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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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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茱莉的邻居双胞胎姊妹纪芙西纪娜黛两位老太太,一大早就坐在门廊的摇椅上,从那里可以把左邻右舍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此刻她们正看着茱莉把旅行袋放到车上。

    “早呀,茱莉。”纪芙西说道。茱莉也跟她们互道早安。这两位老太太已经七十多岁了,虽然一胖一瘦,但仍长得很像。芙西甜甜胖胖的,性格比较温顺;娜黛则个性较强,也好管闲事。据说芙西年轻的时候喜欢韩赫曼,但是被娜黛说赫曼的坏话而破坏了好事。

    “你是要去办公事,还是去玩啊?”纪娜黛问道。

    “算是公事吧。”娜黛扬起眉毛,显然对这个答覆不甚满意,茱莉只好继续补充说明以免无礼。“我要去阿玛瑞尤,这趟路相当远。再见,芙西和娜黛。”

    “小心啊,”芙西说道“我听说冷锋要来了,北边已经下了好大的雪。”

    两位姊妹看着茱莉把车开走。芙西叹一口气说:“茱莉的生活真是多彩多姿,她去年暑假跟那些老师跑了一趟法国巴黎,前一年又去了大峡谷。她可真爱旅行。”

    “要是我说的话,”娜黛说道“她应该把握机会,待在家里,嫁给那个对她那么好的副牧师。”

    多明凑到查克耳边说道:“哈迪说三点钟上路去阿玛瑞尤,时候到了。”

    焦虑和不耐的感觉像虫子一样啃噬着查克的心。乖乖做了两年模范囚犯,现在终于有了回报。

    多明又说:“老天,我真希望跟你一起走,我真想参加吉娜的婚礼!”

    查克站在脸盆前洗脸。“别动这种念头!你再过四个星期就出去了。”

    “嗯,你说的不错。”多明把一张纸条递给查克。“这是我妈妈的地址和电话,万一有什么麻烦,她可以帮你找到我叔叔。他到处都有关系。”多明叹道。“我知道你会怀疑,不过几个小时以后,你就会知道一切都安排得好好的,他是个了不起的人。”多明得意地说着。

    查克在扣袖扣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他警告自己要镇定下来。“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多明,”查克谨慎地说道“要是他真有那么大的本事,为什么不帮你早一点脱离苦海呢?”

    “嗯,这个嘛,我犯了一个无伤大雅的错误,安列叔叔认为我需要有一点教训。”

    听见多明的口气似乎很无奈的样子,查克抬眼看他。“为什么?”

    “因为我上次偷的车有一辆是他的。”

    “那你还活着算你命大。”

    “他也是这么说。”

    “他会去参加吉娜的婚礼,我真气自己没办法参加。”然后多明改变话题,说道:“幸好哈迪喜欢让别人认出是你为他开车,所以让你把头发留长一点。要是你的头发跟别的犯人一样短,在外面就不容易掩饰了——”

    他们停止了交谈,因为有人来催他们准备上路了。

    哈迪四平八稳地坐在后座,看着前座的两名模范囚犯,满意地吁了一口气。桑多明是个不起眼的家伙,他之所以当上模范囚犯只是因为他的某个亲戚买通了关节,而查克之入选也不是由于行为良好,而是因为哈迪的自大心理作崇。查克原是一个世界级的大明星,现在人人都可以看见查克被踩在他脚底下,这给哈迪带来无比的快感。

    他尤其喜欢故意激怒查克,此刻就正在绞尽脑汁想着话题。在快到目的地前的一个路口,车子停下来等红灯,哈迪故作轻松地说道:“我敢打赌从前你大富大贵的时候,女人一定都是求着要跟你上床吧,姓班的?你现在是不是有时候会想到女人的味道呢?你大概对性不大感兴趣吧?要是你真行,你娶的那个金发婊子也就不会跟那个姓欧的家伙搞在一起了,对不对?”

