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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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幕缓缓拉起,压轴的最后一曲终于要上场了,尖叫声直达活动中心的挑高屋顶,老师们都面面相觑,尚未进入情况。

    难不成合唱团请到什么大牌歌星来当神秘佳宾?

    在舞台上,出现一个高挑的身影,打光极暗,所以只看到银白反光的丝衫,和鲜红的腰带。脸部神秘地半隐在阴影中,玫瑰花衔在两片性格的唇办间。

    “哇出来了!是任京仪!真的是她耶!”

    “本来还不确定她会来相机塞到哪里去了?”

    “天啊,比海报上还帅!”

    乱烘烘的吵嚷声混成一团,但表达的无非是类似的惊叹。

    任京仪眼中闪著笑意,要不是合唱团的公演没有收费的传统,她相信团员一定会打那种馊主意。

    随著打光加强,她也逐渐现身,像一个淡入的书面

    她静静站立著,重量放在一脚上,另一只长靴佣懒地伸展出去,金褐的波浪长发垂下坚实的肩头,银色的眼罩强调了她明亮而犀利的眸光,从头到脚都是逼人的英气,就算换个最佳演员,也无法将海盗的气势表现得更好!

    而真正夺人呼息的,还是那种形容不出的性感。

    比纯粹的男人还多一点什么,一丝阴柔的诱惑,不单是豪放的男性气概而已,在她微不可辨的笑意、隐隐可以看出突起乳峰的柔软上衣,和随意垂放在大腿上的修长手指,每一寸都教人流连,眼光怎么也移不开。

    挤满人的场内从喧嚣渐渐化为屏息的静默,任京仪一动也不动的身躯紧紧抓住全场的注意力。

    正准备带领团员上台的庞依菱,从舞台右方凝望着任京仪的侧面,简直舍不得打破这一刻的梦幻气氛。

    她真是太美了!

    而且那种存在感,究竟是怎么来的?她真该去从影,庞依菱可以看出来,能这样控制全场,靠的不光是外表而已,任京仪显然深谙攫住人心的秘诀。

    就像在看一颗真正的星星,她和其他人的距离,以光年来计算也不为过。有谁能够触及她那种魔幻的境界?

    背后被一位团员推了推,庞依菱叹了口气,作势要大家跟著上台。

    就在这一瞬间,令人不敢置信的变局爆发开来!

    巨大的枪声划破沉醉的寂静,任京仪同时感到左胸灼烈的剧痛,血花在眼前射开,她立即滚到布幕之后,但椎心的撕裂感使她晕眩,无法起身。

    懊死!居然在这里

    她她该去追那个开枪的混帐!

    但是伤口太接近心脏了

    她感到一股血气涌上喉头,双耳嗡嗡听到各种混乱的声音,但最明显的是自己如雷的心跳还能跳多久呢?

    全场乱成一团,许多人一开始还不清楚这并非做戏,直到庞依菱哭叫著越过舞台冲向任京仪躲藏的另一侧布幕,许多团员也尖叫著趴倒在地,才明白这是真的。

    真有人开枪射中了任京仪!

    短短两秒钟,却像是停格了般,直到第二声枪响传来。

    “救命!快逃啊”所有人开始没命地往大门奔去,挤倒了下少人,有的根本伏在座椅之中哭泣,不敢动弹。

    第二枪不是对她而来的,和第一枪不同,是从离她很近的地方朝反方向射出!

    任京仪勉力维持意识清醒,一手攀著啜泣的庞依菱试图起身,这一切都和她的工作有关!她的身分暴露了

    为什么有那第二枪?她不断想着这一点,但眼前开始模糊。这一次,她还能逃出鬼门关吗?

    心头浮起许许多多杂乱的影像,有伍叔的,有父亲的,有养老院中的母亲,还有熟识的同学

    最后一个,特别鲜明,是她上一次侥幸脱离死神的召唤,醒来时看到的第一张面容。

    校警和救护人员排开了面色惨白的同学,从庞依菱身边将她抬上担架。她用剩余的最后一丝力气对著庞依菱微笑。

    “没事了别担心”

    庞依菱的泪眼随著她的其他意识一起飘离,痛彻心肺的知觉,也幸运地缓缓

    **

    在飘浮不已的薄弱思潮中,时间似乎冻结了,她完全不知现在是日是夜?是才过一小时,或已数月之久?

