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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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意山庄。

    自从宾客散去了之后,便显得一片冷清。

    但冷清是表面上的,所谓外弛内张,诡谲的阴影笼罩着整个山庄,只有当事人心里明白,大多数的却如置身在五里雾中。

    现在是过午时分。冷一凡匆匆来到内宅客厅门口,一看厅里没人,如意夫人的卧室绿帘斜挂,房门虚掩。虽然心里很急,但却不便冒然进去。

    他干咳了一声,轻唤道:“蕙君姑娘!”

    没有应声。

    他不得已又叫了声:“夫人!”

    依然没有应声。

    这可就透着蹊跷了,难道发生了什么意外情况不成?

    心念这么一动,他不再多做犹豫,飘身进厅,直迫房门,气贯掌心。隔三尺吐劲,虚掩的房门倏然启开。

    目光扫处,冷一凡呆了,这刹那之间,呼吸顿窒,血管里的血液也停住了运行,脑海里呈现一片空白。

    这是做梦也料不到的情况。

    如意夫人和贾依人依偎着坐在床沿,两个人脸上红喷喷地,冷一凡的突然现身,似乎并没带给两人意外的震惊。

    败德的女人!

    无行的武士!

    冷一凡的脸也急剧地发红,是由于愤怒,血管里的血液在暂停之后开始加速奔流,眸子里射出怕人的火焰,右手抓上剑把

    如意夫人和贾依人缓缓站起身来。

    “护庄,有事么?”如意夫人回复惯常的冷艳。

    “浪子,小弟跟夫人刚刚谈起你,想不到你就来了!”贾依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说话。

    冷一凡已气得说不出话来,光天化日,两人居然在房里卿卿我我,而且毫无羞愧之色,简直不是人。

    就在此刻,胡蕙君来到了冷一凡身后,淡淡地道:“护庄,怎么不进去?”说完,她自己步进房里。

    看样子,胡蕙君也明知道如意夫人与贾依人之间的不正常关系。

    她淡若无事,一个黄花大闺女,的确教人骇异,真是蛇鼠一窝!

    冷一凡在疾转着念头,是否就此一走了之?

    转念一想。自己是有目的而来,目的不达,前功尽弃,反正自己的事了便走,应承当护庄只是时势使然,别人的是非犯不着自己来干预,不解的是包侯爷何以匿迹销声,形影俱无?

    这又使他的意念回到现实,他决定采取主动,跟如意夫人摊牌。

    于是,他踏入房中,尽量把那股愤火压了下去。

    如意夫人靠近桌边,隔桌面对冷一凡。

    艳如桃李,冷若冰霜,这形象已在冷一凡的心里完全破灭,只是一副美丽的躯壳包裹着一个肮脏的灵魂,连同胡蕙君,她也不再是素质兰心的少女。

    “护庄,我看你是有紧急的事而来!”如意夫人幽幽启口。

    “是有事。”

    “什么事?”

    “马大侠已经回庄。”

    “噢!”如意夫人双眸登时发亮,又道:“他办的事情怎么样了?还顺利么?”迫切之情溢于言表。

    “很顺利,他已找到了要找的人!”

    “啊!这太好了”

    冷一凡轻轻吐了口气,缓和一下几乎憋不住的闷气,又道:“在下有几个要紧的问题要先请教夫人!”

    “好,你说!”

    “老驼子是何许人物?”

    “这护庄,这问题你已经问过,我是真的不知道,他既然是杀害秋香的凶手。我没理由包庇。”

    “夫人真的不知道?”冷一凡的目芒变成了利刃。

    “的确不知道,我在尽力查。”

    “好,那在下问第二个问题,杀害‘乾坤手’欧大先生的是谁?夫人总不会说不知道吧?”词锋咄咄逼人。

    如意夫人侧顾胡蕙君道:“蕙君,你到外面去看看,不许任何人进入内院。”

    胡蕙君应了声,出房而去。

    冷一凡一目不瞬地盯视着如意夫人。

    “我不否认,我是知道!”如意夫人似十分痛苦。

    “是谁?”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夫人”

    “我只是怀疑,也许事实并非如此,你已经知道欧大先生是死于‘乾坤指’,而这种指法是欧大先生的独门秘技;现在,只等马大侠请的人来到,这谜底就可揭晓,护庄,请你暂时再忍耐些时日!”如霜冷艳现出激动之色。

    冷一凡咬咬牙,目光更见犀利。

    “夫人,这第三个问题在下希望能得到肯定的答覆”

    “你说!”

