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菩提劫 > 第十七章女人心海底针

第十七章女人心海底针

推荐阅读:弃宇宙渡劫之王全职艺术家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仙宫大侠萧金衍大华恩仇引天刑纪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a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一条淡白人影身法如电,自夜空中飞射而过。

    当这条人影快要抵达那文丞相祠的时候,朱汉民突然刹住身形,落身在一处屋面之上,双目之中威棱闪射,直逼前面那一片茫茫夜色中,沉声喝道:“是哪一位隐身此处,拦人去路?”

    前面那一片茫茫夜色之中,划空响起一声既娇又媚,悦耳动听的娇滴滴话声:“是我,故人!”

    随见前面十丈处屋角暗影内走出了一条无限美好的黑色人影儿,蒙着面,只留一双勾魂流波妙目在外。

    朱汉民对之并不陌生,的确是故人,是那位修罗一后邬飞燕,此时此地,隐身拦路,她这是什幺意思?

    朱汉民当即双眉一挑,道:“你又来干什么?莫非”

    邬飞燕流放妙目转动,一笑说道:“哟,别这么大火气好不?今宵天上月圆,我一个人形只影单,对月发愁,便是举杯邀月,那也只是一个不解事的月儿跟自己清凉孤寂的影子,怪难受的,我想起你,来看看,希望你怜香惜玉,能安慰安撒我,难道不行?”

    她说来若无其事,而且带着媚荡的娇笑,可是朱汉民却听得怒火攻心,脸上直发烫,心想,世上怎有这么不要脸的女人当下目中威棱暴射,方待发话。

    那邬飞燕却已然手掩檀口,笑弯了柳腰:“瞧你,别那么紧张,说着玩儿的,我怕看你这位俊郎君那煞气冲天的样儿,今宵此时,那多煞风景?有空没有?可否借一步说话?”

    朱汉民简直哭笑不得,强忍怒火杀机,道:“有此必要么?”

    邬飞燕勾魂妙目一转,娇笑说道:“自然有哇,要不然我干什么冒杀身之险来找你?”

    朱汉民冷然摆手,道:“那么我就住在前面,那儿坐坐去!”

    邬飞燕摇头说道:“别那么不解风情,我想跟你单独谈谈,不希望有任何一个第三者在旁,那干什么都不方便!”

    这女人,说起话来,总是这么不干不净的。

    朱汉民怒火又往上一冲,道:“我希望你自重一些,也放正经点,要不然,莫怪我”

    “哟!”邬飞燕伸出根水葱般玉指,遥遥一指,笑道:“别老板着那张道学先生面孔好不?简直是吓煞人来恨煞人,有道是‘窃窕淑女,君子好逑。’又道是:‘有女怀春,吉士诱之。’还有人说:‘男追女,隔重山,女追男,隔层纸。’怎么你”她是越说越不像话,朱汉民忍无可忍,冷哼一声,便要有所举动,邬飞燕忽地一变语气,接道:“阁下毫无怜香惜玉之心,也完全不解风情,诚乃是木石人一个,说吧,阁下,有空么?”

    朱汉民只有再度忍下,道:“我那居处,只有家母一人!”

    邬飞燕道:“我知道,可是我不希望有任何第三者在侧。”

    朱汉民冷笑道:“好心智、好计谋,你想使我母子分开,然后再”

    邬飞燕截口笑道:“好聪明的笨人,我要对付你那娘,早就可以下手了,何必非等你回来之后?俊郎君,对么?”

    朱汉民冷冷说道:“那是因为你不知我母子居处!”

    邬飞燕笑道:“这句话更见聪明,我要不知道你母子的居处,会跑到这儿来等你么?”这话不错,她怎不到别处去等?

    朱汉民心中一震,道:“这么说来,你是知道了?”

    邬飞燕笑道:“你在北京城的一举一动,永远别想瞒过我:”

    朱汉民迟疑了一下,道:“那么你等一等,我回去看看就来!”

    邬飞燕笑道:“阁下奈何如此不相信人,好吧,快去吧,别让我久等啊?从刚才到现在,我这两条腿都站酸了,你一点也不心疼?”

    朱汉民懒得理她,腾身掠起,划过夜空直落文丞相祠后院,只听那柴房中响起聂小倩的话声:“是民儿回来了么?”

    朱汉民眼见灯光透窗,人影对孤灯,心中已就一宽,闻言更立即放了心,忙应道:“娘,是民儿回来了!”

    说着走向房门,适时木门伊呀而开,聂小倩面挂得意笑容,道:“你这孩子,就不怕娘担心,怎么这么晚?见着你妹妹了么?”

    朱汉民道:“娘,待会儿民儿再行详禀,民儿还要出去一下。”

    聂小倩愕然问道:“还要出去?什么事儿?”

    朱汉民扬了扬眉,道:“娘,邬飞燕,她来找民儿”

    接着把适才事说了一遍。

    听毕.聂小倩皱眉摇头:“傻孩子,看来你还是经验不够,历练不足,有可能她本来并不知道咱娘儿俩住这儿,你这一回来,不等于告诉她了?”

    朱汉民呆了一呆,道:“娘,孩儿本也这么想,只是她没往别处”

    聂小倩笑道:“她知道你要回来,赶在你前头总可以吧!”

    朱汉民道:“那她大可以不露面地看着民儿,又何必再现身?”

    聂小倩摇头说道:“她瞧透你必然不放心娘,乃有意你亲口答应了跟她去,既这样能调开你,又能摸清咱们的住处,一举两得,岂不更好?”

    朱汉民一怔,陡挑双眉,冷哼说道:“好奸诈狡猾的东西!”

    “别这样!”聂小倩截口笑道:“也许真如她所说,她早已知道了咱们的住处,并没有下手咱们的意思,是娘多虑,不过,按常情论之,她是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的!”

    朱汉民道:“那么,娘,您说该怎么办?”

    聂小倩平静地道:“不要紧,你去吧,娘自有办法对付他们!”

    朱汉民摇头说道:“不,娘,孩儿不去了,要嘛她就到这儿来谈!”

    聂小倩失笑说道:“这哪像个叱咤风云,气吞河岳的武林第一高手?倒像个永远长不大的五岁孩童了,男子汉,大丈夫,言出如山,说一句要算一句,去吧,别让他们笑话,也别让他们笑娘,只是,记住,要留心在意——”

    朱汉民眉锋一皱,迟疑地道:“那么娘——”

    聂小倩道:“别为娘担心,对她,没人比娘了解得更清楚!”

