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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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风里好像多了几分肃杀的气息老朱头握着木勺的手有些发抖。

    嘴角抽搐了两下,老朱头终于回过身满面已换上柔软的笑意:“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苏老将军,您这会儿是来吃东西?真是不凑巧的很。”

    巷子中间是苏柄临巍然而立,他身着便服头上戴着青黑色的幞头帽子手中握着一条马鞭,双眼正如盯着猎物般看准老朱头。

    苏柄临不答,老朱头又笑道:“可是您方才在说什么来着?我一时没听清唉这人老了耳朵也不中用了听什么都稀里糊涂的。”

    马鞭在手掌心轻轻敲了一下苏柄临走上前来:“不错人老了耳聋眼瞎,我亦如此,就连治下有这等了不得的人物都不知道。”

    老朱头垂了眼皮,仍是含笑:“您到底是在说什么?我如何听不懂多半是高人高语小人不过卑微俗辈,不明白也是有的。不过我着急收摊子,老将军若是想吃汤面不如且明儿”

    不等老朱头说完,苏柄临道:“后宫可无三千佳丽,却不可一日无朱妙手。”

    老朱头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了,微微僵硬,像是在寒风凛冽中将要凝水成冰。

    苏柄临看向他,望着那很不起眼的一张脸:“昔日太宗在时,我有幸奉召入宫,这是太宗当着我们一干大臣的面儿说的。”

    老朱头垂着手,深深低头。

    苏柄临打量这食摊上简陋的家伙什,复道:“当初我还心生鄙夷,心想不过是个会做菜懂逢迎的宦人而已。谁知,那一场酒宴,却让我永远地记住了这个人。有同感的绝非我一人而已。”

    老朱头想笑,却再也笑不出来,两只手压在一起,不安而惶然地抓紧了些,却又松开。

    苏柄临却若有所思地笑笑,点头道:“老子曾说治大国,若烹小鲜,然而在我看来,朱御厨的手法,却是烹小鲜有治大国的风范。这大概就是业之臻者,不管是何等身份之人,不管他是不是一个卑贱的宦奴,能有那种出神入化的烹饪手段,他便是其中王者,就如同太宗是帝皇之中的王者,而我自诩领兵带将,所向披靡业之臻者,都足以令人肃然起敬。”

    老朱头局促的脸色渐渐地缓和,听到最后,整个人已经放松下来,肩头一垂,肩胛略宽。

    他却仍是不看苏柄临,只是用那种沙哑的声音低笑道:“老将军跟我说这些做什么呢?”

    苏柄临道:“我生平只有在皇宫内才吃过那种令人铭之不忘的味道,十几年再未有机缘,听说太宗龙驭归天后,朱妙手仍旧侍奉当今圣上,却在十三年前离奇失踪,众人都说他因哀悼太宗过甚,又因年纪颇大,必然是哀伤而亡了。谁又能想到,时隔多年,我竟在您的摊子上又重新吃到了那种味道。”

    老朱头笑道:“哟,那这可真是我的荣幸了,谁能想到我做的这些不上台面的清粥杂菜,居然能赶得上当年的宫内御厨呢?只怕是老将军哄我开心的。”

    苏柄临道:“是,你是该开心,等你回到长安后,重新掌管御厨,只怕会更开心。”

    老朱头笑容一敛,正色道:“我一个平头百姓,什么都不懂,去长安做什么?何况我在桐县呆的好好的,又是这把年纪了,若还硬要背井离乡的,只怕要倒在路上喽。”

    苏柄临道:“你仍不承认你就是朱妙手?”

    老朱头茫然道:“我第一次听说这么个人,既然您说他姓朱,又说我做的饭菜有几分他的意思,那兴许我们之间也有些亲戚相关?”

    苏柄临望着他狡黠的神情,道:“你虽然不认,但圣上是个念旧情的人,只要你回到长安,真伪立刻便知。”

    老朱头摇头笑道:“苏将军,您可务必饶了我,我这把骨头着实经不起颠簸了。”

    苏柄临道:“是经不起颠簸?还是长安有让你惧怕的事或者人?所以你才离开宫中,远遁于这偏僻边陲地方?”

