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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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茹茹浑身冰冷的站在墓前,低着头不敢看嵌有学姐飞扬笑靥照片的墓碑,也不敢看向站在墓前的人群,汗湿的手只能紧紧的抓着纪康扬的大掌,身躯也紧紧的挨着他。

    虽然强拉她来这里的始作俑者是他,但此刻她唯一能俱靠的也只有他。

    她认出那些人里头,有学姐的爸爸、妈妈,还有与自己同年的弟弟。

    一见到学姐的弟弟在场,她就一阵莫名胆怯。

    她永远忘不了,他曾在告别式那天,为他死去的姐姐疾言厉色的痛骂她。当时他的每一句话,都刺进她的良心深处,几乎骂得她当场崩溃。

    双方久未见面,加上心结深重,因此产生一阵窒人的尴尬。

    学姐的父亲突然咳了一声,吓了袁茹茹一大跳。

    “咳呃茹茹吗?”他生疏的问。

    “是”袁茹茹飞快抬头应答,才发现学姐的父母比她印象中老了很多。而当年斥责得她无言以对的学姐弟弟,也变得稳重而成熟,看她的眼神,不再带有激烈的仇视,反而带有一些些的歉意歉意?

    “你很久没来看映贞了吧?你要不要给她上个香?”学姐的父亲和善的问道。

    学姐的母亲很快的点了香,分了几枝递到她面前。

    她瞪着伸到眼前来的三灶香,心头一片震撼。

    他们他们一直认为是她害死学姐的,从以前就表明不愿看见她来为学姐上香的,怎么今天的态度完全变了?

    袁茹茹不敢接过香,迟疑的回头望向纪康扬。

    纪康扬见她还呆愣着,便主动接过香,还另外要求了三枝,表示自己也想上香致意。

    “拿着吧,跟你学姐讲讲话。”纪康扬微笑的看着她,将香塞入她的手中。

    “我可以吗?”她不稳的问道,又惊又快的看着学姐的弟弟。当年,最不谅解她的,就是他。

    “我姐姐生前很喜欢你,你就给她上个香,跟我姐姐好好聊一聊。”他比了一个请上香的动作。

    此时,她才相信,在这么多年之后,她终于可以来祭拜学姐了。

    袁茹茹激动得热泪盈眶,眼睛不断的眨动。

    她感激的向学姐家人行了一个礼,接着站到墓前,看着黑白相片,然后哭着闭上眼,举香默祷了好久、好久。

    纪康扬一直站在她身边陪着她,直到她对着基行完礼,插上香,他才跟着行礼。

    “柳伯父、柳伯母,谢谢你们让我来看学姐,对不起对不起”袁茹茹说着、说着,突然就跪了下去。

    “茹茹,你不要跪了,映贞的死,不是你的错。当年,你也只是个孩子,我们却都自私的将映贞自杀的过错全推到你身上,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们才对。”学姐的母亲上前欲扶起她。

    “不,当年我要是早点明白学姐的心事,就不会做出那么多伤害学姐的事情,都是我不好,才让学姐想不开”她哭着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学姐的父亲也过来拉起她。

    “孩子,起来吧。错最多的是我们才对,我们是映真的父母、亲人,却因为无法接受她的痛,而故意忽略她的异状,所以才造成她跳楼自杀的憾事。真要追究起来,我们一家人,才是害死映贞最大的凶手。”

    “什么?”什么病?什么异状?袁茹茹怔怔的站起身,没注意到纪康扬保护地站在她身后,一手环住她的肩,让自己的身体支撑着她的倚靠。

    “我姐姐患有精神方面的疾病。”学姐的胞弟说道。

    袁茹茹有如晴天霹雳,愣在当场。

    “学姐她有”精神疾病?