    朱汉民陡挑双眉,道:“那么,娘,孩儿去了!”——

    腾身拔起,直上夜空。

    到了那处屋顶,邬飞燕果然还在那儿等着,一见朱汉民来到,她立即笑着说道:“阁下诚信人也,怎么样,你那位娘还安好吧?”

    朱汉民不理她的调侃讥刺,冷冷说道:“你很高明,我上了你的当了,可是我警告你,对我母子,你最好少施那些阴险卑鄙的鬼蜮伎俩

    邬飞燕截口说道:“你阁下别担心,我这个人跟故门主的脾气不一样,无论对谁,我都是来明的,我会要他输得口服心服,死得毫无怨言,我是不来暗箭伤人那一套的。”

    宋汉民冷冷说道:“但愿如此,我没有太多的工夫,哪儿去,说吧!”

    邬飞燕勾魂妙目微瞟,道:“如今还是不说的好,说了你就不敢去了!”

    朱汉民扬眉说道:“笑话,便是龙潭虎穴,我也说去就去。”

    邬飞燕笑道:“豪气可佩,只是,那地方不是龙潭虎穴,而是温柔乡,销魂窟,你敢去么?”那问话的神情既媚又荡。

    朱汉民一怔,哑了口。

    邬飞燕格格一笑,又道:“瞧你,又紧张了,别怕,逗你玩儿的,布那温柔乡,销魂窟,我也得看人哪,跟我来吧,玉龙儿!”

    柔荑微抬,腰肢扭动,翩然向前驰去。

    朱汉民双眉陡挑,闪身跟了上去。

    邬飞燕带着朱汉民一路疾驰,不到片刻工夫,来到一处,那是城南空荡荒郊的一角。

    在这里,杂草丛生,长可及膝。

    在那一片杂草之中,有一座本为朱栏碧瓦,而今油漆剥落,久经风雨的八角小亭。

    小亭傍着一池碧水,月色溶溶下,小亭倒影池中,那情境,倒也颇为静雅情幽。

    只是,凡是游览美景的人,全都到了西郊名胜地,这地方是乏人问津的,这,由那油漆剥落,碧红褪色,及那长可及膝的野草,可以得到证明。

    而如今,在这人迹稀至的小亭之中,那圆圆的石桌之上,却摆着一壶酒,两付杯箸,向色精美菜点。

    而且,那杯、箸、壶、碟,全是玉、牙、银器,样样精美,珍贵异常,绝不类寻常人家所有。

    这已够出人意料,而更出人意料的,是那小亭之中,还侍立着两名明眸皓齿的青衣美婢。

    邬飞燕把朱汉民让进了小亭,两名青衣美婢盈盈敛检衽,脆声说道:“见过圣后及朱大侠。”

    礼不可失,朱汉民忙也还了一礼。

    那邬飞燕却摆了摆手,一面肃客入座,一面笑道:“其实世人都不懂享受,今夜月圆灯明,观灯的观灯,赏月的赏月,却是尽往人多的地方钻,似那般人挤人,人看人,有什么意思,倒不如找上个清静地方,邀一知己,相与举杯邀月,亭中小酌,那才富有诗情画意,也是人生难得几回的快事,阁下以为然否?”

    朱汉民一直凝神戒备,未加答理。

    邬飞燕妙目流转,笑道:“阁下,我问你话呢?客不答主问,不怕失礼么?”

    朱汉民冷冷看了她一跟,道:“我不懂你这是什么意思?”

    邬飞燕格格笑道:“我不是说过了么?找个清幽所在,披银辉,对碧水,邀一知己,举杯邀月,事中小酌,乃人生难得几回的快事,还会有什么意思?”

    朱权民冷冷说道:“彼此生死大敌,前此也曾干戈相向,流血横尸,我不以为有此可能,此举令人起疑。”

    “哎呀!”邬飞燕以手掩耳,皱眉娇笑道:“你这个人真是,当此月明风清,万籁俱寂之际,处此清幽美雅之所在,别谈这些腻人、怕人的字眼,别煮鹤焚琴地大煞风景好不?那多扫人兴头哇?阁下是个雅人,我也不愿妄自菲薄,以前是以前,今夜是今夜,今夜在此你我是朋友,我把你当做知己请来赏月对饮,开怀欢谈,任何人不许提起干戈之事,要不然我可要学学当年周郎戏蒋干,找个大史慈按倒一旁了!”

    朱汉民道:“你自比周公瑾,我可不愿做那蒋子翼!”

    邬飞燕轻举皓腕,笑道:“说着玩儿的,别认真,人生任何事都认真不得,坐啊!”她今夜竟然是表现得一丝敌意毫无。

    朱权民暗暗诧异之余,毅然坐下,道:“你请我来此之意,当真是这么单纯么?”

    “哎呀!”邬飞燕皱眉娇呼说道:“你这个人简直比女人家还多疑,别那么小心眼好不。你自己瞧瞧看,这儿是龙潭虎穴,还是温柔乡,销魂窟?有没有什么暗布刀斧手的阵仗?怎么那么不能相信人家嘛,看来我就是把心挖给你都白费”

    朱汉民听得眉锋刚皱,邬飞燕忽地一笑又接道:“实在说吧,我是替你饯行的!”

    朱汉民心头一震,道:“你又替我饯的什么行?”

    邬飞燕妙目眨动,笑道:“你明天不是要走么,不该么?”

    朱汉民心头又复一震,道:“谁说我明天要走?”

    邬飞燕伸出水葱般五指一指,差点没点上朱汉民额头,笑道:“你呀,算了吧,有什么事你能瞒得了我?江南有人到了北京,找你的,不是大事,不会找你,既是大事,你今晚不走,明天必走,那么,你来的时候我没有给你接风洗尘,你走的时候,总该给你饯个行呀,”

    朱汉民听得心神连连震动,脸上不由变了色,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邬飞燕未及时回答,眼儿媚,笑得也俏,道:“枯坐干谈,没什么意思,咱们边喝边谈,好不?”

    不等朱汉民有任何表示,她便一摆玉手:“来,斟酒!”

    两名青衣美婢应了一声,执起玉壶,分别为朱汉民及邬飞燕满倒一杯,邬飞燕眉目生春,举杯相邀道:“劝君饮此一杯酒,此去江南无故人!”

    她把更尽改成了“饮此”把那“西出阳关”改成了“此去江南”

    此女的确是个善解人意,聪明柔婉,玲珑剔透的可人儿,只可惜狠毒起来,一如罗刹蛇蝎,也许,这是她的另一面。

    朱汉民迟疑着未举杯,邬飞燕咬牙嗔道:“你呀,那多疑的心眼,恨煞人!”

