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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不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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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山绿水,白云相间。

    在层山之顶,有一座庄园。

    飞檐玉瓦,雕梁画栋,庄园雄伟。

    白鹤戏霞,古松流云,庄园奇景。

    朱门残漆,灰墙裂缝,庄园败落。

    能平一个山头,修一座庄园,该是拥有多么惊人的财富?

    却任由墙壁爬满青藤,玉瓦落尽黑苔,难道突逢其变,家道中落?

    更令人惊叹的是,这座庄园的主人,居然就是那个已不知道残活了多少岁的老人。

    青石院中,桌亭破落,有几壶瘦酒。

    没有下酒的热菜,只有山中野果和咸花生米相佐。

    老人与黑白无常对坐。

    酒不是白无常请的,是老人家里的。

    壶嘴飘香,浓浆清亮。

    好酒之人,喜色大动,白无常一口饮下,淡如清水。

    这该死的百日无味!

    咂了咂嘴,伪心的赞了句:“好酒!”

    老人无意问酒,也无心听赞,两只老眼充满希望,左右端量黑白君,切切急问:“带来了吗?”

    黑君不言,白无常抹去唇边残浆,再吃一粒咸花生,对老人点了点头:“带了。”

    花生是咸的,入嘴是淡的。

    这该死的百日无香!

    看着白无常的不慌不忙,老人急得站了起来,伸出枯槁的手掌:“给我。”

    酒无味,菜无香,白无常弃了酒菜,擦净双手,从怀里掏出一只木牌。

    木牌只有巴掌心的大小,边际干裂,也不知存了多少年。

    将木牌的正面翻转给老人看,朱红色的三个字:谢必安。

    “我的,是我的。”

    声音无力,老泪横流,谢必安跌坐在石椅上,悲怆的仰天长叹:“等了这么久,终于等来了。”

    斜眼看到这三个字,黑无常心里冷萧,谢必安?听闻是地府的第一代白无常,早该修仙或轮回了,怎么老成这副模样?

    感慨过后,谢必安提壶倒灌,将一壶瘦酒饮尽,豪迈的抹净胡须。

    招魂牌到,无常君至,一切都天衣无缝了。

    向黑无常伸出颤抖的双手,藏不住眉目间的喜笑:“锁,快锁!”

    “前辈误会了。”白无常轻轻一笑,将木牌收回怀里,对欣喜的谢必安说:“我带招魂牌来,不是为了印证前辈的身份,是为了让前辈认定我与黑君的身份。”

    “你们眼中的鬼火,我一眼看穿,就算你不带招魂牌来,我也知道你们是地府的人。”

    语出如豆,必乱如麻,谢必安怕事情再有变故,将双手更递近黑君一层:“锁,快点锁!”

    “既然前辈肯认我们兄弟,自己人,事情就好办多了。”白无常再为谢必安斟一杯,推到他的眼下。

    黑君不动,白君摇扇,丝毫没有锁人的意思,谢必安胸膛起伏,双眼如电,嘴角阴冷:“你们不锁,我自己锁!”

    动如风,快如电,一双枯槁的手突然长了二尺,死死抓住黑君的索链,要将铁索从他手臂上生生扯下来。

    念及谢必安是地府的第一代白君,开宗有功,黑无常不与他反招,任由他牵扯。

    一个黑影被谢必安甩来甩去,犹如附骨之蛆,但铁索始终死死缠在黑无常的小臂上,不能扯动半分。

    见拿不下黑君的铁索,谢必安恼羞成怒,枯爪隔空,摄向白无常手里的羽扇,口中大喝:“回来!”

    羽扇轻摇,仍在白无常的手里,演尽风度。

    瞬间愣住,一双老目呆滞,谢必安嘴里喃喃:“黑君索不归我控,怎么连白君扇也不认故人了?”

    “怕是前辈离开地府太久了,已经认不得了。”上前两步,将羽扇凑近给谢必安细细端量,白无常点了点头:“这把白君扇,是我自己带到地府来的,原先前辈用的那一把,我已经安置妥当了。”

    铁索,羽扇,都不归自己管束了。

    再也无招可施,谢必安像被人摘了魂,松开了铁索,倒退几步,跌坐在地上。

    冷汗湿透了烂袍子,谢必安斜斜倒下,闭目不语,好像半截死了多年的枯树。

    不懂他这一番闹到底为了什么,白无常上前几步,蹲在他身侧,为他纳扇弄风,嘴里讨好:“前辈刚才想必是试探我们兄弟心意来着,就算给我们兄弟一万个胆子,也不敢锁前辈的魂魄回地府受审。”

    “给胆子不锁,给金子锁吗?”

