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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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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物凄凉拂暑流,汉家宫阙动高秋,残星几点雁横塞,长笛一声人倚楼。

    紫艳半开篱菊静,红衣落尽渚莲愁,鲈鱼正美不归去,空戴南冠学楚囚。

    这首“长安秋望”的诗中,写尽流落异地思乡之情,虽非韩宏所作,却流露出他此时此地的心情。

    长安,这两个字在偏远的地方而言,本身就具有了一种权威性“吾从长安来”当有人说这句话时,多半会不自觉的挺起了胸膛,表现出一种傲意来。而且,周围的眼光也立刻会加上相当程度的尊敬。

    因为长安是帝都,皇帝在那儿治理万民,抚育四夷。那儿堆积不尽的财富,到处都是琼楼玉宇似的宫殿。在长安市上,几乎找不到一个丑的女人,每个女子都是美若天仙。

    也几乎找不到一个穷人,每一个来往经过的人,都是衣履鲜明,意气飞扬,而且出手慷慨大方,挥金如土

    这种种的传说,韩宏在小时候就听人家说过,他听得眉飞色舞,心中对这个地方充满了向往。那时,在他的心中就埋下了一个愿望我要到长安去!

    去摘取富贵,以文章震骇当世,飞黄腾达,然后他还要去结识那些天下最美丽的女人

    在少年的绮梦中,总是免不了有这些梦想的,但他与别人不同的,是他更积极,不仅是想而已,更努力去做。

    而且他比别人积极的另一个原因,则是他有才华。

    可惜事与愿违,当他满怀壮志来到长安后,由于求取功名上并不如想象得意,加上他不是世家子弟,没有祖荫渊源,又不懂得迎合当时的潮流,更不屑趋炎附势走门路,充当门客而搭上进身仕途的关系。

    结果他的美梦幻灭了,壮志消沉了,只有困顿潦倒在长安市。

    而且,一困就是好几年。在这段不得意的日子里,他经常去大相国寺附近徘徊,藉以排遣心中的郁忧和旁徨。这天上午,韩宏又来到了大相国寺。

    他不是来求神拜佛,烧香许愿,而是来找寄居庙中客舍的一位寒士下棋。彼此都是考场失意人,同病相怜,又根谈得来,所以成了棋友,也结为知心之交,闲来无事就对奕几盘,有时甚至消磨一整天。偏偏这位寒士外出不在,使他扑了个空。

    韩宏怅然走出寺外,忽见一个衣著扑实,未施脂粉,却掩不住天生丽质的女子,正被几个衣衫不整的汉子纠缠,使她无法脱身,引来不少人围观,但却无人伸出援手。

    女子情急之下大叫:“救命哪!”

    一个汉子拦住她大笑:“小娘子,咱们又没把你怎样,干嘛鬼喊鬼叫的。”

    另一个打趣道:“曹二哥,你不是最喜欢会叫床的娘儿们吗?”

    此言一出,其他几个汉子不禁哄然大笑。姓曹的汉子更嚣张了,一把抱住那女子:“叫呀,叫呀,我喜欢听。”“救”那女子一想不能叫,只好向姓曹的汉子哀求:“请,请你放了我吧”姓曹的汉子道:“行,只要好好让我亲一下,我就放了你。”话一说完,就把嘴噘起凑了过去。那女子吓得又放声大叫:“救命”

    韩宏就站在不远处,他本来并不想多管闲事的。但眼看围观的人虽露出气愤不平之色,却敢怒而不敢言,没有一个人挺身而出。似乎谁也不愿招惹这些地痞流氓,有的甚至赶紧走开,眼不见为净。

    他实在看不过去了,昂然上前喝道:“放开她!”

    姓曹的汉子见有人强出头,不由地转过头来,发现韩宏只是一介书生,而且衣著并不鲜明,顿露不屑之色,冷声道:“穷小子上儿没你的事,一边凉快去吧!”

    韩宏虽见这批混混人多势众,却毫无惧色:“你们光天化日之下,当街调戏良家妇女,难道没有王法了?”

    “王法?”姓曹的汉子纵声狂笑:“什么王法?老子的拳头就是王法!”

