,她是真的不愿意无花死,他们可以做一辈子的对手。然而,死去的已经死去了,她能为无花做的也只有完成他的遗愿。

    乐远岑很明白自己的双手已经染满了鲜血,但却希望能够停一停,只是下一刻仍是要面不改色地直取石观音的面门,不会留有一丝一毫的余地。

    这一次,乐远岑的手指擦过了石观音的脸,让石观音心里猛然一惊,好在她还是侧开了,只被揭去了她脸上的人.皮.面.具。

    楚留香看着半空中缠斗的两人,见到了乐远岑不带笑意的脸,他的心里微微抽痛了起来。他知道乐远岑累了,在埋葬无花的那一刻,他们都累了。

    这种疲乏不是说要退隐江湖,而是希望能够有一段放松的日子,但接踵而至的事情让他们无法停下脚步,他更明白乐远岑不愿意再无休止地手染鲜血。

    楚留香看向湖岸,他忽而纵身击向了水面,那些水珠在冰冷的内力之下,汇集成了一块块平滑的冰,这些犹如透明镜子一般的冰,骤然冲向了半空。

    石观音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了犹如镜子一般的透明冰镜。

    这些冰镜不近不远地围绕在她的周身,透过冰镜可见她半是模糊半是清晰的脸,里面正是她依旧美貌如昔的脸,只是冰镜在下一瞬就都碎裂了。正是在此时,她的头发被乐远岑的掌风扫到,头发瞬间化作了焦灰。

    “不——”

    石观音凄厉地叫了一声,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些镜像都碎成了渣渣。那一张张破碎的脸,配以秃了的脑袋,这让石观音心口一痛,瞬间气血逆行,一下就走火入魔。

    霎时间,石观音因为功力溃散,脸上竟是多了些许皱纹,她跌在了河岸边,低头复而再度看到湖面上的脸,终是狠狠瞪大了双眼,喷出了一口鲜血倒在了地上。

    乐远岑上前探了石观音的脉搏,这人居然是气急攻心,心脉破损而亡。一代武林高手的心性竟是只有这般!

    “我不会说谢谢的。”乐远岑望向不远处的楚留香,她知道楚留香不喜杀人,她也就不会让他沾上石观音的死。这一点上,两人无需多言,都已经在为对方谋求最好了。

    楚留香摇了摇头,他也不需要乐远岑说谢谢。他能为她做的并不多,那么在他可以做到的时候,就会用心去尽全力。

    楚留香转移话题,笑着说到,“岑岑,我想听的也不是谢谢。你知道,我想……”

    乐远岑打断了楚留香的未尽之言,她抬了抬下巴,示意总在事后来的大人物们,龟兹国王与黑珍珠都来了。“那些交给你处理了,你可别指望我来解释什么,我懒得和他们打交道。”

    乐远岑也没先一步离开,既然是人在龟兹王宫,那么总还要给国王一些面子,但是她可以不说话,就静静地听着楚留香去处理这一切。

    她可以完全神游天外,好比想一下张菁怀孕了。人世间,有人死去,有人新生,正也是生生不息的轮回。可惜,死者不复生,有的缘到了断的时候,只能是断了。

    龟兹王妃被人杀害掉包,石观音心有吞并龟兹国的野心。

    这一切种种也让国王没有了设宴的心情。不过,王宫里总也不会缺了来客饭吃。

    一直到晚饭过后,乐远岑都没怎么说几句话。

    常言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她目前就处在没什么话想与陌生人说的阶段。

    月上中天。

    湖边已经闻不到石观音所留的任何气味了。有关沙漠魔窟的事情,石观音已经死了,就让楚留香去解决后续。

    乐远岑听到来人的脚步声睁开了眼睛,“红袖姑娘,多谢你抽空来听我说些烦心事。”

    在晚饭时分,李红袖已经认识了乐远岑。她其实非常好奇,更是非常激动,因为终于让她见到了憋在心里已久‘秘密’,但是她在饭桌上要镇定才行,现在终是能不再遮掩了。

    “乐先生,你真的不必客气。我对你闻名已久,一直都很想见你一面,可是楚大哥那个没用的,他怎么就没能把你拐……”

    乐远岑原本以为是遇到了一个仰慕乐山的人,但是她越听越觉得哪里有些问题。“李姑娘,你是不是对什么事有了些误会?”

