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赤胆丹心 > 第五章盘龙剑

第五章盘龙剑

推荐阅读:弃宇宙渡劫之王全职艺术家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仙宫大侠萧金衍大华恩仇引天刑纪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a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翠娘原本乖觉,一见天雄为了一句笑话真有点面红耳赤,也不由笑道:“世哥,我们先别谈这个,等我再告诉你一个笑话,那曹姨太太竟打算和我们攀起亲眷来,幸亏我爸爸和了因大师伯走了,要不然不当面发作那才怪呢。”

    天雄这才面色一转也笑道:“这太奇怪咧,她凭什么怎能和你鱼家攀亲眷,我倒有点不信了。”

    翠娘笑道:“她什么也不凭,却想拜我母亲做干妈,不信你停一会问我姨娘便知道了。

    便曾叔和白叔他两位在前舱也听得明明白白,这可不是我造谣言咧。”

    天雄愕然道:“真有此事吗?那你们用什么方法把她打发回去咧?”

    翠娘又笑道:“我已说过决不骗你咧,她一来便在船头下轿,直向舱内走,口口声声说要拜见我母亲和姨娘。我没有法子,只好把她引到后舱去,我母亲本就有病是真的,连起来也没有起来,只由我和姨娘两人敷衍她。她却仍是昨天那一套,着我们怂恿爸爸出山做官,这却亏得我姨娘嘴巴真来得,一面把自己这一面抬得高高的,也不得罪她。只说爸爸年纪太大了,腰腿已硬,惟恐磕不得头,请不得安,又不谙大清朝的仪注,所以没法出去再混。一面却照曾叔的话说,只微露我可以到北京去一趟,应那张桂香之约,也不妨便中见一见那鞑王。

    并且说,如果逼之过甚,便连这一点也办不到了。她却高兴异常,连称不敢。后来又说到爸爸因为膝下无儿,所以万念俱灰,只要皇上能不究以往,也便自甘以渔父终老。她因为这一句话便又顺着杆儿爬上来,竞说如果不嫌她出身寒微,情愿拜在我母亲膝下做个干女儿,彼此做一门亲戚往来。却给我姨娘半开玩笑似的,从旁婉言拒绝了。她还不死心,又要把城内那宅房子送给我们。我姨娘却老实告诉她,我们所以乐于住在船上是为了爸爸流连江上美景,并不是买不起一座大宅子,这才将她堵了回去。却又坚邀我和姨娘到她寓所里去。

    后来是我因为她缠急了,悄悄的对她说,父亲素来不喜令内眷应酬,如果弄翻了,以后话反而不好说,这才把她敷衍走了。”

    接着又格格一笑道:“这女人简直比曹寅那老奴才还无赖,我要不是为了白叔和曾叔一再嘱咐,不可令她下不了台,真早要挥诸门外咧。”

    话犹未完,忽见丁七姑从后舱里猛一探头道:“小姐,你这人真没良心,人家口口声声全是为了你咧,为什么动不动便要把人家轰出去?你瞧那位云小姐,单这一副嫁妆值多少?

    果真老爷也肯出山,你不也可以风光风光吗?”

    翠娘脸一红偷看了天雄一眼道:“啐,去你的,这也像个姨娘说的话吗?要不是当着人,我要不揍你才怪。”

    丁七姑也向天雄看了一下把头一缩道:“本来人家是这么说,我还能扯谎吗?你揍我有什么用。”

    翠娘闻言,正待赶向后舱去不依,忽听鱼老在岸上笑道:“翠儿又跟姨娘在闹什么?你马世哥回来没有?”

    天雄忙道:“我回来了,只是一时却又不能动身咧。”

    鱼老失惊道:“那是为了什么,难道又有什么意外不成?”

    说着连忙从岸上下了船,一问究竟之后笑道:“原来如此,这鞑王对凤丫头也算极尽笼络之能事咧,不过这一来倒也好,我本来也早打算北上,恭谒先帝陵寝,看看旧日关塞山河是否无恙,你们既走水路,我这只船便也随行,沿途一直逛到北京再回来便了。”

    翠娘忙道:“那太好了,不过漕运只能到通州坝,你老人家要到北京,这条船儿却须放在北通州咧。”

    鱼老道:“那也不要紧,反正船上有你母亲姨娘、妹妹,你还怕人偷了去不成?再说我在那北京城里也不过耽搁个十朝半月,便回来咧。”

    白泰官在旁不由笑道:“老将军不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北上吗?现在为什么又变了计咧?”

    鱼老大笑道:“那鞑虏要找我,我自然不去,这却是我自己要去的,怎么能相提并论咧?”

    曾静微笑道:“老将军倒不怕人把你看成和我们一路吗?”

    鱼老大笑道:“这一点我早已想到,只要不到什么王府去,也不露面,有谁能议论我?

    再说将来总还有事情做出来给人看,我怕什么?”

    天雄一听鱼老忽然态度一变意欲随行,不禁诧异,忙道:“世叔如果真的也北上去逛一趟,鞑王府自不必去,不过那年双峰闻讯必须求见,你却不能太拒绝咧。”

    鱼老又大笑道:“我此番北上,便也有看一看他和那凤丫头之意,只要能瞒着京中权贵,也许还要吃他一杯喜酒,焉有相拒之理?”

    接着又向翠娘道:“那曹姨太太又来做什么?这等人你以后却少招惹咧。”

    翠娘道:“谁招惹她?她自己要来有什么法子?如果我们有一天不离此地,她也许要常来咧。”

    鱼老猛一翻眼道:“这怎么行?你明天便通知她,着她以后不必再来咧,那老奴才已经讨厌,再弄个浪女人来,我这船上真算倒了八辈子霉咧。”

    曾静笑道:“反正我们也快走咧,老将军何必生气?你要讨厌她,不会每天去找那了因大师下上几盘棋,眼不见心不恼,不也就过去了。”

    鱼老怒道:“这船是我的,终不成为了她要来,倒把我逐出去,天下有这个道理吗?”

    正说着,丁七姑又从后舱走了出来笑道:“老爷子,你是怎么着咧?自古光棍不打笑脸,又道千差万差来人不差。人家也是奉命而来,她随便怎么说,我们不理她也便够咧,你还真的能说来也不许人家来吗?再说,你既打算到北边去逛上一趟,便算他还有十朝半月才能动身,也不过这么几天,又何苦因为自己的倔脾气,替曾白两位叔叔把布好的局弄糟了咧。

    今天那女人来,已吃我刻薄得不少,我想她以后也未必天天来。你就照曾叔叔说的话,如果不乐意听那不入耳的话,便找了因大师下棋去,连那曹寅也避过不好吗?”

    鱼老摇头道:“你们妇道人家知道什么?须知惟名与器不可以假人,你只要让她来常了,外人也许会疑惑我已变节投降才和他们打交道咧。”

    七姑又笑道:“你老人家今天怎么说话有点颠三倒四咧,方才不明明是你说的,只不到鞑王府去,便不怕人议论吗?为什么现在又说起这话来?须知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却不在乎这一些小节咧。”

    鱼老不由笑道:“你今受了那女人什么好处,却这等替她说话,难道真在这渔船上住腻了,打算借此教我投降鞑虏吗?”

    七姑薄怒道:“你疯咧,我真要贪图富贵,还不会到你这船上来,你投降不投降又关我什么事?须知此事所关者大,却不可全以意气用事咧。”

    白泰官见状忙道:“七姑不必生气,老将军也不过看见这女人有点不顺眼而已,难道还真能那么说吗?再说便真的不要曹寅这老奴才和那女人来,我也有法子使得他决不再来,你何必又为了这个累老将军不快咧?”

    接着又道:“现在要商量的是另外一件事,你们既走水路,老将军这条船又随同北上,那我便不能同行咧。”

    鱼老不由又是一怔道:“这又是什么道理?难道你不愿走水路吗?”

    泰官笑道:“如走水路,每天全坐在船上,先用不着那么辛苦,又大家在一处,我还有什么不愿的。不过一则日期稍迟,恐那老奴才又做手脚。二则那龙马也不能闷在船上几十天。

    所以你们如果决定乘船前往,我便打算仍借这匹马做个前站,先赶进京去,将此间情形告诉周路二位做个商量,那马兄等便在路上行程稍迟也无妨咧。”

    天雄道:“我也正愁水路难免中途羁延,惟恐误事,又怕曹寅那老奴才再做手脚,若得白兄先行,再有那匹宝马,便一切无妨咧。只是风尘仆仆,打上几个数千里路的来回,这却令我难安咧。”

    白泰官大笑道:“你别先把事情搞去,我这笔帐决不算在你头上,固然这是公事,任凭是谁,稍微出上点力,算不了什么,即使丢开公事不说,我要算这本帐也该找那年贤侄和凤丫头去,却与你无关咧。”

    翠娘笑道:“那你几时走咧?”

