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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河边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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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直门外,长河边上,有这么一户人家。

    这户人家一圈竹篱,三几间瓦房,一点也不像北方的四合院子,倒有点像江南典型的农家。

    今夜有月,是一弯上弦钩月,一弯金钩,悬挂在碧空,便是加上那点点数不清的繁星,光线也黯淡得很。

    在昏暗的月色下看,这户人家门前垂着一株大柳树,柳条儿拂水,夜风过处,增添不少宁静的美。

    那圈竹篱,就在这株柳树后,一圈儿,密密的,两扇柴扉,门头、门里,都贴着春联。

    经过多少日子的风吹,雨打,太阳晒,春联色褪了,纸也破了,字迹也模糊了,不过依稀可辨,那写得是:

    五律调元铭镌柏叶,

    璇园启淑信报梅花。

    抬头往上看,门头上那一条只剩了一角红纸。夜深人静,四野无声,声在树间。

    这户人家静悄悄的,竹篱内透出一线灯光,只瞧不见人影,听不见人声,想必人家睡了。

    就在这时候,这户人家门前背着手踱来个人,人似临风玉树,洒脱、飘逸、倜傥不群,是那位李七郎。

    李七郎在门口一丈外停步,抬眼端详了一阵,微笑点头,说了这么一句:“是这儿了,好地方,闹中取静,他老人家真会享受。”迈步到了门前,抬手轻叩柴扉。

    剥啄声方起,竹篱内响起了一个脆生生的甜美话声:“您等等,我就来。”

    随即,门声响动,有人出了屋,步履轻捷,飞一般地到了柴扉后,脆生生的甜美话声近在眼前,是埋怨:“今儿个怎么那么晚哪,您准是又喝酒去了。”

    两扇柴扉豁然而开:“哟,不是”

    开门的,是位身穿褂裤的大姑娘,体态刚健婀娜,亭亭玉立,那身淡青色的单薄褂裤,不宽不窄恰好合身。

    一排刘海下,是双长长的眉跟一对水汪汪的凤目,那条乌油油的大辫子,就垂在酥胸前。

    她美,美得跟戏园子里那位看戏的大姑娘与金玉环又自不同。

    那位看戏的大姑娘清丽而雍容。金玉环美艳而豪放。

    眼前这位各兼大姑娘跟金玉环的一半儿,她美,但眉宇间洋溢着一股让人不敢直视的冷威。

    如今,一句话没说完,她睁圆了凤目,半张着檀口,呆了一呆,然后望着门外这位年轻人讶然道:“你是你找谁?”

    李七郎也有着一刹那的错愕,旋即他微笑说道:“请问,这儿是不是住着一位姓褚的老人家?”

    大姑娘未置是否,又问道:“你贵姓,找姓褚的有什么事?”

    李七郎含笑说道:“姑娘,我姓李,远道来的,特来拜访褚老人家。”

    大姑娘轻“哦”一声道:“这儿是姓褚没错,可是他老人家不在家。”

    李七郎“噢”了一声道:“那真不凑巧,姑娘是褚老人家的”

    大姑娘道:“他老人家是我爹。”

    李七郎“哦”地一声道:“原来是老人家的令嫒,褚姑娘当面,我失敬。”他抱了抱拳。

    大姑娘忙浅答一礼,道:“不敢当,别客气,你找我爹有什么事么,请留句话”

    李七郎道:“留话不方便,我看我还是等褚老人家回来吧,姑娘,能让我进去坐坐么?”

    大姑娘脸一红,忙道:“我爹不在家”

    李七郎道:“就因为褚老人家不在家,我才要等他老人家回来。”

    大姑娘道:“那你有什么急事儿么?”

