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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鞅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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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到谢浓的电话时,叶落很惊讶。听到她说想约她一起吃个饭聊聊天,她更是万分意外。

    她从来不认为,她们之间会有进一步接触的可能。谢浓受过的伤太重,几乎整个人封闭了自己。那天如果不是诺诺在,恐怕她们连话都说不上两句。

    年初,项目比较少,所以工作谈不上忙。偶尔在办公室吃瓜子看网页,数着时间等下班。这天刚好也没有什么事情,叶落便请了假赴约。

    她们约在一家茶楼,离公司有点远,叶落便直接打车过去。她到的时候,谢浓已经在等她了。

    “不好意思,让你等久了。”叶落搓搓手,天气还是有些冷。

    谢浓微微一笑。“没有,是我出门早了。好可惜你没把诺诺带来,我还怪想他的。小家伙很可爱,惹人疼。”

    叶落注意到,她的眼睛有些肿,似乎哭过。她有种预感,谢浓、冀望和单单之间,恐怕又是一场风雨要来袭。“他就是皮得很,像个小猴子似的一分钟也停不下来。”

    说这话的时候,有一个母亲的骄傲。叶落越来越发现,自己已经完全融入了这个母亲的角色,并且乐在其中。

    “小孩子就是要闹腾才让好,安安静静的反而让人担心,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不舒服或者不高兴。”一提到孩子,谢浓的脸上就是梦幻似的向往。

    为了不让她陷入太深的伤心里,叶落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她知道,如果不是现实太残忍,她一定会是个好母亲。恐怕,她已经在心里想了千百次她和冀望的孩子是什么模样吧,而每想一次就在心头上扎一刀。

    两个人静静地喝茶,过了一会,谢浓看着窗外,突然说:“过些日子,我可能就要离开这里了。”

    叶落大吃一惊。他们要离开C市吗?可是冀望的事业在这里,他们能全部放弃到别的地方去?“怎么这么突然?你们已经决定好要去哪里了吗?”

    谢浓缓缓地转回视线,微微分开双唇呼气。“小叶,要离开的是我一个人,只是我一个人。”

    “那老冀呢?”难道,他们之间出了问题?

    谢浓很用力地对她笑,但是笑得太勉强。因为,她的眼里已经湿润。可见下这个决定,对她来说是多么痛的割舍。“小叶,在你看来,我和冀望的感情怎样?”

    叶落尴尬地勾了勾嘴角,这个问题难到她了。“老冀他是个好男人,你也是个好女人,我觉得,你们在一起应该比较合适。”

    闻言,谢浓大笑。在低哑的笑声里,落了泪。好一会,她才收拾好情绪,缓缓地抬头的同时抹去眼角的珠子。“小叶,你这话真好笑。如果一个好男人和一个好女人的结合就能幸福的话,那这个世界上也不会有这么多感情的悲剧了。呵呵……”

    她又笑了起来,伏在桌子上一直笑。肩头一耸一耸的,声音慢慢地带了哽咽。

    叶落知道,她在借着这笑的遮掩,在无声地哭泣。心情变得特别的难受,她其实不喜欢倾听别人的故事,可是也许是因为她比较安静,又总是成为别人想要倾诉的对象。伸出手去,轻拍谢浓的肩头。

    慢慢地,谢浓平静了下来,但又过了好一会才直起腰身。接收到她的视线,尴尬一笑。手中揪着纸巾,抵在唇边掩去那抹苦涩。“小叶,如果我说冀望他从来没有爱过我,你相信吗?”

    叶落没有回答,她知道谢浓也不需要回答。爱与不爱的问题,从来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连主角自己都无法说清楚的东西,外人又哪里有置喙的余地?