    伸手拿过了朱汉民面前银杯,一仰而干,然后把自己那一杯负气地放在朱汉民面前,圆瞪美目道:“怎么样,须眉昂藏七尺之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还怕不?那要是穿肠毒药,就让我先寸断肝肠吧!”

    一句话激得朱汉民挑了眉,伸手拿起玉杯,一钦而尽。

    邬飞燕突然格格笑道:“这才是,我这酒里虽然没有穿肠毒药,可是喝下去却不比断肠毒药令人好受多少,你知道我放了什么?”

    朱汉民冷然说道:“便是穿肠毒药我也已下了肚,还有什么比穿肠毒药更可怕的?”

    “有!”邬飞燕道:“你听说过喇嘛们有一种专供皇上取乐的媚药,叫”

    朱汉民大吃一惊,变色喝道:“邬飞燕,你敢”

    “有什么不敢的?”邬飞燕脆笑说道:“我要看看你到底能坐怀不乱到什么程度,比那展禽究竟强多少,我略施机巧,没想你竟这么容易上当,看来,武学是武学,要想处于不败,必须还要辅以经验。”

    朱汉民勃然变色,双目暴射威棱,道:“你难道不怕我先杀了你?”

    邬飞燕道:“你可千万别杀我,杀了我你就别想有人替你解那药力了!”

    朱汉民又羞又怒,道:“我朱汉民宁可嚼舌一死,也不愿”

    “壮哉!”邬飞燕娇笑说道:“那么,那匡复大任交给谁?”

    朱汉民一震哑口,但旋又说道:“汉族世胄,先朝遗民中,不乏高明之士”

    邬飞燕道:“倘若人人能肩负,那就称不得‘大任’了!”

    朱汉民双眉一桃,便要站起。

    邬飞藕突然笑道:“傻子,又来了,真煞风景,你且运气试试看!”

    朱汉民闻言连忙运气一试,一试之下,不由心中顿松,放心是放心了,可却又恼又气,哭笑不得地红了脸。

    邬飞燕眨动妙目,笑问:“玉龙儿,如何?”

    朱汉民冷冷说道:“还好你没有,否则那是你自找死路,我话说在前面,你要是再这么无端戏弄,莫怪我”

    “够了,阁下!”邬飞燕截口笑道:“凡事可一不可再,次数多了,就没意思了,我这用意不过在告诉你,我没有害人之心,请你放心大胆,开怀畅杯,免得你疑神疑鬼,与我格格不入,辜负了良辰美景,我敬你这第二杯!”

    说着,她又举起了面前杯。

    朱汉民对她始终不敢放松戒心,举杯略一碰唇,道:“我仍不以为你会放过任何一个杀我的机会!”

    邬飞燕道:“可是事实上我已放过了一次!”

    朱汉民道:“我几乎不敢相信!”

    邬飞燕道:“可是你毕竟相信了。”

    朱汉民道:“我仍感怀疑!”

    邬飞燕挟起一块卤菜,放进檀口之中道:“你是要知道理由么?”

    朱汉民道:“自然乐于听听!”

    邬飞燕道:“那是因为你即将离开北京,对我来说,已是友非敌,要不然,我确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杀你的机会的。”

    朱汉民道:“那么,那当年千毒门之仇恨呢?”

    邬飞燕道:“冤有头,债有主,那我要找你爹索报!”

    朱汉民扬眉笑道:“那你得先找我才行!”

    邬飞燕抬起妙目,深探地看了他一眼,忽地一笑说道:“我知道,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舍不得杀你!”

    朱汉民眉锋一皱,道:“我再警告你,请你自重一点!”

    邬飞燕没在意,笑了笑,道:“我句句由衷,也字字发自肺腑,信不信由你。看来我除非把心掏出来放在你的跟前,你是不会相信的。”

    朱汉民眉锋一皱,没说话。

    邬飞燕忽又淡然一笑,这一笑,该是凄婉动人,可惜一块黑巾覆面,让人看不见,她道:“我也知道,你看不上我,那本难怪,我本是残花败柳,也生过孩子,怎比得上那国色天香的娇贵郡主”

    朱汉民口齿启动,欲言又止,那是因为他觉得对邬飞燕,一个满口胡言,年龄差了一大截的女人,没有解释的必要。

    邬飞燕又笑了笑,接着说道:“你不必说些什么,对我,那显得多余,我也不敢奢求你什么,只要你明白邬飞燕的心意,记住在那茫茫人海中,有这么个可怜的薄命女人就行了!”

    委实,这令得朱汉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他做梦也投有料到邬飞燕会来上这种阵仗,而且好像是真的。

    当然,在这种情形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沉默。

    是故,朱汉民他仍默然未语。

    而,邬飞燕她却再度开了口,而且是含笑举杯:“来,喝了这一杯,咱们谈点别的。”

    朱汉民有如释重负之感,连忙举起了面前酒杯。

    在举杯就唇之际,他看见邬飞燕把那只玉杯儿,送到了覆面黑巾之后,他忍不住脱口说道:“这样不是很不方便么?”

    邬飞燕一笑停了杯,妙目深注,道:“你是想看看我的真面目?”

    朱汉民不自觉地脸上一热,忙道:“不,我没有这个意思”

    “不用解释!”邬飞燕摇头笑道:“不要紧,以前你我敌对,要看我的真面目,那要动手,如今既属朋友,那就不必了,这张脸,我不会吝于示人的,不过,我要先说明,免得你待会儿失望,那不是国色天香,花容月貌,而是令人触目心惊的无盐姨母般丑恶!”

    说着,她轻抬皓腕,轻轻地扯落了那块覆面黑巾。

    朱汉民只觉得心头一阵猛跳,脸上燥热,连忙低下了头,那不为别的,只为邬飞燕覆面熏中后的那张脸。

    确如她自己所说,那张脸,能令人触目惊心。

    那是一张既娇又媚的如花娇靥,杏眼桃腮,眉目如画。

    那是娇艳欲滴,吹弹欲碳的一张脸,美是美极,可是在那美艳之中,还带着常人所没有的,一股媚意一股狐媚。

    媚得蚀骨,那眉梢儿,那醒角儿,莫不具有夺人魂魄的魅力,若称之为妖娆尤物,绝不为过。

    那流波妙目,那悬胆般小瑶鼻,那朱唇,还有那颗能要人命的黑痣无怪乎当年雷惊龙宠爱备至的,视为禁脔。

    兰珠够美,但朱汉民面对兰珠能丝毫不动心。

    邬飞燕并不如兰珠美,但是她能让朱汉民怦热心动,有一种从未有过,而又说不出来的感觉。

    这,使得朱汉民连忙平静心情,垂下目光。

    而适时,邬飞燕笑了,这一笑,真能使那万里长城为之崩塌,她极其柔婉,而又带着挑动地道:“怎么样,我们的再世展禽鲁男子?我这张脸,尚堪入目否?”