    其他几个混混早已按捺不住,突然一拥而上。韩宏的外表是文质彬彬的读书人,并非雄纠纠的武夫,给人的感觉,只是个弱不经风的书生,根本捱不起他们一拳。

    围观的人不禁为他捏了把冷汗,心想:“这个年轻人要吃大亏了。”

    但韩宏并未退怯,他自恃以一刖在家乡曾习过几年拳脚棍棒,昂然严阵以待著。几个混混仗著人多势众,那把眼前的穷书生看在眼里,其中一人上前就向他当胸一把抓去。

    韩宏挥臂荡开对方抓来的手,同时一个扫荡腿踢出,便听那汉子“啊!”地发出声惊呼,人已躺在地上。

    这一来,其他几个混混顿时惊怒交加,齐声喝打,个个冲上前挥拳向韩宏招呼。韩宏也怒从心起,立时以拳脚相向。这下可热闹了,只见几个混混拳打脚踢,向被困的韩宏展开了猛烈围攻。吓得围观的人纷纷走避,以免遭到池鱼之殃。

    姓曹的汉子也将那女子拖开一旁,兀自不肯放手,大声喝道:“哥儿们,给这小子点厉害瞧瞧!”几个混混出手毫不留情,卯足了劲儿猛攻。

    韩宏那甘示弱,沉著应战。

    只见他拳路一经施展开来,有板有眼,虽是以寡敌众,居然能占尽上风,打得那几个混混鼻青脸肿。姓曹的汉子看在眼里,不禁惊怒交加,急将那女子交给一名败下阵来的混混,冲向韩宏面前站定,双手一挥:“都退下,让我来会会这小子!”几个混混立即纷纷退开。

    姓曹的汉子沉声道:“哼!想不到你还是位练家子,我倒看走了眼。”

    韩宏置之一笑:“在下不想惹事,只要你们放了那位姑娘”

    不等他说完,姓曹的汉子已出其不意地一拳攻到。

    这一拳出手既快,来势又猛,逼得韩宏不得不闪身避开,使对方攻了个空。

    韩宏却在闪避的同时,身子一个大旋转,飞起一脚,踢中姓曹的汉子后腰。

    “哇!”姓曹的汉子发出声惊呼,身子向前一动,接连几个踉跄,全身扑跌在地上。

    围观的人看得大快人心,情不自禁地齐声喝来:“好呀!好!”

    双方正大打出手,那被执的女子趁机挣脱那混混的手,拔脚就狂奔逃去。那混混怒骂一声,急起直追。

    韩宏便住了手,酒然一笑道:“各位,在下不过是路见不平罢了,跟你们并无过节。”

    姓曹的汉子倒也四海,又一拱手道:“在下曹二虎,他们都是我的哥们。今天不打不相识,若不嫌弃,咱们交个朋友如何?”

    韩宏末置可否:“这”曹二虎自惭形秽道:“既然阁下不屑跟咱们这些混混结交,那就不敢勉强了。”

    韩宏只好婉转道:“曹兄言重了,在下韩宏,只不过是个落第书生好吧,咱们这朋友交定了。”曹二虎受宠若惊,喜出望外道:“承韩兄抬举,今后在大相国寺一带,无任何事,只要韩兄一句话,姓曹的负责一身承担。”

    “谢了。”韩宏笑道:“那么刚才那位姑娘”曹二虎哈哈一笑:“咱们只不过是她开开玩笑罢了,人都走远了,还提她干嘛。走,今天由兄弟作个小东道,咱们找地方好喝几杯。”韩宏婉拒道:“真不巧,今天在下刚好尚有要事待办,咱们改天吧。”

    其实他是阮囊羞涩,又不愿占这批混混的便宜,白吃白喝他们一顿。

    曹二虎并不知道他的苦衷,不禁有些失望:“既然如此,那就改天吧。不过,韩兄随有空来大相国寺,可别忘了通知兄弟哦。”韩宏一口答道:“一言为定。”想不到这一场打出手,使韩宏结交了这批混混。更想不到的是,这些市井小人物,日后竟不惜出生入死为韩宏出力卖命。围观的人群散了,因为没有热闹可看。

    韩宏也离开了大相国寺一刖的广场。正打算走回住处,忽听身后有人叫道:“公子请留”韩宏闻声止步,回身一看,竟是刚才那女子。

    他不由地暗自一怔,待那女子娇喘嘘嘘地奔近,不禁诧异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那女子道:“我不放心你,也怕他们不放过我”韩宏笑了笑道:“没事了,我送你回去吧,你住哪里?”那女子迟疑了一下,才说:“我住在平康里巷”韩宏又是一怔,他知道长安的平康里巷,是著名的乐户和妓院集中地,难道她是青楼的烟花女子?

