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你还我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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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何开门一看:只见一个生铁镌造般的汉子,面目却十分祥和,所以看去像一尊铁豆腐。

    “你到得倒挺早的!不过,阿里说不定找你们去了。”老何还在担心阿里。

    “不,我在半途遇上阿里,是他要我先到这里,跟他爹娘说几句话的。”刚进门的耶律银冲就说。

    这时,梁取我和何宝宝听到耶律银冲提起阿里,抢步而出,问:

    “怎么了?阿里怎么了?”

    “你见着阿里?他怎么说。”

    耶律银冲敦厚得带点钝的笑道:“他要我问你几句话。”

    梁取我指着自己的鼻子:“问我?”

    耶律银冲祥和得带点钝的点头。

    梁取我狐疑地道“好,你问吧!”

    耶律银冲迟缓得相当钝的开腔:“他说,他要问你:‘你还爱不爱我妈妈?’”

    阿里妈妈晕红了脸,阵了一口:“这小兔崽子!”

    梁取我倒是泰然:“问得好。爱。爱惨了!”

    耶律银冲道:“料着了。”

    梁取我奇道:“什么料着了?”

    耶律银冲道:“他料着你会这样回答,所以他告诉我,要是你这样答,他就要我说──”

    梁取我笑骂道:“这小子──他说了什么?”

    耶律银冲答:“他就说:‘你还爱我妈?!你是这样爱我妈的吗?你真要爱她,就应该一直留下来,跟她长相厮守才是!”阿里妈妈的脸比直灌了三埕酒还红:“这孩子,跟他爹一样,就说疯话!”

    梁取我起初有点忸怩,后来也坦然了起来:“他骂的好。”他轻舒猿臂搂住了阿里妈妈“我现在不是打雷都不肯走了吗?”

    轰的一声,外头真的雷鸣一响。

    耶律银冲道“猜着了。”

    梁取我怪好笑的道:“又猜着了?他猜着了今晚会下雨不成?”

    “对。”耶律银冲道“他早知道你会这样答的,所以他交代我说:‘希望你这次是真心真意才好,否则,不好好照顾娘就不是我爹!’他是这样说。”

    梁取我塞笑了起来:“好孩子!他是不想我们担心他!”

    老何咕哝了一句:“他是制造机会给你们亲热,不用分心他!”

    阿里妈妈问:“他现在在那里?”

    “你放心,”耶律银冲道“他找齐侬指乙和二转子,在子时前后便会回来──要他不愿返,二转子和老侬也会把他给抓回来。”

    梁取我忽而笑道:“我倒有兴趣想知道:要我不如此这般回答、他又会怎样回我的话?”他问耶律。

    耶律银冲温和得十分古板的说:“可是你已这样答了;既然已经答了,又何必要知道其他的答案呢!”

    说的也是。

    于是大家都不再‘追究’。

    ──包括不再追究那臭味、死气和在久必见亭里的那一团“黑影”

    屋里有灯,很暖。

    屋外很黑,有点冷。

    亭里更黑,但有两点黯黯的红芒。

    ──因为有这红色的火光在那儿,所以更显出周遭的一片黝暗。

    不久之后,红芒开始移动。

    那两点红火,一直都在齐平的横着,距约半指之宽,连移动时或高或低,这两点红光的平齐和距离始终没有变更过。

    直至那两点红火走出亭心,映着少许月光,照出那原来是一个人的两只眼。

    红色的眼。

    还有惨青的脸。

    这时,毛毛雨已开始下了,以一种安慰鬼魂似的轻柔。

    耶律银冲也给招待入屋子里,他当然不跟正卿卿我我的阿里爹娘那一伙,可是,他也不想去跟老福和老瘦对弈。

    ──因为老福输了会骂人。

    ──要是老瘦输了,更糟:他会揍人。

    至于穿穿,已醉得分不清手指还是脚趾。

    耶律银冲只好去找老何。

    他故意去逗逗老何:“老何,还没找到老婆啊?”

    老何最憎就是人家提他还没娶媳妇的事。

    所以他没好气:“你以为找到老婆就是好事啊?没看到我姊姊那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单身汉,多好!喝醉了,跳床自睡,跟枕亲嘴!”

    “单身汉,多好!伤心了,跳井自杀!”耶律银冲学他的口气说“我看老何啊!你还是快快去要一个回来吧。”

    这回老何可想到驳斥对方之法了,眯着白多黑少的眼说:“讨媳妇有这么好?你年纪也不小了,该四十了吧?又不见得也讨一个!”

    耶律银冲拼得杀得、忍得干得,但若论耍嘴皮子,就远远及不上他那些拜把子兄弟,一时为之语塞,只好说:“老何呀,咱们同病相怜。”

    老何却想到自己真正是有“病”在身,当下呸了一声:“谁跟你同病!谁与你相怜!我成全你,撒泡尿让你照照镜子吧!”

    然后他真的去后院撒尿。

    ──酒喝多了,自然尿急。

    其实老何心中也有点凄然感觉,想暂时避开一下耶律,是以便借“尿遁”了。

    老何老何你何尝不想娶媳妇儿!可是害了人家的闺女,你心中总是不忍罢了。罢了罢了,这辈子,还是不用想结婚生子了,传宗接代,那是老姊的事吧!

    他心中浩叹,推开了门“呀”的一声,那扇门像向他干笑了一声。

    他想:这栋门拴子松了,明天要钉上才是。

    然后他又想:明天?为何不在今晚?以前自己做事,总是今天事今天毕的,现在动辄拖后;莫非自己真的已经老了?!

    ──我也会老?!

    这一点,以前他自己也不敢置信。

    他也曾年轻过,在他一条腿还未跛的时候,上山杀虎,出海捕鲨,七天七夜不睡不喝,横渡大漠──那时,真不知个“老”字怎么写法!

    现在?现在他觉得连“死”字都已写在他自己的脸上了。

    就在这时候,凉风陡来,他颤抖了一下:

    ──还不是老了!

    不过,怎么有一种臭味,就像死尸一样他大力的用鼻子索了一下,味道却似从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

    ──莫不是好久没洗澡了?

    ──上一次洗澡是在

    这刹间,他忽然看到两道红火。

    虽有月色,但丝毫照不出那人的轮廓。

    老何忽然听到鼓声──很忽,很密,然后他马上发觉,那是自己心跳的声音。

    他张口欲问:“你是──”

    他一开口,一件物体,快逾急电“嗖”的一声,打入了他的口中。

    快得连应变、闪躲、招架都不可以。

    人临死前想的是什么?

    未死过的人不知道,死去了的人更不知道。

    ──不过,对老何而言,他在死前想到的是:他曾年轻过、现在他老了、上一次洗澡在什么时候,诸如此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