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怀璧其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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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已发白，厉青霜迫不及待地调遣十三名长矛武士到废墟中寻找莫凝尘的尸体。她布满血丝的眼中透露着残忍的期待，莫凝尘的死讯一定会让她更加兴奋。
站在她身后的林紫霓似乎并不像她那么高兴，只是冷冷地看着长矛在废墟中乱戳。
莫小尘轻轻握住她的手，关心地问道：“师傅为什么不开心？”
厉青霜回头看她一眼，也带着几分安慰的口吻说道：“其本来他是可以不用死的，可惜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他只是个不会武功的凡夫俗子，我们也不必这样大费周章地筹划杀他。又或者他也像薛岳一样，拥有强大的帮会，那样谁都杀不了他了。可惜他都没有，这只能怪他自己走错了路。”
莫小尘连忙点头道：“是啊，掌门师伯说得很是呢。”
林紫霓顺也不顺她们一眼，冷冷地道：“我觉得莫凝尘还没有死。”
厉青霜脸色一变，双眼直直地盯着废墟，莫凝尘真的会从里面变出来么？像凤凰一般在火焰废墟里得到重生。她的呼吸变得局促，她知道莫凝尘活过来，第一件事就是要杀了她。
每个人的心跳都要比平时快上许多，十三名长矛武士仍在废墟中乱戳一气，围在废墟四周的弓弩手仍然全神贯注地盯着废墟中的点滴变化，一旦有任何异动，数百只淬毒的箭便会立即射出去。
一名长矛武士忽然大喊道：“找到了！”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去。
旁边的两名武士立刻过去帮他将尸体从废墟中拉出来，空气似乎是凝结的，所有人都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呼吸。
三名武士迅速从废墟中拖出一具烧焦的尸体。林紫霓凝神望去，带着惋惜的口吻说：“这不是她。”
厉青霜脸色又是一变：“难道他还没死？”
林紫霓冷笑道：“师姐被他吓怕了么？急什么，等他们找完再下定论不迟。”
雾气在树林中凝结，稀薄的阳光照在上面，折射出一圈美丽的光晕。林紫霓有些耐不住性子，开始四下张望，当她回头看到树林的时候，她的心中忽然多了几分感慨。
莫小尘在一旁见她有些心不在焉，顺着她的眼光望去，却什么都看到不到——她不知道林紫霓在看什么。
莫小尘忍不住问道：“师傅，你在看什么？”
林紫霓轻声道：“柳林上空的雾气好美啊。”
莫小尘笑道：“师傅，这已经不是柳林了。”当初修建名柳宫时，为减少运输，厉青霜与林紫霓暂时伐柳林之木代之，如今的这片树林是后来才种上去的，只是各种数目混杂，并非全是柳树了。
紧皱眉头的厉青霜也有些不耐烦了，听见她二人说话，也回过头去看那片树林。这时她心中忽现警兆。莫小尘转回头来正与她四目相对，莫小尘惊道：“掌门师伯生病了么？为什么脸色忽然这么难看？”
厉青霜直直地望着树林道：“为什么这树林中有森森的鬼气？你们看到了么？”
莫小尘轻声道：“当初建名柳宫时死掉的工人都是埋在这里的，当然会有些鬼气了。这不是掌门师伯您的意思么？您不是说这些鬼混会成为名柳宫的一道屏障么？”
厉青霜瞪她一眼，轻弛道：“多嘴！”
而就在这时，树林的淡淡的雾气中走出一个披头散发的身影。
林紫霓忍不住惊叫一声：“有鬼！”
恐惧的讯息迅速在人群中蔓延，一阵骚乱散播开来。
莫凝尘出现在林间小径的尽头，当他走出雾气包裹的时候，所有人的心都仿佛被痛击了一下。