    朱汉民未敢仰视,手里把弄着酒杯,强笑说道:“姑娘丽质天生,应非尘世中人”

    “姑娘?”邬飞燕眉目皆动,格格娇笑说道:“只怕是老姑娘了,你这句恭维,使我脸红,也使我有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受,我说不出那是什么,不过我很高兴!”

    这话要是出自任何一个女人之口,朱汉民不会感到什么的.如今出自邬飞燕之口,却使得他心头一震。

    他忙道:“姑娘这是说笑话”

    怪了!刹时间,他竟也没了敌意!

    倒非他对邬飞燕动了情,而只不过仅仅是由于邬飞燕态度好转的一种好感,一种不忍。

    邬飞燕又笑了:“阁下,那么咱们不说笑话,有你这一句称呼,及敌意毫无的态度,今夜我这饯行之酒没有白设,这番心意也没有白费,很够了,我该很知足了,咱们谈点正经的”

    话锋微顿,接道:“听说你今天两次碰见了弘历?”

    朱汉民心头一震,道:“姑娘,这听说二字何解?”

    邬飞燕笑道:“那自然是指我的手下告诉我的,事实上,我的消息灵通,对北京城的一动一静都能了若指掌。那一大部分要归功于我的手下,我一个人哪有那分身的通天本领?”

    朱汉民毅然点头,道:“不错,今天我是两次碰见了弘历!”

    邬飞燕道:“第一次在景山?第二次在天桥?”

    朱汉民心头又复一震,道:“姑娘对我的行止动静,委实是了若指掌,而我的一举一动,也委实永远休想瞒过姑娘了!”

    邬飞燕嫣然笑道:“那是你夸奖,也是你自己太不小心,其实只要你稍微留意躲着我一点儿,那就不会那么容易了!”

    朱汉民淡然笑了笑,没说话。

    邬飞燕妙目流注,望了他一眼,又道:“很出我意料,我绝没想到你会放过弘历!”

    朱汉民道:“姑娘既对我的行止了若指掌,当知我两次碰见弘历的情形,那情形,让我没有办法下手!”

    邬飞燕点了点头,道:“我知道,在景山之上,是因为那位德贝勒与纪提督闻讯赶到,你碍于他二位,不好下手。”

    朱汉民点头说道:“是的,正是如此。”

    邬飞燕笑了笑,接道:“恕我直言,我要判你个不是,你阁下,既称当今武林第一奇才,就该明辨公私,而不该因私而废公。”

    朱汉民有点羞愧,道:“姑娘所责极是,只是”

    “只是什么?”邹飞燕笑道:“便是他两人与你上一代的交情深厚,对你有大恩,但那究竟是私恩,不能为私恩而舍却民族公仇!”

    朱汉民默默地听着,没说话。

    而暗地里,如今,他对这邬飞蒸有了重新的评价。

    邬飞燕笑了笑,又道:“景山的事儿不说了,在那先农坛后可并没有德贝勒与纪提督在扬,为什么你又放过了弘历?”

    朱汉民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也许正如弘历自己所说,圣天子有百灵庇护。”

    邬飞燕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你知道,这不成理由!”

    朱汉民道:“我也知道这不成理由,而事实确是如此!”

    显然,他是不愿意深说。

    但邬飞燕却紧逼不放,笑道;“事实是怎么样的?”

    朱汉民淡谈笑道:“圣天子有百灵庇护!”

    这句话答得很够技巧。

    邬飞燕笑了笑,道:“有何理由令你放那不再良机?”

    朱汉民道:“可是事实上,我不得不放过!”

    邬飞燕道:“如今对我这是友非敌的同路人,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朱汉民淡然说道:“姑娘误会了,那不是我不说,而是我不知该怎么说才能使姑娘相信!”

    邬飞燕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朱汉民道:“有人暗中拦阻我杀弘历。”

    邬飞燕道:“谁,福康安并不是你的敌手!”

    朱汉民道:“福康安自不是我的敌手,我是说另有其人。”

    邬飞燕愕然说道:“另有其人?谁?”

    朱汉民摇头说道:“不知道,此人功力极高,来去无踪无影。”

    邬飞燕笑道:“我不以为当今武林之中,除了跟令尊同时的几个知名之士之外,还会有人功力比你还高,而他们也不会阻拦你杀弘历的。”

    朱汉民道:“我也这么想,也许,那人是满族中人。”

    邬飞燕笑道:“那就越发地不可能了,据我所知,满虏之中,没有功力这么高的人,再说,倘若那人是满虏中人,他既有力量阻拦你,便决不会轻易放过你:”

    朱汉民苦笑说道:“所以我百思莫解。”

    邬飞燕道:“这么说来,你说的,都是真的了?”

    朱汉民道:“我没有骗姑娘,也没有这个必要!”

    邬飞燕妙目中异采电闪,笑道:“那才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怪事情呢,莫非弘历他真有百灵庇护不成么?”

    朱汉民道:“我不知道,不过,事实上的确有人拦我是没有错的,”

    邬飞燕皱眉沉吟说道:“那么,这个人可能是谁?”

    朱汉民摇了摇头道:“无从猜起!”

    邬飞燕道:“由情形看,这个人既不让你杀弘历,又不伤害于你,他该既不是满虏同路人,也不是咱们的同路人。”

    朱汉民点头说道:“姑娘高见,该是如此!”

    邬飞燕微微笑道:“只是我还没有听说过,武林之中竟有这么一个脚踏两只船,或者是,两只船都不踏的高人!”

    朱汉民道:“武林之中,是还没有听说这么一个人”

    邬飞燕截口笑道:“前如今偏偏出现了这么个人,真是怪事!”

    朱汉民默然不语,他百思莫解,他能说些什么?

    邬飞燕忽地扬眉笑道:“好了,既然想不出,猜不透,咱们何必再去钻那牛角尖,还是谈谈目前的现实问题吧,适才我说,江南派人入京找你,那必然是江南有了急要大事,对么?”

    朱汉民毅然点头承认,道:“不错,确是这么回事!”

    邬飞燕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可以说给我听听么?”

    朱汉民迟疑了一下,道:“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可让人知道的,是江南有人威胁骚扰诸大门派,要诸大门派加盟他们反清复明!”