    “没有误会,我是亲眼所见。有人对着山大师的书籍爱不释手,还有我听说了那个装着画的木箱。我这般机智聪慧之人,怎么猜不到其中的秘密。”

    李红袖却是一直都憋着不能说,因为连苏蓉蓉都告诫过她,有的话不能当着楚留香的面戳破,否则楚留香就会变得不似她们认识的楚大哥。

    “对了,乐先生,你可千万别说我说过这些,否则楚大哥估计是会恼羞成怒。”

    乐远岑被逗笑了,她也懒得去猜到底发生过什么。做人要心如明镜,但也不必思虑太多。“那我就先谢谢你的厚爱了。我请你来是想询问一些事情,听说你对江湖消息了如指掌,不知对于万福万寿园的金府可有所了解?”

    李红袖说起正经事也就认真了起来,“金府有太多人了。乐先生,需要给我一个更确切的提示。”

    “我想找一个人,多半是一个男子,二三十岁左右。他可能是金府的人,可能与金府有关。最重要的,他是一个眼盲之人,还有他家里有钱。”

    李红袖迅速地想着符合条件的人,想了好一会,她想到了一桩江湖八卦。

    “可能有那么一个对上的人,但这是江湖小道八卦,还不知真假。传言金太夫人的小孙女金灵芝与无争山庄的原随云有些说不清的关系。”

    “无争山庄在三百年前建立,这五十多年来,没有出过豪杰俊才,但是余威犹在。原随云是原东园五十多岁的老来得子,而且是独子,偏偏他在三岁的时候因病瞎了。

    江湖前辈称赞原随云文武双全、才高八斗、温文尔雅、品性敦厚,但这些来,江湖上见过原随云的人不多,因为他的身体情况也不便外出。”

    最初,只有一条线索,有钱有势才能弄出那样一个黑暗魔窟。

    后来,多了一种可能,因为武林世家故而对青龙会的存在必有所知,从而心生窥觊,与金家有了接触。

    蝙蝠岛的出现揭破了幕后之人的意欲何为,由于本人是个瞎子,完全能够掌控黑暗,也就企图构建一个黑暗世界。

    乐远岑听着李红袖所言,她有了一种直觉,那个深藏在黑暗里,造成了她这一世苦难的真凶就是原随云。

    十余年来,她一直无法确定到底是谁,但随着蝙蝠岛的浮出水面、青龙会与金家的暗中关联,有的人已经藏不住了。

    那么原东园作为父亲,他也许知道什么,也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许什么都不知道。原随云十四五岁之际,真的想要瞒天过海,也不是不可能。

    “文武双全、才高八斗、温文尔雅、品性敦厚。”

    乐远岑念着这十六个字,她觉得非常好笑。究竟是不是原随云?以蝙蝠公子妄图一揽天下的心性,他势必会与乐山接触,那么她很快就能揭开谜底了。

    李红袖听着乐远岑的话,她心里有些没底,她该不会帮了楚留香的倒忙吧?

    “乐先生,要我说你与原随云是没有共同语言的,他那样的人才不会去看你的名作。”

    “红袖,你真的很聪明。这句太对了,我与他是没有共同语言的。”

    乐远岑轻柔地理了理李红袖被风吹乱的发丝,她就笑着踱步向着屋子而去了。其实,她与蝙蝠公子何止是没有共同语言,他们分明是不共戴天。

    李红袖摸着头发愣在原地,刚才乐远岑笑得真是太温柔了。李红袖不住叹了一口气,低语到,“楚大哥,难怪你拐不来人,但也真太没用了。”

    “我太没用了?”楚留香不知什么时候冒了出来。

    李红袖吓了一跳,“你怎么走路都不出声!”

    “我轻功好不行吗?”楚留香并没有故意放轻脚步,分明是李红袖自己傻了。“你刚才说什么来着?谁没用?”

    “没有,是你听错了。”李红袖迅速就转移了话题,“刚才乐先生与我在聊天,我们谈到了原随云,无争山庄的原随云。楚大哥,比起原少庄主,你真是不靠谱很多。”

    楚留香本来还有开玩笑的心思,但他随即想到了原随云的眼睛也瞎了。乐远岑不喜欢揭人伤疤,也不喜好探听这些事情,除非有一个让她想要知道的理由。

    楚留香不用多想就知道是什么理由,他也收起了玩笑的心思,“天色不早了。红袖,你也早点休息。我还有些事情。”

    李红袖点了点头,她知道楚留香要去哪里。

    楚留香敲开了乐远岑的门,就看到她已经整理好了行礼。“你是打算明天就走?你是不是怀疑他?”