莫凝尘浑身湿漉漉地披散着头发，双目赤红犹如愤怒的复仇火焰，他原本平静的脸此刻也有些变形，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痛苦。而最令人们胆寒的，还是他手里的那把剑。
莫凝尘的目光锁定在厉青霜和林紫霓身上，庞大的气场使她二人动不得分毫，她们的灵魂仿佛已经被震慑住了，她们的身体也开始不听话。然而其他人也不好过，尽管莫凝尘并没有走向他们，但是潜意识告诉他们，最好还是不动为妙，生怕一个轻微的举动都会吸引到莫凝尘的注意。
四下没有一点人声。微微的晨风穿过树林时，发出丝丝的声响，仿佛是毒蛇吐着红信，从某个不可知的角度以人类肉眼不能看到的速度，向仇人进行疯狂的报复。
到现在为止，没有人能够确定莫凝尘是人是鬼。
莫凝尘缓缓向前移动，而在所有人心中，仿佛是一座大山在对他们的肉体进行挤压。除了林紫霓和厉青霜，她们身边的人全都纷纷向后溃退。厉青霜虽然未退，但她的身体却向林紫霓身后移动了几分。
莫凝尘在林紫霓身前一丈的地方停下了，用那双空洞的眼睛看着他们。他赤红的眼睛就像即将爆发的火山，现在看来虽还如黑洞一般深邃，可是复仇的火焰随时会爆发出来，直到把眼前的仇人烧为灰烬为止。
林紫霓轻轻地叹了一声：“原来你没有死。”
莫凝尘仿佛变成了石像，没有任何的动作。
厉青霜用颤颤巍巍的声音说道：“莫师弟，我知道你是个天性善良的人，从不轻易杀生，你不会把我们怎么样的对吧？你只是来要解药对吧？紫霓，快把解药给莫师弟。”
林紫霓的身体有了一个轻微的变化，厉青霜知道，这个动作只在她产生鄙视情绪的时候才会有。或许在紧要关头她真的远不如林紫霓，她的内心忽然产生了强烈的自卑感。
林紫霓用平淡而冰冷的声音说道：“我的计划天衣无缝，为什么你没有死？”
莫凝尘也以同样的口吻回答道：“老掌柜没有告诉过你，厨房有一口封闭的井么？”
林紫霓叹息道：“果然人算不如天算。可是你为什么还要回来？真的是来报仇的么？以你的功力，那些毒短时间内要不了你的命，为什么你不先想办法解毒，偏要在现在回来？”
莫凝尘冷笑道：“你下的毒根本是无药可解的，我多撑一刻，便离死亡有近了几分。我等不及了。”
林紫霓道：“你身中剧毒，在这个时候，你还能杀得了过我们这么多人么？”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刻意提高了嗓音，果然所有的人仿佛都回复了信心，他们的心里都相信，只有杀了莫凝尘，夜里也不会做噩梦。
莫凝尘仍是冰冷的腔调：“十五年前在荒原上，我曾只身格杀一百三十九名马贼，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实力么？”
林紫霓道：“我当时听到了这件事，可是我不相信，我知道你不是个喜欢杀戮的人，你不可能一次杀死那么多人，即使你有那样的能力，你也不会那么做，因为你是莫凝尘。”
莫凝尘道：“如果我是莫凝尘，我的确做不到，纵然可以做到，也会下那样的狠心。除非我不是莫凝尘。”
他不是剑魔莫凝尘？天下间竟有这样的玩笑。如果他不是剑魔莫凝尘，那么就不会太难对付了。所有人心中都升起了一丝希望。
只有林紫霓知道这不是个玩笑，剑魔莫凝尘也许要讲出一个惊世的秘密。
果然莫凝尘道：“魔功之所以被斥为邪魔，正是因为他会反噬人的本性。浪逐尘屠杀中原群雄并不是因为他本性嗜杀，而是因为魔功被激发后连他自己也不能控制。师傅当年力抗十大高手，之所以不敢伤他们分毫，也是因为怕见到血后魔性发作，不能自控。师傅太小心了，以她的修为，即使将那是个人全杀了，魔性也不会强到不能自控的地步。”
林紫霓冷然道：“你是不是要说，被魔性吞噬后的莫凝尘会功力大增，那时将有足够的能力杀死这里所有的人？”
莫凝尘道：“果然还是你了解我。”
林紫霓道：“看来你真的恨透了我们。”
莫凝尘道：“是的。”
就在这时，一枚火弹从远处人群中飞来，林紫霓和厉青霜身形在第一时间迅速向后移动。这正是明月楼上林紫霓和莫小尘掷出的火弹，这火弹所释放的毒烟可是不可轻忽的。