    看她的年纪,大概已年近三十,这种年龄在青楼已不吃香。纵然颇具姿色,也是美人迟暮了。韩宏不便追问,话既出口,只好自告奋勇送她回去。在路上,她并不隐讳,说出了自己叫秋娘,是平康里巷一家乐户歌妓。所谓乐户,就是妓院,不过格调上较高。

    韩宏自从无意中结识秋娘,他就经常出现在平康里巷的乐户了。秋娘的姿色不恶,只是年华已渐逝,给人一种青春迟暮的感觉。她笛子吹得不错,琵琶更佳。

    只是声音微带沙哑,唱那些绮丽的诗章,就显得逊色多了。

    韩宏对她十分同情,看对方的困顿,想起自己的潦倒,顿萌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一时感怀身世,作了两阙小曲子。

    那原是排遣自己的满腹落寞,同时也为对方一申幽怀,他是为了配合对方那嘶哑的嗓音,将音律也改了几折,以配合曲子中的哀婉凄恻。

    教会了秋娘后,就叫她唱起来,居然听得自己也泫然泣下,当天他大醉而回。醒后,他已经忘了这回事了。

    甚至于连自己所制的新曲子都不甚记得了,那知秋娘以这两折悲歌,居然又像奇迹似的,以迟暮之年又窜红了起来。

    当他有次应一个朋友之邀,重作秋娘的座上客时,才听出那是自己所作,但他没有即席说破。

    秋娘自然是认识他的,对他十分的感激。

    因为他不但给秋娘带来了好运,也保全了她的颜面,秋娘对外冒认了两折悲歌都是自作

    韩宏为人一向忠厚,再说那两折曲子,不过是一时感怀之作,也不算什么足传千古的绝唱。

    出之秋娘,被人认为了不起,如若出之他韩宏,就十分平常了。也不会因此而增添多少光彩。

    是以,他又何必说穿了?

    秋娘报答他的,是一袭新衣与两片金叶子。

    因为秋娘也从他的衣著与谈话中,约略了解他的境遇并不太好,这份报答虽然很俗气,却很有用。

    韩宏本来不肯收的。

    但是秋娘送得却很有技巧,她不说是馈赠,却说是拜师之仪,她想拜在韩宏门下学诗学乐。

    在这个理由下,韩宏倒是不便拒绝,因为再推辞下去,就是认为对方身世下贱,不堪言教了。

    那很伤人的自尊。韩宏是个忠厚的人,他不忍做伤人的事,但接受下来,他又有点过意不去。

    只有再为秋娘作了一首新诗,并且帮她选了个曲调,变几个音律来配合。

    秋娘因此在乐坊中红了起来。

    在长安的乐户中,像秋娘这种情形,可说是少之又少的异数,也算是奇迹。

    毕竟,吃这行饭的女人,凭藉的是姿色和青春,而秋娘已经三十出头。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声色圈中,人老珠黄是不值钱的。

    秋娘的姿色固属中上之选,可惜青春不再,年华渐逝,徒叹奈何,风月场中非常现实,残酷

    年过三十的女人,纵有花容月貌,也不复再受欢迎。

    韩宏同情她,并不完全是有感自己的失意潦倒,彼此同病相怜。

    主要也是他阮囊羞涩,自惭形秽,花不起大钱,去找那些当红的青楼名媛。

    偏偏他又乐此不疲,或许是为了消愁解忧,藉此发泄内心的苦闷吧!

    总之,在乐坊中,秋娘奇迹似地红了起来,这是不容否认的事实。

    而这个奇迹的创造者,正是意志消沉,连自己都不敢奢望能有奇迹发生的韩宏!