    李七郎摇头道:“我不急”

    大姑娘道:“那你住哪儿,请告诉我一声,等我爹回来后,我告诉他,让他老人家到你住的地方找你去。”

    李七郎道:“姑娘,我刚进城,还没找地方住,这也是我头一回到京里来,人生地不熟,一时也找不到”

    大姑娘拍手往南一指,道:“从这儿往南去不远,那儿有家客栈”

    李七郎道:“我这个人生平就怕住客栈,跳蚤、臭虫满炕都是,被褥也是这个盖,那个盖的,太不干净”

    大姑娘微微扬了眉梢儿,道:“那你要是非等我爹回来不可的话,就请你在外边等等吧,他老人家该快回来了。“说完了话,往后微退一步,就要关门。

    李七郎抬手一挡,忙道:“姑娘,慢点儿,慢点儿,我这个人天生胆小,大黑夜里,这儿又没有行人,我可真有点怕”

    大姑娘眉梢儿又扬高了三分,李七郎飞快说道:“再说,夜深露重,我衣衫单薄,站在外边岂不要冻坏了我,姑娘何忍?请行行好,让我”

    大姑娘花容变了色,冷然说道:“你这个人怎么看你样子挺不凡的,怎么一点礼数都不懂,我爹不在家,我一个姑娘家能让你进来坐么?”

    李七郎忙道:“我知道,只是姑娘”

    大姑娘道:“你说你姓什么?”

    李七郎道:“姑娘怎么这么健忘?李,十八子李。”

    大姑娘道:“哪儿来的?”

    李七郎道:“远道。”

    大姑娘道:“总该有个地名儿,你来的那个地方没名儿么?”

    李七郎道:“自然有,不但地方大,而且名儿还挺响亮,中州汴梁,也就是河南开封府,姑娘听说过么?”

    大姑娘道:“听说过,你是个干什么的?”

    李七郎道:“姑娘问这个呀?哈,我干的事儿多了,打柴、做饭、洗衣服、读书、写文章我都说不过来。”

    大姑娘凤目一瞪“谁问你这个了,我不是问你我问你是干什么的?”

    李七郎肩头一耸,摊手说道:“我,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是个干什么的真要说起来,我该是个吃闲饭的”

    大姑娘冷笑一声道:“果然是个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无赖,糟蹋你这一表告诉你,上门找事儿你要看清楚人家。”

    李七郎一怔忙道:“哎,哎,姑娘,你怎么骂人”

    大姑娘道:“这算便宜,你走不走?你要再不走我还要打人哪。”

    李七郎“哎哟”一声,往后便退,瞪着眼道:“姑娘,你,你怎么能打人?这不是褚家么”

    大姑娘道:“是褚家,褚家的人不好欺负,要不是我爹今儿个我就非打烂你的嘴,打断你的腿不可,滚!”砰然一声,关上了两扇柴扉。

    李七郎怔在那儿,一直听见屋门响,他才倏然一笑,摇头说道:“厉害不减当年,多少年没见这副凶模样儿了”

    “多少年,十五年了,一晃可不十五年了么,十五年不见,不想她竟长得这么高,这么大了,真是黄毛丫头”

    轻笑一声,改口说道:“天,这要让她听见了,那可要吃不完兜着走,今后在北京的这段日子,就别想她再理我了”-点头,接道:“好吧,我等,就在这外边儿等好了。”

    转身走了开去,就在不远处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他听见了窗户响,他笑了笑,只当没听见。

    过不一会儿,突然站了起来,背着手就在那块大石头前踱了起来,转眼间,远处传来了步履声,轻捷稳健异常。

    再看时,夜色中数十丈外走来了一个人,不,一条人影,瘦瘦的身材,穿一件大褂。

    近了,转眼间来人走近了,藉着昏暗月色看,那是位瘦削的清癯老者,看上去有五十多岁,长眉凤目,鼻正口方,唇上留着两撇小胡子,不怒而威,眼神犀利逼人。

    他看见了李七郎的背影,先是一怔,继而脱口唤道:“可是玉琪?”

    李七郎转身一揖至地,道:“玉琪见过三叔,您安好。”

    瘦削清癯老者神情一喜,闪身掠了过来,好快,近前一把抄起李七郎双手,凤目暴睁,须发皆动,道:“玉琪,果然是你,想死三叔了,站直了,头抬起来,让三叔瞧瞧”

    李七郎俊面微红,抬起了头,笑道:“三叔,您这是”

    瘦削清癯老者目光一凝,立即“啧啧”有声地道:“好俊的人品,打着灯笼挨个儿挑也挑不出来,就凭这,怕不一路轰动到北京城,告诉三叔,多少大姑娘、小媳妇儿跟了来?”