    邬飞燕微微一楞,道:“诸大门派当年追随令尊,共图义举,进行匡复不遗余力,哪用得胁迫,只消一纸”

    朱汉民截口说道:“我也这么想,但是这般人不此之图,却用暴力逼使请大门派非加盟他们不可,要不然”

    邬飞燕道:“要不然如何?”

    朱汉民道:“他们扬言要血洗诸大门派!”

    朱汉民道:“不知姑娘听说过没有,一个名叫灭清教的神秘组织!”

    邬飞燕一怔,道:“灭清教?武林之中何来这么一个组织?”

    朱汉民摇头说道:“那就非我所能知了,武林之中如今确实有这么个组织是不会错的!”

    邬飞燕淡然一笑道:“这倒好,我修罗教刚刚兴起,现在又来个什么灭清教,你可知道这灭清教主是什么人?”

    朱汉民摇头说道:“不知道,只知道他们那些教徒个个黑衣蒙面,功力诡异!”

    邬飞燕柳眉儿双扬,道:“我倒要看看它是怎么样的一个神秘组织,是我修罗教强,还是他灭清教强,诸大门派答应加盟了么?”

    听话意,修罗教与灭清教该是两回事。

    朱汉民道:“他们动机可疑,做法不当,诸大门派自不会答应。”

    邬飞燕道:“那么你的意思如何,诸大门派向来以你这位玉箫神剑闪电手之后,掌握号令天下的珠符令的人马首是瞻的!”

    朱汉民道:“我打算先看看真实情形再说,倘能避免干戈,彼此精诚合作,我是乐于为之的!”

    邬飞燕笑道:“这样也可免得让满虏坐收渔人之利?”

    朱汉民点头说道:“是的,在举义发动之前,自己人先起内哄,那是大不智之事!”

    邬飞燕说道:“倘若他答应精诚合作,愿意共同携手,而以要你拱手让出那领导人之地位为主要条件呢?”

    朱汉民慨然说道:“成功不必在我,为大汉前途着想,只要他答应精诚合作,互相携手,我不在乎这领导人的地位!”

    邬飞燕道:“阁下胸襟超人,令人敬佩,只恐怕他们不是那么好相与的,纵令答应精诚合作,握手并肩,也绝不会那么单纯!”

    朱汉民道:“何以见得?”

    邬飞燕道:“正如你所说,他们动机可疑,做法不当,所谓‘灭清’,可能不是为的匡复大业,拯生民于水火,报雪国仇家恨,而是妄图满足一己之私欲,乘机割据称雄,过过当皇帝的瘾,要不然,任何一个有志举事者不会以这种威胁手法争取同道!”

    分析得是理!

    朱汉民轩了轩眉,道:“那么,以姑娘高见”

    邬飞燕淡谈一笑道:“事关重大.我不敢妄陈浅见,不过,既为大汉基业,亿万生民,我又不得不大胆直陈,与那灭清教千万合作不得,倘能消灭之,还是及早消灭了的好,要不然不但影响匡复大计,而且武林之中贻害无穷,千万不可不慎,莫中人口蜜腹剑,包藏祸心之圈套,及早斩草除根,以免夜长梦多。”

    朱汉民默然未语,半响始道:“谢谢姑娘明教,我会相机行事的。”

    邬飞燕笑道:“献策的是我,决策的是你,不过我为的是大局!”

    朱汉民道:“我也不敢草率懵懂,败坏了大局!”

    邬飞燕点头笑道:“那就好,北京城中,还有什么事要我效劳的么?”

    朱汉民道:“谢谢姑娘,我没有什么事,不敢偏劳,只是”

    顿了顿,接道:“我借问一句,姑娘那修罗教发号司令之所,可是在内城之内?”

    邬飞燕神情微震,道:“你怎么知道?”

    朱汉民淡淡笑道:“姑娘,我也有一些眼线。”

    邬飞燕笑道:“是丐帮北京分舵这么说的?”

    朱汉民道:“姑娘,恕我不便奉告。”

    邬飞燕笑道:“我只道你一举一动全在我的监视之下,却不料自己也落入你的囊中,看来,你我旗鼓相当,难分高下”

    朱汉民道:“那是姑娘自谦,其实,我自知逊人多多!”

    邬飞燕点头说道:“不错,我那修罗教之中枢,是在内城之内,怎么?你问这个”

    朱汉民道:“没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内城中有很多地方可以藏身!”

    邬飞燕笑道:“详细所在我也不便奉告,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之所以选内城作为中枢重地的用意,是因为人们往往注意远方,不会注意近处,满虏决想不到在内城,在身边,有个要他们脑袋的反清复明组织,那既刺入了他们的心腹,时机成熟,稍微一动,更可制住他们的要害,而且平时也最安全,你以为对么?”

    朱汉民由衷地点头叹道:“姑娘诚然高明,令我自叹不如!”

    邬飞燕笑道:“那是你夸奖,能得第一奇才嘉许高明二字,且有不如之叹,邬飞燕这一辈子没算白活了。其实,我只是记取故门主亡夫的一句话,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

    朱汉民口齿启动,欲言又止,结果还是忍柱了。

    邬飞燕妙目深注,笑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今夜以前大不同,从今后,你我是友非敌,只要你义旗一举,挥师北上,我必竭尽所能,来个里应外合,如何?”

    朱汉民大为感动道:“为大汉基业,为亿万生民,我这里先谢谢了!”

    邬飞燕淡淡笑道:“不用谢,你我都不是为了自己,倘若是为自己,我非但不会帮你,还要找你算算当年旧帐昵:”

    朱汉民道:“姑娘既是如此明白人,便该”

    邬飞燕道:“我明白,当年事,不能怪令尊,可是我身为故门主的未亡人,不能不替故门主报仇,我说过,冤有头,债有主,报仇索债,我要找令尊,而且那要在公仇之后!”

    不知这是什么原因,她竟突然变得这么深明大义!

    朱汉民暗暗诧异,在口头上,他不得不有所表示,当即说道:“姑娘令人敬佩,我再谢谢姑娘,”

    邬飞燕嫣然一笑,伸手举起玉杯,道:“天时不早,为免令堂悬念,我不敢屈驾过久,请尽饮这最后一杯,然后我送你回去。”

    朱汉民爽然举杯,略一碰杯之后,两个人同时一仰而尽,也许因为酒意,邬飞燕越显美艳娇媚,她含笑站了起来。

    主人既已站起送客,朱汉民自然跟着站了起来,他郑重地拱起了双手,诚恳发话说道:“姑娘,多谢送行美意。我告辞了!”

    邬飞燕娇靥含笑,那笑容之中,竟有点黯然意味。

    “这一别,又不知何年何月能再相逢,月色甚佳,难道不要我送你回去,一路之上也好多谈谈!”