    秋娘一曲红遍长安,慕名而至的大有人在,使她几乎接应不暇。

    这天。

    掌灯时分。

    平康里巷中,出现了一位外地客。

    从他的穿著上可以看出,是位风尘仆仆的江湖人物。

    他年已四十开外,身材不算根高,但很健壮,有种粗犷的豪迈。尤其腰上佩著一柄带鞘钢刀,令人不免对他心生畏惧,不得不另眼相看。

    因为,风月场中最惹不起这种大爷。

    老鸨儿惟恐这家伙存心来闹事,暗地命人通知了黄捕头,派两名便衣捕快赶来,伪装成寻芳客。

    暗中监视这位外地来的陌生人,以防万一。

    但出乎意料之外,这位仁兄既未惹麻烦。也不像是来找乐子的,竟然专为聆听秋娘的一曲而来!

    不过,他又舍不得多花银子。

    他只要了个小房间,点了二三样下酒菜,外加两斤花雕,就一个人自斟自酌地吃喝起来了。

    他连陪酒的姑娘都省了下来!

    说的倒很漂亮,回头姑娘的银子照算,他只是不愿意受干扰,以免影响他欣赏秋娘的歌声和琴韵。

    老鸨儿也不愿计较,更不在乎多收几两银子,只求相安无事,这家伙不要闹事就心满意足了。

    如果他真指名要秋娘来陪酒,老鸨儿还难以应付呢!

    秋娘今晚被人包下了。

    包她的是位公子哥儿,光看他一身华服,就知道大有来头!

    而且出手大方,一来就拿出两只五两重的金元宝,交给了老鸨儿,言明说要包秋娘一夜。

    还问了句:“十两金子够吗?”

    秋娘最近在乐坊中,虽然唱红了,但她还没有这么高的身价,二两金子已足够,这位公子哥儿一出手就是五倍,居然还问够不够。

    可见他根少到这种地方,根本不清楚行情!

    或者他家太富有吧!

    老鸨儿不敢贪心,连说:“够啦!够啦!”

    当即交待下去,把今晚原已预定的几位熟客全部谢绝,推说秋娘身体不适,以免扫了这位公子哥儿的兴头。

    其实,只要秋娘一弹唱,那还能瞒得了人。

    像那位舍不得花钱的老兄吧!仅花少许代价,照样可以一饱耳福,可惜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罗!

    花厅里的公子哥儿,不但出手大方,而且风度翩翩,一表人才,加上文质彬彬,自是大受秋娘和姑娘们欢迎。

    公子哥儿似乎也是慕名而来,不惜花十两金子,专为欣赏秋娘的弹唱,其他几个姑娘只是陪酒。

    秋娘的成名曲,只有韩宏为她捉刀代作的两折悲歌。

    而她今晚已连续唱了三遍。

    这是公子哥儿要求的,秋娘自然不便拒绝。

    一曲终了。

    秋娘犹抱琵琶半遮面,含笑问道:“公子,要不要我弹唱点别的?”

    公子哥儿的脸上毫无表情,令出如山地道:“不!我只要听这两支曲子,继续唱吧!”

    秋娘心里虽有些不悦,但也不便说什么。

    倒是一旁的欣姑开了口,笑着打圆场:“公子爷,咱们秋娘姐姐,又弹又唱的,手指也弹累了,口也唱乾了,您不让她歇歇,喝杯酒润润嗓子吗?”

    随侍在侧的小红姑娘也帮腔道:“就是嘛!公子爷光顾著听曲儿,我们都还没机会敬公子爷酒呢?”

    秋娘趁机举杯道:“我敬公子。”

    不料,公子哥儿脸色一沉,冷声道:“我花钱可不是来买醉的!”

    这一来,在座的妨娘们都不敢吭气了。

    气氛突然尴尬起来。

    秋娘惟恐场面闹僵,赶紧撩袖伸出纤纤玉手,轻拨琴弦,发出清脆悦耳的琵琶声。才使公子哥儿的脸色缓和下来。

    不知是受了情绪影响,还是事有凑巧,秋娘一个不慎,竟使琴弦绷断。

    “啊”秋娘失声轻呼起来。

    公子哥儿的脸色倏地一变,冷冷地哼了一声,正待发作。

    秋娘已惶恐地陪著小心:“对不起,对不起,扫了公子的兴头,我这就去换一把琵琶”

    “唔”公子哥儿沉吟了一下,才勉强点了头:“好吧!”