    看见后视镜里查克绷紧了脸,哈迪更得意了。“要是你假释出去——不过如果我是你可不敢有这种奢望——就只好去找婊子了。女人都是婊子,不过就是婊子也不喜欢跟肮脏的前科犯上床,你知道吗?”他突然按捺不住脾气,怒斥道:“回答我的话,你这狗娘养的!不然下个月你就会在隔离牢房里度过。”

    他发觉自己突然失控,于是又改口说道:“我敢打赌你过好日子的时候也有自己的专属司机吧?现在看看你——你变成我的司机了。老天还是长眼睛的。”看看目的地到了,哈迪整理一下领带。“你有没有想过你的钱都跑到哪里去了——我是说你付了律师费以后如果还有剩钱?”

    查克的答覆只是突然来了一个猛然煞车,哈迪咬牙切齿地捡拾着散落的文件。“你这无礼的杂种!我不知道你今天哪根筋不对劲了,看我回去以后怎么修理你!快点下车帮我开门!”

    查克下了车,想着再过五分钟之后他就自由了,他打开后车门,故意扬手行了一个大礼。“你是要自己下车,还是要我抱你?”

    “你已经让我忍无可忍了,”哈迪警告着,一面气冲冲地把公事包抓起来“回去以后得好好教训你一顿。”他往桑多明望过去,多明则呆瞪着天空,假装什么也没听见。“你有很多事要办,姓桑的,赶快办好了回来。”然后他又命令查克道:“还有你,滚到街那边的杂货店帮我买一些好的乳酪和新鲜水果,然后乖乖待在车上。我一个半钟头后回来, 先把车暖好!”两人望着哈迪的背影走进大楼内。“真是个讨厌鬼!”多明低声咒着,然后转头看查克。“就这样了,祝你好运。”他抬眼望一下天上密厚的乌云。“会有场厉害的暴风雪。”

    查克不愿去想天气的问题。“你知道该怎么办,去做你的事,一个小时以后跟店员说你的采购单忘在车上了,然后跑回来拿。车子会是锁着的,你就到对面杂货店去找我,然后再去开会的地方找典狱长。等他出来找我的时候,我已经走远了,他会相信你的话的。”

    多明不安的神色与笑意使查克心生警觉。“别改变你的计划,看在老天的份上。如果你完全按照我说的去做,他们不会把你当从犯,反而会把你当英雄的。”

    多明笑着对查克竖起大拇指。“不要为我担心,你走吧!”

    “我知道。”

    “帮我向你妈妈致意。告诉你的妹妹说她们都会成为我的第一女主角。”查克说完就匆匆走开了。

    查克走进杂货店,在里头等了半分钟,因为他知道哈迪有时候会由窗口监视他们的行动,他看见了目标——一辆有着伊利诺牌照的黑色车子停在路边。虽然迟了两天,但车子仍然在那里等着。

    开始下雪了。他低着头走进车站,直朝男厕奔去。幸好一切都如计划所安排的,没有其他人动过。他在垃圾桶里找到了两个尼龙袋,一个里头是普通衣物,包括一条牛仔裤、一件外套和毛衣、一双鞋子,还有一副墨镜。另外一个袋子里是一张科罗拉多州的地图、一把枪和一匣子弹、一把弹簧刀、一副汽车钥匙,还有两个厚信封。

    他打开信封。第一只信封里装了两万五千零二十元钞票,以及一个名字是崔亚伦的护照。第二个信封里装的是许多用崔亚伦名字买到的飞机票,分别到许多不同的城市,另外也还有一些用别的名字买到的机票以备万一。他目前不会先冒险在机场露面,但是桑安列已经安排好一个跟查克很像的人在底特律等着。如果查克打电话给他,他就会用班琼斯的化名租一辆车,在当天晚上穿过边界到加拿大去。这样或许可以转移警方的注意力,而把追查重点放在加拿大,但实际上查克却是要经由德州与奥克拉荷马州边界到墨西哥。不过他的第一个目的地是科罗拉多山里的一座偏远小屋,要在那里暂时藏身一阵子。

    查克换好衣服,把枪和钱放进口袋里,然后拿起尼龙袋和钥匙走出去。他就要成功了,马上就要上路了。

    他经过街角,步下人行道,直朝车子走过去,但立即僵立在那里,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辆拖吊车正拖着那辆车子要离开。查克有几秒的时间根本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拖吊车驶远。在他身后,两个加油站的工人在说着话:“我早说过那辆车是无主的,它已经在那里停了三天。”