    “患了失心疯的人是谁?”

    如意夫人张开口却发不出声音,脸上抖露出一片极端痛苦之色。

    这是关键性的一问,冷一凡迫视着如意夫人毫不放松,目芒有如两把无情的快刀,冷酷地插进对方心窝。

    贾依人沉声发话道:“浪子,你不要性急,夫人是当事人。我们是协助解决问题的,该说的你不问夫人也会说,不说,这表示有苦衷”

    冷一凡斜眼了贾依人一眼,不屑至极地道:“你最好少开口,你自以为是什么角色

    哼!”贾依人顿时怔住,眉头紧锁在一起。

    冷一凡依然迫视着如意夫人。

    “夫人,在下设理由-这场浑水对不对?”撇了撇口角,又道:“严格地说,这是如意山庄的家务事,而在下是外人。夫人既然不肯说,在下没权利勉强,凭贾大侠的能耐,足可为夫人分忧。”说完,冷冷扫了贾依人一眼。

    贾依人不知想到了什么,紧锁的眉头突然舒解,面上居然还露出一丝笑容,但他没开口,自顾自地点头,神色反而自若起来。

    冷一凡瞥见贾依人的神情,不由心火直冒,想不到贾依人会是这么个无耻的小人,凭着一付好脸蛋能讨好于人,竟这么毫无忌惮。

    “浪子,我知道你现在想的是什么!”贾依人一付无所谓的样子。

    “你当然应该心里有数!”冷一凡横了贾依人一眼,一字一句地道:“到今天我才真正知道你的为人。”

    “哦!你知道我什么为人?”

    “我现在不想说!”冷一凡的胸膛几乎要爆炸,但他还是忍住了,尽管他对如意夫人也同样不耻,但不能不给她留点面子。

    事实俱在,若再加以点破,势必要翻脸,他还不想这么做,他自己目的未达,马子英的布囊下落不明,不能把事情弄决裂。

    如意夫人仿佛也觉察到了什么似的,冷如凝霜的粉靥绽出了一丝笑意,侧顾贾依人一眼,贾依人报以一个眨眼,将头微点。

    呕心的传情动作,冷一凡努力咬牙忍住。

    贾依人淡然地笑道:“既然现在不想说就不要说,将来总有机会说的,言归正传吧!”

    冷一凡不睬他,目注如意夫人。

    “夫人,你还没回答在下的问题?”

    “我只有一句话,请你帮忙到底。”

    “夫人事事讳莫如深,在下无从帮忙起。”

    “事实真相你很快就会明白,眼前我有不得已的苦衷,这点务请你谅解。”容色一肃,又道:“马大侠答应去办的事情怎样了?”

    “幸不辱命!”

    “他已经找到了要找的人?”

    “不错,找到了!”

    “人在何处?”

    “随叫随到,不过夫人必须先说出请人来做什么?如何做?”

    如意夫人蹩起了眉头,似乎又遭遇了难题,显然她事先并没有妥慎的计划,所以才临事张罗。

    但也可能是她的顾虑太多了,使作法摇摆不定。

    她的目光转向空中,凝眸,做深深的思考。以她的外表所表现出的气质看来,应该是富于机智、沉稳、练达,决事明快的女人,何以如此呢?

    空气在刹那间凝固,各怀心事,默然无言,谁也不知道谁在想什么,场面显得无比地诡谲。

    就在此刻,外面突然传来胡蕙君的声音:“大娘,夫人正在休息!”声音很大,显然故意让房里的人听到。

    外面来的是曹大娘。

    如意夫人脸色一变,她似乎对她有所惧怯。

    冷一凡和贾依人同时亮起了双眼。

    “丫头,你敢阻拦老身?”

    “大娘,我怎敢”

    “闪开一边!”

    如意夫人眼珠子一转,用手指了指房角特别用来隔开换衣服的布幔,冷一凡和贾依人立时会意,迅决的隐到布幔后。

    两人堪堪藏妥身形,曹大娘已经跨入房门,她虽然没有青面撩牙,但那神态的可怕程度却差不了多少。

    “大娘请坐!”如意夫人尽量装得平和。

    “不必!”凌厉的目芒遍扫整个房间,才盯着如意夫人道:“我昨晚跟你谈的问题你仔细考虑过没有?”