莫凝尘发出地狱般冰冷的笑声，他不慌不忙地撕下一块湿漉漉的衣角掷出，湿布将火弹裹住，自然也就没有释放出毒烟。而就在他迅速地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后，他的身形也敏捷地向厉青霜和林紫霓追去。
林紫霓大喝道：“莫凝尘中毒已深，大家一鼓作气杀了他。”
众人见莫凝尘身法居然追不上林紫霓和厉青霜，顿时也都有了底气。弓弩队首先列成阵势，一旦林紫霓和厉青霜与莫凝尘拉开距离，他们就会万弩齐发，要莫凝尘瞬间变成刺猬。他们箭上所淬的毒都是林紫霓精心炼制的见血封喉的毒药，都是为此次行动精心准备。
眼见三人离队列越来越近，而林紫霓和厉青霜始终不能和莫凝尘拉开距离，众人心中都有些举足无措。
就在这时，七支淬毒的弩箭齐齐射出。一瞬之后，所有的弓弩手也都下定了决心，他们只管瞄准莫凝尘就是了，至于会不会误伤林紫霓和厉青霜那就听天由命了。
劲箭如飞蝗般扑面而来，林紫霓的身形首先顿了顿。林紫霓心中暗恨：为何当初要将事做得这么绝，不肯炼制解药呢？或者是她太过于自信了，根本想不到自己竟会沦落到这种局势下。
厉青霜也是大吃一惊，怒吼道：“哪个不要命的敢放箭。”
上百名弓弩手哪个还肯听她的话，劲箭持续不断地射出，将三个师兄妹困在箭网中。
本来劲箭只是射向莫凝尘，自厉青霜说了那番话后，许多箭也向她射来。这里的人谁不惧怕她残忍的手段呢？此消彼长，莫凝尘也略轻松了些。但是三人都知道，在如此强劲的箭网下，他们是绝维持不了多久的。
莫凝尘忽然人剑合一，纵身飞跃至高空，如一支巨箭般射向弓弩手队列中。
这种鱼死网破的打发果然奏效了，近半的弓弩手摄于莫凝尘的威势，纷纷携弩奔逃，这一瞬息的喘息使三人都得到了解脱。
林紫霓心中道：这样的局势，如果指挥得当，莫凝尘必死无疑。可惜指挥者不是她。
适才的一招虽然起了作用，却也令莫凝尘真气大耗，潜在他身体里的毒再次发作，令他痛苦不堪，竟呕出许多鲜血。
见松了一口气，厉青霜大叫道：“杀得了莫凝尘，赦所有人无罪。”此语一出，又见莫凝尘呕血，不少人都弃下弓弩拔出随身的刀剑，准备与莫凝尘近身肉搏了。
这些被厉青霜、林紫霓千挑万选出的随从，都是柳剑门中的佼佼者，非但本身武功了得，也都经过团队作战的训练。一时间虽被莫凝尘手刃四人，却也在莫凝尘身上留下几道伤口。瞬间将本已毒发的莫凝尘逼至绝境。
这时的莫凝尘狂吼一声，赤红的双目喷出灼人的火焰，披散的头发也都冲冠而立，最令人生畏的还是他那扭曲变形的脸，这时的他即如野兽一般。
莫凝尘的剑如一条银龙般不断穿梭，所过之处，鲜血狂飚。他已全不顾自己的身体，依靠着自身的护体真气抵挡，只不让敌人的刀剑伤到要害，不多时，他那血肉之躯已经有十几处刀伤了。
鲜血丝毫没有带去他的杀意，却一丝丝抽走他杀人的力气。柳剑门的剑法本悟自于江南微风中的细柳，剑法与身法的配合全美曼妙的舞蹈一般，可是如今莫凝尘所使的虽仍是柳剑门的剑法，剑依如舞柳，却已失去了舞柳的风致；剑如回肠，在痛苦与患难中百转千回。
一番令风云为之暗淡的血战后，周围已倒下一大片敌人，竟有八九十之多。其他的人看到莫凝尘如此疯狂的打法，大多纷纷逃走了。虽然这些人的武功比塞外马贼要高出许多，可是说到每战必死的决心，他们还要差上一大截。
现在，莫凝尘眼前只剩下厉青霜、林紫霓和微微发抖的莫小尘。
林紫霓取出一个小管桶，厉青霜一见便认出这是失传已久的暗器“血牛毛”，不由暗暗心惊，究竟林紫霓还瞒着她藏了多少宝贝呢？
林紫霓面目表情地瞄准莫凝尘，扣动了机关。一蓬血雾卷向单膝跪倒、以剑拄地的莫凝尘，莫凝尘舞剑要挡，却因再没有半分力气，趴在了地上，牛毛针悉数中的。
厉青霜冷笑道：“这下他死定了。”
林紫霓道：“必死无疑。无论他有多么深厚的功力，也绝挡不住我在‘血牛毛’淬下的毒。”