    泰官道:“本来我可以明天就走,但此间事尚未了,如走得太早,反而要有许多事不接头。现在我是打算等你们开船,我便上马,闹个水陆并进,便可兼顾起来。到京固然迟不了,此间所有情形也不会遗漏,这其间相距不过十朝半月,便算曹寅那老奴才会弄玄虚,他致多不过用八百里加急羽递,我有这匹龙马也不会落在他后面。”

    接着又笑道:“你问我的行期,是打算再托我寄上一封信给凤姑娘吗?那也行,只管慢慢的写便了,便到临行之际再交给我也还不迟咧。”

    翠娘道:“我才不再和她打那哑谜,只烦你到京以后,着人去告诉她一声,就说我不日到京,有话要当面问她便行咧。”

    白秦官大笑道:“那你是打算大兴问罪之师了,那更容易,我决替你把话传到便了。”

    曾静在旁忙道:“白兄所见虽然极是,你先行赶到北京更是必然,不过如果等我辈开船再走,却未免稍迟。须知那曹寅,既有驿递之便,也许每天全有消息报出去,虽然不能全用八百里六百里加急,但那老奴才有的是钱,又有宫中势力,说不定最重要的消息,便专人递传,不走驿路。我们虽然有这匹龙马,但必须白兄前往,才能把话传到,说不定便会落在后面。

    要依我之见,不如在我们行前两三天便动身,才能决不至误事,否则却难说咧。”

    翠娘笑道:“可惜这龙马只有一匹,否则能有上两三匹那便好办咧,照这么一说,那只有屈白叔先行数日了。”

    泰官闻言连忙点头称善,当下便决定了,在开船之前三日,由他先行赶向北京,那鱼老则每天均到江天寺去寻了因大师闲话或者下棋消遣,当日无话。第二天一清早,那曹寅果然又派人来,邀请天雄泰官曾静三人饮宴,天雄本不欲前往,却被曾白二人又一阵劝说,不得已只好又一同去了。鱼老也一起来,便趋向金山。船上只剩下翠娘和丁七姑,那曹姨太太却又一乘轿子抬了来,仍在船头下轿,一进舱门,便向翠娘笑道:“我又来咧,您不讨厌吗?”

    翠娘一看,那随轿老妈子,除携了唾壶烟袋之类而外,还挟着一个紫檀拜盒,心知必又有馈赠情事,连忙笑道:“贵客光临,焉有讨厌之理,不过家父已经说过,我们这鱼船太小,更乏婢媪,却无法多为款待咧。”

    曹姨太太忙道:“我能常来伺候老太太,向鱼小姐和姨太太求教,便是前世缘法,你怎么说这话咧?”

    正说着,丁七姑也从后舱走出来,悄悄的说道:“对不起姨太太,我们老太太睡得正香,却无法请你到后舱去,只好在这舱内落座了。”

    接着又笑道:“好在我们老将军一清早便出去了,那三位外客又被曹大人请去,否则还真无法接待咧。”

    曹姨太太连忙福了一福道:“既如此说,那我不惊动老太太咧。”

    一面又双蛾一蹙道:“昨天我已说过,这船上虽好,委实却不是养病的地方,二位何妨劝劝老将军老太太,反正我们那座房子还空着好多院落,何不先请上去暂住些时,也好延医调理,等她老人家病全好了,再回到船上来不好吗?在这船上委实诸多不便咧。”

    翠娘道:“她老人家这是老病,一时决好不了,医药倒也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只是人来客去不便而已。”

    曹姨太太不由脸上有点不快,但仍笑道:“我是因为老太太生病,在船上养病恐非所宜,其实并无他意,您却不必误会咧。”

    翠娘未及答言,七姑又笑道:“姨太太,你是不知道,我们老将军就是这个倔脾气,老实说,便连姨太太到我们这船上来,他全不太愿意咧。”

    曹姨太太闻言忙道:“老将军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大人因为敬重老将军为人,才打发我来,向老太太和姨太太请安,却非有意麻烦咧,还望姨太太和小姐多多解释才好。”

    接着又勉强笑道:“我真不知道,老将军这是什么想法,虽然这船很大,姨太太小姐也不愁吃不愁穿,可是何苦误了小姐的终身,害得老太大和姨太太跟着受罪咧。就算他老人家忠臣不事二主,住上岸去不也是一样,难道他就打算教全家住在这船上一辈子吗?我虽然不懂什么,自古忠臣也不知多少,却没听说过有一辈子藏在船上的咧。”

    翠娘道:“他老人家要在这船上倒也不全是为了气节,一半也是天性如此,便我也弄惯了,也许住到那高堂大厦内面去,倒觉得天地太小,令人不舒服咧。”

    七姑也道:“真的,不知道的人,也许疑惑我们是在这儿受罪,其实却不尽然咧。别瞧我们现在以打渔为生,这份清福却是达官贵人享不到的。老实说,便是我们老将军在延平王麾下的时候,也决没有这等自在舒服。不但他老人家少受若干上司的脸色,便我们也自在多了。不用说别的,便拿姨太太来做个比方,你要不是为了大人在江南做官,上面有话,着他搜求这些山林隐逸,能屈尊到我们这船上来吗?”

    接着又笑道:“我也许说错了,姨太太可不用见怪,不过各人所见不同,因为我们老将军疏懒惯了,所以我们也跟着学了他的样儿,却是真的,我想你或者生性不同便不是如此看法亦未可知。”

    曹姨太太不由满腹不快,但因奉命而来,曹寅又交代过,无论对方如何刻薄挖苦,全不得出言不逊反唇相讥,不把要说的话说完决不许回去,只好又忍着,仍然笑道:“我们且不谈这个,今天我是奉了大人之命,给鱼小姐送东西来了,您可不许璧回咧。”

    翠娘忙道:“前此叨扰已经不当,哪敢再受大人厚赐,再说寒舍虽在江下打渔,却非真正靠此为生,金银财货固然不是我们所需,便珠宝玩好之物,我们这船上也殊有不配,还请带回才好。要不然家父一旦得知,势必大加呵斥,那便转令我为难了。”

    曾姨太太笑道:“我们大人早说过了,金银珠宝决不配拿来送您,这件东西,却是您用得着的咧,还请不必推却才好。”

    说着向门舱里一招手道:“高妈,你还不快将那拜盒拿来,我现在就要请鱼小姐先过一过目咧。”

    那仆妇连忙答应一声是,便捧了那拜盒走来。曹姨太太双手接过,打开盒盖,里面却是一个古锦香囊,其长不过七寸有零,囊底约有茶杯大小,囊口却只有虎口粗细,里面似乎盛着一件东西。曹姨太太一面将拜盒放在桌上,一面取过那锦囊,递在翠娘手中,又笑了一笑道:“我们大人说,这东西本不成敬意,不过恰合鱼小姐使用,且请打开一看便知明白,您如再推却,不但辜负了我们大人的一番用心,也委屈了这件东西咧。”

    翠娘见她说得奇怪,又不知那囊中藏着什么东西,心中仍旧疑惑是什么镯钏首饰之类,忙道:“我是一个终身奔走江湖的野丫头,这些东西却用不着,便有负大人盛意也怪不得咧,还是姨太太留着吧!”

    说着仍然用手推开,曹姨太太却不依道:“这绝不是珠宝首饰,我留着没有用,还显得有点怕人咧,您便不肯赏收,难道就连看一看也不屑吗?”

    翠娘无奈,只有勉强接过,打开锦囊一看,却是一个金丝嵌宝的剑靶,那吞口前面却又赘着一个茶杯口大小扁圆形的铁匣。心中暗想,这倒像一件兵器,但在江湖上也混过多年怎么没有见过?再一手握着剑靶仔细看时,无心之中,一触靶上暗簧,只听得呛啷啷一响,那铁匣忽然弹出老远,手上握的,却是一柄二尺来长三指宽的宝剑。再一看那剑身,通体鳞纹,蓝中带亮,一望而知,便是一口宝刃,试再用手一抖,竟是软中带硬,便和缅刀一样,却又比缅刀趁手灵活。不禁暗中吃了一惊,想道:“这老奴才却从哪里去寻得这柄剑来?”