    “我来此是为了完成无花的心愿,现在已经做到了。那么我就该做更重要的一件事。”

    乐远岑也想欣赏大漠风光,但另一件事情迫在眉睫,是该了断十多年的深仇了。

    “十二年以前,我跳河而逃。十二年以后,乐山潜海而走。你说他联想到我吗?我猜他应该不会,毕竟世人皆知乐山是男人,更是不知乐山看不见。现在我怀疑谁并不重要。因为我上了岛,蝙蝠公子就必须死,他活得已经太久了。”

    楚留香走进了乐远岑,握住了她的手,“岑岑,你是想要一个人去对吗?又不带你的小书童。”

    乐远岑也没抽开手,她只是笑着摇头,“香香,你还必须留在这里。石观音死了,后续的事情还有些麻烦要处理,无花留下了石窟地图,特别是石窟的罂.粟花都应该毁了。那里还关着不少人,说不定还有很多繁复的旧案。

    我懒得去理这些,只怕我一回到兰州请帖就该到了。等我从岛上回来,你应该也回江南了,或者你心急的话,就随着杜先生的船来接我。蝙蝠岛的事情,我想朝廷出面收尾最好不过。有些事,就到时候再说。”

    乐远岑知道楚留香想要说什么,可还是等到蝙蝠公子死了再说。

    楚留香很清楚他们势必要分开行动,而他也没打算时时刻刻都陪在乐远岑身边,他们将来也不会安于一隅,两人都不是如此性格。

    时而聚,时而散,聚时欢喜,散亦欢喜,多年之后能够一切白头,这样其实也不错。只是有的话,他总要说清楚。何况他贪心地想要多求一些,如果乐远岑愿意给他一个名分就好了。

    “好,那你要保重,我会来接你的。”

    “我都知道,你也一样。”

    乐远岑笑着抽出手,轻轻刮了一下楚留香的鼻子。就趁着他发傻,将人推到了门边。“好了,你也回去休息,我要起一个大早就不陪你聊了。晚安。”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他看着乐远岑要关门才反应了过来,继而笑着点头,“晚安。”

    **

    一如所料,乐远岑回到兰州就在雁回商号,见到了等待多日的蝙蝠岛来人。蝙蝠公子向她递出了请帖,希望与乐山在寒食节上岛一聚。

    蝙蝠公子显然很有把握,他将人邀请到了自己的地盘上,蝙蝠岛机关重重、毒物密布,更是没有任何光亮。

    何况,他本人亦是武功高强,难道还会惧怕谁?也许他不会请来水母阴姬,但是却不惧请乐山一会。他希望他们能够合作愉快,如果不能,那么蝙蝠岛也就是乐山埋骨之地。

    乐远岑很是平静地被蒙上了眼睛,登上了蝙蝠岛来接人的大船。

    她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如此平静,仿佛不是去见多年的仇人,而仅是去处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在十来天的航行之后,她上岛了,进入黑暗岩洞前,一个人的气息让她确定来对了地方。

    岩洞某处入口的看门人只会发出呜呜的声响,他的嗓子显然已经被人弄哑了,但是他的气息却清晰地与乐远岑记忆里的某人重合了。

    乐远岑只是淡淡地扫了看门人一眼,是他,那个当年在她跳水而逃时说出‘杀’字的领队。

    看来她与柳长街的猜测都错了,蝙蝠公子没有在计划出现纰漏后把人杀了,而是将其毒哑了,扔在了蝙蝠岛上做了一个看门人。十二年来,如此惩罚只怕比杀了他更加让人承受不来。

    乐远岑与看门人擦肩而过,看门人完全没有想起身边走过的人是谁,而他在这蝙蝠岛上早就认不出几个正常人了。

    丁枫走在前面,他特意引着乐远岑绕过了不少路,引得她听到蝙蝠岛里的哀嚎与呻.吟声,那是带她参观了关押那些裸.体女子所在,又是引得她听到毒物的绞杀与阵法利刃的摩擦声,那是故意让她见识了不听话的下场。

    “乐先生,您也知道了岛上的情况复杂。为了保证您的安全,还请您不要在没有人领路的情况下随意走动。我们穿过了前面的拍卖所,就到了公子房间了。”