厉青霜走到莫凝尘跟前，提起莫凝尘的乱发，这时虚弱的莫凝尘又恢复了平静。看着他那，满是鲜血却出奇平静的脸，厉青霜心中忽然闪过一丝善念，她仿佛看到小时候满山跑的野孩子莫凝尘，这个孩子虽然很惹人嫌，可是有时也是很让人喜欢的，于是她的心中产生了一个疑问：为什么一定要杀死这个人呢？但瞬间她又明白，这是莫凝尘在对她使用慈航玉净心法。
厉青霜冷笑道：“莫凝尘，你再耍什么花招也没用了，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厉青霜抽出柳剑，将剑举至半空，这是柳剑门的入门招式“晓风残月”的起手式，以最简单的招式杀死当世第一的“侠”，这让厉青霜的心里感觉非常痛快。
可就在这时，她发现一柄剑从自己的胸口透出来。厉青霜回头看去，她果然没有猜错，是林紫霓。
本是极度兴奋的厉青霜一下跌入失望的谷底，她只好用最简单的话终结她的一生：“我知道你早晚会动手，可是刚才那一刻我却忘了。”
林紫霓冷冷地道：“为了柳剑门，我比你付出的多得多，我让你做了十几年的掌门，也算是对得起你了。”
厉青霜显然忍受着极度的痛苦，她的身体开始不断抽搐，她爆出的眼球死死地盯着林紫霓，道：“其实你是利用我替你铺路，对吧？”
林紫霓冷笑道：“你现在才知道，太晚了。”说罢狠狠地将剑抽出，一脚将她踢飞。厉青霜重重地摔在地上，狂喷几口血后，再不动弹了。
林紫霓看着莫凝尘，语气依然冰冷，可是眼中却蓄满了泪水：“你真的是因为我远走塞外？”
莫凝尘苦笑道：“不是，我是对这个世界很失望。当你为了满足你的欲望，做出种种事情的时候，我才真的知道我错了，或者我真的不适合这个世界。我虽然也有很多欲望，但是我绝不会不顾一切、伤害别人伤害自己去实现它。当我知道你脸的秘密的时候，我彻底对这个世界失望了，人的欲望真的可以让整个世界变得疯狂，因为我不是一个疯狂的人。那个时候我会因你而对世界失望，是因为那时你真的是我心里最亲近的人。”
林紫霓放下他，冷冷地道：“原来在你心里我始终比不上绛雪。”
莫凝尘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这个时候，他看到莫小尘刺向林紫霓，他看到莫小尘的剑穿过林紫霓的身体，他看到了林紫霓惊讶的表情，她说了与厉青霜一样的话：“我知道你早晚会动手，可是刚才那一刻我却忘了。”
林紫霓如厉青霜一般被踢开。
终于莫小尘能以莫小尘的身份和莫凝尘对话。
“你为什么不看我？”莫小尘用媚到骨子里的声音说道。
“我看得已经够多的了。”莫凝尘道。
“也许我可已让你活下来。”莫小尘的声音更加妖媚。
“谢谢，我已经累了，我要休息。”莫凝尘用最后的力气说道。
却不料莫小尘忽然变得如泼妇骂街般疯狂，或者她觉得这样才够痛快：“莫凝尘，枉你有这样一身本事，如果你的本事是我的，整个武林，整个中原武林，全天下的武林都被我征服了。你是个废物……”
天空盘旋着几只鹰，很奇怪，它们把莫凝尘的尸体叼到远远的地方，它们便再没有动一下。
地上集聚着数以百计的野狗，很奇怪，它们围绕着莫凝尘的尸体，没有动一下。
鬓发灰白的薛岳站在窗前，望着天上的月亮，群龙帮能够在北方屹立，全凭他这十七年来的苦心经营。
桌子上打开着一份卷宗，卷头写着：“莫凝尘战死于名柳宫外，厉青霜、林紫霓殁于是役。”
薛岳喃喃自语道：“莫兄弟，是你杀死了紫霓姑娘么？”从莫凝尘漠然远走塞外起，他们那种心有灵犀的默契便失去了，但是他始终相信莫凝尘是没有错的，他坚信莫凝尘会回到他心中。
然而今天，他听到莫凝尘和林紫霓的死讯时，他的惊讶中还带着一点点愤怒。
莫凝尘，你究竟瞒着我什么事？
紫霓姑娘，你就这样死了么？
这十七年来他一直都未娶妻，因为紫霓的脸的秘密始终萦绕在他的心头。
现在林紫霓也死了，没有人再能知道这个秘密的真相了吧？
薛岳想起了久已过世的神农庄庄主凌太清，那是一位可敬可爱的长者与伙伴。薛岳找到当日凌太清封存关于他猜想紫霓的脸的秘密的紫檀木匣，当他看到这位长者的笔迹的时候，居然流下了热泪。