    秋娘不敢离座,暗向小红姑娘一施眼色:“小红,麻烦你把我房里那把新琵琶取来。”

    小红姑娘会意应了一声,刚起身离座,就见一个中年壮汉闯了进来。

    他老兄不是别人,正是那带钢刀的江湖人物。

    小红被他挡住了去路,刚说出声:“你”不料被他一挥手,推得踉跄跌了开去。

    “哇!打人啦”

    小红这一嚷,顿使整个花厅的姑娘们为之愕然。

    那位公子哥儿却若无其事,连看都未看中年壮汉一眼。

    大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奔于左而目不瞬的那份镇定和冷静。

    倒是黄捕头派来的两名便衣捕快,行动极为矫捷,紧跟著掩上楼。

    就在小红叫嚷的同时,他们已闪身入厅,一左一右,上前抓住了中年壮汉的两条胳臂。

    这两个捕快,曾在城东段老武师开设的武馆,学过几年拳脚功夫,也会几手擒拿术。

    所以一手抓住中年壮汉的胳臂,另一只手已扣向他手腕。

    但中年壮汉的反应更快,双肘猛向后一拐,撞在两名捕快的胸腹之间。

    这一下撞的不轻!

    只听两名捕快发出声沉哼,痛得蹲了下去。

    顿时,花厅里惊乱成一片。

    楼下的老鸨儿也带了几个汉子赶来,如今秋娘是她的摇钱树,出不得半点差错。

    但她不敢贸然登楼,只在梯口指著楼上大叫:“你们快上去呀!不用怕,有两位公爷在上面”

    其实她那里知道,两名捕快刚一出手,就吃了那中年壮汉的暗亏,这会儿连站都站不起了。

    几个汉子是老鸨儿花钱雇的,明为打杂帮闲,实际上等于是保镳。

    风月场中,龙蛇杂处,三教九流的人物都有,随时可能闹事。

    是以平康里巷中的乐户,几乎都雇有一批保镳打手。

    而这些保镳和打手,又几乎全是当地的混混。

    平时仗著人多势众,虚张声势,唬唬人可以,真要遇上耍狠的扎手货,他们就派不上用场了。

    几个汉子冲上楼,闯进花厅一看。

    两位公爷正捧腹蹲在地上,龇牙咧嘴地呻吟著。

    这情形看在眼里,心知遇上的绝非等闲之辈,他们那还敢贸然轻举妄动。

    但乐户花钱雇保镳,可不是请他们来看热闹的。

    带头的老孙只得装腔作势,问了声:“二位公爷不要紧吧?”

    然后一挺腰,上前虚张声势地喝道:“反了,反了,好大的胆子,竟敢动手伤了两位公爷?”

    中年壮汉充耳不闻,连头都未回,迳自走向席前,瞥了那公子哥儿一眼,指著秋娘问:

    “你就是秋娘?”

    秋娘一听,对方似乎是冲著她来的,不由地暗自一惊。

    但她毕竟在风月场中混了十几年,生张熟魏,什么样的人物都见过,闹事的场面也见多了,早就习以为常。

    只见她力持镇定,起身微微一衽,道:“这位大爷,请恕秋娘眼拙,一时记不起了”

    未等她说完,几名沉不住气的保镳,突然一拥而上。

    他们趁著中年壮汉正向秋娘问话,打算从他背后突袭,拥上去把那中年壮汉扑住。

    那知中年壮汉一闪身,不但使几名保镳扑了个空,同时一把执住秋娘的手臂,把她推在身前。

    “铮”地一声!

    钢刀已出鞘。

    老孙一见秋娘受制,投鼠忌器,急向几个蠢蠢欲动的保镳喝阻:“退下!退下”

    几名保镳那敢逞强,只好退在一旁。

    中年壮汉横刀在秋娘颈下,眼光一扫,沉声道:“谁敢动,老子就宰了这娘儿们!”