    “一直以来,我总是我在追着他跑。他很努力地跟我划清界限,偏偏我一头扎了进去执迷不悟。其实,他外表不算出色,才华也不算特别的出众,更没有傲人的家庭背景。如果真要细究,或许我也说不清楚到底看中了他什么。但感情有时候就是没办法,在那么一个时刻,你看到了那一个人,就这么看进心里去了。像一颗种子落在了心里,慢慢地发芽直到正常大树,再也拔不掉。真要把他割舍出去,就要把自己的心也割掉,因为这棵树牢牢地长在心上。我知道,如果不是那一场车祸,我永远都不可能跟他结婚。

    一天晚上,我和一些朋友出去玩,喝得有些醉了,跟冀望就……做了那事。大家都是二十多三十岁的人了,要生要死要负责就太难看了。只是我没想到,自己会怀了孩子。我也是清高过的,我甚至赌气想不告诉冀望,自己一个人抚养孩子。直到那天我看到她和那个女孩子在一起的甜蜜画面,我心里一难受,就把自己怀孕的事情说了出来。那个女孩子一气之下就走了,冀望追了上去。因为着急,过马路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就要被车撞上了。情急之下我也没时间去想,就这么冲上去把他推开,自己却没能躲开。出于愧疚和责任感,冀望娶了我。其实我知道,他爱的是那个叫单单的年轻女孩,可我固执地以为只要他肯给我机会,他就会发现我的好进而爱上我,我们会幸福的。你知道的,每个陷入单恋的人都会盲目地觉得自己绝对不比对象差,只是缺少一个机会。一旦这个机会来到面前,自己就一定能得到他的心。这,就是人们说的冥顽不灵吧。可惜,强扭的瓜终究是不会甜的。当时我并不知道,自己也从此失去了做母亲的机会。刚知道这个事实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变得不可理喻,但是冀望他还是忍着,耐心地陪着我安慰我。如果是车祸之前得到他的温情,我一定会幸福得只会哭。可等我真得到的时候,幸福已经隔在了另一个世界。

    很多个夜晚,他都无法入睡。他总是安安静静地躺在我身边,以为我已经睡着的时候起来,一个人在阳台猛抽烟。我知道,他在想念那个女孩子。我心里也是很难过的,我也想过放开手成全他们,可总是舍不得。有时候心里还会滋生出仇恨的情绪来,如果不是他们,我就不会失去孩子,更不会被剥夺了做母亲的权利。就这样,我在矛盾和情绪化里跟冀望过了两年。回过头来看,我才发现自己从来没有开心过,从来没有。为什么呢?我不就是想得到冀望吗?我不是一直跟自己说,只要能得到他我什么都不在乎吗?可为什么,我突然找不到当初的坚信了……”

    说完这番话,她整个人软在椅子里。因为消瘦而显得很大的眼睛,完全失去了光彩。怔怔地看着桌面很久,她突然笑了。“现在,我终于想要放手了。你知道吗?原来那天晚上的人不是冀望,那个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我也不知道。冀望只是接到朋友的电话,特意过来接我的。刚好我醒来的时候他在我身边,我便以为那个人是他。或许他也是不想我为自己的一夜荒唐而难过,所以没有说出真相。现在想来,这一切真的很可笑,很可笑……”

    叶落看着她笑得那样的凄清,觉得自己透不过气来。不明白,为什么现实里总是这么多让人压抑的爱情故事?

    “我现在算是明白了,如果一个男人只是因为责任或者内疚而跟你在一起,两个人根本就不可能幸福。我,总算看明白了。可是,是不是已经太迟了?如果我没有这样子执迷不悟,会不会就没有车祸,会不会我现在已经有了深爱自己的人有了我们的孩子?我忍不住想,可更多的时候根本不敢去想,因为已经没有机会了啊……”

    一直到两个人分手,叶落都没有说出一句安慰的话。临走前,谢浓一再地叮嘱,让她不要把事情告诉冀望。叶落想,为一个永远都不可能为自己动情的男人情迷意乱,对一个女人来说是一场灾难。她要是能从这份痴迷里走出来,哪怕会伤心,但未必是坏事。也许,未来的路会很艰难,但是至少她放过了自己的心。