凌太清对他的关怀绝不亚于他的师傅史千龙。而在此刻，他的内心对这位长者的感激更是如潮水一般涌上心头。
原来有时候，隐瞒也是一种善意的谎言。
没多久，薛岳亲自到神农庄迎娶了凌太清的女儿。那个女子等他很多年了。（未完待续）
东方已发白，厉青霜迫不及待地调遣十三名长矛武士到废墟中寻找莫凝尘的尸体。她布满血丝的眼中透露着残忍的期待，莫凝尘的死讯一定会让她更加兴奋。
站在她身后的林紫霓似乎并不像她那么高兴，只是冷冷地看着长矛在废墟中乱戳。
莫小尘轻轻握住她的手，关心地问道：“师傅为什么不开心？”
厉青霜回头看她一眼，也带着几分安慰的口吻说道：“其本来他是可以不用死的，可惜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他只是个不会武功的凡夫俗子，我们也不必这样大费周章地筹划杀他。又或者他也像薛岳一样，拥有强大的帮会，那样谁都杀不了他了。可惜他都没有，这只能怪他自己走错了路。”
莫小尘连忙点头道：“是啊，掌门师伯说得很是呢。”
林紫霓顺也不顺她们一眼，冷冷地道：“我觉得莫凝尘还没有死。”
厉青霜脸色一变，双眼直直地盯着废墟，莫凝尘真的会从里面变出来么？像凤凰一般在火焰废墟里得到重生。她的呼吸变得局促，她知道莫凝尘活过来，第一件事就是要杀了她。
每个人的心跳都要比平时快上许多，十三名长矛武士仍在废墟中乱戳一气，围在废墟四周的弓弩手仍然全神贯注地盯着废墟中的点滴变化，一旦有任何异动，数百只淬毒的箭便会立即射出去。
一名长矛武士忽然大喊道：“找到了！”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去。
旁边的两名武士立刻过去帮他将尸体从废墟中拉出来，空气似乎是凝结的，所有人都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呼吸。
三名武士迅速从废墟中拖出一具烧焦的尸体。林紫霓凝神望去，带着惋惜的口吻说：“这不是她。”
厉青霜脸色又是一变：“难道他还没死？”
林紫霓冷笑道：“师姐被他吓怕了么？急什么，等他们找完再下定论不迟。”
雾气在树林中凝结，稀薄的阳光照在上面，折射出一圈美丽的光晕。林紫霓有些耐不住性子，开始四下张望，当她回头看到树林的时候，她的心中忽然多了几分感慨。
莫小尘在一旁见她有些心不在焉，顺着她的眼光望去，却什么都看到不到——她不知道林紫霓在看什么。
莫小尘忍不住问道：“师傅，你在看什么？”
林紫霓轻声道：“柳林上空的雾气好美啊。”
莫小尘笑道：“师傅，这已经不是柳林了。”当初修建名柳宫时，为减少运输，厉青霜与林紫霓暂时伐柳林之木代之，如今的这片树林是后来才种上去的，只是各种数目混杂，并非全是柳树了。
紧皱眉头的厉青霜也有些不耐烦了，听见她二人说话，也回过头去看那片树林。这时她心中忽现警兆。莫小尘转回头来正与她四目相对，莫小尘惊道：“掌门师伯生病了么？为什么脸色忽然这么难看？”
厉青霜直直地望着树林道：“为什么这树林中有森森的鬼气？你们看到了么？”
莫小尘轻声道：“当初建名柳宫时死掉的工人都是埋在这里的，当然会有些鬼气了。这不是掌门师伯您的意思么？您不是说这些鬼混会成为名柳宫的一道屏障么？”
厉青霜瞪她一眼，轻弛道：“多嘴！”
而就在这时，树林的淡淡的雾气中走出一个披头散发的身影。
林紫霓忍不住惊叫一声：“有鬼！”
恐惧的讯息迅速在人群中蔓延，一阵骚乱散播开来。
莫凝尘出现在林间小径的尽头，当他走出雾气包裹的时候，所有人的心都仿佛被痛击了一下。
莫凝尘浑身湿漉漉地披散着头发，双目赤红犹如愤怒的复仇火焰，他原本平静的脸此刻也有些变形，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痛苦。而最令人们胆寒的，还是他手里的那把剑。