    “好,多谢丁统领提醒。”乐远岑温和地说着,她并不会随意走动。因为刚才丁枫带她这样故意绕了一圈,足以让她记住了蝙蝠岛的大致分布,她会很有计划地离开。

    下一刻,乐远岑来到了一个人声鼎沸的地方,这里在叫卖着各种物品,她听到的就有某某的心脏。

    “蝙蝠岛上所有的东西都是价高者得。乐先生,如果您愿意来此拍卖您的画,也是极为不错的选择。”

    丁枫边说已经带着乐远岑穿过了弯曲小道,停在了一扇半闭合的石门面前,“已经到了,我就在门口等着先生。”

    乐远岑无慎无怒地推开了石门,她听到了屋里有两道呼吸声,两人气息皆是非常平稳,看来蝙蝠公子还请来了一位帮手。这也无可厚非,这是蝙蝠公子想要确保他的自身安全。

    “蝙蝠公子,久仰大名。乐某听史天王提过蝙蝠岛的丰富多彩,当时就想要前来一观,可惜一直与你无缘,直到今天终于能够一尝所愿,真是可喜可贺。”

    蝙蝠公子坐在上位,他听着乐远岑的声音。此人的声音太过平和,不似任何来到蝙蝠岛的人,这让他有了一瞬的不适。

    乐山本不是在他的招揽范围之内,那不过是一个会画春宫图的人而已。只是从风雨满江湖的刺杀令,却是一夜之间又被撤单。还有那个捕快死后,此人出现在了京城,之后更是此人搅翻了一窝海贼,这些就让他不得不怀疑了。

    柳长街与龙五的存在只有少数有心人才留有,蝙蝠公子就是其中之一。

    他的眼线分布到整个江湖,怎么可能不知道青龙会。更是想要从金家得到什么,偏偏尚未得到什么,就冒出了一个乐山。

    “我也久闻先生大名,就将先生请上了岛。有句话,问了也不知是否唐突。”

    蝙蝠公子虽然这样说,可是语气里根本没有客气的意思,“先生是否知道柳捕快所查海岛是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一出,石室内有了片刻的沉默。

    乐远岑明白蝙蝠公子的意思,他想要的答案是意图粉饰太平。

    蝙蝠公子也许是宁可错杀也不放过地杀了柳长街,毕竟海岛那么多,柳长街并没有登上蝙蝠岛,不能说一定就是与蝙蝠岛结仇了。那么乐山见识了蝙蝠岛的厉害,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回答。

    “这个问题,还恕乐某无法回答。死者已矣,除非是死而复生,否则谁又说得清死去的人到底有什么样的不甘。”

    乐远岑想到的不只是柳长街,还有她所借以还魂的原身,有的仇报了,但也换不回一条命了。“我也有一个问题想问公子,这问题我想问很久了,久到我怕你不记得答案了。”

    蝙蝠公子微微蹙眉,他已经听出了乐远岑没有合作的想法了。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那么也就只能请他永远留在这里了。

    “蝙蝠岛建岛至今,从来没有出现过纰漏吗?人不可能不失败,原少庄主还记得十二年前逃走的人吗?”

    乐远岑话一出口,在鸦雀无声的石室里,她听到了原随云骤然加快的心跳声,这就已经给出了最终答案。“看来,我们不必多言了。因为你记得,原随云,你都记得。”

    “原来是你!”原随云笑了起来。他当然记得这一耻辱,唯一的失败,第一次做事就遇到了失败,也是那次失败让他变得更为谨慎。“你怎么可以还活着!”

    乐远岑也不知道是什么信念让她一路走到了今天,能够肯定绝不是仇恨,可能她对光明的向往之心,可能是她遇到了让她心怀美好的感情。

    “让你失望了,我却是很高兴。原随云,你如此狠毒,你父亲知道吗?”

    “他?他能有什么本事,无争山庄连一个孩子的眼睛都治不好。他以为拨给我的那些银钱,是我用去做济世的善款了,以为我研习医术是为了治病救人。如此想法,倒也不错。”

    原随云提起原东园并无太多的感情,也许曾经是有的,但是这些年以来早就全都耗尽了。“看来,我们无法合作愉快了。”

    这是一句废话,从知道了彼此的身份开始,他们之间只能是你死我活的结果。

    石室里的三个人都动了。

    乐远岑听原随云叫了那人一声枯梅,这个名字让她即刻知道了是华山掌门人到了。原随云也真的好本领,能够让如此人物为他死心塌地。不仅如此,在一招一式之间,足以见到原随云的天赋惊人,他的武功在同龄之中已经是独枝一秀了。