    最后,她真的没有告诉冀望。直到冀望因为谢浓的离开而慌乱失措的时候,她才决定站出来。

    轻轻地敲门之后,叶落无声等待。

    “进来吧。”过了好一会,门内的人才回应。那声音,一点力气也没有。

    叶落推门进去,办公桌后的冀望看到她,有些意外。不过是短短几天,他已经颓废成这个样子。除了爱情,原来责任和内疚也可以让一个人这样子劳心劳力。她不由得想起聂鞅。她离开的那一段日子,他在照顾叶悠盈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子疲惫无奈?她记得,他消瘦了很多。

    心,突然抽了一下。

    “又来跟我辞职吗?”看到是她,冀望捏着眉心,叹着气问。连声音都是软绵绵的,似乎这些天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气力。

    “辞职你不是已经答应了吗,我干嘛还来烦你?”只是手头上的工作还要交接一下,所以她才没马上离开。不过她没有跟聂鞅说,想给他一个惊喜。虽然,他也没有完全安安分分地在G市呆着,偶尔也会突然三更半夜就摸上她的床来。

    “难道你有悄悄话跟我说?”眨着眼开着玩笑,但一点开玩笑的样子都没有。

    “对,我有话跟你说,关于谢浓的。”

    软软地靠在椅子里的冀望砰地站起来,两手一撑倾身在叶落面前,两眼大瞪。“你知道小浓在哪里?”

    叶落早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倒是被没他吓到。不过看着他的反应,又忍不住想,他既在乎单单也紧张谢浓,也太累了。“我不知道她在哪里,但是我知道她离开了,而且不会再回来。”

    冀望又滑回椅子里,声音低了下去。“她跟你说了什么?”

    叶落拖了他对面的椅子,坐下来。“其实也没说什么。她只是发现了当年的真相,知道那个失去的孩子不是你的。同时,这几年你心里的人是单单她是知道的。现在,她知道了强扭的瓜不甜,所以想放过你,也放过她自己。就这样。”

    叶落很赞成谢浓的这句话,这样的结果对他们来说或许都是一种解脱。

    冀望抬起头来,拧着眉看着她问:“放过?难道……你也认为我错了吗?”

    叶落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我想这不是对错的问题,而是选择的问题吧。一个人如果没有责任心,那就不配做一个人。可有时候责任心太重,善心太重,或许也并不是好事吧。我明白你当时的顾虑,谢浓在那种情况下要是再遭受另一重打击,恐怕会倒下。但是我们谁也不能预料,假设当初她知道了真相,在痛苦过后是否会更快地坚强起来。不过,人生总是这样,每一种选择的结果都不同,永远也不知道哪一种选择是最好的。因为,人生就是君子下棋,是不能回头再选择另一条路的。”

    沉默了许久,冀望自言自语地说:“有时候夜里醒来,我也不是没有动摇过,我也会想我这样做对不对值不值得。因为我也是一个人,我也想要得到我想要的东西,而不是背负责任和愧疚走上一辈子。可一直都没能狠下心来,看到单单跟别的人走在一起,我几乎要自暴自弃了。可是我想得更多的是,如果我也离开了,那谁来照顾小浓,她会不会因为绝望而走上了绝路?做人就是这样,总有些时候要为责任为道德而活着,这是没办法的事。如果每个人都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事,而罔顾责任和道德,那恐怕也是行不通的。”

    叶落只是轻轻叹气,站起来,留下一句:“或许吧。我也不多说了,只是想劝你一句,谢浓既然下定决心要走,你是找不到她的。她虽然有病在身,但是一个成熟的人,她作出决定之前肯定是有所考虑的。如果你还维持着当初对单单的那份感情,我想你还是赶紧把她追回来吧。要是你们能幸福,也不辜负谢浓的这份苦心。”

    拉开门要出去的时候,又说:“我这两天就会离开,先跟你说一声。”

    冀望的话,让她想到了聂鞅。他说得对,人有时候总得为责任为道德而活,否则这个社会会乱了套,伤害也会更多。如果聂鞅真的可以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只跟自己生活在一起,或许她心里也不会好过。那样她不仅会心里不安,也许还会滋生出重重怀疑。毕竟叶悠盈在他的生命里是一个重要的存在,而对于这样一个重要的存在的变故,他可以不在意,那这个人的良心和感情恐怕都要遭到怀疑。

