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残狠竟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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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果然!”满脸聪敏的汉子道“他果然是好人!咱们‘五人帮’这般出名,神鬼皆知!他只不过是人,当然早就如雷贯耳,慕名而来了。”

    那位精铁打造般的人比较实事求是;问:“你要抓大将军?”

    冷血昂然道:“如果他真的犯罪,给我查到证据,我就要抓。”

    陷目空眉的人间:“你是什么身分?就凭区区一个公差,能拿惊怖大将军?”

    冷血伸手自衣襟想掏出“平乱玦”却发现襟内的玉玦不翼而飞!

    冷血此惊非同小可。

    却见那狗眼汉子悠悠然、施施然的掏出一物,用两根手指拎着红线晃着玉玦摇啊摇的,又用鼻子嗅嗅、闻闻,然后反过来,荡过去,看了半晌,边说:“你找的是这个?”

    冷血怒道:“还来!”

    狗眼汉子说:“这东西在我手里,谁说是你的!”

    冷血愤然道:“你用这种下三滥的偷盗术,卑鄙!”

    狗眼汉子连黄色胡子都激动得扬了起来:“什么卑鄙!我能把你贴身的事物不知不觉的取走,这就是我的本领,你的失败!‘下三滥’有什么不好?‘下三滥’的手法,我光明正大的用,做的是光明磊落的事,当的是光宗耀祖的事,那又有什么不可?”

    冷血忽然记起清瘦上人告诉过他的话,江湖上有一个门派就叫做“下三滥”何家,鸡鸣狗盗、偷窃骗盗、跳梁越货,无一不通、无一不精。他们这门的人,技法虽然难登大雅之堂,但为人倒是正派,决不可因他们只擅小技而小觑之。

    冷血当下长吸了一口气,道:“你是‘下三滥’何家的人?”

    狗眼汉子鼻子一搐,道:“我叫阿里,我远从西南流落此地,不关何家的事,你想恁地?”

    冷血坦然道:“你确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在我面前取走我身上之物,这点,我是败了,毫无怨言。”

    狗目汉子这才展了笑颜,得意洋洋的道:“小子,算你从善如流,怕了大爷!”

    冷血摇头:“对你的盗技,我佩服;但我不怕你。这玉玦对我很重要,请还来。”

    铁般的大汉道:“你刚才就是说凭这玉玦,可抓拿大将军?”

    冷血道:“不错。”

    空眉陷目的汉子道:“我倒看不出它有什么特别。”

    冷血道:“这是御赐‘平乱玦’,可先斩后奏,自行除奸去恶。”

    此语一出,人人都“哦”了一声,都凑过去看那在狗目汉子手中摇摇荡荡的平乱玦。七嘴八舌的道:“看不出来还挺管用的哦!”冷血不耐烦了起来:“还来。”

    狗目汉子倒对这玉玦大为好奇了起来,道:“急什么?一会儿再还不行么?”

    冷血道:“你能轻易取走我身上之物,但我也能夺回你手中之物。”

    这句话使在场五人都笑了起来。

    狗目汉子阿里笑得象一头用腿掸蚤子的狗:“哇!你敢跟我们‘下三滥’的人比偷技,真是大开我耳界——”

    话未说完,剑光一闪。

    剑光穿过深目突眉汉子掠过黑肤金牙汉子擦过一脸聪明的汉子经过如铁桶一般的汉子身侧——

    然后定在阿里的咽喉上。

    阿里象是给人点了穴道般的定在那里。

    剑尖所渗透出来的寒意已使他喉头间冒起了鸡皮。

    然后冷血伸手。

    伸出另一只没有握剑的手。

    在他手里拿回了平乱玦。

    “啸”的一声,剑不见了。

    剑已到冷血腰畔。

    那剑看去仍似一柄废铁,使你不敢相信刚才是它发出来夺目惊世的光芒。

    阿里摸摸咽喉,正想说些什么,挽回点面子,忽然一阵昏眩,天摇地动,幸好那黑面金牙的汉子及时扶住了他,那犬眼汉子却夸张地“啊”了一声。

    那一脸聪明的汉子说:“他晕过去了。”

    那铁山般的大汉向冷血道:“贵姓大名?”

    冷血道:“我姓冷。”

    铁汉说:“你抓大将军应去危城,来老渠干什么?”

    “对,”黑面金牙汉也说“你来老庙找我们做什么?”