    一听到白无常搭话,谢必安翻身坐起,眼睛瞪的斗大,单手抓住白无常的衣襟,指着院里的一片房产,拼了命叫嚷:“屋子里,全是金子,都给你们,只求你们锁我回去。”

    白送金子,求死,这是什么阵法?

    白无常满目不解,只能将谢必安从冷砖上扶起来,引他重新坐好,苦笑连连:“前辈,锁魂不难,至少,给我们一个理由,为什么前辈偏要急着回地府?难道是想再任白君的职务吗?”

    这个问题,问乍了谢必安的乱须,他鬼吼鬼叫:“谁要是想当白君,谁就是狗!”

    他随口起誓,竟然无心骂了白无常。

    只能认下这个账,白无常苦笑点头:“好吧,我是狗,请前辈继续赐教。”

    黑白无常,皆尽在此,招魂牌位,怀揣在胸,但他们不肯动手锁魂,着实令人无可奈何。

    苦叹一声,谢必安饮尽杯中酒,闭目萧索:“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很长寿?”

    “从地府初建时,前辈就在地府中任职,直至今日,我们兄弟仍能有幸与前辈共饮一壶酒,前辈岂止是长寿,简直是永生。”

    黑君不语,白君搭话,他捧得越凶,谢必安的眉间就越凄苦。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很有钱?”

    “劈山建屋,满仓黄金,前辈岂止是有钱,简直是富可敌国。”

    话不断,酒斟满,白无常手嘴都勤快。

    “你们是不是想不通,一个这么长寿,这么有钱的人,为什么想去死?”

    “前辈不仅长寿富有,能一眼看穿我兄弟二人的眼中鬼火,前辈已成就了仙体。”

    陪一杯酒,再捧一句。

    却捧得谢必安更多悲怆,嘴中凄凉:“做鬼,做人,做仙全是糊涂账!”

    见他眼中空,白无常不再插话,只等着谢必安自说。

    “天地间,仙者无数,得尽长生,若想得永生,全凭王母的蟠桃,镇元子的人参果。”话到一半,堪堪苦笑,再问白无常:“我却不需要这两种果子加持,就能自得永生,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摸了摸怀里的牌子,白无常回言:“我在接任白君职务时,三代白君交给我了许多事物,前辈的招魂牌是其中之一。他曾切切叮嘱我,前辈是我白君的开宗一代,念及前辈的大恩,万万不能拘回前辈的魂魄,任由前辈凭渡永生,专心修仙。”

    听了白无常的话,不住的点着头,谢必安老眼沧桑,沉声再问:“你知道不许拘我魂这个馊主意是谁出的吗?”

    白无常轻笑,摇了摇头。

    反手指着自己的鼻尖,谢必安一声好骂:“这个狗屁不通的馊主意,是我出的!”

    白无常忍笑,点了点头。

    “那时候,我怕死。”回忆往昔,谢必安满脸羞愧:“所以我求我的接任者,留我性命,没想到,这居然成了历任白君的传统。”

    “现在,我求死。”看尽此时,谢必安满心悲苦:“我修成了仙,不再是阴煞体了,再也造不出黄泉眼了,想自回地府都不能了。”

    讲完往事,岂求的看着黑白无常,挤出苦笑:“盼了这么久,终于盼来了地府的人,为什么还不锁我回去?好让我早日轮回,早日脱离苦海。”

    实在想不通他所想,白无常以扇柄挠了挠头,倒吸一口冷气:“前辈永生,前辈是仙,前辈富有,怎么说是身在苦海?”

    负手起身,谢必安仰首晚霞,沉声烁烁:“遥想当年,天地初分,邪灵恶兽横世而行,谁不想在天地间独占一席?我地府兄弟齐心协力,英雄豪杰,流尽血与泪,终于为我地府拼出一个地位。”

    回忆时,他红光满面,眉目清亮,好似又回到了年少英雄时的模样。

    忆尽了血泪,目光终于黯淡,谢必安低头苦叹:“故人皆去,徒留我沉沦至今,当年我若不怕死,已成就了一世英名,何必今日活的像条丧家老犬?”