    缓缓地,叶落绽开笑容。虽然早已经原谅他,可是这一刻突然想通了,心情异常地好起来。

    也没多想,她直接去了定了机票。回来的时候,想到自己晚上突然出现在家里,那一大一小两个家伙的反应肯定很可爱,她不由得笑得开心。他们回过神来的第一句话会说什么呢?肯定不是你终于回来了,只怕是异口同声地说‘我要吃红烧鱼’吧。

    心情放开了,思念也放肆起来。很想马上给他打个电话,听听他的声音,更恨不得现在就能见到他。但最终还是忍住了,还是让他忍两天,不能让他太得意。

    想到自己的坏心眼,叶落捂住嘴吃吃地偷笑。

    不过,最近他好像很忙,前所未有的忙,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有一点连叶落自己都觉得奇怪,她似乎从未怀疑过他的忙只是借口,其实是去跟女人鬼混。除了那一次他去见叶悠盈,她误会过。

    或许,他们真的可以一辈子这样幸福下去。不,她要这样坚信!

    晚上躺在床上,想着马上就可以看到他惊愕的表情了,她裹着被子在床上滚过来滚过去,一个人笑得开心。心里想着要找时间去买点东西,虽然他好像什么都不缺。

    带着醉人的笑,她坠入了梦乡。

    “著名富商聂鞅遇刺身亡,警方拒绝公布调查过程。”

    而叶落做梦也没有想到,第二天醒来,看到的竟然是这样一个新闻头条。那一刻,她的世界完全坍圮下来,一点不剩。她疯了一样打电话,得到的竟然是对方的确认和安慰。

    不记得自己怎么冲到机场去高价换了一张马上起飞的机票,也不记得怎么下飞机坐车回家。回到屋子里,除了哭泣的诺诺,其他人都一脸凝重。

    凭着一口气,叶落支撑着熬到了进家门。在看到众人的那一刻,她再也撑不住晕了过去。

    几乎成为国内所有报纸的头条,在过去的一周里,发生在G市的枪杀事件成了各大媒体追逐的目标。然而当局严密封锁一切消息,任何与聂鞅有一点关联的人都闭门不见客,俨然“国家机密”一样。哪怕几家权威媒体质疑当局是否考虑公众的知情权,也只得到警方“一切尚在调查之中”的周旋论调。很快,上面有消息传达下来,支会各家媒体偃旗息鼓,一个头条的故事就那么无声无息地消沉了。

    “我能不能,见见他?”叶落用尽力气握紧拳头,然后慢慢地放开。盯着手里殷红色的液体,没有任何感觉。也不看旁边的人,她只是似乎很平静地说。

    掌心里,殷红色的液体冒出来的四周,已经有很多小印子。自从那天开始,她疯了一样喜欢上了这个动作。她整天整天地坐着,安安静静,偶尔怀里还抱着诺诺。什么都不做,只是不停地握紧拳头,然后松开,盯着掌中的液体看。

    有时候,诺诺吓得大叫:“妈咪,你流血了!”

    她也不管,只是机械地摸摸他的脑袋,也不让人帮着处理伤口。仿佛,她就想借着这点痛感,让自己撑着。因为她的心被掏掉了,空洞洞的没有感觉。

    脑子偶尔清醒的时候,她会忍不住想:如果那天的婚礼我没有跑掉,如果我就这样原谅了他,如果我没有再跑回C市,或者我提前回来,是不是他就不会离开?他是不是觉得我让他等太久了,所以他直接走了,不再等待?