    如果说目光可以杀人,曹大娘此刻的目光就可以杀人,刀没有那么锋利,刀的用途之一就是用来杀人的,直觉上没那么可怕,而目光如果像刀,就非常可怕了。

    “我没有加以考虑!”

    “你”“因为根本就办不到!”

    曹大娘咬牙切齿,狞态毕露。

    “你会后悔!”

    “我绝不后悔!”

    曹大娘的脸皮子一阵抽扭,把牙齿咬了又咬,最后却展出一个笑容,是狞笑,是使人看了之后会做恶梦的狞笑,这表示她已下了某种可怕的决心。

    “你会后悔的,不但后悔,而且会死不瞑目!”那笑僵化在脸上,看起来已不像是笑,而是猛兽在攫住猎物之后,准备下口之前刹那间的神态。

    “你准备对我出手?”

    如意夫人的脸色完全恢复正常,而且更冷,像雪上加了一层霜,她似乎也下了某种决心,足以抵消曹大娘的那股可怖的戾气。

    “我不会对你下手。”曹大娘冷冷地说。

    “那你准备怎么样?”

    “如意山庄有真正的主人,我不容许鹊巢鸠占。”

    暗中的冷一凡心中一动,曹大娘说鹊巢鸠占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如意夫人的身份有问题不成?

    真正的主人当然是包侯爷,但包侯爷非但不露面,连提都没人提起,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目前当家主事的是如意夫人,一个年龄与包侯爷完全不配的冷艳少妇,这当中又透着什么蹊跷?

    贾依人做了她的入幕之宾,情况更加诡谲万端,使人连思忖的余地都没有。

    心念之中,他斜瞟了身边的贾依人一眼,光线太暗,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现在我是主人!”如意夫人的语调已变为强硬。

    “李艳娘,是你退位的时候了。”

    “我毫无留恋,更没有任何野心,但你刚才说的这句话,必须由侯爷当面亲口说出来才算数。”

    “你明知道不可能,偏要咬定这点作为藉口,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以为我不清楚你的居心何在?告诉你,那是白费!”

    “我的话已说得很明白,不想再说了!”

    “你以为收买了几个江湖浪人便可称心如意?”

    “我必须维护如意山庄,这是我的责任!”如意夫人目芒一张,冷声道:“我问你,在山庄里公然杀人的老驼子,是否你们请的杀手?”

    “我不知道什么老驼子,谁杀人你心里很清楚,不需要我多说,坦白告诉你一句话,那只是开端,我已厌烦了,不想再受活罪,你知道后果将是什么!”

    这些话冷一凡完全听不懂,但明白了其中一点,如意夫人知道凶手是谁,这与原先的判断完全吻合。

    “我今晚要亲自见侯爷!”

    “你真的敢?”曹大娘的语调显示了相当大的惊奇,也可以说是意外。

    冷一凡的耳朵竖直了,情况似已接近问题的核心。

    “管不了那么多,我的耐性已经消磨光了,问题非解决不可,拖下去后果实在难以预料。”

    “你已经下定决心?”

    “对!”

    “你一个人?”

    “那是我的事,你不必过问。”

    曹大娘定睛望着如意夫人,嘴紧紧闭着,似乎在盘算什么,久久,才阴阴地吐出两个字道:“可以!”

    不再说什么,掉头出房而去。

    “大娘,您走好!”胡蕙君的声音,这是告诉房里的曹大娘真的已经离开。

    冷一凡和贾依人从布幔后步了出来。如意夫人沉凝地道:“浪子,我要见马大侠请来的人!”脸色和声音一样凝重。

    冷一凡道:“现在么?”

    点点头,如意夫人道:“越快越好,我必须先了解对方的情况,然后合计行动的步骤,这不是小事,坦白说,是一桩极大的冒险,也是一场赌博,输赢各占一半。”

    冷一凡本来有许多话想说,心念一转,把到口边的话咽了回去,颔首道:“好,在下立刻去转告马大侠!”举步往外便走。

    贾依人目送冷一凡离去。“夫人,浪子这下可气疯了!”

    “我认为你该”

    “不,千万不能告诉他,夫人曾经答应了的,守秘到底,无论在任何情况之下,夫人都不能食言。”贾依人一本正经。

    “如果他因此一怒而去”

    “保证不会!”

    如意夫人微微一笑,脸色随即又回复沉重。

    马子英的房间里。

    “浪子,夫人马上要见在下找到的人?”

    “对!愈快愈好,今天晚上就要行动。”

    “可是”

    “怎么,有困难?”

