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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白茫茫处投无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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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在芦花丛中,等他。

    风起时,芦花荻花,一齐乱飞。

    她在溪边,溪白如练。

    她以一种极其优美的姿态,蹲了下来,捋起袖子,拔出了刀,动作非常幽艳,连她蹲着的姿势都十分悠艳。

    ——悠闲美艳。

    她的刀如一溪白水。

    她的脸色苍白如刀。

    秋色连坡,风沁寒,水也是凉的,可是她的刀,更令人打从心里生起了寒意,仿佛,她手里拿的是一张薄冰。

    冰刀。

    溪声潺潺,她在凝注,也在聆听:溪声里可有他的步履?

    她凝神的样貌很幽怨:像在聆听溪水寂寞的倾诉,又像寂寞得只能倾诉给溪水听。

    她是谁呢?

    她在等谁?

    她忧愁,等的可是情人?

    她拿刀,等的可是仇人?

    他会不会来?

    她会不会再等?

    等下去,会等到什么?

    不等下去,又会遇上什么?

    她幽幽的叹了口气,像吹走一个梦。

    然后她把刀小心的置放在水上,磨。

    轻轻的磨,像轻揉水之肌肤,又像要抚平那水波上的纹。

    之后,她再轻轻的、柔柔的、慢慢的、缓缓的,不惊鱼不惊草不惊匕鬯不惊涟漪的把刀伸入溪中、浸入江中。

    她的眼神,以柔投向白了头的芦苇深处,以怨望向仿佛可以敲得出磬声的晴空远处。

    她在看什么?

    她在想什么?

    可是自她的刀投入溪中后,不久,溪水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那一溪的鱼,一条继一条的,翻了肚皮,就像荻花一般苍白。

    溪水上袅袅泛起了烟。

    轻烟。

    她的刀不是寒若冰的吗?怎么伸进溪水之后,却使一溪沸腾?

    对这种情景,她似是不经心、不觉意,又似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似的。

    反正,她在磨刀。

    她天天都是这样磨刀,以风、以云、以水、以花。

    只不过,有时她以敌人的血、仇人的肌、恶人的骨骼来磨;有时,她以大地为砧,苍天为炉,淬练这一把像她脸色的刀。

    她更有她磨刀的方法。

    她更有她用刀的方式。

    她已自成一派。

    她的刀也自成一家。

    人生如梦。

    刀光若梦。

    ——一刀还酹江月。

    她已觉来梦梦了。

    远处,几缕烟云,慢慢结成一朵小小的云,冉冉变化、舒展,飘忽不定。

    她仍在等。正如这几天,这儿的天空一定会逐渐结集成为一朵结结实实厚厚重重的大云一般:他一定会来,迟早会来。

    她那捋起袖子的手,一如水般纤柔,一如刀样苍白。

    溪水像眼泪的河。

    河流千里唱着悲歌。

    好的刀在水中,她的心在白茫茫处投无尽意。

    大便是他的嗜好。

    到了“樵虎堆”他先蹲在地上,大了一个十分畅快的便,直到在清新的空气中布满了粪味之时,他才随便找几块枯叶干草揩了揩,步向“樵虎亭”

    脏。

    脏不止是他的人,而是他的心思。

    然后,他便看到那一团白云升起。

    真奇怪。

    这几天,这儿苍穹必然升起一朵大白云,难怪溪口那儿就叫做“云起坪”

    看到白云,他就想起了小时候一个老师,要他们把这一句:“白云长长长长长长长飞”读出顿挫来,那时,他怎么念都不通,看也不懂。

    当然,后来他是念通了,原来不过是“白云长,长长长,长长长飞”第一、二、三、五、七的“长”字都念成“长短”的“长”只有第四、第六的“长”字读成“成长”的“长”字,那一切不就豁然而通了。

    原来就是那么简单。

    自然,他因为受不住老师的斥骂讽刺,而且骂他太肮脏污糟,他就趁老师孙夫子在如厕大便的时候,用筷子把他连戮了十七八个窟窿,死了,临死前还迫他吃满地的粪,还要他说出这句“白云飞”的“长”字破解法,然后才推他入粪池了决。

    这就开始了他的杀人生涯。

    他现在也要去杀人。

    所以他敲敲门。

    ——要杀人前,先敲门。

    他敲门的地方,叫“樵虎亭”

    那是一家小酒帘,能做几道野味,能炒几道小菜,地方很旧,也很简陋,但绝对不小;因为这是野外,接近嫩江一带,靠近“白发溪”渡头,就只这么一家野店,一向属于三不管地带,店家这儿,专做渡客生意,这片酒帘,随他高兴要开多大都可以。

    ——只不过,就要看有无人前来饮食、投宿而已。

    现在这个时候,一向是野店无人时。

    舟子在店后斜系。

    他知道这野店是一个红发胖子开的。

    胖子复姓东方。

    他是个外来人。

    “外来人”的意思是说:不属于洛阳人氏。

    他是“外来人”不过他的夫人却不是。

    ——老板娘复姓“诸葛”闺名叫詠辉,嫁给东方老板,是新近的事。

    他们夫妇俩还生了一个孩子,约四五岁大,另一个,则仍在腹里,约六七个月。

    他们有一个伙计。

    ——这个伙计,听差听使,不管砍柴、送货、采购、搭棚、生火、打水,全由他一手包办。

    伙计不知姓名,有点傻愣愣的,一看就知道不是会家子,名叫“阿弹”谁也不知道他的姓名、来历。

    这就够了。

    ——既不知姓名、来历,就得死。

    杀对了,那就是杀对了。

    杀错了,那有什么打紧——一条人命而已。

    反正,他真正要杀的“正点儿”也不是他们。

    所以沈凄旋打定主意,敲响了门扉。

    ——店里的人当然不知道,那是死神敲门的声音。

    门本来就是开着的。

    这本来就是一处酒帘,虽是野店,但决不是黑店,本来说打开门口做生意的,只不过因为江边风大而劲急,故常把门扉掩上而已。

    ——这就是了,他们也常常作这般“闭门会议”的。

    他不知道他们这些人在开什么会,但这些参与过会议的人都得死。

    这是他所接到的决杀令。

    其中有一个人是一定得死的。

    方邪真。

    他今天来到这儿,就是为了要执行这个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