    查克的脑子好不容易才开始运作。现在他要不就回去换回囚服当成没事人一样,要不就是再硬着头皮闯下去。他其实没有选择余地,因为他誓死也不肯再回那座监狱了。于是他转回街角,设法找别的出城方法。这时一辆公车驶近,他连忙从垃极桶里抓起一份旧报纸就跳上车,然后找了一个位子坐下,假装专心看报,藉着报纸遮住脸。

    公车朝着州际高速公路的方向驶去,车上的乘客渐稀。最后到了一个路口的时候,所有的人都下车了,他只好也跟着下车,继续漫无目的地走着。他只能搭便车,但是也不能坐太远,因为等哈迪发现他逃跑之后通知交通警察,警察就会拦车盘查搭便车的人。

    他顶着风走着,雪花不停地飘落在他身上。前头路口有一个附设小吃部的加油站,他从外头朝里面瞄一眼,只见一个女人在独自吃东西,另外一桌则是一个妈妈带了两个小孩。他心里暗咒着,因为女人通常不愿意让人搭便车。

    他继续朝停车场走去,但是知道要从她们面前偷车是不可能的事。也许他可以用钱买通她们。

    要是用钱行不通,他还有一把枪。老天!一定还有别的好方法离开这里。

    前面的州际公路上有许多卡车驶过,但是时间已经不容许他再走到路边搭车了。要是多明按照他的计划行事,再过五分钟哈迪就会通知所有警察。这时真是说人人到,一辆警车竟然缓缓朝加油站这里驶来。

    查克本能地蹲下身子,假装在检查蓝车子的轮胎。他突然灵机一动,从袋子里拿出弹簧刀把轮胎划破。警车在他身后停下来,里头的警察摇下车窗,说道:“轮胎扁了吗?”

    “不错,”查克拍一下车胎,但是没有回头看“我老婆曾警告我说这个轮胎有毛病。”

    警车里的无线电突然响起呼叫声,打断了查克的话。然后这个警察二话不说地就快速把车子倒回头,响着警笛疾驶而去。一会儿之后,查克听见四面八方都响起了警笛声,同时不断有一辆接一辆的警车驶过去。

    查克知道,现在当局已经知道他逃跑的事,一场狩猎比赛开始了。

    在小吃部,茱莉吃完了东西,拿钱准备付帐。她此行收获丰富,皮包里多了一张为数不小的支票,这使她更迫不及待想赶回家去,然而她还得开五个小时的路。她看一眼手表,拿起随身带的一个热水瓶,打算装满咖啡在路上喝。

    她刚走到外面,只见一辆警车呼啸而去激起一堆积雪,她吓了一跳。这警车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所以她没注意到有一个黑发的男人蹲在她车子前面,令她差一点绊倒在他身上。

    他站起身,大约一八八公分高的身形比她高出许多。她惊骇地往后退一步。“你在做什么?”她怀疑地问道。他戴的飞行员用的墨镜上映出她自己的影子,她不由得皱起眉。

    查克挤出笑容。他现在已经知道自己该怎么应付了,最佳导演奖可不是白拿的。他朝着那辆车的破轮胎点点头,说道:“要是你有工具,我可以帮你换胎。”

    茱莉松了一口气。“戏不起,我刚才的口气太无礼了,不过你真让我吓一跳。我刚看见一辆警车冲出去。”

    “那是鲁佐文,他是本地巡警,”查克故作轻松地说道,仿佛那警察是他好朋友一般“他刚接到呼叫,得离开去办事,不然他也会留下来帮我的。”

    茱莉的疑虑此时一扫而空,她对他微笑着说道:“真谢谢你。”她打开车厢,找着工具。“这是我哥哥的车子,我不确定千斤顶放在哪里。”

    查克帮她找到千斤顶。“几分钟就好了。”他心里仍然很急,但已不像先前那么恐惧了。等他帮她换好车胎以后,她就得给他搭便车以还这个人情。而上路以后警察对他们瞧也不会瞧一眼,因为警方要找的是一个独行的男人。现在如果有谁注意到他们,也只会以为是一对夫妇而已。“你要朝哪里走?”他一面工作一面问道。