    连忙提剑在手,二面一看,只见剑身近吞口处,一面镌着“盘龙”两个八分隶书,一面镌着“开皇元年正月吉日宇文令仪仿赫连氏旧法监制”两行小字,心中更加骇然道:“这是一口宝剑,我虽用得着,却无法领受曹大人这等厚赐,还请带回为是。”

    曹姨太太笑道:“这怎么使得?为了这东西,我们大人眼巴巴的着人特地从南京取来,便专为了送您,您如今着我带回去,岂非令我为难?再说,我听大人说,这口剑,他并不是化钱买来的,原本家藏旧物,当初还是我们从龙入关的老大人,从流寇手上得来的。他留着也没有用,才拿来送您这位名震江湖的女侠,您如今教我带回去,不但他非见怪不可,您又教他一个文人留着做什么?据他说,惟有您才配用这口剑,这口剑也惟有送给您才不委屈,这可不是金玉珠宝,他才着我送来,您请想一想,还能再收回去吗?”

    接着又道:“我今天便专为奉命给您送这口剑来,如今交待明白,我也该走咧,老将军老太太面前,还请代我请安,恕不惊动咧。”

    说罢,便站起身来告辞欲去,翠娘忙道:“姨太太,你且请慢走,这柄剑还请带去,我却不能收咧。”

    曹姨太太笑道:“东西我已送来,收不收我不管了,您有什么话和我们大人说去吧。不过我们大人曾经说过您如真的不收,便着我向您下跪呢,您真能那么办吗?”

    说罢,真的一提裙子,弯腰下去,翠娘连忙放下那剑用手扶着,曹姨太太不禁叫声啊哎,接着皱着眉毛道:“我可没有李大奶奶那一手,您可不能那样对付我,真的那么一来,便要了我的小命咧。”

    翠娘诧异道:“我一点也没有用力呀,难道竟碰伤了你吗?”

    曹姨太太吃吃笑道:“您没有用力我已受不住,真要一用力,那我只好躺在您船上不用回去咧。”

    说着又福了两福道:“现在我还是那句话,您如不肯赏收,那便非逼我给您下跪不可了,这是我们大人之命,我也无法咧!”

    七姑在旁,见翠娘已被她缠得无法可施,二则也料到曹姨太太既是奉命而来,决不肯把那口剑带回去,忙道:“小姐你别让曹姨太太为难,千差万差来人不差,你真的不受,不会先收着,自己再给曹大人送去吗?”

    曹姨太太又慌道:“这可更不行,鱼小姐真的把这口剑给大人送回去,他不说小姐您不肯赏脸,也许反而说我不会说话把事弄坏了,那便更糟咧,您两位还是只当可怜我吧。说老实话,我也知道,我带来麻烦,老将军老太太一定不乐意,可是我是奉上差遣却不得不来呢。”

    接着又眼圈儿一红看着七姑道:“您两位也许不知道,这做妾的苦处,别看我也一样呼奴使婢和正室夫人差不多,只要把事弄坏了,我们大人可决不会轻易饶了我,大不了一口宝剑,您两位真的不肯作成我吗?”

    七姑见她忽然变得楚楚可怜,转不好再说什么,翠娘平日更是一付侠肝义胆,心中暗想,这曾姨太太两次来访,均不免受上一番冷嘲热讽,始终并没有敢顶撞,一切全忍受下去,还赔着笑脸,所说的话,也许有几分可靠,曾静白泰官又全吩咐过,如有馈赠不妨受下,略一沉吟,秀眉微耸道:“姨太太不必为难,既如此说,这口剑我权且收下就是咧。”

    曹姨太太这才又福了两福道:“鱼小姐,您这算是成全了我,那么我先谢谢您,总算让我回去有了交代,不至为了这个再受我们大人责罚,那我也回去咧。”

    说罢,便作别出舱登舆而去,等她走后,翠娘不由慨然道:“这女人其实倒也真的可怜,也许确实是受了曹寅威逼而来亦未可知。”

    七姑点头道:“可不是,早知如此,这两天我也不该那么刻薄她。”

    说着一面从舱板上,拾起那个铁匣,再一细看,只见连那匣上也半点铁锈俱无,通体全是蓝而发亮,匣形扁扁的,圆圆的,便如一面古镜,只高可二寸,除边上留一条狭长小口,恰可容剑身插入而外,其余便如浑铁铸成,并无缝口可以打开。试取那剑从小口插入,稍一用力,便盘转而没,直至吞口为止。

    那剑靶上,握手处却隐藏着一个暗簧,手劲一松,自然将剑身咬在匣中,不会脱匣而出,但一经握紧,不须抽拔,剑身藉着本身弹力,自会弹了出来,端的精巧已极,不由笑道:“此剑不但是一口利器,而且正合妇女佩用,这曹老头儿送你这东西,也真挖空心思,比我那柄赛鱼肠又好多了。只是此剑依我看来比缅刀还难使,非仗内功潜力不能发挥它的妙用,你且试试看,还趁手吗?”

    翠娘笑着接过,一按暗簧,一手拿着那圆铁匣,徐徐抽出剑来。再一细看,果与寻常刀剑不同,试用纤指一弹,只听得铿然作响,饶有余韵,便和龙吟一般。忙就舱中,身子一矮,随手翻了一个剑花,只见寒光四射,出手带风,竟自非常合用。

    猛一抬头,忽见那舱门右角搭着一个大铁钩,连忙取过,一剑削去只听得铮的一响,竟削了一斜岔儿,应手而折,真是削铁如泥,不由高兴异常娇笑道:“凭这一口剑,我倒要谢谢这位老奴才,果真遇上劲敌,却是一大助力咧。”

    说着喜孜孜的,仍旧将剑入匣,藏入锦囊,向腰下一佩,再低头一看,虽然略沉,却便似一个佩囊,一点也看不出那是一件兵刃,心中更加喜欢不提。等到傍晚,天雄和曾白二人方才回来,翠娘含笑一说经过,又将那剑取出,白泰官接过一看笑道:“他送这东西倒真好,将来正好多杀几个鞑虏来答谢他咧。”

    天雄也道:“这剑较之允祯所藏那两剑一刀又要精巧锋利多了,也许神物利器自能归主,天假他们之手,转送我们以成大事亦未可知。”

    说着又将兴隆集雍王赠刀赠剑的事说了,不禁相与大笑,接着鱼老也偕了因大师回来,一见那剑,了因大师首先失惊道:“这家伙是见于古今奇器考的,不但系古之良工采五金之精淬炼而成,真的可以切金断玉。便论年份也有一千多年咧,却想不到辗转落于曹寅之手却用来送你,如能善以用之,寻常刀剑哪里可以抵挡?不过这种不世出的神物利器,却真须珍惜,也惟有德才能常保,你却不可等闲视之咧。”

    鱼老不由双眉一耸道:“既如此说,这东西简直是价值连城了,我们既不打算投降鞑虏,怎么能受人家这等重礼,还宜赶快退还为是,否则不但于理不合,也有亏操守咧。”

    翠娘道:“我何尝不想退还他,无如那曹姨太太却一再哀求,既不肯带走,又求我不能还他,这才勉强受了下来,你老人家不信,只一问姨娘便知道咧。”

    鱼老愤然道:“我不管那些闲帐,大丈夫来清去白,虽然是为了匡复大计,不容不稍稍委屈求全,却断不容苟且咧。”

    曾静笑道:“老将军怎么又生气咧?你没有听见方才白马两兄的话吗?这老奴才什么东西不可送,却偏送来这等利器,也许天夺鞑虏之魄,才有这等鬼使神差的事,将来我们便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用鞑虏派人送来的宝剑,以割鞑虏之头,不也是一件快事吗?你如真的着翠娘还他,倒又成了天与不取咧。”

    鱼老摇头道:“这可不行,不管如何说法,无故受人家的这份重礼,总不是一件说得过去的事,我是一身清白,怎么能为一口剑便轻丧节操,明日还宜与我送去。”

    翠娘在旁忙道:“谁要收它的,我和姨娘已经推了半天咧,她一定不肯带走,又说得怪可怜的,我才勉强留下来,既如此说,明天送去还与她就是咧。”

    七姑也道:“委实小姐并没有意受下,实在是那曹姨太太死活缠着,人家连跪全下了,你教我如何说法咧?再说,人家又没有送你,这却说不上与你的节操有关咧。”

    鱼老厉声道:“胡说,我父女还能分家吗?天下事就全坏在这苟且上,任凭如何说,此事我是决不能答应。”

    七姑忙又道:“你老人家不必生气,不受就不受便得咧,这也值得大动肝火吗?”

    鱼老又怒道:“你们知道什么?古今若干正人君子就坏在这小节上,我也深知此剑是一件神物利器,翠儿正用得着,但却并不能苟得,我们既不打算投降鞑虏,又不能为他尽力,却凭什么收受人家这等重礼?难道说我倔强这多年,便只值这口宝剑吗?”