莫凝尘的目光锁定在厉青霜和林紫霓身上，庞大的气场使她二人动不得分毫，她们的灵魂仿佛已经被震慑住了，她们的身体也开始不听话。然而其他人也不好过，尽管莫凝尘并没有走向他们，但是潜意识告诉他们，最好还是不动为妙，生怕一个轻微的举动都会吸引到莫凝尘的注意。
四下没有一点人声。微微的晨风穿过树林时，发出丝丝的声响，仿佛是毒蛇吐着红信，从某个不可知的角度以人类肉眼不能看到的速度，向仇人进行疯狂的报复。
到现在为止，没有人能够确定莫凝尘是人是鬼。
莫凝尘缓缓向前移动，而在所有人心中，仿佛是一座大山在对他们的肉体进行挤压。除了林紫霓和厉青霜，她们身边的人全都纷纷向后溃退。厉青霜虽然未退，但她的身体却向林紫霓身后移动了几分。
莫凝尘在林紫霓身前一丈的地方停下了，用那双空洞的眼睛看着他们。他赤红的眼睛就像即将爆发的火山，现在看来虽还如黑洞一般深邃，可是复仇的火焰随时会爆发出来，直到把眼前的仇人烧为灰烬为止。
林紫霓轻轻地叹了一声：“原来你没有死。”
莫凝尘仿佛变成了石像，没有任何的动作。
厉青霜用颤颤巍巍的声音说道：“莫师弟，我知道你是个天性善良的人，从不轻易杀生，你不会把我们怎么样的对吧？你只是来要解药对吧？紫霓，快把解药给莫师弟。”
林紫霓的身体有了一个轻微的变化，厉青霜知道，这个动作只在她产生鄙视情绪的时候才会有。或许在紧要关头她真的远不如林紫霓，她的内心忽然产生了强烈的自卑感。
林紫霓用平淡而冰冷的声音说道：“我的计划天衣无缝，为什么你没有死？”
莫凝尘也以同样的口吻回答道：“老掌柜没有告诉过你，厨房有一口封闭的井么？”
林紫霓叹息道：“果然人算不如天算。可是你为什么还要回来？真的是来报仇的么？以你的功力，那些毒短时间内要不了你的命，为什么你不先想办法解毒，偏要在现在回来？”
莫凝尘冷笑道：“你下的毒根本是无药可解的，我多撑一刻，便离死亡有近了几分。我等不及了。”
林紫霓道：“你身中剧毒，在这个时候，你还能杀得了过我们这么多人么？”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刻意提高了嗓音，果然所有的人仿佛都回复了信心，他们的心里都相信，只有杀了莫凝尘，夜里也不会做噩梦。
莫凝尘仍是冰冷的腔调：“十五年前在荒原上，我曾只身格杀一百三十九名马贼，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实力么？”
林紫霓道：“我当时听到了这件事，可是我不相信，我知道你不是个喜欢杀戮的人，你不可能一次杀死那么多人，即使你有那样的能力，你也不会那么做，因为你是莫凝尘。”
莫凝尘道：“如果我是莫凝尘，我的确做不到，纵然可以做到，也会下那样的狠心。除非我不是莫凝尘。”
他不是剑魔莫凝尘？天下间竟有这样的玩笑。如果他不是剑魔莫凝尘，那么就不会太难对付了。所有人心中都升起了一丝希望。
只有林紫霓知道这不是个玩笑，剑魔莫凝尘也许要讲出一个惊世的秘密。
果然莫凝尘道：“魔功之所以被斥为邪魔，正是因为他会反噬人的本性。浪逐尘屠杀中原群雄并不是因为他本性嗜杀，而是因为魔功被激发后连他自己也不能控制。师傅当年力抗十大高手，之所以不敢伤他们分毫，也是因为怕见到血后魔性发作，不能自控。师傅太小心了，以她的修为，即使将那是个人全杀了，魔性也不会强到不能自控的地步。”
林紫霓冷然道：“你是不是要说，被魔性吞噬后的莫凝尘会功力大增，那时将有足够的能力杀死这里所有的人？”
莫凝尘道：“果然还是你了解我。”
林紫霓道：“看来你真的恨透了我们。”
莫凝尘道：“是的。”
就在这时，一枚火弹从远处人群中飞来，林紫霓和厉青霜身形在第一时间迅速向后移动。这正是明月楼上林紫霓和莫小尘掷出的火弹，这火弹所释放的毒烟可是不可轻忽的。
莫凝尘发出地狱般冰冷的笑声，他不慌不忙地撕下一块湿漉漉的衣角掷出，湿布将火弹裹住，自然也就没有释放出毒烟。而就在他迅速地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后，他的身形也敏捷地向厉青霜和林紫霓追去。