    老朱头道:“我当真不知道苏将军在说什么,我该回家去了。”复着手收拾东西。

    苏柄临忽然语气一变:“那孩子如今并不在桐县,你这样早回去做什么?”

    老朱头正转过身,苏柄临喟叹道:“十三年了,整整十三年。当年你从宫中失踪的时候,正是宫内外沸沸扬扬传说皇后杀死武昭仪孩子的时候,唉,如果那可怜的孩子还活着,如今也该十三岁了。”

    老朱头脚下一个踉跄,仿佛整个天地的声响都从耳畔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混乱无章的嗡嗡然,他勉强踏前一步,想去取那锅灶,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

    苏柄临看着他脚步蹒跚,身影摇晃,沉声又道:“说起来,跟你相依为命的那孩子叫阿弦的,那若非是个男孩儿,我一定会以为他就是当初死的不明不白的小公主”

    老朱头背对着他,双手握着那面锅,手却抖若风中秋叶,听到最后一句,忍无可忍:“住口!”

    手中的锅子坠下,“铛”地一声,兀自在灶上打转。

    苏柄临缓步走到跟前,将那转动的锅子压住:“怎么,终于戳到你的痛脚了?”

    两个同是年纪古稀的老者,身份天差地远,各怀不可告人的隐秘,就在这秋风萧瑟的黄昏,对峙而立。

    苏柄临道:“你总该知道,我有数不清的法子让你承认”

    老朱头看清他坚决的神情,仰头一笑:“好!”

    这一笑,老朱头浑身的气势便俨然变了,他道:“你想让我承认我就是那个御厨,可以,我认就是了。我离开宫中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就是厌倦了宫内那朝生暮死的生活,所以才隐姓埋名离开了。你既然知道我,那总也该听说,当初太宗在的时候,曾下了一道旨意,太宗特许我可以随意离宫而不必向任何人请示,难道谁敢因此而拿我的错么?”

    这一刻,原本卑微怯懦的老朱头似乎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曾经于太宗李世民面前红极一时的大内御厨,曾得皇帝亲口称赞的天下无双的“朱妙手”。

    就算是在叱咤风云一世赫赫有名的苏柄临面前,气势也丝毫不逊。

    苏柄临笑笑:“没有人敢拿你的错。”

    老朱头自知已经失态,要回头也来不及了,索性继续说道:“我之所以远离长安,就是不想昔日的是非再来侵扰,当初该死的已经死了,苟活的人如我,将军何不就放我一条生路,让我安安稳稳地过完这残生?老将军如果当真记挂当初宫内那一场酒宴,劳烦看在曾经共同侍奉过太宗皇帝的面上,也放过我。”

    老朱头说到这里,后退一步,单膝跪地,继而双膝:“我在此给您磕头、谢您的大恩了。”

    不等他跪地,手肘被苏柄临握住,后者手上微微用力,老朱头只觉着手臂如被铁钳夹住了一般,竟再也跪不下去。

    “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他望着苏柄临问。

    老将军道:“我只要知道一件事。”

    两位老者的目光相对,苏柄临虽然还未出口,老朱头又如何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不是!”

    苏柄临道:“我还没有问。”

    老朱头道:“你不必问了,不是就是不是。我已经说过,该死的已经死了!”

    苏柄临深深地双眼里是凝重的疑虑。

    老朱头将手肘抽回来,举手道:“我可以向天起誓,你想问的那个孩子,早已经死了!若有半句虚言,现在就让老天爷降一道雷把我劈了!”

    他沙哑低沉的声音斩钉截铁,又有难以掩藏的愤然怒意,令人无法怀疑。

    此刻天色阴沉,乌云同黄昏一起从天际蔓延微涌。

    苏柄临皱皱眉,抬头看向那变幻莫测的天色。

    豳州,垣县。

    “阿嚏!”浑身一个激灵,吓得阿弦忙左顾右盼,但目之所及,并无任何异样。

    她举手揉揉鼻子:“是谁在念叨我么?会不会是伯伯想我了,还是英俊叔也想我了?”