    黑鹰看着她一点血色都没有的脸,心里满是担忧。很想说点什么安慰她,可是他本来就不擅长说这些话,更不擅长安慰人。只是说:“现在恐怕不行,遗体在警方手里,法医要做死因鉴定。”

    他注意到在听到“遗体”的瞬间,叶落的手无意地抖了一下。这些天,她一直都像失了魂一样。所有人都以为她会放声痛哭,可是她没有。她就这样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着,从白天到黑夜,从黑夜到白天。如果不是被众多的人劝着逼着,她恐怕会不吃不喝就这么坐着直到倒下去。

    大家劝她说,她还有诺诺需要照顾,不能就这样倒下。她也是愣愣的,很久才轻声说:“我知道,我知道他把诺诺交给我了。”然后,又不再言语地维持着刚才的姿势。

    在所有人的眼里,黑鹰都看到了同样的担忧。她,随时都有倒下的可能。痛到深处才会这样子安静,诡异的安静。如果她能够放声哭一场,或许还能好起来。偏偏,她只是把自己的魂给丢了。

    “别这样,大嫂。”好久,他才挤出这几个字。眼前这个个子娇小的女人,就是大哥连死都解不开的心结。

    叶落仿佛没听到她的安慰,只是低声又问:“出事的时候,你在他身边吗?”

    “嗯。”

    又过了很久,她才以几不可闻的声音问:“是怎样?他,痛没痛?”

    她甚至终于把一直没有焦点的视线收了回来,落在他的脸上。可见,这个答案对她很重要。而在那双已经完全没了神的眼内,他看到了自那天起就没消失过的湿润。虽然,未曾滴落。

    江山的咽喉挣动了一下,暗舒了口气才说:“子弹击中心脏的动脉,失血过多,心脏衰竭去的,还算好,没怎么折腾。”

    “他,说什么了吗?”她猛地抽气一声,立马咬住了嘴唇,死死地咬着。一滴液体,滑落了眼角。她浑身都开始颤抖起来,似乎情绪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

    “一直没醒,没有遗言。”

    叶落没有抬眼,只微微低着头,修长苍白的手指环绕着佣人塞到她手里的热水杯,蓝色的血管清晰可见,手指僵硬。手背上的青筋突兀着,一颤一颤的。

    就在黑鹰以为她会继续问下去的时候,她却安静下来,不再说话。仿佛刚才好不容易回来的一丝魂魄,又被抽掉了。

    黑鹰狠着心,继续说:“如果不出意外,周末能收回遗体。葬礼安排在下周,致电要吊唁的人很多,得持续三天左右。我会安排你提前见大哥最后一面。所以,仪式你来不来都行。”

    “不,我会去。”叶落猛然抬起头,大眼睛有些红,却没有眼泪,“三天我都会在,一直都在。”

    “一直都在”四个字她说得很低,仿佛只是说给自己听的。

    “大哥生前提过,他死后火葬,”黑鹰停顿下来,眼睛和叶落无神的眸碰在一起,继续说,“骨灰留给你。”

    “这些话,他什么时候说的。”黑鹰还没回答,她又说,“不要回答,不用回答我。”

    作为一个帮派的老大,或许他时刻都有这样的忧虑在心底,只是没有告诉她。他把她周密地保护起来,让她以为一直都是晴天。却不知道,原来他随时都准备着面对暴风雨的降临,只是瞒着她。

    叶落的脸忽然转向窗外,用力张着眼睛。眼睛很涩很酸,她用力地忍,忍得脸都在抽搐。还是有两行清澈的泪水,翻滚着,沿着这些天更加瘦削的脸颊淌下来。

    黑鹰别过头去,不忍看。枪林弹雨生离死别他都见多了,也习惯了。却不曾像这一刻,心里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揪着捏着一样的难受。

    葬礼的前两天,都是一些各界有头有脸的人。来来往往,说着真心的或者言不由衷的安慰。

    葬礼到了第三天,来吊唁的都是聂鞅私人的一些朋友。叶落依旧是一身惨白的衣服,坐在角落里,面对所有人的安慰都不回应,一动不动,眼珠子都不眨一下。

    开始的时候,黑鹰还会让身边的人照看着,他怕叶落失控,不好收拾。可渐渐地,他发现她根本一点声音都没有,安静得象空气一样。

    晚上六点多钟,人稀少下来,黑鹰走到她的身边,蹲下身问:“差不多了,你先去吃点儿东西,回来再看大哥一眼,就盖棺了。”