林紫霓大喝道：“莫凝尘中毒已深，大家一鼓作气杀了他。”
众人见莫凝尘身法居然追不上林紫霓和厉青霜，顿时也都有了底气。弓弩队首先列成阵势，一旦林紫霓和厉青霜与莫凝尘拉开距离，他们就会万弩齐发，要莫凝尘瞬间变成刺猬。他们箭上所淬的毒都是林紫霓精心炼制的见血封喉的毒药，都是为此次行动精心准备。
眼见三人离队列越来越近，而林紫霓和厉青霜始终不能和莫凝尘拉开距离，众人心中都有些举足无措。
就在这时，七支淬毒的弩箭齐齐射出。一瞬之后，所有的弓弩手也都下定了决心，他们只管瞄准莫凝尘就是了，至于会不会误伤林紫霓和厉青霜那就听天由命了。
劲箭如飞蝗般扑面而来，林紫霓的身形首先顿了顿。林紫霓心中暗恨：为何当初要将事做得这么绝，不肯炼制解药呢？或者是她太过于自信了，根本想不到自己竟会沦落到这种局势下。
厉青霜也是大吃一惊，怒吼道：“哪个不要命的敢放箭。”
上百名弓弩手哪个还肯听她的话，劲箭持续不断地射出，将三个师兄妹困在箭网中。
本来劲箭只是射向莫凝尘，自厉青霜说了那番话后，许多箭也向她射来。这里的人谁不惧怕她残忍的手段呢？此消彼长，莫凝尘也略轻松了些。但是三人都知道，在如此强劲的箭网下，他们是绝维持不了多久的。
莫凝尘忽然人剑合一，纵身飞跃至高空，如一支巨箭般射向弓弩手队列中。
这种鱼死网破的打发果然奏效了，近半的弓弩手摄于莫凝尘的威势，纷纷携弩奔逃，这一瞬息的喘息使三人都得到了解脱。
林紫霓心中道：这样的局势，如果指挥得当，莫凝尘必死无疑。可惜指挥者不是她。
适才的一招虽然起了作用，却也令莫凝尘真气大耗，潜在他身体里的毒再次发作，令他痛苦不堪，竟呕出许多鲜血。
见松了一口气，厉青霜大叫道：“杀得了莫凝尘，赦所有人无罪。”此语一出，又见莫凝尘呕血，不少人都弃下弓弩拔出随身的刀剑，准备与莫凝尘近身肉搏了。
这些被厉青霜、林紫霓千挑万选出的随从，都是柳剑门中的佼佼者，非但本身武功了得，也都经过团队作战的训练。一时间虽被莫凝尘手刃四人，却也在莫凝尘身上留下几道伤口。瞬间将本已毒发的莫凝尘逼至绝境。
这时的莫凝尘狂吼一声，赤红的双目喷出灼人的火焰，披散的头发也都冲冠而立，最令人生畏的还是他那扭曲变形的脸，这时的他即如野兽一般。
莫凝尘的剑如一条银龙般不断穿梭，所过之处，鲜血狂飚。他已全不顾自己的身体，依靠着自身的护体真气抵挡，只不让敌人的刀剑伤到要害，不多时，他那血肉之躯已经有十几处刀伤了。
鲜血丝毫没有带去他的杀意，却一丝丝抽走他杀人的力气。柳剑门的剑法本悟自于江南微风中的细柳，剑法与身法的配合全美曼妙的舞蹈一般，可是如今莫凝尘所使的虽仍是柳剑门的剑法，剑依如舞柳，却已失去了舞柳的风致；剑如回肠，在痛苦与患难中百转千回。
一番令风云为之暗淡的血战后，周围已倒下一大片敌人，竟有八九十之多。其他的人看到莫凝尘如此疯狂的打法，大多纷纷逃走了。虽然这些人的武功比塞外马贼要高出许多，可是说到每战必死的决心，他们还要差上一大截。
现在，莫凝尘眼前只剩下厉青霜、林紫霓和微微发抖的莫小尘。
林紫霓取出一个小管桶，厉青霜一见便认出这是失传已久的暗器“血牛毛”，不由暗暗心惊，究竟林紫霓还瞒着她藏了多少宝贝呢？
林紫霓面目表情地瞄准莫凝尘，扣动了机关。一蓬血雾卷向单膝跪倒、以剑拄地的莫凝尘，莫凝尘舞剑要挡，却因再没有半分力气，趴在了地上，牛毛针悉数中的。
厉青霜冷笑道：“这下他死定了。”
林紫霓道：“必死无疑。无论他有多么深厚的功力，也绝挡不住我在‘血牛毛’淬下的毒。”
厉青霜走到莫凝尘跟前，提起莫凝尘的乱发，这时虚弱的莫凝尘又恢复了平静。看着他那，满是鲜血却出奇平静的脸，厉青霜心中忽然闪过一丝善念，她仿佛看到小时候满山跑的野孩子莫凝尘，这个孩子虽然很惹人嫌，可是有时也是很让人喜欢的，于是她的心中产生了一个疑问：为什么一定要杀死这个人呢？但瞬间她又明白，这是莫凝尘在对她使用慈航玉净心法。