    对阿弦而言,第一次出远门,最初是惶惑不安,渐渐地便如又见识到了新世界般好奇而高兴,但到终于抵达了垣县,在县驿安顿之后,原先那兴奋早就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茫然,尤其是想到家里老朱头,玄影,英俊后心里有些抓挠,忽地后悔就离开了他们。

    幸而袁恕己并没有给她太多的时间多愁善感。

    众人在驿馆稍事安顿,县官便来备述前情,又带着往事发的钱家,亲自侦看现场。

    袁恕己扫了一眼:“小弦子呢?”

    话音才落,就见阿弦从门内晃了出来:“大人,我在这儿。”

    袁恕己看着她有些蓬乱的头发,举手给她撩了撩:“怎么也不梳洗?”

    袁恕己倒也体恤阿弦年轻身弱,之前又不惯骑马,所以路上特给她准备了一辆马车,预备累了便入内歇息。

    就算如此,阿弦连着颠簸了一整日,早出晚歇,外加“思乡”,整个人略显憔悴。

    阿弦揉了揉眼,方才她进门后便躺在床上,本想趁机歇会儿,可身子仍如在马上或者车上,颠颠簸簸,耳畔都是车轱辘转动跟马蹄奔腾的声响。

    “没来得及。”她随便举手把头发往后面拢了拢,“很难看吗?”

    袁恕己见她懵懵懂懂,因困倦之故那原本清澈的眼神里也似蒙了一层雾,又因为往后拢头发,小小地脸微微扬起,露出下面细而白的脖颈,看着竟

    这瞬间,袁恕己竟莫名想起在桐县落雨那黄昏,他才从车上下来,正看见英俊背着阿弦,她歪头笑语,两个人何等亲密。

    咳嗽了声,袁恕己哼道:“不,这样儿就挺好的,又不是女孩子,要那么好看做什么。”

    其实在转身的时候他心里想:这样已经很好看了,再若熟悉打扮,那还了得。

    众人出了驿馆,沿街骑马往城外去。

    原来这钱家居住在城郊的鸢庄之上,距离县城不远,三里之遥而已,案发当夜,守城士兵远远地看见鸢庄上火光冲天,还只当钱家的人不留神失火,只是本朝律例,入夜后不管如何都不能擅自打开城门,尤其是这些僻远之地,要随时提防异族跟马贼等在外作乱。

    因此士兵们只远远地张望,一边议论这鸢庄的人如何这样粗心大意,火烧了半夜才停。

    次日天还不亮,就有人来敲门报官,众人这才知道,鸢庄昨夜非但失火,更且烧死了包括钱员外在内的上下十三口人,除了钱员外跟夫人,其母,其子其媳,还有八名下人,尽数死于非命。

    垣县的石县令闻听,大惊失色,魂不附体,忙亲自带人前往查看端倪,谁知一看不打紧,仵作查验,十三名死者身上都有兵器伤,竟是被人先杀死后再放火毁尸灭迹的。

    垣县不过是个弹丸之地,在整个豳州里也算是极小的地方了,因为处于豳州的中心,远离边境,先前的战事跟马贼、吐蕃等等都侵扰不到,民风淳朴,治下安泰,连寻常的殴斗案子都极少发生,更从来不曾出过这样如此的恶性血案。

    石县令毛骨悚然,不敢怠慢,亦明白此案并不是自己能决断的,当即便发一封紧急公文往府衙求助。

    一路出城,阿弦打起精神来,跟在袁恕己身后,随着众人且走且看,却见当真是“十里不同风”,这垣县虽也属于豳州,但民土风情同桐县又大为不一样,比如屋舍建筑,行人口音,各自新鲜。