    “先往东边达拉斯的方向,然后再往南。”茱莉说道,非常佩服他换胎的技术。他的声音很好听,下颔看起来非常坚毅。他的头发很浓密,但是修剪得极差。她猜想着他如果取下眼镜会是什么样子,一定非常英俊,不过吸引她目光的不是他那英俊的外貌,而是有某种她说不出来的特别之处。“你在这附近工作吗?”茱莉客气地问道。

    “现在不是了。我应该是明天就开始一个新工作,可是我得在明天早上七点以前赶到那里,否则他们就要把工作给别人。一个朋友应该在两个小时以前来开车送我一程,可是大概出了什么事,他到现在还没有来。”

    “你已经在这时等了两个小时?”茱莉讶然。“你一定快冻僵了。”

    查克一直低着头专心工作。茱莉忍住弯腰看仔细他模样的念头,只是问道:“你要不要喝一杯咖啡?”

    “好。”

    茱莉不想倒她热水瓶里的,所以就再走回小吃部去买。

    查克心里失望得很。她是要往西南走,而他的目的地却是在东北方四百英里远。他偷瞄一眼手表,加快了换胎的速度。他已经出走快一个半小时了。他在阿玛瑞尤附近每多待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他决定不管这个女人往哪里走,就跟她走便是,因为现在最要紧的是先离开本地。

    茱莉买好咖啡回来,查克的换胎工作已经差不多完毕。地上的雪积了两英寸深,寒风吹得她眼睛想流泪。她看到他搓着双手,想到他明天要开始的新工作——如果他能及时赶到。她知道现在工作很难找,而从他自己没有车这一点来看,他一定非常缺钱用。

    她注意到他的牛仔裤是新的,当他站起身的时候,裤管的褶痕还非常明显。他大概是为了给新雇主一个好印象,所以特地把所有的钱拿来买了一条新裤子。这个想法令她顿时同情心油然而生。

    茱莉向来不敢随便让陌生人搭便车,但是这次她决定一试,不只是因为他帮她换胎或是他看起来像好人,也因为那条新裤子。一条浆挺的新裤子,这个失业的可怜人把所有希望都放在上面,但是除非有人给他搭一程便车,否则这一切都是泡影。

    “换好了吧?”茱莉说着,一面把咖啡递给他。他看起来有些傲气,使她迟疑着不敢提什么金钱报酬的事。“我该给你钱谢谢你帮我换胎。”她说道。见他摇头拒绝,她就改口说道:“那么也许我能送你一程,我要顺州际公路往东走。”

    “如果你让我搭便车,我会非常感激的,”查克笑着说道,并连忙把尼龙袋拿起来。“我也是要往东走。”

    他们上路十分钟以后,查克才感到胸中那股紧张的压力开始消褪。他长吁一口气,他有好几个小时,不,好几年不曾这样吁气了。他这才注意到她车子开得太快了。

    他正想建议由他来开,她却带着笑意说:“你可以放松一笑,我已经慢下来了。我不是故意要吓你的。”

    “我没有被吓到。”他说道。

    她斜瞄一眼,露出一丝谅解的笑容。“你的手一直抓着前面的仪表板。”

    查克发觉了两件事:第一,他在监狱里待太久了,已经忘了怎么样跟女人轻松地谈话了;第二,这位莫茱莉小姐的笑容非常迷人。她笑的时候整张脸都亮了起来,使那张本来就很漂亮的脸美得让人忘了呼吸。

    他不想去担心自己无法控制的问题,所以干脆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她没有化妆,只涂了一点口红,整个人充满清新的气息。他判断她只有十几岁或二十出头。但是从另一方面而言,她又有一种不像二十岁的女孩能有的自信。“你几岁了?”他贸然问道,却发觉自己这句话实在太唐突。显然如果他不想被抓回监狱,他可得重新学习一些基础社交,而他原以为这是自己生来具有的本能。

    但是茱莉并没有生气,反而就势给他一个迷人的笑容,并用颇觉好笑的口气说道:“我二十六岁。”

    “我的天!”查克喊道,但随即又后悔自己的莽撞。“我的意思是,”他连忙解释说“你看起来没那么大。”

    她似乎感觉到他的不安,于是轻声笑着说:“大概是因为我才刚满二十六岁几个星期的缘故吧。”

    查克深怕自己又说错话,于是等了一会儿,看雨刷来回刷了一圈,才开口问一个应该比较安全的问题。“你做什么工作?”

