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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非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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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恕己手腕轻轻一转,长剑斜指,锐锋雪亮而血色潋滟。

    他问:“现在,你是要自己乖乖地去府衙,还是要我动手?”

    这个人虽然是在说话,却俨然是择人而噬之前的咆哮之声。

    秦学士没有勇气回答,事实上他也无法再出声儿,已经被这般肃杀之气所慑,再无先前的骄横。

    恶人只能“恶人”磨。

    两个兵士上前,将瘫软无力的秦爷半扶着拖出了秦府大门。

    袁恕己轻蔑地冷啐了声,回头却意外地发现站在门侧的阿弦。

    虽只是惊鸿一瞥,虽只看见她半面侧颜,但那双眸子里盛载的,似惊似骇如悲如悯,竟让袁恕己心中有种无法形容、说不出的感觉,极至诡异。

    袁恕己待要过去,那领兵而来的校尉却过来答话,一时拦住了,等再回头看时,门口已没了阿弦的身影。

    押解秦学士的队伍从长街呼啸而过,带起一股冷风,扑面侵寒。

    虽然身上穿着一件厚棉袍,阿弦仍觉着寒透入骨,呵了呵手,不出意外地又呵出了一团白雾。

    百姓们嗅到今夜情形不对,长街上越发悄无人踪,远远看去,只有屋檐下的灯笼在风中无聊乱晃。

    原本从府衙出来的时候还带了两个差人,先前在曹家分别,如今只她一个形影相吊。

    幸而这一次并没有无功而返。

    先前在府衙里,小典道:“我虽然不知是如何落在曹府的井中,但是我记得一些一些怪事。”

    阿弦问是何事,小典有些迟疑:“我记得的,不是在井下,而是是在一间大房子里。”他的脸上掩不住疑惑神情,“我是个极小的婴孩,被人抱着围着,但我觉着他们真正围看着担心着的人并不是我你大概不明白那种感觉。”

    阿弦道:“然后还发生了什么?”

    小典见她神色平静,心也随之安了些:“其实并没有发生什么,只是有个女子一直哭,喃喃说些什么,十分伤心的模样,我想安慰她不要哭,但是偏偏不能出声,且难受的很,头顶跟心口都疼的要命,像是被什么一下一下扎着,只能放声大哭,恨不得立刻死去。”

    阿弦凝视着他的,在小典的描述中,就仿佛透过小典的双眼看出去,耳畔婴儿的大哭声逐渐清晰,而眼前模模糊糊,影像似乎在云雾中,却又慢慢清晰。

    小典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阿弦知道,那是曹廉年的府邸。

    小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阿弦却看见了。

    曹家小郎君的房中,曹家三姨娘双眼哭的核桃一样,站在婴儿旁边泣不成声,悲伤欲绝,喃喃地祈求苍天,许些愿望。

    忽然有人撩起帘子走了进来,纤手带几分眼熟,这是曹廉年的二姨娘,看着屋内的情形,抿嘴一笑,但是再抬头的时候,已经转做满面愁容。

    阿弦想起先前所见的那捏针的手。

    数月前,曾有一则传闻。

    王甯安身为“名人”,本地士绅们多半愿意跟他结交,曹廉年虽然老于世道,却也有些附庸风雅之心,曾跟王甯安交好过一阵子,时常请他去府上吃酒饮宴等。

    但忽然一日,曹廉年便不再同王先生交际了,公差们是探听风声最快的,隐约听闻王先生之所以在曹员外跟前失宠似乎跟曹廉年的一位妾室有关。

    毕竟王先生风流成性,曹廉年几个小妾又年青貌美,倘若瓜田李下做出点什么来,却也难说。

    只不过对曹廉年而言乃是家丑,曹廉年治下甚严,家奴们不敢四处张扬,王甯安亦惧怕曹廉年的势力,当然更也守口如瓶。

    因此真相如何,众人只私下浮想联翩罢了。

    除了阿弦。

    原本阿弦想不透小典因何会在曹廉年府上,何况曹府门禁也算是极严的,外人擅闯却是绝无可能,既然不是曹廉年自己动的手,那么一定有人为内应。

    至于这些人冒险将小典送到曹府的原因,想来是个一箭双雕的意思,既解决了麻烦,又在曹廉年身上泼了脏水。

    那么究竟是谁如此痛恨曹廉年呢?

    有那么一句话赌近盗而奸近杀。

    后来袁恕己审问曹家二姨娘跟王甯安,果然实情跟阿弦推知的一般无二。这姨娘之前因为跟王甯安眉来眼去,勾搭不清,被曹廉年发觉,曾暗中痛打了一番。

    姨娘被王甯安所迷,竟死性不改,使尽手段,买通家仆,暗中私会。

    恰好三姨娘产下玉奴,曹廉年满心都在小婴儿身上,一时无暇他顾,疏了门扇,竟叫两个人做成了几次。

    两人蜜里调油,狼狈为奸。只是王甯安虽然色迷心窍,却也深惧曹廉年,所以不敢过分放肆,奈何姨娘不肯撒手。

    正赶上小典偷跑,王甯安想杀人灭口,不慎在二姨娘面前透露出些行迹,姨娘窥知此情,非但不怕,反而喜出望外,觉着这是个扳倒曹廉年的大好机会。

    她正因无法跟王甯安双宿双栖,恨极了曹廉年,于是撺掇王甯安,由她里应外合,将小典扔在曹府井内,指望小典死后,井底发现尸身,加上新任刺史将到,据说还是个军中出身自会有曹廉年一番好看,若做的好,两人兴许能因此长久。