    往鸢庄的路上,两侧有许多垂柳,只因秋季,黄色的细叶落了一地,跟黄叶混杂在一起的,还有一枚枚白色的纸钱,以及些灰黑色的不知是什么东西,空气里也有种古怪的气味,。

    石县令察觉大家的异样,道:“这就是鸢庄烧毁后,随风散出来的那些灰烬等物。”

    众人骇然,石县令又指着前方道:“刺史大人且看,那就是鸢庄。”他的声音里多了一丝悲愤哀恸。

    大家抬头看去,却见在垂柳路的尽头,赫然出现一座庄园,只可惜已经面目全非,原本巍峨的建筑被烧的只剩下了黑色的屋架,孤零零地仿佛是个死不瞑目的幽灵,矗立在正前方,凝视着每个前来凭吊的人。

    袁恕己看了一眼,震惊之余,忙回头看阿弦,却见她跟在队伍的最后方,袁恕己道:“小弦子,你过来。”

    阿弦也正被鸢庄现在的惨状惊呆了,猛然听见袁恕己召唤,才打马往前,众人也纷纷地主动避退,给她让路。

    阿弦道:“大人,有什么事?”

    袁恕己道:“没什么,你别一个人落单,跟着我。”

    阿弦眨了眨眼,这才明白他特意叫自己过来的用心良苦,便道:“多谢大人。”

    袁恕己瞥她一眼,并不言语。

    这会儿石县令道:“大人有所不知,这钱先生,也算是我们垣县的首富之一,城内有好些他的铺子,只因他嫌城内的地方逼仄不敞亮,便来城郊建了这鸢庄。您别看他是名商贩出身,实则是个很有见地胸怀的人,之前鸢庄在的时候,可是本地的一景,建的着实是好,宛若世外桃源,人人称羡”

    这“鸢庄”顾名思义,听来就是个极美的地方,如今听县令说起,随行之人尽生向往之心,然而

    石县令的声音低了下去:“哪里想到,一把火,万事俱休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贼徒如此逞凶!”

    袁恕己看他眼睛都红了,心想:“这县令倒也是个性情中人。”

    阿弦听到这里,便问道:“石大人,钱先生既然是个生意人,是不是曾跟什么人结仇?这种凶杀方式,倒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石县令摇头:“钱先生虽是商贩,却从不是个斤斤计较心胸狭窄之人,反而很是豁达,乐善好施非是我夸大其词,这县内几乎每个人都曾受过他的恩惠,所以无人不喜欢他,只会当他是活菩萨般供着,又哪里会结下什么深仇大恨,更以至于用这种狠毒手法残害?简直非人所为。”

    说话间,一行人来至了鸢庄门前,却见院子外有许多人影走动,地上更有许多没烧完的纸钱,随风滚动飘扬。

    袁恕己看着空中飘过的灰烬,又看有人跪地哀哭,便问道:“钱家已经被灭门,这些人是做什么的?是他的亲戚?”

    石县令摇头:“这些人都是曾受过钱先生恩惠的,见他遭遇不幸,便来表一表心意。”

    正有两人烧完了纸钱起身,面带哀戚离去,口中兀自喃喃道:“可怜”

    袁恕己叹道:“这钱先生倒果然是个好人,所以才被这许多人悼念。”忽地冷笑:“可惜总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鸢庄的大门并未被完全烧毁,只是里头被火烤的有些变了色,县令跟几个本地衙差在前开路,引着袁恕己等入内。

    阿弦紧跟袁恕己身边,同他一块儿往内。

    谁知才一进门,眼前陡然变了天,原本青天白日,翻做了黑灯夜火,阿弦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面前有个人叫道:“你们是什么人,来干”还未问完,一道锋利的刀刃当头劈下。