    “我是教师。”

    “你看起来不像老师。”

    她忍住笑,摇头说道:“大部分年纪比较大的人都这么说。”

    查克不知她是真认为他看起来很老了,还是在开玩笑。正在困惑的时候,她问起他的工作。他第一个冒出来的回答是:“我是做建筑的。”

    “真的?我哥哥也是做建筑的,他是包商。你是做什么方面的呢?”

    查克其实连榔头该怎么拿都不知道,他真希望自己刚才说的是别种职业,或者早该闭上嘴巴。“墙,”他含糊地答道“我做墙。”

    她瞪着他。“墙?”她困惑地重复一遍,然后她想通了。“噢,你是专做板墙面的。”

    “不错。”

    “那么我想你应该不难找工作才是。好的板墙工人大家都抢着要。”

    “我不是好的工人。”查克气唬唬地说道,摆明了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茱莉忍住笑,专心看着前面的路。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喜不喜欢这段路有他作伴。她始终有一种不安的感觉,觉得他仿佛像什么人。她真希望看到他整个脸。

    他们沉默地走了半个小时。一辆警车响着警笛过去,使查克的心在空中吊了老半天。他想他应该打个电话到底特律,但是得等再走远一点他才敢停下来打电话。他又想到自己现在正朝反向而行,所以也许他应该研究一下该走哪条路线,于是他返身到后座摸索他的尼龙袋。“我想我得看一下地图。”

    茱莉很自然地推论他一定是要找新工作所在的德州某处。“你要到哪里去?”

    “艾勒顿市,”他答道,同时对她一笑“我是在阿玛瑞尤市找的这个工作,可是从来没有去过当地。”

    “我想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地方。”她说道。他把安列写的一条路线说明夹在地图上的时候,茱莉又问:“你有没有找到艾勒顿?”

    “没有。”为了避免她再追问,他故意把那张说明在她眼前晃一下,然后又放回袋子里。“我有详细的路线说明,所以一定找得到的。”

    她点点头,望着前面的交叉道出口。“刚才警车过去一定表示前面有事故,所以我也许从这里下去,绕过那个路比较好。”

    “好主意。”

    但是这条交叉道下去以后是一条乡间小路,起先还和州际公路平行,但后来就往右边转了,几分钟以后,路越来越窄,离公路也越来越远。“也许这不是什么好主意。”她说道。

    查克并没有立即接腔。在前面的路口有一处废弃的加油站,旁边有一个电话亭。“如果你不介意,我想打一个电话。只停两分钟就好了。”

    “不要紧。”茱莉把车子停在路灯旁边,看着他朝电话亭走去。天黑得比平常早得多,暴风雪还在加劲。她打开收音机,想听一下天气的消息,同时也下了车,想到后车厢拿一件毛衣。她瞥见他的地图露出一角在袋子外面,于是想借看一下。她朝电话亭望过去,想把地图举起来向他示意借用,但是他正背对着她讲电话。她想他应该不会介意的,所以就迳自把地图打开。

    一阵强风吹来,她连忙按住地图,这才发现那根本不是德州地图,而是科罗拉多州的。她困惑地再瞄一眼夹在上面的说明,内容竟是:经过史丹顿市二十六点四英里后,你会碰到一个没有路标的十字路口,然后你要开始找右边一条泥土路通入林子里。那房子就在路底,大约走五英里就可以到,而且从公路上或山的任何一边都看不到。

    茱莉惊讶地张开了嘴巴。他不是要到德州某个地方找工作,而是要到科罗拉多州找一幢房子?

    收音机里这时播完一段广告,接着说道:“我们有最新的天气消息,可是请先听一下警方发布的一个大消息”

    茱莉并没有完全听进去,只是瞪着正在打电话的那个高大男人,心里又兴起那种让她不安的熟悉感觉。他仍背对着她,但是墨镜已经摘了下来拿在手里。他似乎感觉到她在看他,所以扭头朝她望过来。他眯起眼睛注视着她手中的地图,这时茱莉也看清了他的长相。“今天下午大约四点钟的时候,”收音机里报告着“警方发现杀人犯班查克自阿玛瑞尤市逃狱——”

    茱莉麻痹似的瞪着那张酷脸,她认出来了。

    “不要!”当他丢下电话朝她跑来时,茱莉喊了出来。她匆忙坐回自己位子上,同时想把车门关起来,但是查克已抓住她的手腕。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使劲挣开了他的手,整个人翻滚到车外,然后爬起来拔腿就跑,一面尖叫着求救。但是她知道这里根本没有人会听见她。她在滑溜的雪地上跑了几码就被他抓住,推靠在车上。

    “闭嘴,不要动!”