    这话,更说得情意绵绵。

    朱汉民心头震动,笑道:“谢谢姑娘,彼此同为复兴大业,江湖定有再见之日,夜色已深,我不敢劳姑娘相送。”

    邬飞燕黯然一笑,黯然中那情意更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说过了,对你,我不敢奢求什么,既如此,那么我就不远送了!”

    尽管由于彼此出身有别,年龄悬殊,这种爱情不可能发生,朱汉民仍禁不住脸上一热,连忙一咬牙道:“那么我告辞了!”

    一拱手,飘然出亭而去。

    才走两步,忽听亭中邬飞燕叫道:“你,你认得路么?”

    朱汉民只得回身:“谢谢姑娘,我找得到居处!”

    话落,腾身飞射而去。

    亭中,那邬飞燕一双纤纤玉手扶在那油漆剥落的亭柱之上,呆呆地望着朱汉民消失处,一双妙目之中,竟然有了一层迷蒙的薄雾,那美艳娇媚的粉面上,更浮起一片极其复杂的神色,那包含得太多,令人难解万一。

    她就这么呆呆地站着,而且香唇翕动,不知在说些什么,因为,那话声没有任何一人能听得见,良久,良久

    蓦地里,一个清脆娇音划破这小亭周围的宁静:“二娘,咱们回去吧!”

    邬飞燕倏然惊醒,缓缓转过娇躯,摆了摆手:“收了吧!”

    一名青衣美婢道:“二娘,早收好了!”

    邬飞燕妙目流转,目光落在石桌上,不由脸一红,可不是,石桌上那些杯盘杂碎早已被收在一只提篮中了。

    她当即说道:“那么,咱们走吧!”

    说着,当先袅袅行出了小亭。

    口口口

    朱汉民踏着那月影偏斜的淡薄银辉,回到了文丞相祠后院,他一眼看到了那犹自透窗的灯光,及对灯而坐,人影孤单的乃母聂小倩,心中为之一松。

    适时,屋中聂小倩也已有所警觉,一面站起身子,一面问道:“是民儿回来了么?”

    朱汉民忙自应道:“是民儿回来了,娘!”

    屋门呀然而开,聂小倩含笑相迎,朱汉民甫一走近,她立即皱起眉锋,诧声说道:“民儿,你怎么带有酒气?”

    朱汉民俊面一红,道:“娘,容民儿屋里拜禀,好么?”

    聂小倩疑惑地望了他一眼,侧身让路。

    进了屋,坐定,朱汉民抢先说道:“娘,民儿离去之后,您这儿没有”

    聂小倩摇头说道:“没有一丝动静,娘正感奇怪而百思莫解。”

    朱汉民眉锋微皱,道:“那就怪了,难道邬飞燕当真转变了态度”

    接着,就把适才事一字不漏地说了一遍。

    听毕,聂小倩皱起了黛眉,沉思了一阵,忽地问道:“民儿,她确是邬飞燕么?”

    朱汉民一怔说道:“娘,没有错,确是她,她唇边那颗黑痣是”

    聂小倩摇头笑道:“那今夜这件事就太怪大离奇了,邬飞燕前后简直若判两人,对她,没有人比娘了解得更清楚了,她绝不可能有这种转变!”

    朱汉民道:“据她说,那是因为我明早便要离开北京,彼此已是友非敌!”

    聂小倩断然地又摇了摇头,道:“不是那么回事儿,也绝不会那么简单,要知道,你只是暂时离开北京,并不是不再来了,更不是从此放弃了你的任务,要照她的说法,你仍然是她的阻碍,她的威胁。”

    朱汉民瞿然点头,道:“不错,娘,民儿永远不如您,那么您以为”

    聂小倩摇头说道:“很难说,民儿,你确信那酒菜之中没有毒?”

    “没有,娘!”朱汉民道:“民儿适才一路之上还数次运气相试,血脉通畅,六经八脉诸大穴,也毫无不适现象。”

    聂小倩满面不解地道:“难道说她竟真的对你”倏然住口不言。

    朱汉民脸上一热,没有接话。

    聂小倩旋又自己摇头说道:“这委实是令人难解,这委实是令人难解,她是绝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加害咱们母子的机会的”

    朱汉民道:“可是事实上,对她来说,今夜这该是大好良机,而偏偏您跟民儿都无惊无险地平安无事!”

    聂小倩点头说道:“娘知道,但这绝不可能,绝不可能,情能改变一个人是不错,可是她,她是无所谓情的”

    朱汉民道:“娘,民儿要斗胆直说一句,她若是个完全无情无义之人,如今她就不会口口声声要为雷惊龙报仇,与咱们作对了!”

    聂小倩一震,道:“民儿说得不错,难道她真的是放弃了夫仇,对你动了情,她已经是将近四十的人了,跟娘同辈啊,这,这岂不是

    不,民儿,果真如此,她仍然是个无情无义的女人,她能放弃了夫仇跟自己孩子的父仇你说她算得有情有意的人么?”

    朱汉民为之默然,没有说话。

    聂小倩却又说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管她的表现如何,娘是不会改变对她的看法的,因为娘对她太了解了”

    一整脸色,望着朱汉民说道:“民儿,娘是女人,女人最了解女人,女人之心,海底针,有道是:‘青竹蛇儿口,最毒妇人心’,邬飞燕这种女人为求达到目的,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的,你涉世未深,识不及此,可要千万小心!”

    朱汉民道:“娘放心,民儿对她是始终存着怀疑戒心的。”

    聂小倩神情稍松,点头说道:“那就好,要知道,你个人之成败得失事小,大汉民族之盛衰接续事大,任何时刻,对人行事,不可不抱着临深履薄的态度。”

    朱汉民道:“谢谢娘的教诫,民儿不敢愧对地下列祖列宗,及天下父老兄弟,娘请只管放心吧!”

    聂小倩道:“对你,娘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你的任务太艰巨了,一个不对足陷生民于水火,使大汉民族永远抬不起头来,站在娘的立场上,不得不时刻督促你、激励你!”

    朱汉民道:“娘,民儿知道,民儿决不会让您跟爹失望的。”

    聂小倩点头道:“娘也知道你不会”

    顿了一顿,接道:“民儿,你说她住在内域之中?”

    朱汉民点点头说道:“是的,娘,小霞曾这样告诉我”

    聂小倩道:“她也承认了?”

    朱汉民点了点头,道:“是的,娘!”

    聂小倩道:“假如此事属实,那这女人的心智又比当年雷惊龙高明得多了,那地方不但克实是最安全,而且深入满虏心废,他日只要一有异动,便可乘势制住清朝要害!”