    任京仪知道自己不断陷入长时间的昏迷,在极珍贵的几次清醒时刻,她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丝毫移动,只能用耳鼻和感应力试图观察四周的情形。

    伍叔会尽全力保护她在医院的安全,但既然有人要置她于死地,她绝不能再放松一分一秒。

    她是自然昏迷,还是被藥物影响的呢?她不确定。

    手上的刺痛告诉她,自己在打点滴,她不喜欢这样,但是不愿贸然动手拔除,惊动身旁来来往往的人。

    有几次,她辨识出伍叔的声音,还有同学和老师的,有时嗡嗡的声音混杂成一片,使她头痛欲裂。

    胸口被绑得紧紧的,她不敢随意乱动,巨大的压力带来痛楚,连心跳都重击得她难以忍受。

    她真的被射中心脏了?那是怎么被急救回来的?开心手术吗?

    或者,她根本是在垂死的边缘,不是真的被救,而是拖一刻算一刻不!她在心里喊道。

    她的心跳还很强,意识仍被她紧紧抓著,她没有死亡的无力感,她还活著,她可以感觉得到!

    当她再度醒来,房里的灯只有门边的安全灯亮著,供护士进门时辨识开关之用。

    偌大的私人专用房里,是一大片阴影,仅微微可以见到被窗帘覆盖住的窗户轮廓。

    她不确定自己为何忽然惊醒,室内仍是一片沉寂,没有任何异状。

    但她的确感觉到什么了,不是听到,而是隐隐意识到。

    果然!

    窗帘无声地动了动,窗户正被慢慢推开,月光从拂动的布幔间流泻而入,她全身紧绷,眼睛睁得疼痛,却无法任意移动身子,只能蓄势待发地瞪著眼前慢慢成形的黑影。

    窗口悄然爬进一个灵敏得不像是人的身影,她掩不住满心的惊诧,这里是四楼呀!这人怎么可能

    是他!

    他才从窗口轻巧地落地,她立即确认出来。

    她并不是认出他,四周的黑暗加上他毫无反光的衣物,看到的不过是淡淡的剪影,但不知为何,她潜意识知道是他。

    身上的肌肉瞬间放松,又马上绷紧,她的心脏纠结得难以呼吸。

    “出去。”

    这是她自断断续续地恢复意识以来,第一次开口说话,声音乾哑得自己都忍不住一缩。

    他站直身子,慢步走来,她注意到他拖著右脚,相当困难地跛行。

    他是怎么了?腿受伤了?那还冒险攀爬四楼进来?简直疯狂!

    她想问,却仍是冰冷沙哑的两字“出去!”

    他在床沿小心地坐下,床垫陷了下去,但没有扯动到她。

    她气闷难当,这人从来都不理睬她说了些什么,从初遇开始就是如此!

    她一口气没咽下,便剧烈地呛咳起来,他立即将大手滑到她背后,稍微扶起她,将枕头垫高,让她身子半躺著。

    “仪,求你,别硬要说话。”他的声音粗嗄得不像他。

    求她?

    这样的语气把她惊住了,她又不自觉想说话,但咳得开不了口。

    “仪”他的呢喃仿佛叹息。“你的伤口,怎么禁得起这样咳?”

    他用空出的右手从桌上倒了一杯开水,递到她嘴边。

    她僵硬了下,还是喝下去,慢慢止住乾咳。

    “你别再开口,听我说就好。”

    她伸出一只手指打断他,点了点他的右膝,在长裤之下可以看见大腿部位隆起的绷带。

    “枪伤而已,没什么大不了。”他低声道。

    任京仪眯起眼,也是枪伤?

    和她的枪伤有任何关联吗?

    她指指自己,他应该懂她在问什么,却没有回答。

    她对他的静默感到不解,公演中枪之前就已屯积数日的愤懑又高涨起来。

    她一挥手,意思再明白不过

    宾!

    他低低地叹息。“仪,你的夥伴”他顿了顿“我知道你怪罪我,但我无能为力。”

    是当时无能为力、无法救人?还是对她现在的怪罪无能为力、无法辩解?

    不管是什么,她能这样就算了吗?