    “把车子开走!”茱莉喊道。“把车开走,让我留在这里。”

    他不睬她,只是望着那张被风吹到一个垃圾桶旁边的地图。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把枪指着她,一面倒退着去抢地图。老天,他有枪

    茱莉浑身发抖,双腿发软,看着他又走回来,把枪放回口袋里,但是他的手仍留在口袋里握着枪。“上车。”他命令道。

    茱莉回头望一眼,一辆卡车朝他们驶过来,她估算着求救的可能性。“别想尝试。”查克冷冷地警告着。卡车开过去了。

    查克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拉上车。茱莉觉得毛骨悚然,仿佛置身于他的一部电影之中——在那部电影里的人质被杀死了。

    查克命令她往回开。“如果你听我的话,你就不会有什么事的,茱莉。我需要交通工具到州界,而你正好有车,事情就是这么简单。除非你觉得这辆车太重要,甘愿冒生命危险把我赶下去,否则你只要乖乖开车,放轻松一点吧。”

    “放轻松?”茱莉也火了。“把枪交给我拿着,我会让你知道怎么样放轻松!”她看见他皱起眉头,但是并没有举动,令她几乎相信他真的无意伤害她——只要她不妨碍他逃亡即可。“还有,”她怒冲冲地说道“别把我当小孩一样,也别叫我茱莉!我是莫小姐。我原以为你是个好人,要不是那条鬼牛仔裤,我也不会惹上这个麻烦——"茱莉发觉自己竟然想哭,于是她狠狠地瞪他一眼,然后就直视着车窗上的雨刷。

    查克扬起眉毛,心里暗自佩服她的勇气。他转头看看外面的风雪,突然又很庆幸自己那辆小车子被拖走了,不然碰到这样的风雪也没有办法动弹。现在有了这辆四轮传动的车,他就可以开到科罗拉多的山上去。这一切都多亏了这位莫茱莉小姐。

    不过从另一方面而言,她也使得他的逃亡计划更麻烦起来。她很可能已经知道他要到科罗拉多州去,也已经看了那张路线说明,所以他如果找个地方放她走,她就会告诉警方他的去向。

    他决定好好想个对策。为了使两人都轻松一点,他故作不经意地接着她刚才的话问道:“我的牛仔裤有什么不对了?”

    她茫然瞪着他。“什么?”

    “你刚才说到什么我的牛仔裤的事,那是什么意思?”他解释道。

    茱莉几乎歇斯底里地笑出来。她在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而他却在关心他的牛仔裤。她本来想出言讽刺,但继而又想还是不要激怒他比较好。她深吸一口气,尽量客气地用一种中庸口吻说道:“我注意到你的裤子是新的。”

    “那又跟你让我搭便车有什么关系?”

    茱莉的语气带着受骗的苦涩。“因为你没有车,而且你又说你没有工作,所以我想你一定手头拮据。你说你希望得到新工作时,我注意到你裤子上的褶痕”

    “继续说下去。”查克怂恿着。

    “我就作了一个推论,认为你一定是买了一条新长裤想给雇主一个好印象。我又想你买裤子的时候一定满怀希望,它对你是多么重要!而我——我不忍见到你因为搭不到便车而希望破灭。所以,虽然我这辈子从来没有给人搭过便车,却不忍见到你错过机会。”

    查克简直是既愕然又感动不已。这样好心肠,这样自我牺牲的事情是他从来没有碰到过的。“你从一条牛仔裤上推想出这么多事情?你的想象力真丰富。”

    “而且显然我对人的判断力也很差。”茱莉说道。她从眼角瞥见他的左手向她伸过来,令她吓得差一点尖叫出来,但随后才发觉原来他是倒了一杯咖啡要给她喝。

    他带着歉意说:“我想这个对你有一点帮助。”

