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推荐阅读:弃宇宙渡劫之王全职艺术家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仙宫大侠萧金衍大华恩仇引天刑纪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a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不幸就是幸运不再招手。

    对追命而言“幸运”这两个字,在他少年的时候一直都是“缘悭一见”以致他日后每一次终于能够“有幸”时,他几乎都要说一声“久违”了。

    其实几乎是根本“素未谋面”何来久违?一个人一直都是不幸的,万一幸运起来,还真的不敢相信那是幸运,或者,那遇上幸运的竟会是自己呢!

    追命的不幸,相当离谱,十分煽情。

    三岁(也就是他父亲“终于”发现他的孩子一直都患了内伤)那年,他父亲在一次大醉后便把酒杯都吞到肚子里去,哽死了。

    也许他一出世就怀着世间七种“苦楚”之故吧?上天也要他一再品尝人世间种种苦的回应:五岁那年,他母亲在街市杀一条鱼的时候,手指头给鱼咬了一口,她没理会,两日后便毒发身殁。

    一下子,追命就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

    所以他眼色很苍桑。

    神情更落拓。

    ──这在一个稚童身上是难以得见的。

    因而追命认为自己一早就“老”过去了,所以“我再也不会老了”;他在日后曾对他师兄弟很自豪的说“有些人,一上来就样子风霜不年轻,但到了人人都风霜老的时候,他仍是那个样子,所以反而是他不老,轮也该轮到他最年轻了。”

    他自得其乐也得意洋洋的下结论:“所以,我最耐得住老,我最年轻。”

    崔大妈梁初心死的时候,追命才五岁,按照道理,只怕连求生都有问题;但却因为当时崔老爹已得知这孩子身患“奇疾”便把他送去了自己的一位好友求医。

    说起这位“好友”却不是谁,而是“老字号”温家中“活字号”的“三缸公子”温约红!

    温约红一向喜欢救人。

    他也喜欢帮助人。

    “崔内伤”之所以会变成“崔略商”就是这位满肚文墨的温公子教他会写自己的名字,当然也顺次教他读圣贤书。

    他一见崔“内伤”就投了缘,这也许是追命平生第一个“幸运”但也是另一种“不幸”

    因为温约红的确善于“医人”但精研的是“解毒”他用“解毒”的心法和手法来治追命的内伤,的确大费周章;不过,凭着他过人的解毒之法,居然也妙手回春,花了四年时间,把追命的内伤用“以毒攻毒”的方法给治好了。

    不过,由于各种古古怪怪、奇珍异草煎成熬成的解毒药物,全灌进小小追命的肚子里,是以,他的胃也起了一种奇怪作用。

    ──跟他这位“救命恩人”温约红一样的“嗜好”

    那就是:

    喝酒!

    无酒不欢!

    也许是“近墨者黑,近朱者赤”之故,也许是追命所服下的大量解毒药物非要以酒来克制之故,也许是温约红自己好酒所以故意使追命也染上酒瘾之故,或许是追命的老爸遗传之故总之不管什么原故,这一辈子,酒就跟定了追命。

    追命的命和酒就结而为一,分不开了。

    ──所以他饭可以不吃,但酒不能不喝。

    久不喝酒,胃就会难受。

    那也是好事,温约红正好有个小酒伴,师徒两人时常互斟对饮。

    长期服食这些药物的另一种特别情况是:追命一天一天的长大,不知怎的,下身特别轻,上身却不大着力,所以他练腿功总容易上手,习拳掌却要大费劲儿。

    直到后来“老字号”的主掌人把“三缸公子”温约红调回”老字号”分舵,温约红知道此行有险,当然不允追命跟随,于是师徒二人,就此分了手,而且一别便成永诀。

    尽管是这样,除了能豪饮和腿灵光之外,温约红还是有一种“特性”影响了追命。

    ──那就是多情!

    温约红是个成熟情多的人!

    他用情真,深,但却不大专!

    ──这种人摆明了当会常常恋爱,而且也时时失恋的好样板!

    温约红一向不拘俗礼,跟追命把酒谈心,也不管对方尚未成人,照样说他那些艳遇、邂逅、倾慕史,早熟的追命,开始听得津津有味,但听多了,说多了,对方知道自己说的是陈腔,他也知道自己听的是滥调──但无论怎么说,陈腔和滥调,有时也确实好听,百听不厌,而且为了使多情的人不寂寞,追命也绝对愿意静聆细听下去。

    可是几年来都听了下来,对他来说,耳濡目染,影响非凡。

    ──这性情可比嗜饮还“害死”追命了。

    追命十一岁就开始他的“恋爱”

    他拜别师父,回到味螺小城,想找回他那一早就不知所踪的四位兄长两位姊姊,但哥哥姊姊没找到,却一眼就望到一个在村口打水的女子。

    她长发有点乱,眼色也有点乱,可是就美在那一点乱;她流露的温柔得不可思议,但所蕴含绝大的吸力足以把他只知道有她而忘了自己;她颊上有两朵酒涡,深深深深的,像那一口井,井里的影,影里的他自己。

    他看到她之后,几乎是呻吟了一声。这就开始了他第一次的追踪。

    他跟踪那汲水的女子,原来是“味螺镇”雷镇长的婢女。

    ──他整个小痞子的样子,根本不能接近她。

    可是,见了她之后,他再也分不清别的女子是女子了。他只知道自己是个男子。

    他对她念念不忘,价日守在镇长大宅后,等她出来买菜、汲水、陪小姐和夫人上街子。

    最令他蒙羞的一次,是家丁、护院们以为他要骚扰轿子里的人,所以狠狠的出手把他揍了一顿。

    还是那小姐在轿里看他傻不楞登的样儿,噗嗤一笑,这才叫家丁停了手,放了他。

    但他还是不死心。

    他要娶那女子!