    保镳们全傻了眼。

    秋娘早已吓得魂不附体。

    其他的姑娘们更是全身发抖,连大气都不敢出。

    只有那位公子哥儿,始终无动于衷,彷佛全然置身事外,好整以暇地在冷眼旁观。

    中年壮汉也未将他看在眼里,镇住了整个场面,哈哈一笑道:“这才对,老子跟你们无冤无仇,不想动刀子,除非是你们逼我动手。”

    随即转向稳如泰山坐在那里的公子哥儿:“抱歉,扫了阁下的雅兴。”

    公子哥儿耸耸肩,酒然一笑道:“言重了。”

    老孙只得硬著头皮问道:“老兄,你究竟要干嘛?”

    中年壮汉冷喝道:“不关你们的事!”

    正在这时,忽听楼下的老鸽儿在梯口大叫:“黄捕头,您来得正好,那家伙在楼上花厅闹事”

    中年壮汉暗自一怔,心知黄捕头已亲自带了人手赶来,他倒并非怕事,而是不愿在此逗留。

    当机立断,以钢刀逼住秋娘,迅速退向窗口。

    老孙似已看出中年壮汉的意图,急叫道:“大家快拦住他!”

    可是,几名保镳却没有一个敢上前。

    中年壮汉趁机拦腰一把挟起秋娘,吓得她失声惊叫:“啊!放开我”

    就在黄捕头带著四名捕快,急急闯进花厅时。

    中年壮汉已挟起拚命挣扎的秋娘,转身一掌劈碎格窗,飞身破窗而出,落向了那天井中。

    黄捕头冲至窗口,只见中年壮汉挟著秋娘,已然纵身跳上围墙头。

    等黄捕头从窗口跳下,飞身追上墙头,中年壮汉已挟持秋娘去远,转眼消失在夜色苍茫中。

    为了职责所在,黄捕头仍然带著几名捕快,以及保镳们急起直追。

    但他们那能追得上,只不过是应付公事,装装样子而已。

    中年壮汉出手制住了秋娘的哑穴,使她不能出声,仗著一身轻功,疾奔如飞,很快出了平康里巷。

    他虽然来自外地,但对此地的环境十分熟悉,似乎早已有了预谋,把附近一带的地理环境,摸得一清二楚。

    一路上,他尽捡小街狭巷,未曾遇上任何阻拦,胁下挟著秋娘,来到一处荒废已久的旧宅。

    中年壮汉如同识途老马,飞身越墙而入,直奔满是积尘,遍结蛛网的厅中,才把秋娘放下。

    他在一旁席地而坐。

    他以刀压在秋娘胸一刖,警告道:“如果你放聪明些,乖巧些,不要鬼喊鬼叫,我是不会伤害你的。知道吗?”

    秋娘不能出声,吓得连连点头。

    中年壮汉伸手在她颈后一拍,解开了受制的哑穴,即道:“我问你,你的一手精湛琵琶技艺,是何人传授?”

    秋娘暗自一怔。

    心想:“这人真莫名其妙,把我挟持到这里来,只是为了问我这个?”

    但她不敢顶撞,怯生生道:“这个实不相瞒,秋娘自从卖身青楼,就由陈老师傅教授各种乐器,并且指导唱曲儿。

    或许是秋娘偏爱笛子与琵琶,是以对这两种乐器较为用心学习。谈不上成就,只是稍有心得而已。”

    中年壮汉冷哼一声,道:“我已经打听过,你在平康里巷混了十几年,一直没没无闻,怎会在不到一月之中,突然名声大噪,红了起来?”

    秋娘轻喟道:“这位大爷有所不知,秋娘略具姿色,可惜不善迎逢,以致不太受人欢迎。

    加之岁月不饶人,如今秋娘人老珠黄,更难与那些青春貌美的姑娘们争奇竞艳。

    想不到近月以来,竟以两折悲歌,使秋娘以迟暮之年又窜红起来,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呢!”

    中年壮汉沉声道:“这么说,你是经高人指点罗?”

    秋娘叹道:“或许是老天见怜,不教秋娘没没以终,抱憾九泉吧!”

    中年壮汉喝问:

    “那么指点你的高人是谁?”