    “我不会打瞌睡的,谢谢你。”

    “还是喝一点吧,”查克说道“它会——”他犹豫了一下“会使事情看起来正常一点。”

    茱莉转头瞪着他,觉得他这样对她表示“关切”根本就是疯子的行为。但是想到他口袋里的枪,她忍住告诉他的冲动,只是用发抖的手把咖啡接过去,然后别过头去看着路。

    查克看她手中的咖啡杯在颤抖,突然有一股冲动,想为了这样吓着她而道歉。她的侧影很漂亮,眼睛也迷人极了。要逼迫这么一个纯洁的女孩令他内心愧疚不已,觉得他真的如同别人所说的一样是个野兽。

    为了减轻内心的不安,他决定找一些轻松的话题。他注意到她没有戴结婚戒指,表示她还没有结婚。他试着回想“外头”的文明人平常都聊些什么事情。“你喜欢教书吗?”

    她再度转头惊讶地看着他,难以置信地说道:“你以为我会愿意跟你来这种客套?”

    “不错!”他突然有一点恼羞成怒。“我是这么想。说呀!”

    “我爱教书。”茱莉胆怯地说道,心里则气自己这么容易就被他吓到。“你要我开车送你到哪里?”她看到一个牌子上写着:奥克拉荷马州距离二十英里。

    “到奥克拉荷马。”查克含糊地说道。

    “奥克拉荷马到了。”一过州界,茱莉就说道。

    他带着冷酷的笑意瞄她一眼。“我知道。”

    “怎么样呢?你要在哪里下车?”

    “继续开。”

    “继续开?”她忿忿不安地喊道。“你听我说,你这家伙——我可不要把你一直送到科罗拉多去!”

    查克现在确定她知道他要到哪里去了。

    “我不要去!”茱莉声音发颤地警告着,却不知她刚才已经决定了自己的命运。“我不能去。”

    查克心里暗叹一口气。“你会去的,莫小姐。”

    “去你的!”茱莉喊道,同时猛然把方向盘一转,然后猛踩煞车,把车子停在路边。“你把车拿走吧!”她求道。“把我留在这里。我不会告诉任何人说我见过你,我发誓!”

    查克按捺住脾气。“电影里总是这么说,”他说着,一面转头望着由旁边驶过的其他车子。“而我总是认为那样其蠢无比。”

    “现在又不是在拍电影!”

    “可是你也承认那是很荒谬的保证。”他淡淡地笑道。

    茱莉无语,只能愤怒地瞪着他。

    “你不可能以为我真的会相信你的话吧?”查克和气地说道。“我知道你害怕,可是除非你要冒险,否则你是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的。只要你不做什么吸引别人或是警察注意的事——”

    “否则你就会用枪把我的脑袋轰掉,”茱莉讽刺地说“这话真让我觉得安慰,班先生,谢谢你。”

    查克耐着性子解释道:“要是警察来追我,就一定得杀死我,因为我是不会投降的,而在混战中你可能受伤或死掉。我不希望见到那种事情发生,懂吗?”

    茱莉转开头,不再说话。

    查克不耐烦地打了一个手势。“不要再闹了,开车吧。我得再找个出口打电话。”

    听见他的口气有些冰冷,茱莉悟到自己刚才的行为实在太傻。她必须镇定下来,表面上假装顺从,然后再设法脱身。她可不是什么温室里的花朵,十一岁以前也是在芝加哥街上混过的。她深吸一口气,设法用带着歉意的口气说:“班先生,很谢谢你说的无意伤害我,我不是有意激怒你,只是害怕而已。”

    “你现在不怕了吗?”他怀疑地问。

    “没那么怕了。”茱莉连忙保证道。

    “我可不可以问,你怎么会改变得这么快?你刚才在想什么?”

    “一本书,一本悬疑小说。”她胡诌着。

    “是你看过的书?还是你想写?”