    “早在她高一开始,她的精神就已经开始不稳定。但是,当时我和她母亲都认为映贞得到这种病实在太丢脸,所以一直隐瞒着不让任何人知道,才延误了她的病情。如果我们早一点接受她的状况,早一点帮助她,也许映贞这孩子,现在还是健健康康的活在世上”学姐的父亲唏嘘不已,对一旁忍不住啜泣出声的老伴拍拍肩膀。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伤痛,不管过了几年,还是心里最鲜明的疼痛。

    “当年,我也不知道姐姐有这个病,所以一直以为姐姐个性太柔弱,受不了你的伤害和刺激,才一味的责怪你。我想,姐姐应该是喜欢你的,所以她才会将心里的事统统告诉你。”学姐的弟弟以前所未有的抱歉语气向她说明。

    袁茹茹神色复杂的望向墓碑上的黑白容颜。

    那么美丽、善感、有才气的学姐

    “既然都过去那么久了,为什么还要告诉我?”袁茹茹不解地问。

    学姐的父亲向她身后的纪康扬投以感激的一瞥。

    “本来,我们也都快遗忘这段伤痛。但是,是这位先生,这一段时间不断的和我们谈话、沟通,才发觉我们的自私和逃避,对你造成了多么可怕的伤害,才知道你并没有从这段伤痛中走出来。纪先生让我们知道,我们不但害死自己的女儿,也正在戕害别人一心呵疼的孩子。我们自己没有做好父母的职责已经错在先了,根本没有资格来责怪、折磨当时还是孩子的你。”

    袁茹茹震惊的看向纪康扬。

    只见纪康扬用他深遂的眼眸,定定的回视她。

    她捂住口,眼泪不断奔流,说不出口的感谢,全融化在止不住的泪水里。

    他明白她所有未出口的话,只是潇洒的笑一笑,耸耸肩代表接受了她的感激,温存的手指拂掉她眼角的水痕。

    “这是我们在姐姐的画稿里找到的,我想,这些画应该是她的心声。她那天会跳楼自杀,也许原因太复杂,但是她既然已经去世了,我们也无从得知。我们只是想要告诉你,好好过自己的人生吧。姐姐已经失掉了她的青春和快乐,我们不希望你也步上她的后尘。我姐姐她很喜欢你,所以,我们希望你不要受到姐姐自杀的打击,她一定不想看到你难过的。”学姐的弟弟递来一本让她眼熟的画簿。

    她接过来,认出是当年学姐最爱用的画册。

    画册一翻,里头几乎都是两个女生的主题,有两个人亲密偎在一起说悄悄话的动作,也有手牵手跑在校园里,也有坐在社团教室后,两人窃窃私语的模样,还有坐在一起吃冰淇淋的、哭泣相拥抱的、笑到打滚的,最后,是两个女孩各自展露秘密的微笑,共同指向一个没有面孔的男孩。

    整本画册里,全是她和学姐的记忆,色调是一贯的温柔,没有一丝灰暗。

    她捧着画册,呜呜咽咽的哭起来。

    “画册就送给你吧。为我姐姐好好的活着,所有的梦想、恋爱,希望你能为我姐姐延绩下去。”年轻人的脸上,不再存有当年的狰狞,笑起来反而有一丝学姐的影子。

    他的和善笑容,仿佛一把锁钥,解开了袁茹茹多年的自责和罪恶感。

    “谢谢你们。”她深深的对他们鞠躬敬礼。

    “傻孩子。”柳家一家人共同扶起袁茹茹。

    “那么,我们走吧。明年你记得再来看学姐。”纪康扬握起袁茹茹的手。

    “我我明年还能来给学姐上香吗?”袁茹茹期待的问。

    得到他们的首肯后,袁茹茹才欢欢快喜的牵着纪康扬的手离去。

    看着一高一矮的亲密背影慢慢走远,父亲小小声的开口。“儿子,你没有把你姐姐所有的昼都拿出来。”

    年轻人笑笑,脸上是一片释怀后的开朗。

    “把美好的留给她就好了,姐姐剩下的那些灰暗情绪,本来就是要由我们背负的,不是吗?”

    “喂,你们看,我觉得女儿在笑了。”母亲欣喜的要大家看着墓碑上的照片。黑白照片中的青春人儿,笑得好温柔。

    袁茹茹坐在全新的轿车里,一手紧紧抓住车门上的把手,一手搭在前座的置物箱上,随着山路的摇晃,她觉得自己快吐了。

    “喂你开慢一点”

    纪康扬看了她一眼,又把视线专注的放到路面上。“抱歉。”

    “这台车什么时候买的?”之前,她从没看过他出门用过这辆轿车代步。

    今天出门时,因为要见到学姐的家人,紧张得没有注意身边其他的事,直到现在,她才想到,她是坐着他开的新车来的。

    “上次从你外婆家离开时,走到村口,才发现送我过去的计程车没有等我,只好一路沿着省道走回去。路上越走越累,刚好经过一家汽车经销商,干脆走进去随便挑了一辆买下来,否则的话,我不知道还要走多久。”

    随便买一辆?