    他的话说完很久,她才眨眨眼,抬起视线来,愣愣地看着他,仿佛听不懂他的话。然后,机械地点头。

    见她点头,黑鹰走开,交代身边的人做准备,又要向最后几个客人谢礼。

    等他忙里偷闲朝叶落望过去,发现她连姿势都没怎么变,根本就没动。黑鹰心里终于明白:她坚持每天都来,无非是想和大哥多呆一分是一分。不到最后一刻,恐怕她是不会离开大哥的。

    他踉跄一下,突然觉得自己的力气一下子被抽掉了许多。

    叶落趴在棺材旁边,看着里面安安静静的人。他的身躯依旧伟岸,双手合在胸前,都说这样才能放开今生的牵绊,能暝目,能放心。

    他们的结婚戒指还紧紧箍在左手的无名指上。

    叶落绕着他走了一圈,走到极慢极慢,然后停在他的脸侧。她把手里的白玫瑰衔在嘴里,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梳子。分手以后,他的头发似乎长长了些。她记得,他希望躺在她的膝盖上让她帮着梳头。原先是她替诺诺这样做,他看到了也撒着娇非要得到一样的待遇。

    叶落睁大了眼睛,不让眼里出现一点液体。有人说过,如果眼泪落下泪,他会走不开的。一下一下梳理着聂鞅的头发,把整个发丝向后梳,露出他的额头,很饱满。

    “下辈子我还帮你梳头,好不好?可是,你不能再……”叶落一边给聂鞅梳头,一边低低地说。

    最后一句话,她没有说完。但当时在的人,都知道那剩下的字大概是:丢下我就这样走了。一时间,每个人都别开了视线,不忍去看这原该是温馨的一幕,只是时间地点都不对了。

    最后一把抚了那服服帖帖的发,将梳子收起。拿下嘴里的白玫瑰,放在聂鞅的胸前。像是要永远记住他一般,叶落的手细细地抚过周正的发际,一寸寸地在他脸上流连。

    终于她站直身子,在所有人目光注视下,慢慢地弯下身子,在聂鞅的额头,淡淡地,留下最后一个轻柔的吻。

    嘴唇贴着聂鞅的皮肤,是久违的肌肤相亲,想着一刻想了多久?可为什么梦想实现的时候,整个世界却要结束了?

    叶落不敢移动,她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一直贴着他的额头。她知道只要自己一离开,就永生再亲不上这宽阔的额头,永生都不能。

    鞅,你说过永远都陪着我的。可永远是多远?我要一个人走多远,才能再次见到你?你知不知道,一个人的日子,好孤单,好孤单。你也会觉得孤单,对不对?

    黑鹰不得不走到她的身边,在她耳边不忍地低声说:“别这样,大嫂,到时间了。”

    叶落抓着棺木的手,突然收紧。双眼瞪得更大,不敢眨一下。眨一下,就少看了他一眼,她舍不得。在心脏的位置,她听到了骚动而绝望的声音。

    几乎全仗着黑鹰的拉扯,叶落才勉强站起身。还没完全站直,喉头一阵难以抑制的腥咸。在意识过来以前,一口血已经喷了出去,正洒在聂鞅的双手上。指环在血色之下,不知道为什么幽幽闪了下,像极了某人不忍离去的眼神。

    不知道是谁的手,推着棺木,缓缓地往这边拉。木板摩擦的声音,一时间沉闷如雷,撞在心头上。

    叶落握紧了拳头,想要冲过去。可是,已经被抽干了最后的一丝力气。只能看着那张脸那熟悉的容颜,一点一点,被盖上。然后,什么都看不见。

    “再见。我的爱人。”她在心里默默说着,有一口殷红的液体喷在棺木上,人缓缓地往后倒下。

    “大嫂——”

    遗体火化的第二天,殡仪馆派专人将聂鞅的骨灰送到了他们的别墅。

    叶落看着递过的青瓷罐子,很久很久,才一点一点地伸开十指,一点一点地抚上罐子的表面。然后,轻轻地抱住。轻轻地,摇一摇。这样,能把你唤醒吗?