    那人惨叫一声,往后倒地。

    就在刀锋砍死那人之时,阿弦举手欲挡,整个人也随着往后踉跄出去,眼看将要跌倒,却被人及时一把拉住。

    “小弦子!”幸而袁恕己早有防备,身手利落地拽住她的胳膊,将她腰间一抱。

    阿弦站稳身形,仓皇地定睛再看,却见周围是府衙的人跟县衙众人,一双双眼睛都在诧异地看着她。

    陡然间又回到了现实之中,方才那刀光血影,俨然不存。

    对上袁恕己有些担忧的目光,阿弦抚了抚胸口:“大人,我、我没事。”

    石县令因见阿弦生得柔弱,如今又举止奇异,便道:“这位小兄弟若是身子不适,可以先行回去歇息。”原来他私下里跟钱先生相交甚好,所以鸢庄出事,痛彻心扉。

    县令破案心切,好不容易请了刺史大人亲临,可先前在驿馆里,众人都到齐了,只有阿弦一个姗姗露面,且看着很不顶用。

    垣县跟桐县毕竟隔着远,十八子的名头在本地并不响亮,县令也不知她就是十八子,故而心里不乐,不知道袁恕己奔波来此还带着这样一个孩子是何意思。

    阿弦并未听出他弦外之音,只摇了摇头。

    石县令瞥她一眼,回身指着前头厅中道:“听周围的村民说,失火当夜他们来相救,大门是紧闭的,他们拼力撞开,院子里并没什么人,那时候前头堂中已经着火,偏偏风大,要救也已经晚了。”他平复了一下激愤的心情,“第二天我们的人赶到,才在厅内发现了尸首”

    袁恕己正要进厅内查看,阿弦道:“在哪里发现了尸首?”

    石县令皱眉道:“前头厅内。”才要引着众人前去,阿弦道:“不是,第一具尸首应该是在这里。”她指着方才自己后退之时踩到的地方。

    县令一愣,旋即道:“胡说!”

    袁恕己看一眼阿弦,不言语,左永溟会意,走到跟前儿细细查看了一番,道:“这里好似有残留的血迹。”

    跟随的仵作也忙上前细查因为当天晚上村民们闻讯赶来,提水的提水,奔逃的奔逃,将这地方踩践的面目全非,泥水翻腾,把血渍也都翻搅的看不清了。

    正在县令不耐烦的时候,仵作捻着手中一把地上的泥土,看其色嗅其气,道:“没有错,这土的确被血染过。”

    袁恕己点头,不置可否,只对县令道:“请继续。”

    县令本要说话,见他如此,只得闷闷地转身往内。

    他指着屋内,要说话,却满面悲痛之色,县令扭头退到一边儿,只示意身边跟随的捕头。

    捕头会意,上前道:“大人,就在这里,发现了鸢庄满门十三口的尸首,都已经被火烧的面目全非,只能凭身上残存的衣物跟饰品等判定身份,还有几具尸首因烧毁太过厉害,至今分辨不出来。”

    堂中的尸首早就给运到了县衙,捕头只是按照当时发现之时的情形,给袁恕己虚做介绍而已。

    袁恕己虽看过卷册,但亲临现场,目睹此景,仍是不由深锁眉头:“太平盛世之中,尚有如此狼心毒行,实在可恨”

    阿弦立在袁恕己身旁,身不由己地看向堂中。

    “嗤啦啦”一声奇怪的响动,地上一具尸首被拖曳着,以一种极为扭曲古怪的姿势从门槛上滑了进来。

    死尸的脸上有很深的一道血口子,双眼兀自睁得大大的。

    一双看似保养的颇好的手,勾着他的腋下,将他用力地拖了进来,放在地上。

    死尸毫无抵抗地倒下,手从腰间跌了出去,正好搭在另一张满是血污双目圆睁的脸上。

    阿弦屏住呼吸,却早已不由自主地伸手死死捂住了嘴,生怕会忍不住叫出声来。

    一步步往那尸首的旁边走去,阿弦环顾周遭,果然她看见了更多。被残忍杀死的钱家之人,尸首横七竖八地陈列在地上。

    “大人请看,经过本县仵作查验,最靠近门口这边的,应该是钱府的老管家,因他是个嗜酒之人,怀中常年会揣有一只托人特意打造的小酒壶,我们便是凭着这个发现是他。”