    茱莉顺着他的话说道:“我一直想写一本悬疑小说,”她必须设法使这说法合理一点“我想这样倒可以让我得到一些很好的第一手资料。”

    “原来如此。”

    她瞄他一眼,很讶异地看到他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她发现这个魔鬼真能迷死人,不禁回想起从前电影里他那迷倒天下女人的笑容。

    “你是个很勇敢的女人,茱莉。”

    她咬牙忍住要他称呼她“莫小姐”的冲动。“事实上我是个胆小鬼,班先生——”

    “叫我查克。”她觉得他的口气仍有一丝怀疑。

    “查克,”她连忙应道“你说得对。我们应该免去客套,因为我们显然得相处——”

    “一阵子。”他接着说道。茱莉的心里好不容易才平服一股愤怒感。

    “一阵子。”她应着,尽量使自己的语调保持中性。“这样的话,你也许有时间提供我一些资料。”她迟疑着。“呃,你愿不愿意告诉我一些监狱的内幕?那对我的写作一定会有帮助。”

    “会吗?”

    他的口气令她怕得要死。“绝对,”她努力承认着。“听说监狱里有很多人都是无辜的。你是不是无辜的呢?”

    “每个犯人都声称他是无辜的。”

    “不错,可是你呢?”她坚持问清楚,深盼他会给她肯定的答覆,好使她假装相信。

    “陪审团说我有罪。”

    “他们有时候也会错。”

    “十二位诚实正直的公民断定我有罪。”他冰冷的声音里充满恨意。

    “我相信他们也尽量要做到客观。”

    “狗屎!”他突然愤怒起来,吓得茱莉抓紧了方向盘。“他们是因为我有名有利所以判我罪!他们反对的是我的生活和好莱坞的道德标准。他们知道我有充分的无罪理由,所以才没有判我死刑。”

    茱莉觉得手掌心在冒汗。“可是你确实是无辜的吗?你只是无法证明是谁杀的,对不对?”

    “那又有什么不同?”他反问道。

    “对我有不同。”她的声音发颤。

    他冷冷打量着她。“要是真的对你有不同,好吧,告诉你,我没有杀她。”

    他在说谎,当然是的,一定是的。“我相信你。”为了让他安心,她又补上一句:“如果你是无辜的,也就有理由逃狱了。”

    他的回答是一阵长久的沉默,令她不安得很。她感到他一直在冷眼看她,然后他突然说道:“路牌上说再过去有电话,看到以后你就靠边停。”

    他下车打电话的时候,顺手把车钥匙拿了下来。“我不是怀疑你,只是我碰巧是一个很小心的人。”

    茱莉勉强摇头说道:“我不怪你。”

    他下车以后,仍让车门打开着,手也一直放在有枪的口袋里。茱莉现在固然逃生无望,但是总得为以后想办法。她和声说道:“希望你不介意我拿纸笔记一点想法。”不等他拒绝,她继续说道:“你可以看我的皮包,里头没有武器或另一副钥匙。”

    他走开去打电话。茱莉盯着他的背影,匆匆在记事簿上连写了三页:“请报警。我被绑架了。”然后她迅速撕下纸条,折好放在皮包外层口袋里。这时她又有了一个主意,于是又取出那张纸条,把它夹在一张十块钱的钞票里再收好。她知道自己必须以智取胜,虽然她相信他不会真的开枪杀她,但也不能莽撞。所以她在记事簿上写下几句话以防万一他要看。“班查克是要逃避因陪审偏见而造成的不公平罪刑。他看起来似乎是一个聪明、仁慈的好心人——却是环境的受害者。我相信他。”

    她内心在暗笑,这真是天底下最糟的小说了。她正在想着,突然发现他已打完电话要上车,令她心里又感到一阵惊惧。她连忙合起簿子,丢到皮包里。“电话打通了吗?”她客气地问道。

    他眯起眼睛盯着她的笑容。“没有。我半个小时以后再试一次。”然后他伸手拿她的皮包,把记事簿取出来。“只是小心,”他用讥讽的口气说道,一面打开记事簿。“我相信你会谅解的吧?”

    “我谅解。”茱莉答道。他看到她在记事簿上写的话,似乎讶异得很,那表情令茱莉又是紧张又是懊恼。

    “怎么样?”她故作无辜状地问道。

    他把记事簿放回皮包里。“我想要是你真的相信,你实在是太容易受骗了。”

    “我是很容易受骗的。”她答道。就让他认为她既愚蠢又天真,这样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