    我记得以前,只要我夜里动一下身子,你都会马上醒过来,搂着我问:怎么了?声音低沉嘶哑,但是让我安心。所以我总是更加往你的怀里贴紧,下一秒便又身在轻盈的梦里。

    黑鹰以为,她只是在找那戒指,于是掏出来递给她。“殡仪馆有规定,身上不能带贵重物品,所以戒指给退回来了。”

    叶落愣愣地看着手里的罐子,连看都没看他递过来的东西。好一会,幽幽地自言自语说:“我只是好奇,他的铁石心肠,也能烧成灰吗?”

    你怎么狠得下心,一个字,都不留给我?这几十年的岁月,我怎么数,才能数到尽头?你曾经对我说,不让我离开你。可现在,你又在做什么?你什么都没说,一点准备也不给我,就这么走了,就这么走了……

    所有的人都在心底无奈叹息着,眼睛怎么也离不开大风里那拼命挺直的背影。单薄,削瘦,却依然挺直不动。很久很久,久到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化成了一钻石像。

    叶落在一阵冷风里睁开眼,身边死一般的寂静。风打透了单薄的身子,衣服在身后呼啦啦地响,似乎在向她证明,背后只是孤寂寒冷的,一片空气而已。以后很多很多个叠在一起的日子,都只有她一个人了,不管春夏秋冬,无论白天黑夜……

    她等待的那个人,再也寻不着了。这个事实,让她失手几乎打碎了手里的罐子。于是,她动了一下,将骨灰罐紧紧地抱在怀里,紧紧地。失神地,抬起迷蒙的眼,被风吹得微微眯起,尽是茫然。

    风好大,你是否也会觉得冷?

    诺诺,被送到了叶父叶母那里。诺大的别墅,除了下人偶尔走动的脚步声,安静得吓人。

    叶落没有将骨灰罐供奉起来,而是放在了床上,放在了聂鞅原来睡的位置。白天,她靠在床头,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看着它。夜里,她紧紧地将它抱在怀里,想象着曾经被人从背后紧紧地抱住的温暖。可是此刻的怀里,只有冰冷。

    叶落发现,她对自己的身体和情绪失去了控制。她不吃不喝,也不睡。在大家的劝慰下,她很努力地吃东西,但是总是一吃进嘴里就吐出来。就连喝水,她也会吐。有时候喝进去的是白色的牛奶,吐出来时却带了殷红色。眼睛周围的神经似乎也坏死了,怎么也闭不上眼睛。就这样眨也不眨地睁着,不分日夜。

    又过了半个月,黑鹰带着律师上门。

    叶落得到下人的报告,一步一步地,抚着扶梯走下来。中间,几次踉跄,看得所有人都胆战心惊。

    比起半个月前,她更加的单薄消瘦,仿佛一阵微风都能将她吹倒。可是所有的人,都无能为力。只能这样子看着,她走向一个更加糟糕的状态。

    她坐下来后,律师开始一条一条地念。叶落抱着抱枕,低头看着地板。听进去了,也没听进去。总觉得谁在耳边竖起了一堵墙,听什么都是那么的不真切,仿佛这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最后,律师说了一句:“总之,他把他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了你。”然后看着她,似乎在等待她的反应。

    叶落闻言,身子一震。然后,缓缓地抬起头来。在律师被她盯得头皮发麻的时候,她自言自语似的说:“可我最想要的,他没给我。”

    “大嫂……”黑鹰轻唤一声,第一次在人前哽咽。

    叶落没有看他,只是转过头去,看着落地窗外萧条颓废的冬天。风很大,万物凋零,看不到一点希望的痕迹。缓缓地,她起身来到窗前。费尽了力气拉开窗,风一下子灌进来,凛冽猛烈。身后的那些人以为,她会就这样被风吹走。

    抬头,天灰蒙蒙的。她喉咙几下挣动,一声抽噎,滚落滚烫的液体。

    脑子里,慢慢地响起律师的话,房子,金钱,公司……她都不知道,原来他拥有的东西这么多,这么多。你把这些都交给了我。那我呢,你又把我交给了谁?

    鞅,你把一切都留给了我。而我最想要的,你却没有留下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