    她别过头去,不愿再看他。

    在黑暗中,她根本也辨不出他那一向浓暗的眼瞳,究竟藏了什么样的诡谲秘密。

    他来就是要说这些?说这些能挽回什么?

    她想起小马哥,想起葬礼上那种沉痛的愧疚感,不禁咬紧牙,忍住涌上心口的疼痛。

    他应该也看不清她的神情,却准确无误地抚上她的面颊,轻如风一般,但她激烈地侧开头,差点扯动颈下的部位。

    他缓缓放下落空的手,无言静坐著,他是一个自我克制的高手,她甚至辨不出他在呼吸,但那种无可忽视的存在感,又是那么强人,虽然动也不动,却让人目不转睛,屏息忖度著他的下一步动作。

    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样,任京仪感觉到他和她是同一种人

    她也有这样以静制动的气质,就像在台上、或在人群中的她,只是她从来没有特别去意识到自己的本质,直到遇上了他。

    可以成为发光体,却也可以随意隐藏于阴影中,她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而她所发现的令自己惊讶、震动,感到前所未有的迷惑。

    原来她是这样的一种人。

    还有,旁人可以看出她截然不同的两个面貌吗?

    不,不是的,不管是哪种人,她和他都不一样!她固执地否认。

    她没有他那么冷血、决绝!三条人命,随便说说就能漠视吗?

    “你到底想怎样?”

    她低语,喉咙不再感到烧痛。

    这问题问得很笼统,因为她完全不知他打的是什么主意。

    他也该躺在床上好好疗养,拚老命爬四楼干什么?

    “我解决掉了杀你的杀手。”

    任京仪惊得一震“那第二枪是你开的?”

    他点头“不拿下他,难保他不会再补你一枪。”

    平淡无奇的口气,像在说一件天经地义的事。但这是天大的事啊!

    “就这样?你惹这种事上身?你又是怎么看到他的?上千的人,根本无从找起!”

    “我一直躲在离你最近的地方,可以立即看出子弹飞来的方向。”

    她僵直身子“你事先知道?”

    强烈的怀疑攫住她,公演上他会有备而来,也是像他以前说过的,追踪犯罪集团的动向才得知的?

    或者有其他原因?

    她倏然伸手扣住他的手腕,力气虚弱得可笑,就算受伤前内功也不如他,但怒火激发了手劲,让她牢牢抓住他。

    “你究竟是哪边的?”

    他仍然不动声色,只有那黝深的双眼闪著精光,她能感觉手下的铁腕蕴含著强大的内功,筋脉通畅,肌肉坚实得吓人,而脉搏

    正激烈地跳动!

    她差一点就惊得松开手,眼光飞快地移到两人相触的地方,又迅速回到他的双眼。

    “我不会让你被杀。”他粗嗄地简单回答。

    那种誓言般的回答,让她顿了下,但她刻意忽略那份悸动。

    “换句话说,你不是我这边的。”

    他若不能肯定,就表示否定,休想顾左右而言他。

    他竟连眨都不曾眨下眼。怎么有人能保持如此平静的外表,当地明明感觉到手下的他疯狂的脉动著?

    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我是你这边的。”他终于说。

    “那是谁想杀我?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不能说更多。”

    “你”她挫折地甩开他的手。

    任务上的缄默的确是他们这一行的第一守则,但她对他的一切如此好奇,简直想撬开他那张嘴,把所有的谜底给逼出来!

    她将头靠回枕上,闭起眼顺气。自从他偷闯进来,她的神经就处于紧绷状态,现在著实累了。体内的藥物尚未退尽,虽然她一直偷偷将点滴关掉。

    他移动了,她立即睁开眼,看见他伸手碰触她披散在枕上的发梢。

    无语地碰触,大手不可思议地轻柔,轻到她的发梢未动分毫。

    她心中似乎有什么拉得更紧了,上次他救她,罔顾三条性命,她难以接受;这一次,她又欠他,还加上敌人的一条命,这些该如何抵算?