    从此,他所作所为,莫不是为了进入镇长家,接近这位叫“小透”的女子。

    譬如他赌博,就是为了赢一点钱,来买好一些的衣服,穿在身上,来吸引她的注意。最好能赢多一点的钱,来早日为她赎身,请媒婆说亲去。

    例如他上午上山打猎,下午砍柴,晚上替人推磨子,比一头牛加一匹马加一只狗都勤奋多了,为的是多攒几个钱,希望日后能有足够的钱来明媒正娶。他做得像一头驴的模样。

    又如他常常出没在镇长雷门的家附近,千方百计接近雷家二子雷动,为的是要挣在雷府当长丁、伙计、小厮,吃亏一点、多干些活儿也决不在乎。

    ──三年来,他所作的一切一切,都是为了小透,要多见小透一眼,看小透一面。

    结果,他真的挤入雷家当杂役了。

    雷家十分薄待他,任意使唤,当他连狗都不如;他都忍下来,为了还可以见到小透。小透当然都不知道这些。

    有时候,一天能见小透几次;有时候,三五天见不着一面。追命和小透在雷家各有隶属,平常根本不可能凑在一道。

    追命就是爱着她。

    她那么笑靥如花。

    追命就爱看她。

    她笑得像化开的蜜。

    追命爱看她。

    她的笑比酒还带醉意。

    追命爱她。

    有次追命居然有机会和她说话。那天雷家在翻修羊棚,长工们在棚上棚下呼啦呼嗬的吆喊,有人在厨房前打铁,叮当的响;天色已近暮了,偏有雄鸡在炊烟远处,有一声没有一声松垮垮的啼叫着。而上房雷家的少奶奶,在拉嗓子唱着清腔调儿,听说她原本就是戏子出身。

    小透端蓬子茶给二少爷雷动。见着他,这回说了几句话。

    “你很会喝酒是不?”

    她是个玲珑剔透的女子,心窍儿像她名字一般的透。她知道这傻乎乎的长腿小子常愣头愣脑的张望她。她知道他,他跟那些家丁长工是不一样的。

    “啊。”

    “不要多喝,钱要留起来。”

    “哦。”

    “在外面多攥些子儿,这里工夫多,没赚头。”

    “噢。”

    “你上次不是在婶子小巷挨揍了吗?为什么要进来这儿干活呢?不像我,我命苦,娘把我卖进来,没办法”

    “呃?”

    “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我我”“我”了老半天之后,十三岁的追命终于挣红了脸,比盘古初开破天荒还艰辛的说:“我姓崔──”

    话未说完,上房已在叫:“小透,你躲懒哩!茶都冷了,还不快送上去,二少爷候着呢!你尽嗑嗒什么?”

    小透匆匆而去,临行还向她嫣然一笑。

    他脑袋里轰然一声,炸开每颗都比轻功还疾的星星。

    他那次千望万盼的“接近”就此结束,他们的谈话仅止于他的“啊”、“哦”、“噢”、“呃”

    十天后,雷家传出喜讯。

    ──雷家二少爷雷动纳小透为妾。

    未娶妻,先娶妾。

    ──小透是婢女,当然入不得正房。

    追命在喝了酒之后,几乎忍不住要拼命去“救”小透出来。

    不过,小透似乎很幸福。

    ──一个小丫鬟能嫁给二少爷,就算是当妾侍,那仿佛便是件几生修来、一步登天的事。

    (凭什么,别人不嫁二少爷,要嫁给自己这个小痞三?)

    追命痛苦地喝酒。

    伤心的醉。

    从此以后,他听到打铁声、搭棚吆喝,尤其是暮晚时的鸡啼,他就会伤感起来。

    听到那咿咿胡胡的唱腔,像北地里乱着的风,追命也会想起他第一个“追”的女子:

    她的笑靥

    她的眼

    她的脸

    直至多年之后,追命偶然省悟:他妈妈是给人毒死的。

    他又开始“追”了:

    他“追”查案件。

    ──杀他父母的疑案!

    不过,对于小透和他在雷家的这一段情愫,还未了结;七年之后,追命又回到小镇,得悉雷家二少爷已近娶了七个妾侍,而小透听说是因为受尽凌虐,因而悬梁自尽。

    他那时候,已当成了霹雳县的捕快,正要着手调查“味螺镇”雷家的一宗案子。

    他常去小透坟上拜祭。事实上,小透那孤伶的墓坯前,也只有他常来伫立。

    他常默立良久,并在墓边的小树上,刻下了几个字:

    “得之,我幸;

    失之,我命;

    如此──”

    下面没再镌刻下去,不知是为了什么?也许是因为心烦,也许是因为已经酒醉,也许是太伤心,镂刻不下去了。

    大家都以为下面该是“而已”两个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