    朱汉民道:“娘是怀疑她所说有什么不实之处?”

    聂小倩道:“邬飞燕这个人,十句话中有九句是靠不住,剩下的也要抱以半信半疑态度,绝不能轻信!”

    朱汉民道:“可是,娘,小霞告诉我她进出内城”

    聂小倩截口说道:“她进出内城是不会错的,至于她是否住在内城,住在内城是个怎么样的身份,那就值得猜疑了!”

    朱汉民道:“那么,娘以为”

    矗小倩道:“如今娘是摸不透她,可惜咱们明天一早便要走了,要不然娘定要摸清她到底是干什么的,为什么对朝野事了若指掌,这么清楚!”

    朱汉民道:“娘,那么咱们何不暂缓几天”

    “不!”聂小倩摇头说道:“江南事大,岂可因一个邬飞燕而延迟行期?先不管她了,将来总会再碰面的,到时候再说吧!”

    朱汉民应了一声是,道:“娘,您觉得她对灭清教所做的看法如何?”

    聂小倩道:“照目前情形看,修罗教与灭清教可能是二而非一,要不然,她不会仍留在北京,至于她对灭清教的看法”

    沉吟了一下接道:“她对灭清教的看法是没有错的,不过她那所谓上策,却颇有可疑,因为咱们一旦与灭清教一闹,那坐收渔人之利的,不是满虏而是她!”

    朱汉民点头说道:“这么说来”

    “很简单!”聂小倩截口说道:“假如她是出于真心真意,她这方法是错误的,反之,她就是居心叵测,包藏祸心,另有阴谋,而以娘看,那该是后者居多,前者所占的成份,非常之少。”

    朱汉民点了点头,默然没有开口。

    聂小倩又道:“民儿,她对你的一静一动了若指掌,她可知道你几次上玉泉山的事?”

    朱汉民呆了一呆,道:“这倒没有听她提起!”

    聂小倩皱眉说道;“那就怪了,对你,她似乎什么事都知道,为什么唯独不知道你几次上玉泉找你妹妹的事?”

    朱汉民苦笑说道:“这就非民儿所能知了,她不提,民儿也没想到问她!”

    聂小倩道:“那不能问,一问就等于告诉了她,只是,民儿,你要知道,她既然对你的一动一静了若指掌,她不可能不知道你几次上玉泉找你妹妹!”

    朱汉民道:“那有可能她知道而不愿提及!”

    聂小倩点头说道:“当然有此可能,但这该没有什么好避忌的!”

    朱汉民很天真地道:“也许她怕鬼”

    聂小倩失笑说道:“你借了,神鬼怕恶人,只有鬼怕她,没有她怕鬼的道理!”

    朱汉民道:“娘,小霞也是这么说!”

    聂小倩“哦”地一声说道:“小霞是怎么说的?”

    朱汉民遂乘势把玉泉访乃妹小霞的经过情形,详细说了一遍。

    听毕,聂小倩皱眉动容:“这是什么武功,竟能”

    朱汉民一怔,道:“娘,您说小霞那隐现无形的身法是一种武学?”

    聂小倩摇头说道:“不,娘说溜了嘴,那不可能是一种武学,武学哪有使人隐约在薄雾之中,只见身躯不见头的”

    朱汉民神情一震,道:“那么,娘相信小霞她当真”

    “不!”聂小倩又摇头说道:“你想想看那夜小霞袭击邬飞燕的事吧,假如小霞真的死了,变成了鬼,鬼是虚无的,那么那夜为什么邬飞燕能扯落她一只衣袖”

    朱汉民呆了一呆,道:“那么小霞她没有”

    聂小倩却又摇摇头,道:“难说,我明明认定她未死,可是她所有的表现又不类生人,譬如说,她那几次来去无形的显现,及杀人的手法,还有那隐约薄雾中只见身躯不见头,俱皆不是生人所能为,而她说的话却又有很多破绽”

    朱汉民忍不住问道:“什么破绽?”

    聂小倩道:“譬如说,她告诉你她是无所不能,无所不在的,当然,她知道的事不少,可是她不知道的事情也很多,她知道江南来了人,却不知道来的是谁,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这就不像个鬼”

    朱汉民道:“她说她只能知道百里内之事。”

    聂小倩道:“既说无所不能,无所不知,无所不在,又说只知道百里内之事,这不是前后矛盾么?既然知百里之内事,那便不必进入丐帮分舵就能知道乐兆熊为何而来了,不必进入内城,就该知道邬飞燕住在何处了,再说,她说那金老实是在筑墓的时候,挖到一只藏宝箱,发了横财致富的,这更不可能了,金老实是个监工的工头,他不必自己动手,便是自己动了手,有道是:‘无主之物,见者有份’,谁见了钱财不眼红,那些个工人岂会让他一人独吞,有这个道理么?”

    朱汉民道:“那么,娘,小霞她告诉我千里之遥她能转瞬即至又怎么说?”

    聂小倩笑道:“傻孩子,难道说,咱们走,她不能跟着咱们走?”

    朱汉民摇头说道:“不然,娘,十丈之内,便是虫走蚁闹也休想瞒过民儿,倘若说民儿意念一动,她便出现眼前,这就”

    聂小倩笑道:“更傻了,这只是假如你有危险的时候,时候不到,你也没到江南,你试过么?”

    朱汉民道:“不,娘,这种事小霞绝不会骗我,她怎会拿自己哥哥开玩笑?”

    聂小倩道:“没人说她开玩笑,在你最危急的时候,她能及时出现,这是有可能的,要说你意念一动,她便出现眼前,那”

    朱汉民道:“娘,那么小霞那夜击杀大内侍卫之事,又怎么说?”

    聂小倩呆了一呆,道:“那,那固然不是人所能为,可是,民儿,你也别忘了,鬼既虚无,邬飞燕却扯落了她一条衣袖!”

    朱汉民苦笑说道:“说来说去,还是难判小霞到底是生是死,是人是鬼!”

    聂小倩也自苦笑说道:“娘不是说了么,娘明明认定她不可能死了,但是她的所作所为却又叫人难测究竟。”

    朱汉民苦笑说道:“那只好等到了江南有机会试试看了!”

    聂小倩叹道:“既是不到危急时她不会出现,要试也不容易呢。”

    顿了顿,接道:“民儿,你说在天桥二次碰见弘历是怎么个情形?”

    朱汉民遂又把这段经过说了一遍。

    听完,聂小倩神情一震,动容说道:“民儿,你适才说小霞告诉你,弘历的阳寿未终,自有百灵庇护?”