    秋娘怔了怔。

    秋娘委婉道:“那有什么高人指点,秋娘只不过是近来勤练不懈”

    说这话时,她不禁心虚,一则是怕泄了自己的底上则也是不愿扯出韩宏,以免替他惹上麻烦。

    毕竟,韩宏对她恩同再造,否则那能有今天?

    不料,中年壮汉怒道:“哼!你弹唱了十几年也红不了,我不相信不到一个月的勤练,就能使你大红特红。

    说!究竟是什么人指点你的?”

    秋娘矢口否认:“真的没有人指点我啊!”中年壮汉不屑道:“凭你也能作得出那两折悲歌?”

    秋娘哑口无言了。

    中年壮汉冷冷一哼,威胁道:“秋娘,我不想难为你,只要你老老实实说出,两折悲歌是谁作的?

    谁教你弹唱?目的何在?否则,那就怪不得我,是你自讨苦吃了!”

    秋娘犹豫之下,为了保命,正待据实以告。

    忽听有人冷声,道:“欺侮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算得了什么英雄好汉呢!

    哼”中年壮汉出其不意地一惊,霍地跳起。

    只见大厅门口,赫然站立一个人。

    虽然背著月光,但从他一身华服和身材,可以看出正是今晚包下秋娘的那位公子哥儿呢!

    中年壮汉显然看走了眼,当时根本未将那公子哥儿看在眼里,放在心上,想不到人家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就凭人家能不动声色,悄然跟踪而至,中年壮汉就自叹弗如。

    中年壮汉不由地惊怒交加,手握钢刀向公子哥儿一指,喝问:“阁下是什么人?”

    公子哥儿笑道:“跟你一样,是秋娘的知音。”

    怒哼声中。

    中年壮汉已纵身直射门口,抡刀就猛向公子哥儿砍去。

    这一刀,势如泰山压顶!

    用足了十成臂力与腕劲,纵是武功盖世的绝顶高手,也不敢以血肉之躯抵挡。

    公子哥儿居然不闪不躲,只将身形一晃,已使中年壮汉雷霆万钧的一刀劈空。而他仍然站在原处,就像未曾移动分毫一样。

    中年壮汉用力过猛,一刀劈空便收势不住,冲出了厅外。

    只见他猛一回身,失声惊呼道:“虚形幻影身法!”

    公子哥儿酒然一笑:“阁下倒很识货!”

    中年壮汉强自镇定,问道:“虚幻尊者是阁下的什么人?”

    公子哥儿状似不屑道:“你不配问!”

    中年壮汉显然也不是省油灯,昂然道:“哼!别说是阁下,就算是虚幻尊者本人在此,在下也有几句话要当面问他!”

    公子哥儿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你想知道仟么?”

    中年壮汉直截了当道:“问他是否也想染指-琵琶三绝-?”

    “哦?”公子哥儿似乎很失望,沮然道:“如此看来,你不是我想要找的人了。”

    中年壮汉诧异道:“你在找人?”

    公子哥儿道:“我已找了他多年,最近才获知他在长安,极可能匿居在这平康里巷之中的。

    今晚若不是你这一闹,藉秋娘的琵琶声,也许能把他引出来。结果嘿嘿,你老兄必须为今晚的事,付出代价了。”

    中年壮汉才若有所悟道:“原来阁下是想利用秋娘的琵琶声,把那人引出来?”

    公子哥儿冷声道:“秋娘除了琵琶技艺,在平康里巷堪称一绝,尚须配以绝佳词曲,旋律始能发挥得淋漓尽致。

    否则,她那沙哑的歌喉,实在教人不敢恭维!”

    中年壮汉道:“这么说,你我的目的是一样罗?”

    公子哥儿摇摇头说:“不!为了解开-琵琶三绝-之秘,找他的不止你一人,只是你老兄比较急躁而已。

    而我不同,一方面要引出他来,一方面却又要尽一切的可能来保护他。”

    “保护他?”中年壮汉哼声道。“只怕是想独占-琵琶三绝-吧-”

    公子哥儿笑了笑道:

    “也许是吧!反正,谁想打他歪主意,我就杀谁!”