    “下次他们要杀的就是你。”她耳语。

    他嘴角浮现苦笑“迟早的事。”

    什么意思?该死!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让人猜不透。

    “你为我做的,我无以回报。”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淡淡的。

    “我不求回报。我要的是你的心,你的人,但是以我自己来交换,所以我得等到你真心想要,而我也能自由给予的时候。”

    天!他

    她屏息一秒。他的话语再怎么玄,也遮掩不了其下的真意。

    “你沾惹上这一堆杀戮,就只为了我?”她不信自己狂跳的心“别哄我了!你的任务究竟是什么?”

    “我不能说。”

    不能说!不能说!她重新闭上眼。“算了,当我没问。”

    他又动了,这次她惊得差点跳起身来。

    他的唇忽然覆上她嘴角,虽没有真正触及唇瓣,只轻印一下,就微微退开,却令她瞪大眼,因为生平第一次,有男人以唇来碰触她。

    他灼热的目光凝望着她,当他再度趋近,这次实实在在地印在她下颚。

    她从来不知道,这部位是如此敏感。

    被碰触的地方开始发麻,一种奇怪的騒动,像投石入水般一圈圈扩散开来,她浅浅地呼息,双唇不知不觉微启,原本发痛的喉头现在只觉得热,他辗转印著她的下颚,似乎觉得那弧度令人爱不释手。

    她从不知道有这样的吻法,任何一小寸肌肤都是珍藏,不仅限于唇而已。

    当他将不知何时变得热烫的唇落在她颈间的脉搏上时,她惊喘出声,胸口震荡不已,他马上抬起头来,双手捧住她的脸。

    “嘘对不起,”他在她鼻尖轻轻一啄“我不该让你扯到伤口的,只是一想起几乎失去你,我就忍不住想吻你。”

    感觉好像快说不出话来了,她挣扎地开口“但但你并没有真正吻我。”话一出口,体内的血液更热,她发现自己直直地盯著他方正的唇。

    他低吟一声“仪,”深吸一口气“吻是在触感,不只是口对口而已,你刚受重伤,我不想让你太兴奋。”

    真是不加修饰啊!他难道不知道,光是那些小小的吻,就使她兴奋不已?

    “我只被女孩子吻过脸颊,”她心情不稳地微笑“而且常常被献吻。”

    他扬唇“我保证,这绝对不一样。”

    她好奇地看着他,难道他比她还笃定?

    “你怎么能确定我会喜欢男人的吻?”

    “不是男人,是我!”他手仍捧著她的脸,大拇指轻轻在她颈上的脉搏画著圈圈“性倾向不是重点,我们的身体是在寻找能共鸣的对象,这是万中选一,非常难得的机率,大多数的人都找不到想要的人,因为身体不会说谎,根本勉强不得。”

    “少来了,”她低声反驳“谁不知道男人只要一具裸体就行了,来者不拒!”他摇头“你太高估我们男人了,真这么容易的话,女人早把男人吃得死死的。”捏捏她的鼻尖“而且男女之分太勉强,这一点你应该最清楚才对!如果男人会冲动,女人也一样,性欲从来就没有性别之分。换成是你的话,你真认为随便一个裸男站在你前面,你就会想要他?”

    “先请问一下,”她揶揄地反问“为什么我们动不动就会跳到这种话题?”

    这次他真的放声朗笑,好不容易才压低声音,他不想惊动护士。

    “因为,我要你要得快发疯了!”

    “汴千赫!”她低喊。

    “任京仪。”他叹息著回应“你知道,我大概就栽在这三个字上。”

    栽在她手上?她并不希望给他带来危险。

    这个思绪马上提醒了她。“你的腿伤到底是”

    他的大拇指轻按住她双唇,止住她的问题,无言地摇头。

    她抿了抿嘴“好吧!不问就不问。”

    “我会补偿你的。”他说著就站起身,跛著走回窗前。

    又来了,又是一句告别的谜语,直到下次不声不响忽然现身。

    “我只有在被人追杀的时候,才见得到你吗?”她凝重地问,毫无玩笑意味。

    “那我宁可再也见不到你。”

    他消失在窗口,即使负伤,仍行动矫捷。

    她按捺住想起身去窗口采看的冲动。不行,她需要的是尽快复元,取回行动力,不管他的任务和背景如何,她都已经牵扯进去了。

    她向自己保证,下一次,他绝无法再如此容易撇开她!

    心口这一颗子弹,再加上他腿上的伤,她誓言要解开这个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