    袁恕己点了点头,眼睛却看着阿弦。

    阿弦却看着那个枯瘦的、羊角须的老者尸首。

    那捕头一头雾水,却仍是尽职尽责地往下说道:“这边坐着的,便是钱先生,他的左手拇指上戴着一枚胡纹金扳指,是人所皆知的靠近钱先生旁的,应该是钱公子跟少夫人”他迟疑了会儿,“因一具尸首身量高大,另一具有些纤小,那高大的挨着纤小者,又在那身量纤小者身上发现女子的首饰判断是钱公子欲拥着少夫人而亡。”

    迟疑着说到这里,便听得阿弦道:“那不是不是少夫人。”

    在场的众人都看向阿弦,袁恕己走到她身边儿,低声道:“小弦子?”

    阿弦转身,慢慢地低头,将额头抵在他的胸口,像是要逃避开什么:“大人,我不要看啦。”

    袁恕己似听到她的声音从胸口传了上来,震得他的心也有些酸了。不由道:“好、不看就不看了。”

    正要先带着她离开,原本因难过而在门口未曾进来的石县令忍无可忍,道:“大人,您才来现场,为何立刻就要离开?”

    袁恕己淡看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县令咬了咬牙:“人命关天,且是灭门的惨案,大人很该全力以赴解决案情,将真凶缉拿归案以慰钱先生在天之灵,为什么为了一个、一个”

    阿弦虽然打扮的类似“不修边幅”,可毕竟脸儿在那里,细看之下,用一个“清秀”都不足以形容,其实是极清丽出色的容貌,县令本来还没什么别的想法儿,然而从在驿馆里看袁恕己对阿弦的举止“关爱有加”,到此刻的“公然暧昧”,因此无可忍。

    袁恕己脸色有些阴沉:“为了一个什么?”

    石县令官职虽微,胆子却大,张口道:“一个娈”

    话未说完,就听左永溟喝道:“住口!”

    而与此同时,是阿弦道:“那不是少夫人的尸首,那是太夫人。”这一句话,却是带着压抑的颤音。

    石县令一愣,继而气愤地说道:“你又在凭空臆造!误导众人!”

    袁恕己见他冥顽不灵,不禁也生了几分怒意:“你”

    忽然阿弦的手在他手臂上一握,袁恕己停口,低头看向她。

    阿弦深深呼吸,然后抬起头来,她转身仍看向厅内,道:“那的确是钱太夫人,她的腕上是一双黄金雕花嵌翡翠的如意云头镯,是少夫人孝敬她七十大寿的。”

    捕头跟石县令微微色变他们的确在尸首上发现了黄金镯子,当时上头的翡翠已经给烧得看不出本色,只依稀从这黄金的样式、以及跟钱公子挨在一起的原因才判断是少夫人。

    县令道:“你如何知道?”

    捕头却忍不住问:“那么少夫人呢?”

    阿弦回头,原本堂下有一张极大的桌子在中间儿,这会已经只剩下了半边塌在那里,按照捕头所说,当时是钱夫人跟太夫人,阿弦道:“在这里。”

    捕头问:“你有什么证据?”

    阿弦紧闭双唇。

    石县令道:“如何,编不下去了么?”

    袁恕己怒道:“你住口!”

    石县令浑然不惧,反而冷笑。阿弦低下头:“她右边耳垂上有伤。”

    捕头跟石知县一脸懵懂,知县才要说话,旁边仵作战战兢兢道:“这个、这个你怎么知道的?”