厉青霜冷笑道：“莫凝尘，你再耍什么花招也没用了，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厉青霜抽出柳剑，将剑举至半空，这是柳剑门的入门招式“晓风残月”的起手式，以最简单的招式杀死当世第一的“侠”，这让厉青霜的心里感觉非常痛快。
可就在这时，她发现一柄剑从自己的胸口透出来。厉青霜回头看去，她果然没有猜错，是林紫霓。
本是极度兴奋的厉青霜一下跌入失望的谷底，她只好用最简单的话终结她的一生：“我知道你早晚会动手，可是刚才那一刻我却忘了。”
林紫霓冷冷地道：“为了柳剑门，我比你付出的多得多，我让你做了十几年的掌门，也算是对得起你了。”
厉青霜显然忍受着极度的痛苦，她的身体开始不断抽搐，她爆出的眼球死死地盯着林紫霓，道：“其实你是利用我替你铺路，对吧？”
林紫霓冷笑道：“你现在才知道，太晚了。”说罢狠狠地将剑抽出，一脚将她踢飞。厉青霜重重地摔在地上，狂喷几口血后，再不动弹了。
林紫霓看着莫凝尘，语气依然冰冷，可是眼中却蓄满了泪水：“你真的是因为我远走塞外？”
莫凝尘苦笑道：“不是，我是对这个世界很失望。当你为了满足你的欲望，做出种种事情的时候，我才真的知道我错了，或者我真的不适合这个世界。我虽然也有很多欲望，但是我绝不会不顾一切、伤害别人伤害自己去实现它。当我知道你脸的秘密的时候，我彻底对这个世界失望了，人的欲望真的可以让整个世界变得疯狂，因为我不是一个疯狂的人。那个时候我会因你而对世界失望，是因为那时你真的是我心里最亲近的人。”
林紫霓放下他，冷冷地道：“原来在你心里我始终比不上绛雪。”
莫凝尘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这个时候，他看到莫小尘刺向林紫霓，他看到莫小尘的剑穿过林紫霓的身体，他看到了林紫霓惊讶的表情，她说了与厉青霜一样的话：“我知道你早晚会动手，可是刚才那一刻我却忘了。”
林紫霓如厉青霜一般被踢开。
终于莫小尘能以莫小尘的身份和莫凝尘对话。
“你为什么不看我？”莫小尘用媚到骨子里的声音说道。
“我看得已经够多的了。”莫凝尘道。
“也许我可已让你活下来。”莫小尘的声音更加妖媚。
“谢谢，我已经累了，我要休息。”莫凝尘用最后的力气说道。
却不料莫小尘忽然变得如泼妇骂街般疯狂，或者她觉得这样才够痛快：“莫凝尘，枉你有这样一身本事，如果你的本事是我的，整个武林，整个中原武林，全天下的武林都被我征服了。你是个废物……”
天空盘旋着几只鹰，很奇怪，它们把莫凝尘的尸体叼到远远的地方，它们便再没有动一下。
地上集聚着数以百计的野狗，很奇怪，它们围绕着莫凝尘的尸体，没有动一下。
鬓发灰白的薛岳站在窗前，望着天上的月亮，群龙帮能够在北方屹立，全凭他这十七年来的苦心经营。
桌子上打开着一份卷宗，卷头写着：“莫凝尘战死于名柳宫外，厉青霜、林紫霓殁于是役。”
薛岳喃喃自语道：“莫兄弟，是你杀死了紫霓姑娘么？”从莫凝尘漠然远走塞外起，他们那种心有灵犀的默契便失去了，但是他始终相信莫凝尘是没有错的，他坚信莫凝尘会回到他心中。
然而今天，他听到莫凝尘和林紫霓的死讯时，他的惊讶中还带着一点点愤怒。
莫凝尘，你究竟瞒着我什么事？
紫霓姑娘，你就这样死了么？
这十七年来他一直都未娶妻，因为紫霓的脸的秘密始终萦绕在他的心头。
现在林紫霓也死了，没有人再能知道这个秘密的真相了吧？
薛岳想起了久已过世的神农庄庄主凌太清，那是一位可敬可爱的长者与伙伴。薛岳找到当日凌太清封存关于他猜想紫霓的脸的秘密的紫檀木匣，当他看到这位长者的笔迹的时候，居然流下了热泪。
凌太清对他的关怀绝不亚于他的师傅史千龙。而在此刻，他的内心对这位长者的感激更是如潮水一般涌上心头。
原来有时候，隐瞒也是一种善意的谎言。
没多久，薛岳亲自到神农庄迎娶了凌太清的女儿。那个女子等他很多年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