    接着一看翠娘正抿着嘴,神色有点惨淡又转了笑脸道:“你既不想受它,明天给我送去就是咧。”

    了因大师不由笑道:“老将军自是义正词严,对后辈也正该这样教训,若干宵小之所以得逞,便也全在这投其所好上面,不过我还是那句话,神物利器惟有德者能得之,也许匡复有望,天假曹寅那老奴才之手送来亦未可知,所以我以为不妨收下,方才白老弟已经说过,将来只多杀几个鞑虏便不负此剑咧!”

    鱼老摇头道:“怎么大师也说出这等话来?须知受了他的宝剑而瞒心昧己便是失节,如不瞒心昧己仍旧我行我素岂不于心难安?我却始终不敢这等做法咧。”

    曾静笑道:“我对此事却有一个两全之策,那曹寅送剑虽然是为了替鞑虏游说,但这剑却是他私人所送,并未说明出自鞑酋之命,那么我们这赠剑之惠,便也在他身上,将来只稍微报答他一下,便也算是人情做到咧。你如何却把这一口剑看成鞑酋对你父女的聘礼?以我看来,老将军介则有之,却未免欠通咧。”

    鱼老也笑道:“算你是一个舌辩之士,能说会道,偏有这等歪理,不过此剑也算是一件无价之宝,便算是曹寅私人送的,你却教我拿什么去报答他?再说既恶其人,而受馈赠,难道这也算是应该如此吗?”

    曾静摇头笑道:“承蒙老将军过奖,我却决不敢当辩士之称,恶其人而受其赠也自不应该,不过天下事理要向远者大者去看,目前我们图谋的是匡复大计,却不是为了个人的爱恶,此剑如有助力于大计,还宜受下为是。至于说到这口剑的估价,如果用以杀贼报国,便说它价值连城也不为过,但在那曹寅手中,只当着一件古玩珍藏起来,至多也不过千金而已。凭你父女要报他这点小惠还不容易?实在无法,便设法也送给他千把银子的珠宝古玩也便算完了。你就因此便把这一件千年难遇的神物利器推了出去,让它在曹寅的柜子里面和那些废铜烂铁为伍,不但可惜,不也辜负这口宝剑吗?”

    接着又大笑道:“如依我这辩士之言,此剑还宜收下为是,老将军还有话说吗?”

    鱼老仍在摇头,翠娘忙道:“如论也送上一件值钱的东西给他,只爸爸肯答应,我倒可以想法,前几年我们在闽江口外得的一颗宝珠不也是稀世之珍吗?便拿那个抵他这一口剑也不见得便抵不过咧。”

    鱼老沉吟半晌道:“那也好,到底比无端受人家的东西要好得多,我们行期在即,你明天便将珠子拣了出来给他送去,他如不受,我们却须把这口剑仍然还他才是正理。”

    白泰官在旁微笑道:“那颗宝珠我是见过的,如论价值比这口剑又高多了,不过如果此刻送去,不但那曹寅决不肯收,也未免太见诸痕迹转为不美,如果依我拙见,反正我们有这颗珠子可以抵偿这个人情,却忙不在一时,便从北京回来再参也不嫌迟。须知我们既然打算借这老奴才,造成诸鞑王之间的内讧,便不宜让他过分看出我们的真意所在,如果一味以直道处之,若干大事便转不好办了。”

    鱼老不由又一怔道:“那怎么行?老实说,方才我答应拿那颗珠子送他,算是已经依了曾老弟的话,便是为了匡复大计我也无法再从权咧。”

    泰官道:“这并不是从权而是必然之势,老将军,你先请想想,那曹寅之所以挖空心思要送翠娘这口宝剑,他是为了马兄南来一趟,已将大师兄和我们这些人邀进京去,在鞑王允祯面上已算好看。而他枉在江南多年,却没有能邀得一个成名人物,未免在允题面前交代不过去,才死活赖脸的,要将你父女拉进京去交差。如果我们不想借他煽起鞑王兄弟火并,自可不去理他,但现在我们既想借他离间鞑王弟兄,便不得不虚与委蛇,最好是能不损及老将军威望,而又使他可望而不可即那才算是上策,你如果再拒之太甚,这作用便全失咧。所以我说,这剑不妨收下,便投桃报李也须稍缓才行,便是这缘故,再说,你如此刻便将那珠子送他,他如不受,势必你也将那宝剑还他,那便连这几天的委屈也算白废又是何苦咧?反正你既不到鞑王府去,更不受他任何征聘不也就得了。那颗宝珠,便迟上些时再送他不也一样吗?”

    曾静拊掌大笑道:“我说了半天,还不如白兄一针见血,目前正该如此咧,还望老将军不必固执才好。”

    鱼老不禁也笑道:“原来你们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还是为了这句话,真的为了匡复大计我自不得不答应,不过这等人的人情我却决不容领,既如此说,还宜设法婉转把那珠子送他才好。”

    曾静忙道:“珠子决定送去,不过送有送的法子,却忙不得,你放心,这个人情包在我身上决定替你设法了掉,总不会使你父女落个褒贬便行咧。”

    鱼老这才勉强答应,又问曹寅邀请三人前往情形,白泰官道:“今天他除拉拢而外,倒没有谈到什,只有盛称鞑酋神武英明,并隐示将来大位必在鞑王允题身上而已,其余便是畅谈风月了。”

    天雄又笑道:“如论这老奴才这番作用,也不能不算是用心良苦,竭尽全力,由这样一看,足证便做官也非易易,单这应酬功夫,和笑骂由人的本领便够一磨练咧。”

    鱼老看了他一眼笑道:“这套功夫和本领,我和老贤侄是决学不来的,不过曾白两位老弟此去却大有可为,尤其是曾老弟更卜得意无疑,但须不要忘却本来面目才好。”

    曾静不由向泰官笑道:“白兄听见吗?老将军已经把我们骂苦了也恨透了咧。”

    泰官笑道:“无妨,你没有听见马兄方才说,笑骂由人也是一项本领吗?现在我正打算下苦功来练他个三年五载咧,老将军这不过对我们助勉而已。”

    说罢相与大笑不提,第二天那曹姨太太未来,却又邀翠娘过去,那曹寅也邀马白曾三人同游竹林寺。自此以后一连十多天,饮宴游赏,更无虚日,好不容易才将各处东西等齐,包扎装箱上船,白泰官方向各人告辞,仍乘那匹龙马北上。这里曹寅又为天雄和了因大师等以祖饯,一直到七月初旬方才开船北上。临行之际,曹寅又携了李元豹,亲自送至江干,一见鱼老那船也待解缆随行,不由失惊一扯扯了天雄拊耳道:“这鱼老将军一家也随同北上吗?

    兄弟事前怎么没听说起咧。”

    天雄也悄声道:“大人放心,卑职既承汲引,决不敢相欺,那鱼小姐已遵大人之命前往十四王府一行,并践那张桂香之约咧。不过伍老将军却仍未能应命,但他既因不令爱女独行,随船相送,也许有望亦未可知,待卑职中途再相机行事便了。”

    曹寅不由心花怒放,又悄声道:“但能如此,便不枉兄弟一再重托咧。”

    接着又一搔头道:“不过这父女二人,马兄却不能再引向雍邸去咧。”

    天雄正色道:“大人但放宽心,卑职向来言行如一,既承再相嘱,焉有再争此二人之理。”

    接着又悄声道:“何况卑职已承大人关切,暗中引入十四王府咧,不过这父女二人脾气实在古怪,我也无法捉摸,至多只能做到不令与雍王爷见面。如那鱼老将军一定不肯晋京,只由爱女践那张桂香之约,大人却不能见怪咧。”

    曹寅忙又一再拱手重托,李元豹也连声请在雍王面前缓颊,直到前船锣响,二人方才别过一同回去,那江下一共封雇了五只三舱大船,一律打着江南织造奉旨解送贡物的旗号灯笼,曹寅一共派了十名家丁一名总管,照例又借用了督标十名兵丁一位哨官,用三只船装了御用珍品和雍王府托购各物,由家丁官兵分别押运,却空着两船让天雄等人乘用,连同鱼老那条船,一共六艘大船,渡过长江,便循运河北上。

    在另一方面,那白泰官这次北上,一则因为天气已经凉爽,二则人马习熟,一路来得极快,只七八天工夫,便赶到都门,仍旧先到周路二人京寓下马入宅,正好周浔和路民瞻均在书房有事商量,一见泰官匆匆走入,身上征尘仍在,不由迎着笑道:“白老弟这两趟多辛苦了,江南诸事想已有了结果,但不知老师父和诸长老做如何决定,且先请略事休息,再为细谈便了。”

    泰官连忙施礼问好,一面大笑道:“小弟本系江湖客,如今更荣膺了驿使咧,辛苦那是说不上,不过这今后,也许要在京城之中多住上些时和二位做伴咧。”

    说着取出各人信件呈上,又笑道:“江南诸事均已大定,但是京中的事,却仍须由二位做主咧。”

    周浔先拆开独臂大师和肯堂诸人的信一看,不由看着路民瞻笑道:“老师父和诸长老各事虽然全已决定,除着了因大师兄和白老弟,还有那位曾老弟应鞑王之邀而外,这在京各人却着你我推出人来,我看你那老鹰也画得腻了,权且做一回王府上宾如何?”