    “我是想向你们请教一件事。”

    “什么事?”

    “刚才在前驿看见一男一女,给人架着出城,身上大半袒裸,伤痕累累,这倒底是怎么回事?这儿执吏乡团,可以随便滥用私刑么?”

    五人面面相觑,那铁汉道:“你倒是问着了大将军的好事!”

    那聪明汉子也说:“你倒是问对了人。”

    这时阿里也已苏醒过来了,铁汉把冷血请入庙里,并一一介绍连他自己在内的五人:

    狗目汉子是阿里,从母姓何。

    一脸聪明相的人是二转子。

    陷目凸眉的叫侬指乙。

    黑肤金齿的是但巴旺。

    这铁镌般的大汉叫耶律银冲。

    “幸会幸会。”冷血坦言“名字都有点怪。”

    但巴旺说:“我们都是不同地方的人,分别来自瑶族、回疆、大辽、女真、京师,有的是还在襁褓时就来了,有的是上一代迁居过来,有的是才来没几年,不过总算臭味相投,一样潦倒,所以都窝在这里,成了好朋友。”

    二转子问其他四人:“蓉嫂和鸡叔的事,要不要告诉他?”

    侬指乙没意见。

    但巴旺和阿里都说:“无碍。”

    耶律银冲道:“说吧。”

    “我看他也不是坏人。大将军的糗事,我巴不得向天下人都说!”二转子转向冷血“告诉你吧,那年轻女子是蓉嫂,老汉是鸡叔。鸡叔是卖鸡的,年纪大了,待蓉嫂就象他的女儿。以前鸡叔病倒的时候,蓉嫂曾经服侍照料过他。蓉嫂就住在鸡叔隔壁。蓉嫂是年轻的小寡妇,颇有姿色,人也很好,就是父母双亡,无依无靠。有一次,她上老渠卖菜,就这样惹了大祸,真去他妈那个巴子的!”

    二转子突然咒骂了起来,气忿得一时说不下去。

    冷血不明白这蓉嫂和鸡叔有何不妥。

    侬指乙替二转子接了下去:“是这样的,蓉嫂上老渠,不巧也不幸的让惊怖大将军遇上了,也看上了,要她当他第三十七个妾侍。蓉嫂说什么都不肯。大将军着地保符老近跟专给大将军找门路的淫媒霍闪婆向她说亲去,蓉嫂却不贪恋富贵,誓死不从。她说:‘我决不嫁人!’符老近百劝不听,早已动了气,霍闪婆却嘲笑她说:‘我就不信你三贞九烈!’蓉嫂很气,鸡叔刚好来找她,就把符老近轰走。”

    冷血忽然问:“符老近是不是有着鱼一般的嘴唇?”

    “是。”但巴旺和阿里都说“你见过他?”

    二转子情绪已然平复,把话说下去:“不久,蓉嫂就病倒了。鸡叔好心,过去替她煮粥、煎药。不料,符老近和霍闪婆等一涌而入,把鸡叔扎个结实,毒打一番,霍闪婆找几条汉子尽情凌辱蓉嫂,用指甲刮抓她的脸,一面说:‘我看你三贞九烈!你有本事不吃大将军的敬酒,就挨罚到底吧!’符老近说:‘抓奸要捉光屁股的!’那几个没人性的家伙,就三扒两扒如狼似虎的剥鸡叔和蓉嫂的裤子——”

    说到这里,二转子又激动得说不下去了。

    侬指乙又只好替他接话:“蓉嫂拼命挣扎,打断了三根肋骨,直是咯血,也不让人扒开裤子。霍闪婆恶向胆边生,把灶上一锅沸粥,往蓉嫂下身一泼,趁蓉嫂痛得满地惨叫打滚,便着人连皮带肉的撕去她的裤子,这时,蓉嫂已满腿燎泡,皮肉皆烂,霍闪婆还把一煲冒着热气的药,灌入她的私处——”说到这里,连侬指乙也说不下去了。

    二转子悲愤的道:“鸡叔拼命挣扎,想救蓉嫂,结果连睾丸也给人踢爆了,还给人灌热粥,让他哑了声音。两人给折磨了几天,今天才押到危城去判罪。”

    说了这段话之后,大家都静默了下来。

    冷血听到自己体内血液煮沸的声音。

    他心里正操演着一支复仇大军。

    他睚眦欲裂地问:“危城人不算少,地不算小,就没一个人出来救救他俩?”