    朱汉民道:“小霞说是民儿义父说的,他老人家要她转告民儿。”

    聂小倩道:“你相信弘历他有百灵庇护么?”

    朱汉民道:“民儿本不信,无奈”

    苦笑一声,住口不言。

    聂小倩轩了轩眉,道:“民儿,弘历没有百灵庇护,有小霞庇护倒是真的。”

    朱汉民一呆,道:“娘,您这话怎么说?”

    聂小倩未答,道:“民儿,把你的右腕伸出来给娘看看!”

    朱汉民伸出了他的右腕,在右腕之上,赫然有两处小红点,那是刺伤,似乎是被一种尖锐的东西刺伤的。

    朱汉民怔了一怔,道:“这,民儿一直没有发觉,娘,这是”

    聂小倩道:“如果娘料得不差,这该是被凤钗扎的,认取经脉竟然如此之准,一下扎在脉穴上,一条手臂自然发麻无力。”

    朱汉民不敢置信地道:“娘,您说是小霞?”

    聂小倩道:“娘是听你述说当时的情形后判断的,用的既是凤钗,那表示暗中阻拦你的人是女的,既是个女的,又能行之无形,除了小霞之外,还有谁?”

    朱汉民心神震动,他相信乃母的判断是对的,可是他却不敢相信那暗中阻拦他杀弘历之人,会是他妹妹小霞!

    怔了一阵之后,他近乎喊叫地道:“娘,小霞她怎么会”

    聂小倩截口反问说道:“怎么不会?”

    朱汉民道:“小霞,她是我的妹妹!”

    聂小倩道:“可是你别忘了,实际说起来,她是个满人。”

    朱汉民道:“民儿可没有把她当满人看待!”

    聂小倩道:“那是一回事,她自己是满人又是一回事!”

    朱汉民诧声说道:“那她怎又会暗助咱们杀那么多大内侍卫?”

    聂小倩道:“傻孩子,小霞的旗人血统,多于汉人血统,帮咱们杀几个大内侍卫,那是冲着你是她的哥哥,但是,一旦有人要侵犯他们的皇上,她还是会出手阻拦的!”

    朱汉民不悦地道:“这么说,在小霞眼中,我这个哥哥是轻于弘历了!”

    聂小倩摇头说道:“民儿,话也不是这么说的,那不是谁轻谁重的问题,真要说重,你才是她世上唯一的亲人,你要体谅她,处在她的立场上,她很为难,她一半是汉人,一半是旗人,所以她不能让你伤弘历,同样地,她也绝不会让弘历伤你,她杀了那么多大内侍卫,就是很好的说明。”

    朱汉民扬了扬眉,默然未语,但旋又说道:“怪不得她说什么弘历阳寿未终,自有百灵庇护,原来她是要不是她出手拦我,弘历今夜就没了命了!”

    聂小倩柔声说道:“民儿,你不能怪她,反之,你这个做哥哥的该同情她,谅解她,她生具这幺一个身世,已经够可怜的了,命已经够苦的了,你何忍再怪她?她兼有汉满两族血统,处在这汉满血仇敌对的时代里,唉,民儿,我很为她的这一辈子担心”

    朱汉民心头一震,突然说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难怪她那”

    聂小倩诧声截口说道:“民儿,你明白什么了?”

    朱汉民道:“小霞说,她命薄如纸,生来命苦,与其痛苦地活着,还不如被殉葬死了的好,这不是说”

    聂小倩一叹说道:“民儿,你能明白就好,事实上也正是这样,只消仔细为她想想,任何人都能同情她的,她若是生来是个男孩子还好些,可是偏偏造物弄人,她是为女儿身,娘不多说了,你只须想想,设若你是她,你会怎么样?”

    朱汉民身形颤抖,哑声说道:“娘,民儿明白了,我不该怪小霞,可是,像这样下去,民儿不是永远杀不了弘历了么?”

    聂小倩摇头说道:“那不一定,一个人要是到了该死的时候,是谁也救不了的,万般皆天定,半点不由人,俗语说:‘阎王要人三更死,不会留人到五更’,圣天子百灵庇护,弘历阳寿未终,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的,就是一个普通人,他要是不该死,天灾人祸也奈何不了他;他要是该死,一盆水也能淹死他,就拿胤(祯)(雍正)来说,他养有密宗高手喇嘛,还有大批神出鬼没的血滴子,谁能奈何得了他,可是到了该死的时候,他仍轻易地被吕四娘取了脑袋,这不就是个绝好例证!再说,复我社稷,光我河山并不一定非杀他们的主子不可,杀了他另有继位之人,仍无助于匡复大业,实在说,那是下策,若按照弘历现在的作为,咱们倒不如让他多活几年,让他利用和坤后败坏朝纲,假如再换一个皇帝,和坤也许就吃不开了!”

    朱汉民悚然说道:“多谢娘的开导,民儿明白了!”

    聂小倩含笑点头,道:“所以,今后咱们还是从大处着手吧!”

    朱汉民道:“是,娘,民儿遵命!”

    聂小倩笑了笑,道:“你如今不会怪小霞了吧!”

    朱汉民道:“不会了,娘,只是民儿仍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骗我?”

    聂小倩道:“那谈不到一个骗字,你要她怎么说?你难道还要她说:我不许任何人伤了皇上,要不然,我就跟你拼命!”

    朱汉民道:“我自然不愿她这么说!”

    聂小倩含笑道:“这就是了,那你要她怎么说?”

    朱汉民哑口无言,默然不语,半晌,他突又抬眼说道:“娘,您说小霞将来该怎么办?”

    聂小倩那忧虑悲痛之情,不敢流露得太多,淡淡地一笑道:“将来事谁知道,娘只能这么说,处境很难为她,你这个做哥哥的,该竭尽一切能力,卫护她,别让她受到丝毫伤害!”

    朱汉民道:“娘,任何人也伤不了她的,”

    聂小倩道:“民儿,娘说的是心灵。”

    朱汉民道:“娘,您仍认为小霞没有”

    聂小倩道:“不是娘认为,而是娘没有办法能完全证明她已经死了,是鬼而非人,同样地,娘也没有办法能完全证明她仍活着,是人而非鬼,所以她仍是个谜,既如此,娘就该往好处想不能往坏处想,对不?”

    朱汉民唇边抽搐,点头说道:“是的,娘,不管她是死是活,是人是鬼,我这个做哥哥的都要竭尽一切所能,卫护她,关顾她!”

    聂小倩那一双美目之中,闪射出异样的光采,道:“这才对,这才是你这做哥哥的应有的态度!”

    接下去是一阵很长,很长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