    路民瞻摇头笑道:“真的大师兄也居然肯来做一次幌子吗?这却大出我意料之外咧,不过京中不推人则已,如果也要推人出去,却轮不到我咧。”

    说着外面弟子已经打上脸水,沏过茶来,泰官一面洗脸一面道:“本来大师兄也不肯出来,那是老师父之命和肯堂先生一力怂恿,好不容易才把他说服下来,便小弟也因他两位之命又经诸长老决定才不敢有违,否则谁又愿意粉墨登场来唱这台戏咧?”

    周浔捋须笑道:“你是在江南就决定的与我无关,不过路兄如不肯去,却教谁去咧?”

    民瞻笑道:“这还用问吗?如论机警辩才固然非你不可,便论相貌也只有你这副福相才配去当那王府上宾,如果教小弟去,这付拙口钝腮固然应付不了那个场面,便这郊寒岛瘦的样儿也上不了台盘,岂不丢人。”

    周浔一面将信递了过来,一面大笑道:“你爱惜那点声名,不肯应鞑王之邀还情犹可恕,这两句说词,却实在不通,该罚之至,少时替白老弟洗尘,我已记下你三大杯咧。”

    民瞻笑道:“我不是说明在先,我是拙口钝腮吗?但这两句话还不至便不通该罚,你却须还我一个明白来。”

    周浔道:“当着白老弟,我自然会还你一个明白,你说不善词令犹可说也,怎么又谈到相貌上去?要照你这么一说,那我这副相貌不成了天生的奴才和汉奸相吗?你说欠通不欠通,该罚不该罚?”

    路民瞻不由大笑道:“你说我欠通该罚,原来是为了这个,那欠通该罚的便不是我咧,我说的是惟有你这副福相才配当王府上宾,却不是说你当奴才汉奸,你为什么胡扯到这个上面来?”

    周浔笑道:“那你是看得这王府上宾非常高贵了,既如此说,何妨一试咧?”

    民瞻道:“你别拿话绕我,我是说什么也不会去,要依我说,在京各人最好谁也不必去,果真非派人不可,那只有你亲自出马,舍此以外,便决无商量之余地。”

    周浔道:“你怎么说得这等斩钉截铁,让人连通融余地也全没有,你我同去如何?”

    民瞻摇头笑道:“别的事总好商量,只有这个,我却非拿定主张不可,要不然,只稍含糊,便又上你的当咧,你去也好,不去也好,我是决不勉强,你可千万别扯上我。”

    周浔大笑道:“既如此说,那我也无法,不过连大师兄全出了场,而在京各人反一个不露面却不好,那只有由我来撑一下场面了。”

    泰官笑道:“本来老师父和肯堂先生全已说过,在京各人以周师兄出场最为适合,只因你远在北京,不便有所主张,所以才有请二位推人之说,既然这样,那便适孚众望咧。”

    民瞻笑道:“如何?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思咧。”

    周浔摇头道:“你把这事看得太重了,其实我们即使出场,也只不过略微露一露而已,还真的能去受他羁勒,抹上小花脸,粉墨登场吗?”

    说着又问江南情形,泰官一一说了,周浔听罢忙道:“既如此说,那现在我们第一着是先通知年贤侄,和那位胡老弟,让他两个心中有个路数,才好应付。”

    接着又向泰官道:“你却不知道:自你走后,那允祯弟兄,暗斗更烈,最近那曹寅又假允题之手弄了手脚,竟在那鞑酋玄烨面前,密报了江南诸人以了因为首,蠢蠢欲动,并且连老弟也带了上去,那措词之中,还隐约说各人与京中互通声气,图谋不轨,幸而年贤侄得讯在先,密告允祯,说允题此举,恐系针对江南被邀诸人而发,显有坑陷破坏之意,由允祯抢先入宫说明各人均可应邀,那鞑酋才对允题只说了个‘知道了’三字,目前尚不知真意如何咧,我们正在商量应付之策,恰好你已及时赶到,要不然,真还难免误事。”

    泰官忙道:“那马天雄久已有信分别致允祯和年贤侄二人,难道竟未收到吗?曹寅这老奴才也就太嫌胆大妄为了。”

    周浔摇头道:“你知道什么,这驿递的信,本来可快可慢,他如只当寻常例行公事发出,怕不要两三个月,能够一个月寄到便算快的,那允祯也不能因此便怎样奈何他,他便弄点手脚又有什么要紧。”

    泰官道:“那这事就糟了,偏我来时,没有想到这一层,还只说他驿递再快也赶不上我这匹千里龙驹,所以那马天雄虽有信致年贤侄,却没有信致允祯,那封信又决不能拿去让允祯看,这便如何是好咧?”

    周浔道:“这倒无妨,只要有那马天雄的笔迹,我便可以仿造一信作为由你带来,不但可以送去让那允祯过目,便你也不妨露面,允祯一见大师兄和老弟等人应邀而来,自可再向鞑酋说话,那允题说的话便不攻自破咧。”

    泰官忙又将天雄致羹尧的信取出,周浔略微一看封皮,便取过笔砚,仿若天雄笔迹,写了一个呈雍王的禀帖,一封致羹尧的私函,那字迹竟一般无二,说明已邀得各人而外,并且说明,前此已由曹寅转呈一函,兹因水运妆奁较迟,特请由白泰官兼程到京,代呈一切,写好之后,又取出一方石章,仿天雄原信图章,刻好盖上大笑道:“有此两信,不但可以把允题和曹寅的嘴堵上,便老弟也可以不做黑人直接去见那允祯咧。”

    民瞻在旁见他走笔如飞一挥而就,便刻那图章也极快,不由笑道:“你这一手真不错,要不然还真没法挽救这个失着。”

    周浔掷下那两封信道:“如今此事已了,少停你便可到年宅去咧,不过我尚有一事未明,那鱼老将军他为什么也跟来,你知道有什么用意吗?”

    白泰官一面将两信收好,一面笑道:“他表面说是来看看各位,并恭谒先帝陵寝,如依我说,或者他是为了翠娘婚事亦未可知。”

    路民瞻笑道:“难道那老头儿看得凤丫头出嫁这等风光有点眼红,也来北京想捡个便宜,须知却没地方去找第二个年羹尧咧。”

    周浔不由一捋胡子道:“原来他是寻姑爷来了,难道他已看中了什么人吗?”

    泰官道:“以我所知,目前也许就有两人可以入选。”

    民瞻道:“一个已经难了,还能有两个,这就更难咧,到底是谁?难道其人竟也在这十丈京尘之中吗?”

    泰官道:“一个便是那马天雄,他们本有世谊,如果联上姻也许更亲切些,一个便是那魏景星的儿子魏承志,不过,我也是冷眼旁观,究竟是否为了这个,却也不一定。”

    周浔笑道:“那翠娘不比凤丫头,向来做事极其任性而刚烈,要找个对头倒也不易,那马天雄我倒也久闻其名,也在暗中略见一面,虽然较之年贤侄相差甚远,但也不失为志士,闻得他还又是一位孝子,但不知那魏承志为人又如何,果真鱼老将军有意择婿,这两个人我倒全想见见。”

    泰官道:“这两人如论为人,马天雄自是上选,只可惜年事已长,那魏承志是一个美少年,只又失之太柔和了。”

    正说着,从人已经送上酒饭来,民瞻笑道:“照你这一说,这两人都非全才了,不过人不可比人,你想找像年贤侄那样的人才,却到哪里找去?便翠娘也远不及中凤咧。”

    周浔却笑道:“路兄却又错咧,须知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这却不可一概而论。”

    接着又道:“这事还早,此时不必谈它,我们还是赶快用饭,先让白老弟到年宅去一趟是正经,此事却迟不得咧。”