    事有凑巧,先前玉奴偶然有个头疼脑热,曹廉年爱子心切,请了无数大夫来调制,二姨娘见曹廉年为孩子所苦,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暗中更施以魇魅邪法儿。

    正见奇效,谁知因小丽花之死,王甯安被拿在牢中,很快地又揭出虐杀旧情。二姨娘原先还想使法儿让人发现京内藏尸,好祸水东引洗脱王甯安清白,谁知一卷手书坐实了王甯安的罪名,二姨娘自然噤若寒蝉不敢动作,毕竟她先前跟王甯安有些不清不楚,曹廉年如今虽为了孩子焦头烂额,但以他的精明,仔细一想便会想通。

    千算万算,终究天网恢恢。

    且说阿弦因遍体生寒,抚了抚手臂,加快脚步往老朱头的食摊方向而行。

    才走了十几步,就见一道黑影从远处奔来,因见了阿弦,便发出欢快地“汪”地一声,竟是玄影。

    这自然是老朱头见夜深了人不回去,便又叫玄影出来找,这两年来,不管阿弦人在哪里,玄影都会找到她,权作陪伴护卫。

    阿弦正抱着黑狗揉搓,便听到马蹄声从后而来,回头看时,却见是袁恕己打马而至。

    当下忙起身迎接。

    袁恕己来至跟前,却并不下马,只居高临下看着她:“你不是在府衙看着那孩子么?”

    阿弦道:“之前有些事去了曹府一趟,正好路过这里。”

    袁恕己眼睛眯起:“曹府?”

    阿弦见他有问询之意,便简略将拿了二姨娘的来龙去脉简单说了一遍。

    夜色幽淡,袁恕己人在马上,脸上神情有些朦胧不清。

    听罢阿弦所说,袁恕己思忖片刻:“不知我理的对不对,你的意思是说曹家那小孩子夜哭不停,实则不是那小孩子在哭,而是小典,是他不知不觉里上了那小孩子的身?”

    阿弦道:“应该就是这样。”

    袁恕己喉头动了动,一仰头,想笑又打住:“小弦子,你是每天都会唬我一次?”

    阿弦道:“大人不信也在情理之中,不过曹老爷已经在二姨娘房中搜出做法的偶人,还有二姨娘跟王甯安有私情也是真,横竖大人明天审过之后,就知道真假,我不是要大人信我,只是毕竟要讨一个公道。不管是对小丽花来说,还是对小典,连翘姑娘”

    袁恕己挑了挑眉,阿弦看出他的不耐之色,当即低头:“大人若没有别的事,小人便先告辞了。”

    袁恕己道:“你每次都忙着告辞,当我跟你身边儿那畜生一样会咬人么?”

    立在阿弦腿边的玄影窜动了一下儿,阿弦眨了眨眼,虽面不改色,手却在玄影毛茸茸的头顶抚过,安抚它不要在意袁恕己的话。

    阿弦道:“并不是,只是怕耽误了大人的要事,毕竟才拿了两名凶嫌。”

    袁恕己听她这般说,方又笑道:“你方才看见我拿姓秦的了?先前你问我将如何应对,这回你终于知道了。如何,你是不是也觉着我是任意妄杀?”

    白日的时候阿弦还不知他将如何应对这种情形,当时袁恕己便说黄昏之时便明了,倒果然是“一言九鼎”。

    阿弦摇头:“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何况大人这样做,也是为了维护朝廷法纪”

    袁恕己听到这里,噗嗤一笑,竟仿佛十分不屑。

    阿弦微蹙眉头,不解他为何竟发笑。

    袁恕己胯下的那匹枣红马有些躁动,他看了阿弦一眼,手一抖缰绳拨转马头。

    枣红马往前奔出两步,袁恕己却忽然又拉住缰绳:“只怕要让你失望了,我不是为了什么朝廷,也不是为了所谓律法才这样做。”

    阿弦抬头:“那大人是为了什么?”

    马儿原地踏步,回过身来。袁恕己道:“我是为了我自己。”

    阿弦不解。

    袁恕己抬头,今夜满天繁星,月却只有一线。

    夜冷风寒,长街人寂,他的声音却如碎冰掷地:“我容不得别人骑在我的头上,亦容不得人欺负我半分,谁敢刺我害我,我必要他十倍偿还,这些渣滓以为没有人能奈何他们,不把我放在眼里,我便要让他们永远记着我袁恕己到底是何许人。”

    阿弦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看着马上高高在上的青年,不知为何觉得周身寒气越发重了。

    袁恕己俯视看她,双眸冷然有光,忽然他俯身而笑,笑里却仍是没有半分暖意:“对了小弦子,我在军中所传的诨号,你可知道了?”

    阿弦紧闭双唇。

    似在意料之中般,他笑说:“不知道?你也不过如此”他得意洋洋地一扬首,重新回马欲去。

    夜影拢聚,夜雾中似有一只兽若隐若现,正在她的面前低低咆哮,昂首扬爪,爪牙之上,血渍犹然。

    阿弦看着那马上挺直的背影,忍不住出声。

    袁恕己陡然止步,面上的笑容仿佛被寒风重雪吹散覆尽。

    袁恕己回头,眉间锁着疑惑跟不信:“你方才说什么?”

    阿弦深深呼吸,望着这张扬激烈的年青武将,才道:“睚眦。大人在军中的诨号,睚眦。”

    传说中龙之九子之一,豹身龙首,口衔宝剑,性格刚烈,嗜杀喜斗,常常是怒目而视的姿态。

    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

    就在秦府之中,袁恕己持滴血长剑任意狂烈的时候,她看见了那传说中的龙之九子。

    事实上除了这个,就在同时,阿弦更看到的有关这青年凄惨绝烈,断不可说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