    中年壮汉不甘示弱道:“你有把握杀得了我?”

    公子哥儿信心自足道:“三招之内,我若杀不了你,立刻扭头就走。”

    中年壮汉怒斥道:“小子,你太狂了!”

    公子哥儿笑道:“接得下三招,再批评我不迟。”

    中年壮汉钢刀一抱,摆出架式,喝道:“别光说大话,亮出你的兵器来!”

    “我从不用兵器,杀人只凭一双肉掌!”

    这小子果然够狂!

    中年壮汉那还按捺得住,狂喝声中,突然欺身而上“呼”地一刀猛向对方拦腰砍了去。

    只见公子哥儿错步晃身,仍以“虚形幻影”身法,从容不迫地避开一刀。

    口中还讥道:“威震大江南北的马家霹雳刀法,也不过如此嘛!”

    中年壮汉接连两刀走空,心里已著实发毛。尤其认出对方施展的是“虚形幻影”身法,更觉胆颤心惊。

    因为,虚幻尊者是近百年来,武林中的传奇人物。

    他介于正邪之间,做事向来只凭自己的憎喜,全无是非,善恶的概念,是以黑白两道,都对他敬鬼神而远之。

    即使称他为大魔头,其实也不为过。

    虚幻尊者不但武功独树一帜,以诡异狠毒称霸,更以“虚形幻影”身法亭誉武林,被视为极难缠的人物。

    他已多年未现江湖,如今这公子哥儿既能施展独步武林的“虚形幻影”身法,想必是虚幻尊者的门下,至少也有极深的渊源。

    中年壮汉那能不暗自心惊。

    尤其,对方已夸下海口,三招之内必取他性命。

    中年壮汉心里有数,公子哥儿的话既说出曰,绝非危言耸听,虚张声势,而是绝对有把握能做到。

    邪门的马家寨,以霹雳刀法威震大江南北,在江湖上也算赫赫有名,几可与陕西太君府的杨家枪法媲美。

    中年壮汉姓马名平昌,是马家寨寨主神刀马永昌的胞弟,刀法虽不及兄长,但在大江南北一带,几乎无出其右,从未遇上对手。

    想不到今夜遇上的对手,竟是虚幻尊者的门下!

    马平昌心知第一刀走空,生死关头就决定在第二刀上了,因为第三刀对方必然会出手还击。

    那将是致命的一击!

    他只有这最后一刀的机会,想必全力以赴。

    主意既定,就见中年壮汉暗自运足真力,贯注执刀的右臂,手腕转动几下,突然一声狂喝。

    直向一丈外的公子哥儿疾扑而去!

    霹雳刀法果然名不虚传!

    他这一刀攻出,势如雷霆万钧,化作三道霍霍刀光,分取对方上、中、下三盘,够得上快,准,狠三字诀。

    公子哥儿出神入化的诡异身法,简直不可思议。

    眼看他被一片刀光笼罩,无论从任何一种角度,都绝无可能闪避得开。

    但他身形一晃,刀锋过处,竟然虚若无物。

    马平昌真不敢相信,他这一刀攻出,上,下两盘可虚可实,端倪对方的动向而定,威力在于拦腰一扫。

    任凭那公子哥儿身法再玄虚,也难闪避,逃过一刀之劫。

    但是,马平昌十拿九稳的一招“三兽渡河”竟又落了个空。

    这一惊非同小可,不等公子哥儿出言相讥,马平昌已回身挥刀反扑。

    他已决心孤注一掷,这一招“横扫千军”使出了毕身功力。

    公子哥儿眼见马平昌形同疯狂攻来,只一晃身,避开势猛力沉一刀的同时,出手如电,反手一掌拍在了对方的背上。

    “哇”

    只听马平昌发出一声惨叫。

    立时口喷鲜血,向前扑跌出七,八步,便告倒地不起。

    好霸道的一记“黑心掌”!

    公子哥儿回身瞥了地上的马平昌尸体一眼,喃喃自语道:“我说过,三招之内,若杀不了你,我扭头就走。

    可惜你听不懂,如果你不跟我动手,赶快逃,我不就不能出手杀你了吗?真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哦!”说完,他露出卑夷的笑意,若无其事地走进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