    袁茹茹的双眼骨碌碌的环视车内一圈。崭新的高级皮革味、流线型的仪表板、高级木质排档,还有最重要的车头前挂着的那一轮以放射状平分三等份的标志。

    “你是不是败家子?”随便买一辆的车,都可以挑这种大手笔的进口轿车?

    她记得他说过他老爸很有钱。可就算有钱,也不能这么花吧?

    她口气中的不赞同和怀疑,让他笑出来。

    “我花的是我自己正正当当赚来的钱。”

    “这段时间,你都没有出门工作过,还这么乱花钱,会坐吃山空的。”她的眉头钻得更紧。

    这男人该不会真是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公子哥儿吧?

    天啊!她为什么现在才开始想到他的背景?他只说他老爸有钱,有的黑道也很有钱啊!

    抓着安全带,她开始有跳车的冲动。

    “我的工作据点虽然在美国,但感谢现代科技所赐,只要有电脑和线路,不必出门就可以联通到世界各地。不必出门,照样可以交代工作进度。”

    “你是文字工作者?”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常常接触合作的文字作家们,他们就是不必上班打卡的族群,只要在家里打字,然后把稿子用电子信箱传到出版社就行了。

    “我在美国学业完成后,组了一个有关网路开发的工作室,前不久我老爸说他的公司网路部门需要我,所以我带着我亲手训练出来的团队投效我老爸。我要感谢我手底下有一群很能干的干部属下,还要感谢有一个工作成瘾的老板父亲,才可以这么轻松的享受我的休假。”他轻松自若的开着车。

    小时候,父亲因为忙着在美国打拚事业,故没和他们一起住在台湾,还一度让邻居怀疑母亲是人家的小老婆呢!

    “那不就是被你爸请回家去当少爷了?”她皱起眉头。

    “情况不是你所想的。我老爸是个极有原则的人,而我也不愿接受他的保护,所以我和老爸有协议,我和我的团队干部等于是暂时受雇于我爸的公司。如果绩效不佳,还是会被裁换撤掉;相反的,如果干得好的话,我们甚至有权利可以向公司要求抽成分红利。”

    讲了半天,她还是没搞懂。

    “算了,反正你有正当工作就好了。钱还是别乱花吧。”

    “以后,我把我的薪水直接交给你管。要怎么花,花多少,全由你决定可好?”他笑嘻嘻的回答。

    “你把薪水交给我做什么?无聊!我又不是你的谁。”她的心一跳,脸红的转向车窗外,其实,心中有些明白他话中的暗示。

    “如果是我的老婆,就有资格管了,是不是?”他得寸进尺的调笑。

    “你够了哦!别闹了!”她不客气的伸拳在他肩上落下一拳。

    “哦家庭暴力!你都还没嫁进我纪家,就开始对我施虐了?对你老公疼一点,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我还用心的老公了。”他假意惊骇的尖声乱叫。

    袁茹茹一听,笑容收敛起来,眸中溢上满满的感动。

    “我我要谢谢你今天为我做的。你让我的噩梦,真真正正的化解开来。”

    纪康扬伸出手,捉握住她的小手,她也反手紧紧握着,两人的心,靠得好近。

    “我这么做,其实有我的私心。我希望你能毫不恐惧的接受我的感情,我追得很累啊,小姐。”他刻意轻快的说。

    “厚!追得很累?早知道我就让你多追一点!”她唇一嘟,不依的再度撞上他的肩头。

    整个车厢中,充满两人的甜蜜笑声。

    过了一会儿,车厢中传来一句问话。

    “喂,我忘了问你,你买新车之前,开了多久的车?”

    “唔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坐稳哦。”

    “嗯,说吧。”

    “坐稳了吗?”

    “快说啦!”