    说罢三人一同用饭不提。

    在另一方面,这时候,那雍王却正从宫里出来,轻车简从向年宅赶去,一到宅前,问明羹尧人在宅中,不待通报,便向花厅而来,那魏景耀一见连忙进去禀报,正好羹尧正在后园书房之中,也慌忙迎了出来,两人一见面,雍王便屏退从人,一同在花厅东侧羹尧昔日见客的外书房落座道:“二哥,今日江南曾有信来吗?如今事急咧,皇上因为明春必须往江南巡狞,所以一闻那了因等人有蠢动之说,圣虑极为不安,偏偏十四阿哥连日均有密报,据称那些人即将起事犯难,怎么马天雄并无只字禀告,如果稍有变动,不但即将派兵搜剿,便对我也另外一个看法人咧,这事如何是好?果真如此那便弄巧成拙了,近日连云老山主全说这些人不见得便可靠咧。”

    羹尧略一沉吟道:“如以常理而论,这些遗老顽民虽然难免有冥顽不灵之处,但在此时便图蠢动却恐未必,而且连日据十四王府各人密报,所有消息,一半出于曹寅密报,那一半却出于那程子云的捏词耸听!这其间显然另有作用毫无疑义,王爷还须向皇上稍稍透露才好。”

    雍王不由双眉一皱道:“我也知道此中必有奸谋,但马天雄至今更无消息,他们虽然所奏未必属实,但我们却无词反驳,在皇上面前又凭什么奏对咧?二哥还须从速设法才好,如果真的派兵一剿,那些人情急拼命,再一拒捕,便弄假成真咧。”

    羹尧正在踟蹰,忽听那周再兴在院落里高声道:“回二爷的话,外面一位江南来客,骑了二爷那匹龙马,说有机密大事求见,小人因为王爷来了,已经回他二爷有贵客在此,不便相见,请他明日再来,那客人却说因为身有要事,不能片延,执意求见,奴才不敢做主,所以特来禀明,还请示下。”

    雍王一听江南有人来,又是骑了那匹龙马,不由精神一振,不待羹尧吩咐,便道:“既是江南有人来,你可火速着他来见你们二爷便了。”

    羹尧听罢,忙从外书房赶了出来道:“你曾问过来客姓名吗?”

    周再兴连忙一使眼色道:“奴才已经问过,据他说,他姓白双名泰官,系由王府护卫马天雄马爷邀来,并携有马爷呈王爷的亲笔书信,着他先来见年二爷,也许还要到王府再去求见王爷咧。”

    雍王一听,愈加振奋,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也赶了出来道:“二哥不必再问咧,那白泰官一来,这事便可大白了。”

    说着又向周再兴一挥手道:“你赶快去请那客人进来,不妨说明我也在此。”

    羹尧虽然心中也放下一块石头,但却想不到白泰官竟然露面,又见周再兴颜色之间似有喜意,忙也道:“既是江南白大侠来了,你赶快出去,就说我立刻出迎便了。”

    周再兴一面向两人请安,一面道:“回二爷的话,那位白爷说是应王爷之邀而来,您要换上官服吗?”

    羹尧会意忙道:“那倒无须,你快去请他进来,我这也便出迎咧。”

    周再兴忙又答应了一个是,便向外面疾趋而去,羹尧忙向雍王道:“那白泰官乃江南有名大侠,既然应邀而来,待我出迎,王爷且请少坐如何?”

    雍王又笑道:“这事太巧了,二哥当得前往迎接,便我也不走咧,如果这位白大侠确实应邀而来,稍谈之后,我能有所凭藉,也许今天便再进宫去一趟,辩明此事,以塞奸人之口,那便不愁十四阿哥再有什么话说咧。”

    说罢,又道:“二哥快请,小弟在此稍坐无妨。”

    羹尧闻言,连忙告辞,迎了出去,到了前厅一看,果然是白泰官,正待施礼,泰官却一使眼色道:“在下江南白泰官,前承雍王府护卫马天雄以王爷之命相邀,并嘱先来尊府,谒见年爷,面递私函再由年爷代为引见王爷。”

    说着,一看那周再兴已经踅向屏后,意在代为了望,那厅上更无仆从,忙将天雄真假两信,一齐递向羹尧手中悄声道:“此间的事你周师叔已经全告诉我,你我只作初见,快将此信看完,不妨引我同去见那鞑王。”

    羹尧匆匆看完两信,先将那封真信藏好,携了那封假信,一路寒喧着,径向外书房而来。一到花厅院落,便大笑道:“白大侠此来不易,幸喜王爷现在寒舍,便请一见如何?”

    白泰官接着也笑道:“白某落拓江湖,每多犯禁违法,却想不到竟蒙王爷遣人相邀,惊宠之余,敢不兼程应命?那位马护卫奉命携他书信,先来恭谒年爷,再向王府禀见,却想不到王爷也在尊府,这倒巧合得很,但我本山野之人,却未谙官场仪注,还请年爷教导以免失礼才好。”

    羹尧未及开言,那雍王已从花厅之中迎了出来把手一拱道:“白大侠今之豪士,岂可以俗礼相约,实不相欺,自那马护卫前此专函相告,江南诸侠惠然肯来,我便相盼已久,今日一见,便足令我稍慰生平,还望以朋友视我才好,如一谈及礼节仪注,那便不是我从数千里之外相邀的本意了。”

    说着一面满面堆笑,迎下阶来,一手把着泰官手臂,又道:“不但我向来脱略已惯,舍亲年双峰也非俗客,便在他这宅里也绝不许俗套咧。”

    泰官也一拱手,才欲下拜,忽被挡住,猛向雍王上下一看,转也大笑道:“草民在江淮之间便闻得王爷雅好宾客,凡有一技之长,均得蒙优礼有加,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不过白某并非其人,却不足以当王爷如此恩遇咧。”

    说罢相携入室,又待施礼,雍王仍旧挡着,一面又道:“我自束发受书以来,即慕古之剑侠烈士,却想不到今日能亲见其人,如不见鄙,还望免却一切世俗之礼才好。”

    说罢一面肃客入座,又笑道:“闻得尚有了因大师等诸大侠均可不吝教益,此番曾同来京吗?”

    泰官一面入坐一面道:“此番应召而来,计尚有镇江金山江天寺方丈了因,还有老画师周浔,目前了因大师因马护卫陪同舟行,也许还要稍假时日,才能到京,那周老画师却已首途,不过他向来是一位泉石膏盲,烟霞痼疾,此来恐怕沿路要细细领略山水之胜,收入画稿诗囊,迟早却不能预计了。”

    接着又笑着将那封禀帖递上道:“白某之所以兼程赶来,便是恐怕王爷盼望。现有那马护卫禀帖在此,王爷只一过目,便略知经过了。”

    羹尧在二人揖让之间不由微讶道:“那了因大师能从江南来一趟已经不易,难得的是周大侠近年遁迹已久,居然也肯贲临那便更难得了,那不但王爷盼之甚殷,便年某也渴望已久,只可惜此老一向行踪靡定,这一路流连山水,但不知何日方可一见咧。”

    雍王接过那信匆匆看罢,递向羹尧手中笑道:“二哥请看,不但了因大师和周大侠必来,便连那浙江大儒吕晚村先生虽以遁迹方外见辞,也派了入室弟子曾静前来,这真难得。”

    一面又笑道:“白大侠此来,沿途多辛苦了,那马护卫两次禀帖中,均道及在镇江不幸遭遇意外,多蒙大侠相助才免一死,但此中经过语焉不详,大侠能再略微见告吗?”

    泰官微笑道:“王爷便不动问,草民也必将此事详细陈明,实不相欺,此次白某之所以先行一步赶来北京,固然是为了惟恐王爷盼望。二则也是受了那位马护卫重托,先将此事禀明王爷和年爷以免奸人从中播弄,不过草民人微言轻,此中干系却极重,有些地方却不便多说咧。”

    雍王微怔之下,随即又笑道:“白大侠但说无妨,便干系再大,我还自信可以担当,即使于连朝中权贵,也不必隐讳,还望据实见告才好。”

    说着,羹尧也将那封假信递向雍王手中笑道:“这两函所述大致相同,王爷只一过目,也许便可明白一半,如果白大侠再能将所经见告,这镇江的事便十得八九咧。”

    雍王接过,且不看那信,转又向白泰官道:“大侠所云干系重大,是指那十四王爷派人开罪诸侠的事吗?须知此事,你便不说,我也从马护卫信中得知大概,这事不但关联着我,便与江南诸大侠也利害相连,还望不必避忌,彼此才好商量,否则便是两误了。”

    泰官佯作失惊道:“这事已了,又与江南各人有什么干系?草民之所以打算向王爷陈明的,却是怕王爷有所误会而已,既如此说,那便不得不直言奉告了。”

    说着又道:“此事既已由马护卫具函说明,白某便不必细说,现在陈明王爷的,便是草民等虽然遁迹江湖,薄有任侠之名,却从未有骛名竞利之心,更说不上有什么不臣之意。前此十四王爷遣人相邀,之所以避而不见,实缘麇鹿之性,不惯与官中人往还,并无他意。却不图那李元豹竟假嵩山铁樵老方丈之名,前往寻事,公然切责,以年爷与王爷结亲为失节投降,以白某及了因大师与马护卫同游为无耻不义。因此双方才动起手来,彼此各有负伤。当时草民还以为真出少林一派所使,及至事后查点才知李元豹乃出江南织造曹寅所使,已属令人诧异。不图那曹寅转借此对白某等深为结纳,且力劝来京,并盛称十四王爷仁孝贤明为今皇上所喜,不妨移此就彼。但某等素重信诺,因已与马护卫有约,不便返汗,所以婉言谢绝。

    那曹织造也未见恶,逐日置酒相待,便那李元豹也当面谢过,双方言归于好。直至草民等渡江北上为止,彼此皆未有争执。

    所以白某兼程来京,便是为特向王爷呈明,免得王爷有所疑虑,难道这其中还有别情不成?”