    “是有点困难,在下找到了人,但没约定时间,而且”

    深深一想之后道:“这么着好了!在下现在就去见夫人,了解准备采取的方式,再去通知对方配合行动,时间太仓促了,你陪在下再走一趟”

    “不,马兄还是独个儿去的好,也许有些话不方便当第三者面前说。”冷一凡断然拒绝,他一想到贾依人和如意夫人之间的关系便觉恶心。

    马子英无奈,只好一个人去。

    冷一凡随马子英之后步出房门。

    一名庄丁趋近前来,打了一躬,道:“护庄,刚刚有人带了封信来,说要面陈”随说随双手奉上一个方胜,折叠得相当工整。

    冷一凡接过。

    庄丁退了下去。

    冷一凡打开方胜,上面两行笔力苍劲的行草,写的是:“请即驾临庄西八里清风亭一晤,有要事面商。”

    后面没有具名,是张匿名柬子。

    是谁传的无名柬?冷一凡手捏柬子发了愣,这是个无头约会,对方是谁,目的何在不得而知。

    如意夫人今晚要采取行动,偏偏就来了这无名约会,这当中有什么文章?该不该赴约呢?

    柬上说有要事相商,如果对方是熟人,为了保密而不便具名,爽约便会误事。

    如果这是个阴谋,不去的话对方会改弦更张,更加防不胜防,同时也弱了“浪子”的名头。

    现在距天黑还有两个时辰,来回应有余裕,于是,他决定马上去赴约。

    转身进房,把字柬压在桌子上,目的是让马子英知道自己的行踪,不必另外留字。

    略不迟延,立即出庄。

    冷一凡前脚走,送信的庄丁后脚进房,把留在桌上的字柬撕毁。

    如意山庄西向八里。

    冷一凡来到地头,却不见什么清风亭的影子。

    这一带他并不怎么熟,这里是坦荡的官道,视线可拉得很远,极目力所及,什么也没有发现。

    难道这是个恶意的玩笑?

    要不就是把自己诱离山庄,以便施展阴谋

    一个粗汉挑着柴草从官道边的小路转了出来。

    “这位大哥,借问一声!”冷一凡趋近前去。

    “什么事?”粗仅抬头,一脸的拙朴相,是个道地的庄稼汉。

    “清风亭怎么走法?”

    “哦!清风亭么?”

    “是的,请问怎么走法?”

    庄稼汉反手朝小路一指:“顺着这条路,穿过那片杂木林便是,那里是旧官道,嫌弯曲太大,十年前改阔了这一段新官道,便捷多了!”

    “谢啦!”

    “哪里,不客气!”粗汉快步离去。

    冷一凡急急朝小路奔去。

    穿过一片林子,果然看到一座残破的八角亭。

    亭前有道路的痕迹,已被野草侵蔓,此地距新官道并不远,由于有杂木林挡住视线,所以不容易发现。

    景色荒凉,清风亭三字的匾额斜吊着。

    亭子里没人。

    照理,约会的人应该先在这里等的。

    冷一凡步近亭子,站住,心里不由犯了嘀咕,如果约晤的是熟人,便不会故弄玄虚,警惕之念油然而生。

    他打量了一下眼前形势,亭前是旧有的路基,两端弯折,亭子的左右后三边全被树木包围,藏人十分便当。

    如果进入凉亭,就等于入了瓮口。

    于是,冷一凡站在原地不动,静待下文。

    静,冷一凡已完全静下来。

    但他没有闲着,他在观察,用灵智而不用眼睛,亭外树叶虽然很密,但他断定没埋伏得有人。

    凭什么断定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只是一种超感觉,一个超级高手经过无数历练而自然产生的一种感觉

    没有埋伏,也不见传柬约会的人现身,情况便显得诡谲而且凶险,谁也无法预料什么时候会突然发生什么。

    会不会是虚晃一招调虎离山?可是把自己诱离如意山庄的目的何在呢?

    山庄里还有快手马子英、贾依人,如果有什么事故足可应变,不差自己一个

    回头!冷一凡兴起了这念头。

    他记起了如意夫人与曹大娘诡异的对话,如意夫人今晚要亲见侯爷,同时急着要与马子英找来的人面谈,说是一场冒险的赌博,必须要有妥善的安排。

    而自己被一张无名柬骗了出来,很可能是一项阴谋,目的在削弱如意夫人这边的力量和人手。

    如果对方对马子英和贾依人也分别来这一手,问题可就严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