    任眼角的浊泪垂下,谢必安自饮一杯,正色回白无常:“寂寞的滋味,你懂吗?”

    也许懂了他的话中意,尽管饮酒无味,白无常还是陪饮了一杯,轻轻劝言:“前辈不必萧索,故人也没都去,阎君,牛头,马面,孟女都还在,一切安好。”

    仰头两声笑,似乎笑白无常无知,谢必安再说秘密:“今天的孟女一定是后接任者,因为是我亲自送第一代孟婆进的轮回门。”

    虽然不曾细打听过,但可想而知,如今的孟女眉目如画,若她是第一代孟女,怎会在民间被传为老太婆?

    “君王,牛头,马面,已不再是当年的他们了。”

    谢必安继续回忆,一句惊呆了白无常,急声反问:“难道阎老大与牛头,马面也是后接任者?”

    “是也是,不是也不是。”谢必安堪堪苦笑:“人是人,魂不是魂。”

    没人能听得懂这两句话,白无常不再追问,再进谢必安一杯酒。

    “地府阴煞有寒毒,在地府呆久了,寒毒入心,折磨的人性情大变。”

    说过这一句,谢必安细细解释给他们听:“君王,牛头,马面在发觉寒毒入心时,已来不及救治了。只把铁骨铮铮的英雄好汉,变成了奸诈诡变的阴险小人。”

    听过他的话,白无常心中萧瑟,在未到地府任职时,曾听说牛头,马面义气千秋,谁知闻名不如见面,哪里曾想过,竟然是寒毒入心改变了他们的本性。

    “君王在本性弥留之际,立下阎罗令,地府除了不能救治的阎罗,牛头,马面不再更迭,其余任职,均须定期替换,以免寒毒入心,再造魔君。”

    一切都明了后,想了想阎罗平日的嘴脸,竟然少了许多厌恶,多了几分可怜。

    “故人不再徒留我,人间寂寞几多何?”

    沉声念完这一句,谢必安双眼冒火,再次动怒,直逼黑君:“黑无常!你为什么还不动手?”

    “动手,他马上就要动手了。”黑君未答话,白君抢过话头,喜笑的问出今日的关键:“我兄弟今日来,除了要锁走前辈的魂魄,还有一件事,要请教前辈,若能得前辈告知,咱们立即同回地府。”

    “快问,快锁,快走!”得了白无常的承诺,双手再次伸出,他已不能再等了。

    “请前辈告知北冥雪山的下落。”

    双手颤抖,堪堪收回,谢必安满眼惊恐,直盯白无常。

    半晌,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你打听北冥雪山做什么?”

    他神色突变,双眼警惕,北冥雪山的秘密,究竟藏了些什么?

    表面不动声色,白无常慢饮轻答:“寻访故人,若不能行,我也寂寞。”

    答过后,饮尽残酒,再追一句:“前辈深知寂寞是苦海,万望能打捞我一回。”

    低头沉思一阵,谢必安突然起身,反手负袖,不再看黑白无常,连声催促:“我没听过北冥雪山,你们快走,快走!走慢了,休怪仙家辣手!”

    陪他忆尽年少轻狂,陪他谈尽苦楚寂寞,问到了关键处,他竟然赶人?

    黑无常双眉紧锁,隐隐动怒,白无常却朗声大笑。

    “我说完三件有趣的事后,立即就走。”白无常细斟细饮,趣话连连:“有人盼了几万年,终于盼来了地府的人,心愿未达成,却要赶人走,万年落成空。这是第一件有趣的事。”

    “有人怕死,所以央求第二代白君别摄他的魂魄。别人是自作孽,不可活,这人却是自作孽,得永生。这是第二件有趣的事。”

    “不摄这人的魂魄已是地府白君的传承,我是第四代白君,我保证,这个传承会千秋万代的传下去,永远不出岔子。好叫这人享长寿,天荒地老不轮回。这是第三件有趣的事。”

    话说完了,酒喝尽了。

    一个眼色递给黑无常,白无常拂去身上的落叶,轻轻起身,对谢必安的背影抱了抱拳,连一句珍重都不说,直奔庄园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