    原来因此是大案,仵作不敢偷懒,每一具尸首都曾仔细查验过,所以在尸首被烧的变形的惨状下仍能分辨出男女,“太夫人”尸首的右侧耳垂因贴在另一具身上,故而保存完好,能看出耳垂带伤,只不过这是细微之处,对破案没什么帮助,因此仵作并未特意呈报给县令,只是记录在尸格上了而已。

    县令虽也阅过尸格,却并未对这极不起眼的一笔格外留意。

    阿弦不看任何人:“因为她耳垂上原来戴着一枚白玉金珠珰。被扯落了。”

    “无稽之谈!”县令大叫。

    阿弦不理他,目光在地上逡巡了会儿,往右边走过去,堂下的正墙原本挂着一副极大的墨山水,两侧各有匾额,却早颓然坠地,同石块瓦砾同堆,阿弦走过去,将两块朽木搬开,于低下掏摸了会儿,最后探手出来,将手中之物在眼前提起。

    白玉金珠珰,上面的金钩上还带着残存血迹。

    这会儿,袁恕己,左永溟,县令,捕头都走了过来,阿弦将东西递给就近的袁恕己,迈步往外走出去。

    这日过午,石县令忐忑地来到驿馆。他原本当然是不信那个举止诡异的“小子”之胡言乱语,然而先前从鸢庄回来后,正遇见了从沧城而来的钱少夫人的娘家人,两下说起,才知道少夫人从小儿因体弱多病,求人算了一卦,在右耳上打了个耳洞,带着一枚佛前开过光的宝玉金珠串以为庇护。

    县令确认此点后,魂不守舍,想到阿弦在鸢庄所说种种,便亲来驿馆相见致歉。

    阿弦已经从早上的不适中恢复过来,从小到大因为天赋异能而受得冷眼热讽、种种稀奇眼光等早就不在话下,所以县令对她的误解阿弦其实并未放在心上。

    县令道歉之后,红着眼眶离去,县驿之人送别,于院内叹道:“也是难得,咱们这迂腐的县令大人,居然跟钱掌柜能谈的投契,彼此还互称作知音,没想到钱掌柜那样好的人,居然短命!可见是天神菩萨不开眼。”

    阿弦听到“钱掌柜”三字,似乎有几分耳熟,却想不起在哪里曾听过。何况姓钱而当掌柜的也不在少数,只怕随便哪里听过,不足为奇。

    阿弦因毕竟初来乍到异地,且因在鸢庄看见那种恐怖境地,越发不敢四处乱走,将近傍晚之时,袁恕己亲来见她,也知道县令来致歉的事,便道:“这县令虽然有些愚笨,却不是个坏人,倒也算耿直了,不必在意。”

    阿弦道:“我没在意,大人放心。”

    袁恕己心头一梗,石县令那个“娈”无端端在耳旁绕了一圈儿。

    他不由凝眸,见阿弦坐在对面,仍是蓬头小脸,弱不胜衣,当即勉强一笑,起身道:“那你吃了饭后早些安歇。”不等阿弦回话,自己快步出门去了。

    阿弦无心出去吃饭,把老朱头给准备的烧饼拿了出来,捡了个芝麻糖饼嚼吃,越吃越觉着“归心似箭”,便闭上双眼连番深深呼吸,心想:“不管多可怕,我一定要相助大人尽快解决此事,唉,早知道这样想家,就不该出来的,这次回去后,就再也不往外跑了。”

    跳下地,吃了一口凉茶,眼见天色已暗,阿弦跳上床,便要早睡。

    “嗤啦啦”奇异的、令人毛发倒竖的声音又响起来。

    古怪的月影下,那具脸上中了一刀的尸首被拖动,身不由己地从门外往内,越过门槛,尸首“腾”地一动,复又落定。

    那拖着他的双手在他胸口,保养的极好的手指上有些斑驳的小伤痕。

    终于到了地方,他松开手,任由尸首坠地,那双手也慢慢地露出真容,而就在左手的拇指上,扣着一枚沾血的黄金胡纹扳指。

    这夜,紧挨着阿弦的房间中,袁恕己正熟睡。

    房门“彭”地一声被推开,他猛地翻身坐起,手顺势将枕下的短刀抽出。

    “大人!”那人狂叫着,跳到床前。

    袁恕己生生将短刀缩回刀鞘,才又藏好,阿弦将帘子一把扯开:“大人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