    雍王略一沉吟,两眼看着羹尧笑了一笑道:“白大侠毕竟英雄本色,却不知这宦海之中,一切过节又与江湖不同咧。二哥对此事且慢说明,少时便烦你陪同他到寒舍一行,容我置酒稍浣征尘再为细说便了。”

    说着又匆匆一看那信,并将那封禀帖一并索过收好,一面笑道:“小弟有事,暂时失陪,好在寒舍上上下下二哥均可做主,白大侠既已莅止,一切便烦款待了。”

    说着又向白泰官拱手作别,略整衣冠,便命从人套车入宫,羹尧一路相送,直到前厅,雍王大笑道:“如今我才松了一口气,如非此君来得确是时候,却真令人急煞咧。”

    说着又附耳道:“今晨皇上已经有旨切责,如果再无确讯,那便真要着江南督抚派兵相机缉拿了,这一来我却可以振振有词,不怕那十四阿哥再说什么了。不过这位白君不但是个千金马骨,而且颇关全局胜负之数,还望二哥好好看待才好。”

    说罢又把手一拱,道声:“晚间行再相见。”才出门登车而去。

    这里羹尧又匆匆赶回花厅,将白泰官邀入外书房,屏退仆从,只命周再兴在外面伺候,方又叩头道:“为了弟子的事,竟烦师叔两次长途跋涉,实在于心不安已极,还望恕罪。”

    泰官扶着笑道:“你别这么说,为了你和那凤丫头的事真费我不少心力,便受你一礼也不为过。不过你还须告诉她一声,当心点,不久便要有人找上门来,寻她当面问罪咧。”

    羹尧拜罢起来,不由一怔道:“师叔别取笑,方才马天雄的信我已看过,既然已蒙老师父和恩师成全,便诸长老也答应了,还有谁来问罪咧?”

    泰官又笑道:“你以为我在和你取笑吗?其实却不尽然咧,那鱼翠娘是她同门师姐,一听说凤丫头愿嫁你为妾便大为不满。不但对她要问个明白,便对你也难放过,她虽从水路而来,也不过数月便到,你二人须速作准备才好。”

    羹尧这才放心,又问此行经过,泰官匆匆将详情一说,一面笑道:“我们终日打雁,还几乎被雁啄瞎了眼睛,如非我因仗着你那匹宝马,提早赶进京来,便又上了那曹寅的一个大当,你知道吗?”

    羹尧点头道:“师叔是指他把马天雄的信按着,却由那允题在京中弄鬼么?这事真毒辣异常,不但我们的全盘大计几被摧毁于一旦,便连适才这一位也坑了,我虽打听得明明白白,却无法辩明,如非师叔及时赶来,这事便大糟咧。”

    接着又笑道:“不过这一来,他兄弟相残之局已成,他这一进宫去,那允题也许便又难免大遭申斥咧。”

    泰官摇头道:“这却未必,须知鞑酋玄烨人极精明,对我们这些人本来就极不放心,所以允题才易进言,如今虽可和缓一阵,却未必便对允题有重大谴责,至多不过令其以后小心探听而已,我等却更须仔细了。”

    接着又笑道:“说来说去事情还是出在你身上,那曹寅老奴才,如非借凤丫头那付嫁妆,怎会令我们多勾留十多天?那天雄和你了因大师伯也不会走水路来,别人不敢说,我如早走几天,他这诡计便不好弄咧。”

    羹尧不由脸上一红道:“师叔也许还不知道,这曹寅虽然可恶,但这其中一切奸谋却大抵出诸允题门下那怪物程子云的策划,此人虽然是个狂生,却也颇具权诈。如非我在那允题左右,布下好多线索,对他一切洞若烛火,也许早已吃他暗亏咧,师叔此次既然出面,还须留意一二才好,此人却又远非曹寅等人可比咧。”

    泰官笑道:“此人行径,你周师叔早对我说过,他虽小有才,却不是以当大任,并不足畏。相反的,有他在允题身边,更足以促成诸鞑王之间的内讧,却未必无益呢。转是你这位令亲的权术却真的令人可怕,你日处其间自不觉得,我只方才一见已知厉害,这却真不可大意咧。”

    羹尧笑道:“这个,弟子也在所深知,不过,如以目前这个局面而论,自应小心应付,但得我们能握有实权,便也不足畏咧。”

    泰官正色道:“这却很难说,如依我见,这个时候即使大意,也许还可无碍,一等你握有实权更须留意,要不然,一着之差,便不堪设想。须知这等主儿,看得你愈重,便防得你愈严,一日得势。这卧榻之旁,便难容鼾睡,你师父临行之时,便曾一再托我转致此意,你还须牢牢记在心上才好,否则便有负他一场教诲培植之功咧。”

    羹尧不由悚然受教,又问过恩师安好,泰官笑道:“老贤侄无须如此,只要能常常记牢肯堂先生这话便行咧。”

    说着又道:“肯堂先生是老而弥健,不过他对你期望甚殷,你还须好自为之才是。”

    说罢又笑道:“此番我既露面,也许要在京城之中住上三五个月,但那王府出入不便,值年人处外人又不可前往,你这里能假一榻之地吗?”

    羹尧忙道:“师叔如愿下榻寒舍,那弟子是求之不得,焉有不可之理,这外书房原本弟子所居,前此因奉周师叔之命,才迁入后园昔年读书之所,便请住此地如何?”

    泰官将那间房看了一下连连点头,接着又道:“这次为了避免鞑虏疑忌,和促成鞑王的兄弟阋墙,连你了因大师伯和周师叔全露了面,同门师弟兄还有好多人要参与血滴子,这其间你却是一个枢纽,未来的成败之数也一大半全在你身上,以后愈形得手,便更须小心咧。”

    羹尧躬身称是,笑道:“怎么这一次连了因大师伯和周师叔也出场起来,那倒是我想不到的。”

    泰官微慨道:“你虽幼承肯堂先生之训,得明夷夏之防与大义所在,却出身八旗世族,富贵之家,哪里知道鞑酋对遗民志士的处心积虑,更哪里知道草间偷活和匡复故国之难,与扭转乾坤的不易,此时此刻如不出来两个极知名之士,虚与委蛇,便须立兴大狱。我们虽不怕他,但毛羽未丰,一经出事,那以后便更不易树立匡复潜力,所以才不惜忍辱含垢勉应鞑王之召来演这一台戏,好把这个局势和缓下来,以便从容布置,这正是针对鞑虏种种征召和那博学鸿词的一个对策,却不可等闲视之咧。”

    接着又看着羹尧道:“如今鞑虏之势又和胡元不同,莽莽神州已无寸土,要想赤手空拳,把这一片大好山河再夺过来,谈何容易,却全须我等不屈不挠不骄不馁,不计成败,不计利害,才能成功,你却更须善体大师伯和周师叔的苦心孤诣才对。”

    羹尧不由更加悚然道:“白师叔训示得极是,弟子敬当书绅以识,不过,弟子诚如尊言,学养未深,还请诸位尊长不时教诲。”

    泰官倏又脸色一转笑道:“这些话虽出之我口,却大半均是尊师之意,你只须多加戒惧便行了。”

    说着又将分批来京的人全说了,一面又道:“那马天雄确实是一个可交的朋友,如今他已在复明堂正式上香,算是太阳教下弟子,他对你更是不二之臣,这一趟回来,还须更以至友相待,他日便是一条绝好膀臂咧。”

    羹尧点头道:“此君血性过人,只是稍嫌过于耿介一点,如论交友,却真不可多得,便师叔不说,弟子也必以手足相视。

    只是他那老父至今尚未有确实消息,据刑部方面说,川督已有回文,说这位老人家自到戍所,不到半年便自失踪,也许为番人掳去亦未可知,目下虽然仍在追查,却令我愧对良友咧。”

    泰官道:“此事你且慢对他说,以我所知,他素性纯孝,又极刚烈,你如一说,他也许立刻就赴川边寻找,那地方夷汉杂处,又多瘴毒,如任他独自前往,却非所以爱之之道,只好暂时瞒着,等有确讯才庶几可以两全,否则便转恐误事例。”

    羹尧连忙答应,接着一看天色道:“时候已经不早,我们也该到雍王府去,便请师叔同行如何?”