    五人都垂下了头。

    冷血咬牙切齿道:“他们残狠竟此,偌大的危城,就没一个人出来说话?”

    好一会儿,侬指乙才尖声道:“你知不知道,谁得罪惊怖大将军,都没好下场?”

    冷血火遮了眼:“我就不信他能只手遮天!这样的案子呈上去,难道县衙不会查个清楚?”

    “老弟,”耶律银冲轻咳一声,缓缓的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像这种伤天害理、草菅人命的事,在这里,一个月怕有个十七八宗。这地头也当然有人趋炎附势,跟他们声息相应。这里算是好的了,过去,早阳村和搏落镇,就因为人们起来反抗他,他一个请奏圣上,说是暴民动乱、造反叛变,朝廷立即派人助他屠村,血洗干净,抢掳一空,他权大势大,你能奈他何?在这儿,大家都忍惯了,受惯了,也没办法。那天,他们一下子就把鸡叔和蓉嫂整治得死去活来,待我们知道的时候,他们俩已给押到危城衙里,难道我们还胆敢去劫牢不成?那可是滔天大罪啊!”“这事是当场一个本要助纣为虐的小兄弟传出来的。”侬指乙补充“他当时看,好难过,但又能做什么?他觉得说出来会舒服一些。我们听了也气愤,可是能做什么?这种事又不是第一次!”

    阿里又在抓痒了,就象一条狗的动作一样:“象我们这种人,能干什么?有什么可以让我们干的!不如聚在一起,打发光阴还鬼愿好了。”

    冷血忽自齿缝里一字一句的问:“你们说的都是真的?”

    “有什么真的假的,”二转子用鼻子嗤道“惊怖大将军好事多为,欲盖昭彰?难矣!在这儿是妇孺皆知,他也仗势掌权,照样明目张胆、胡作妄为——如此猖狂,还有什么真的假的!”

    冷血霍然而起:“好!我找他查证去。”

    耶律银冲道:“我劝你不要去。”

    阿里也说:“对对对,我也是这样想。”

    但巴旺亦道:“你不要去。”

    冷血说道:“为什么?”

    耶律银冲道:“敌我悬殊,实力相距太远,惊怖大将军党羽遍布朝野,你犯不着惹他。”

    阿里说:“对对对,你太年轻,不要冲动。”

    但巴旺说:“多少人惹过他,都没好下场,我不想你是下一个。”

    侬指乙阴阳怪气的说:“你以为我们‘五人帮’就不想为民除害吗?可是不自量力,以卵击石的事,我们不干。”

    二转子也说:“算了吧,冷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冷血道:“谢谢你们。”

    他很少说“谢”而今却说了,说来分外生涩,象哽住了一样。

    “你明白就好。”

    “逞强是没用的。象我们这种人,能做些什么?唉!”

    “罢了,年轻人,习惯就好。”

    “我们以前也跟你一样冲动。”

    “恶人总有天收的,要报应的,咱们要珍惜自己,好好等着瞧吧。”

    冷血忽然以一种出奇的沉稳、出奇的冷静、出奇的自信、出奇的痛心的语气,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等天收拾他?天道无亲,常与善人。等他有一天有报应?就算世上真有报应,我们等得到那一天么?等到那一天的时候还要让他害多少人?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造路无尸骸。等天来干,不如我们自己来!你们就是忍他、等他,由他胡作非为,他才敢那么无法无天!大家就是不声、不响、不动手,他才能如此作威作福!天助自助人,老天爷实在太忙了,咱们不靠天,就靠自己,做给天看,看天帮谁!对这种败类,我拼着不当捕快,豁了这条命,就算杀不了他,也要他食不安、寝不乐!”

    他以一种足可杀人的信念,说完了他的话,然后,他说:

    “要做,从我做起。”

    这时,忽听庙外有一个男人清朗但激动的语音道:

    “不,我不相信,大将军不是这种人!”

    冷血在听到第一个字的时候,已刷地掠出了庙门!

    语音在庙外的,却没料一个袅袅的身形正急掠进来!

    冷血立即顿住身形。

    那人也想马上立住步桩。

    可是两人一照面,都“哎”了一声,一阵昏眩,一时收不住身形,虽没撞个正着,但鼻尖对着鼻尖,胸膛对着胸脯,仍是碰了一碰,两人又“哎”了一声,各自退了七八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