    如果乐远岑没有修习嫁衣神功,今日她就不可能手刃仇人。

    可是,原随云算了世间的那么多事情,到底还是没有能算到如此万一的变数。

    石室之中,三人打得不可开交。

    屋外的丁枫当然也察觉到了,他已经跑去紧急开启了阵法。

    在枯梅倒地的那一刻,原随云冲出了石室,乐远岑却是紧追其后。

    两人在不见光亮的石窟之中追逃与对招,诡异的身法,狠辣的招式,谁也说不清此刻究竟谁更像是蝙蝠。

    石洞中的人或多或少都发现了这一变故,开始渐渐骚乱起来。

    原随云就在将要到达洞口之际,反手一拉,将跑到洞口等待的丁枫抛向了乐远岑,阻隔了她瞬间的动作,可是丁枫已然在一瞬化作了人皮。

    在原随云半只脚跃出岩洞之际,乐远岑终是伸手触及到了他的后脑。

    这一刻,两人都站在了一半阳光一半阴影的岩洞入口处。

    前面的原随云只觉脑子一空,他什么都来不及说就倒在了地上,再也没有了气息。

    乐远岑平静地跨过了原随云的尸体,她将那些黑暗留在身后,走入了阳光之下。十二年了,一切的苦难与仇恨终于结束了。

    乐远岑没有去管身后的纷纷扰扰,这些事情自有人会去处理。

    她一步步走向了岸边,耳边只听到了海风徐徐,眼前仿佛能看到蓝天白云,心如澄澈明镜。

    在刹那之间,她体内的真气涌动了起来。

    嫁衣神功,武道禅宗,舍得之间,方得大圆满。圆满之际,则为如意之境,身体、灵魂、技巧、意志结成一体,得伏魔金身,挥手便有雷霆万钧之势,如意随心,无物可撼。

    然而,正是在功成圆满的顿悟一瞬。

    乐远岑前向跌冲了半步,她感到了一阵久违了熟悉感觉——魂不附体。

    嫁衣神功,是一种炙热刚猛的武功,圆满之境得以有天雷地火之威,练功者的身心神都将到达圆融一体。

    这世间唯一能让断脉者练习的武功就是嫁衣神功,但是借尸还魂者却是绝不能练习如此武功,因为圆满之际的体内所成的雷霆之威,正是阴魂的克星,两相作用之下,必会让魂体相离。

    从来没有断脉者练习过嫁衣神功,乐远岑是第一人;也没有借尸还魂者练习过嫁衣神功,乐远岑还是第一人。在她之前,从来没有人知道这两点,也是到了这一刻,她亲身验证了这两点。

    ‘嫁衣神功是一门受到诅咒的武功,主动练习它的人都将经历生死磨难,难以得到圆满的幸福。小乐,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乐远岑闭起了眼睛,狂笑了起来,这话柳长街说得语重心长。

    只是,命运从来没有给她选择的机会,也从未告之过她会有如此结果。

    到头来,成也嫁衣神功,败也嫁衣神功。

    “为什么?”乐远岑呢喃着登上了小船。这种感觉她已经很熟悉了,她在此间的时间不多了,也许最多也就是一年半载了。

    这与上辈子主动选择会神雕医治不同,她生出了强烈的不甘,不甘于被命运如此玩弄。是去是留,本是她的自由,可她却无法拥有这份自由。

    但如果一切从头再来,她还是会选择练习嫁衣神功。只因她不甘于平庸,更不甘于就此消散在人世间。舍得之间,终是有舍才有得。

    **

    海岸边,杜先生的手下海船已经都集结待发了。

    乐远岑驾着小船从海上飘了过来,她将海图交给了杜先生。这上面就是确切地前往蝙蝠岛的航线,那个魔窟将会不复存在。

    杜先生带着航海图起航离开了。

    乐远岑走向了等在海岸边的楚留香,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告诉他将来到来的一切。

    生离死别,他们曾经经历过生离,原以为还有几十年的时间,却没有想到能够在一起的时间短得可怜,就要再度面临死别。

    “岑岑,你回来了。”楚留香牵住了乐远岑的手,漫步在碧海蓝天的海滩边。

    一切苦难都已经随着海风而逝,他们历经那么多的考验,终于才走到了今天。

    他本也该是能言善道了,但竟是一如多年以前,他在乐远岑面前,有的话不知怎么诉之于口,也许可以在余生里慢慢地说。“我们……”