    泰官把头一点,羹尧忙命周再兴备马,二人一同出了年宅并马向雍王府而去。

    在另一方面,这时候十四王府西花厅里,却正曲筵未终,兴高采烈,那程子云举着金杯,一杯一杯的向大口中倒将下去,一面看着对坐的允题哈哈大笑道:“俺这东鲁狂生虽不敢说算无遗策,出个把馊主意多少还有一手,只要王爷能依计行事,缉拿严旨一下,那了因和尚等人,便不敢抗拒,这北京城他也来不成咧,不但雍邸这一场心机白费,便那年小子今后也要老实得多。如果再有人敢于拒捕,那不但雍邸非获重谴不可,那年小子俺便要送他到刑部去走走。”

    那允题也笑道:“果真如此,那我便先去掉一个劲敌,其他各阿哥也就要敛迹得多,不过曹寅虽然将那些人绊住,皇上圣旨还未下,万一四阿哥情急,再专人兼程南下,把他们催来,这一着棋便又落空咧。”

    程子云放下杯子,一捋虬髯把头连摇道:“这绝办不到,您请想,江南离此间要数千里路,他便再快些,要多少天才能往返,皇上能等得吗?再说俺已有信到那曹寅,在缉拿圣旨未到之前,务必曲意交欢,决不许稍有开罪,最好设法让他们由水路来京,中途再着船上水手,故意把行程放缓了,圣旨一下,便沿途邀击,激使拒捕,即使拿获首要,也杀之灭口,以格杀具报。那江南山东两省疆吏虽不敢十分得罪雍邸,他们也不敢得罪王爷,对缉拿叛逆的事都不敢不尽力,如在江南境,曹寅足可料理,便已到山东境,俺为了王爷的大计,也必亲自跑上一趟,还怕他们飞上天去不成?”

    接着两只怪眼向一旁陪侍的张桂香大笑道:“那马天雄是您的大仇人,俺如遇上,一定把他那颗首级取来,让您亲祭两位小叔,不也是一件大快事吗?”

    桂香原在一旁静听,一闻此言,不由一双水灵灵的妙目向他一转,掏出小手绢掩口笑道:“那我得先谢谢您,不过那马天雄固然手底极明白,了因和尚和白泰官等人更全是江湖极负盛名的内家能手,只是凭官兵却未必能得手咧。”

    程子云又大笑道:“俺原没有说一定便可以拿得住他们,只要能激使拒捕逃去,便算成功咧。”

    桂香又笑了一笑道:“那您对我这句话又算是空头人情,我才不上您这个当咧。”

    程子云猛又一摸颔下虬髯道:“这也不算空头人情,俺这一着棋子,只在那道严缉朱明遗孽的圣旨上,只要旨意一下,俺还有计中之计,便您真要姓马的脑袋,并不算难,俺保管双手奉上,您但放宽心便了。”

    允题也点头笑道:“老夫子这一着果真厉害,据我所知,四阿哥因迭受皇上申斥切责已经慌了,如果再有几天不见确讯,那道圣旨便非下不可咧。”

    程子云左手捋着虬髯,右手在空中画着圈儿,摇着那颗脑袋又微笑道:“只要那道圣旨一下,俺这条计便算全用上咧。”

    接着又笑道:“这才算是俺对王爷借箸代筹的第一策,那陈平六出奇计以兴汉室,俺这不过仰仗王爷的洪福,把一个颓势扭转来,却又算得什么?”

    张桂香在旁又娇笑道:“您能拿得稳吗?要依我说,那雍王爷也是一位有名的角色,他既敢在皇上面前说这些人必无反意,还肯到京里来,也许人家也有人家的把握,万一就在这两天冷不防冒出一两个人来,您便前功尽弃,皇上对王爷又要嗔怪咧。”

    程子云大笑道:“他便有人来也无妨,反正王爷只是根据曹寅的密函,曹寅又是风闻,一切做主全在皇上,他还能怪到王爷身上来?这却不比雍邸把事情全实胚胚的挑在自己的肩胛上咧。”

    正说着,忽听角门外侍立的小厮疾趋而进,先就席前请了一个安,然后报道:“禀王爷,外面有干清宫王老公公来见,据他说有机密大事要见王爷。”

    程子云哈哈大笑道:“王爷,您不是嘱托过这位王太监,皇上圣旨一下,便飞马来给个消息吗?他这一来,一定圣旨已下,俺便立刻要行那第二道锦囊妙计咧。”

    一面又向二人道:“反正他也常来,你二人又都见过,全无庸回避,我却不得不赏他一个脸面迎接一下咧。”

    说罢,便向厅外迎去,程子云也从席上站了起来,跟着走向厅外,才到滴水檐下,那王太监已经匆匆走来,一见面,勉强请了一个安,一面喘着气道:“奴才承王爷之命,一有消息,立刻来报,如今皇上圣旨已下咧。”

    程子云不由大笑道:“王爷,俺的料事如何?如今这事便好办咧。”

    那王太监把手连摇道:“不,不,我是说”

    程子云忙道:“不什么?皇上圣旨既下,一定对这些先明遗孽要严缉解京咧,还有什么不的?”

    那王太监原是一个大胖子,又有点口吃,越着急,越喘着气,说不出话来,只把头连摇,一同到了厅上,才挣着道:“程师爷,您错咧,我是说万岁爷已经有旨赏了雍王爷封号咧。”

    众人不由全是一怔,允题忙道:“赏了什么封号?那些先明遗孽的事有消息吗?”

    王太监一抹额汗道:“皇上赏了和硕亲王的封号,说起来,便是为了这干朱明遗孽的事,如今那有名的江南大侠白泰官已经兼程来京,据说那了因和尚和周浔也全快来了,还有什么大儒吕晚村,也着门生曾静赉了谢表来。皇上本就恐怕这些人作祟,抚剿皆所不易,再加上王爷连日均密奏这些人有造反作乱之意,圣心很是焦灼。所以适才雍王爷入宫,一经奏明这些人全已尽在羁縻之中,登时高兴异常,立着雍王爷好好看待各人,等到齐之后再加封赏,却对雍王爷着实嘉许,并赏了封号,这是您所托的事,奴才不敢不来先通个信,那严缉的旨意是不会再下的了。”

    接着又道:“奴才还有公事在身,偷空出宫,决不能久留,还请王爷恕罪,这就先告辞咧。”

    允题忙道:“你听得清楚,那白泰官的确已经到京了吗?”

    王太监忙道:“奴才怎敢对王爷说谎,委实雍王爷是在皇上面前这样说,并且还有两封信恭呈御览,皇上说不定还要在别殿召见那姓白的咧。”

    说罢又请了一个安,匆匆而去,程子云不由一跺脚道:“这曹寅也就糊涂得很,俺还一再写信着他将这些人绊住不让立刻晋京,怎么偏把这白泰官放进京来?”

    接着又一偏脑袋掐着手指道:“奇怪,便算那曹寅再糊涂些,没能将他绊住,只这几天工夫他也决赶不来,难道他竟会飞不成?”

    说罢连连摇头道:“这也许其中有诈,说不定雍邸情急,有所捏报亦未可知,果真如此,那他便又活该倒霉咧。”

    允题沉吟道:“这却决不会,凭四阿哥便胆子再大些,也决不敢做此欺瞒皇上的事,果真如此,那他便不要脑袋了。”

    说着,却忽听桂香噗嗤一声娇笑,程子云忙道:“您又笑什么?俺替他算日期,却是真的无法赶来咧。”

    桂香又吃吃连笑道:“我笑您这一条妙计又不妙咧,您说人家打算造反,如今人家却已经赶到北京城里来,这还能有假的吗?要依我这娘儿们的话,您趁早别再在这个上面打糊涂主意,您怕雍王爷情急捏报,不会想法子去见见这个人吗?那白泰官是江南有名的大侠,别的可以假,那一身惊人的功夫却假不来,您何妨想法子见上一面试上一试,不就真假全明白了,何用这样揣测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