    “我嗯其实我才开了几天车,现在还是无照驾驶。”

    “什么!”惊恐的尖叫传出。

    车里又是一阵騒动。

    车外,一片蓝天。

    一切都雨过天青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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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的生活仿佛又接回正轨。

    她回到袁家,他回到纪家,而他妹妹则回美国去了。

    他们还是住在对窗的房间,每天早上一起去跳土风舞,天天同一时间出来手牵手去丢垃圾,晚上再一同吃饭。

    突然,有一天早上,袁家人都准备好了要出门去跳土风舞,却独独不见一向准时的纪康扬出现。

    “我去叫他好了。”袁茹茹拿着他新打给她的大门钥匙,打开纪家的门,走进屋里。

    “康扬,你在不在?康扬?”袁茹茹在客厅叫唤。

    整栋房子空荡荡的,令她感到一阵不安。

    她步上二楼,敲了敲他的房门。

    “康扬?康扬?你起来了吗?”她将耳朵贴在门板上倾听了一阵子,结果门内一片安静。

    “我要进去了哦。”她又敲了敲门,见没回应,迳自伸手转动门把,将门打开。

    看见了床上窝躺着一个巨大的躯体,她忍不住兴起捉弄他的念头。

    她摄手摄脚地爬到他的床上,心儿怦怦的跳,深怕他只是装睡,等一下会一个翻身,故意恶作剧的吓她。

    好不容易成功的捏住被角,一鼓作气霍地将被子掀开。

    “当啦啦起床啦!”她充当起床号大声呼叫。

    结果,床上的人一动也不动的睡着,近看之下,她才发觉纪康扬的脸色不大对,又干又红,而且似乎正不舒服的喘息。

    她一惊,伸手抚上他的额头。“好烫!”他连呼到她手上的气,都烫得不得了。

    “康扬!康扬!”她推摇着他,他却好像陷入深眠,唤他唤不醒,只有微遽的喘息透露出他的异常不适。

    当机立断,她立即跑回家去求救。

    当天早上,烧到昏迷的纪康扬,被紧急送到医院去。

    没多久,医生拿着病历表和检查表,告诉他们说纪康扬血液中的白血球数目急遽增加,必须住院观察,而且要通知他的亲人前来。

    “由纪先生过去的病史看来,我们十分怀疑他的状况可能不乐观,所以必须找他的父母亲来。”

    “什么状况?”袁茹茹茫然的问道。

    “他的白血病很可能复发了。”医生有些沉重的话,几乎将袁茹茹击倒。

    “复发?他不是做过骨髓移植,已经成功治愈白血病了吗?”袁父扶着她,一面问医生问题。

    “我们在做这种病的治疗时,都不会说治愈这两个字,这种病,即使做过了骨髓移植,还是有可能会复发。你们还是赶紧通知他的家属吧。”医生沉稳的回答。

    “天啊怎么会这样呢?”袁母捂着唇,难过的低语。

    袁茹茹全身虚弱的坐到椅子上。

    怎么会这样?母亲的话,也在她的脑?锊欢系闹馗囱省?br>

    怎么会这样?

    她以为,她的幸福就要来了。

    可是,神似乎对她开了一个好大的玩笑

    纪康扬的父母和妹妹接到消息后,全从美国赶了过来。

    纪康扬的父亲,身材挺拔高大,和纪康扬有几分相似;而纪康扬的母亲,仍是她幼年时曾有记忆的女性脸孔,只是在脸上留下挡不住的岁月风韵;至于纪康盼,也许是父母就在当场,变得异常乖巧。

    不过袁茹茹对这一切都无暇关心,她唯一担心的,只有纪康扬一个人。

    医生对他们解释说,纪康扬是太过劳累,体力变差、抵抗力减弱,血液里白血球的数目一下子升得很高,必须住院观察,预防感染。

    袁茹茹自责不已,要不是那些日子里,他为了自己的事,不断劳累奔走而病倒发烧,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她一直守在病房外,不肯离去。

    所有的人都劝她回去休息,她却执拗着不走。

    直到医生宣布说家属可以进去见纪康扬,袁茹茹终于放下了半颗心。

    纪家的父母先进去,待了一会儿,出来的时候,袁茹茹急切地迎了上去。

    “康扬怎么样?他还好吗?我可不可以进去见见他?”

    纪父、纪母为难的对看一眼。

    “到底怎么样?我可不可以去看看他?”她说着就要往里头冲去。

    “等一下。”纪母拦住了她。“你呃你还是别进去吧。”

    “为什么?我只想确定他还是好好的,只要一眼,一眼就够了。”

    纪母坚定的摇摇头。“不,康扬说,他不想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