    “香香,你还是忘了我吧。”乐远岑忽而截断了楚留香的话,他们没有什么以后了。她以为能去拥有的几十年,只不过是短到了一年半载,难道真要楚留香去经历得而复失吗?“你忘了我,去做回我不并熟悉的香帅吧。”

    楚留香只觉耳边是炸响了一道惊雷,脑中一片空白,他不敢置信地看向乐远岑,却看到了她不知何时流出的眼泪。“到底怎么了?我是不够好,但是我……”

    “你一直都很好。”乐远岑用手指止住了楚留香的话,他的好与不好,她非常明白。他们之间,终是她亏欠良多。

    乐远岑深吸了一口气,她还是微笑着说到,“你有没有听过一首诗?白云在天,丘陵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复能来。”

    因为生死之别将至,我们的缘分所余不多,你与我只能相隔两个世界。

    然而,细细想来,也不用再过太多悲伤,我们都应该好好地活下去。

    一首《白云谣》,乐远岑已经将这些话说了清楚。

    “我不信,这不可能。”

    楚留香僵直在了当场,他听得明白,正因为听得明白,才有了更多得不明白。他见乐远岑沉默不语,脑中闪过了很多很多的猜测,最终不确定地问了,“难道是因为嫁衣神功?”

    乐远岑缓缓点头,她没有过多地解释,何况楚留香猜得已经很准确了。

    楚留香紧握着乐远岑的手,他知道乐远岑不会骗他。说来也许讽刺,他们两人的前半生说过不少不尽不实之言,但都没有骗过对方半分。

    “原、随、云!”楚留香从未生出过如此厌恶一个人的情绪,而如果不是这个始作俑者,他们就绝不会如此结果。乐远岑根本不会经脉寸断,她可以有很多选择,不必去练习嫁衣神功。

    “香香,你不必去恨他。恨是一种宝贵的情绪,只给对你重要的人,他一点都不重要。”

    乐远岑笑着抚去了楚留香眼角的泪,“其实,我们应该感谢上苍。如非那时那刻那般的相遇,如非后来的重重磨难,你我绝不可能有如此深情。难得情深,我已经知足了。人生总是如此,因为意外而美好,因为缺憾而完美。”

    如非是在那样的黑暗中相遇,乐远岑不会真切地感受到楚留香的真心,她那样冷静又谈何动情。如非是经受住了嫁衣神功与江湖风云的考验,他们也不能再度重逢。

    楚留香明白乐远岑说得对。

    如非他在年少情窦初开的一见钟情,如非两人亦师亦友、相依相携的心意相通,如非乐远岑有着非同寻常的毅力走过了重重黑暗,难么就不会有今日之情。

    没有原随云所做的一切,他们也会在江湖相遇,但很可能就似千万匆匆相逢一般,匆匆散去了。

    时到今日,楚留香真的无法说是那般浮萍聚散更好。

    难得深情,遇到了世间独一无二的一个人,他早就逃不出去了。他已经做不回香帅了。

    “你想让我忘了你。好,你的心愿,我一直都不曾违背。”

    楚留香终也是展颜笑了,他知道乐远岑这么说是为了他好,因为忘了就不心痛了。正如很多年前,她放开他的手给他一片蓝天。

    只是,请原谅他唯一的一次任性,忘与不忘,何时再忘,余生就让他说了算。“我答应你,我终会忘了你的。不过,你能不能也允了我一件事?”

    楚留香笑着更温柔了,“岑岑,嫁给我吧。我们一起去行走江湖,有一天就快乐得过一天,有一年就是一年。我不怕余生之长,你也勇敢一点好不好?”

    勇敢?

    乐远岑闻言就到了一个问题,那么天道究竟是有情还是无情?她究竟是否在逆天而行。

    她没有再细究天道究竟如何,终有一日,她会勘破。当下,人有情而不惧有情,何尝不是一种勇敢洒脱的境界。

    乐远岑在楚留香嘴角轻轻落下一个吻,不管他从紧张变到笑得有些傻,就牵着他往城里走,“我不喜欢麻烦,这件事由你来操心了。之后,我要回一次桃源村,将这些年的后续告之龙五。在那里建一个柳叔的衣冠冢,他与龙五也能作伴了。”

    “好,你说得都好。”楚留香也想起了巫山桃源,那是一切开始的地方。

    传说中巫山桃源得到神仙保佑,是一处方外仙境。不论是谁来到桃源村,都能够找到一生所求的幸福。 </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