    李七郎红着脸窘笑说道:“您老风趣不减当年,只是不该见面就臊人”

    瘦削清癯老者手一抖,轻喝说道:“说,咱爷儿俩多少年没见了?”

    李七郎道:“跟您,怕也有个五六年了。”

    瘦削清癯老者手-松道:“好记性,可不是有五六年了,瞧,三叔头发白了,老-辈的都老了,你们这晚一辈的,焉得不个个长大成人?你爹安好?”

    李七郎敛去笑容,一欠身道:“谢谢您,他老人家安好。”

    瘦削清癯老者感慨地道:“老哥儿们也有多年没见了,只怕他比我老得更多”目光一凝,道:“你什么时候到的?”

    李七郎道:“接到您的信就动身,今儿晚上刚到。”

    瘦削清癯老者道:“既然到了,为什么不到家里坐,却站在门口吃风?”

    李七郎倏然一笑道:“我不敢,凤妹妹要揍我”

    瘦削清癯老者凤目一睁,道:“你惹了她了?”

    李七郎道:“我认出了她,她没认出是我。”

    瘦削清癯老者倏然一笑,轻叹说道:“也难怪,你们俩总有”

    李七郎道:“三叔,整整十五年。”

    瘦削清癯老者一点头道:“可不是整整十五年了么?那时候她五岁你十岁,她哪有你记的事儿多,玉琪,好受么?”

    “好受?”李七郎笑道:“她要打烂我的嘴,还要打断我的腿,跟小时候一样凶,我算是怕定了她啦。”

    瘦削清癯老者失笑说道:“那怎么行,往后日子长着哪,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怕她,走,家里去,三叔给你保驾。”拉起李七郎就往家门走。

    走了两步,转回脸来一笑说道:“说真的,我这个爹有时候也得让她三分。”

    李七郎笑了,到了竹篱前,瘦削清癯老者举手敲了柴扉。

    这回,大姑娘在屋里问了一声:“谁呀?”

    瘦削清癯老者立即应道:“爹回来了,快开门。”

    屋门一响,大姑娘人已到了柴扉后,小嘴儿唠叨着:“一出去就这么晚才回来,像今儿个,您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了?就知道把人家一个人放在家里”两扇柴扉开了,大姑娘又怔住了。

    瘦削清癯老者微微一笑道:“丫头,今儿个谁惹了你呀,冲着爹发火儿,瞧瞧,谁来了,留神把人家吓跑了,认识了么?是你琪哥。”

    大姑娘凤目一睁,叫道:“他,他是玉琪”

    李七郎一揖到地,道:“玉琪见过凤妹妹,多年不见了,凤妹妹好。”

    大姑娘惊喜欲绝,门里伸手,就要来拉,突然,她一摔手跺了绣花鞋,红着脸,叱道:

    “你玉琪,你可恶。”扭身拧腰,飞一般地扑进了屋里。

    瘦削清癯老者哈哈笑道:“得,拉脸了,这叫做火上浇袖,玉琪,你惹的祸大了,快跟我进去赔罪去吧,要不你就没饭吃了。”拉着李玉琪行了进去。

    瘦削清癯老者前头走,一条腿刚跨进门槛,屋里响起了大姑娘薄怒的话声,是轻喝:

    “站住,我不许他踩进我家门儿。”

    瘦削清癯老者笑道:“丫头,你”大姑娘在屋里叫道:“别说我没打招呼,那个无赖敢进褚家的门儿,留神我拿弹弓打瞎他的眼,话是我说的,我”

    瘦削清癯老者没理会,拉着李七郎进了屋,忽地一声弓弦响,从左边屋里飞出一物,砰然-声打在门头上,它坠了地,既白又亮,在地上滚,是粒指头般大小钢丸。

    瘦削清癯老者一怔,叫道:“丫头,你怎么真”

    李七郎低低笑道:“三叔,您的亲传,凤妹妹这么不济事么?要是当了真,她就不会向门头上招呼了。”

    瘦削清癯老者一怔,失笑道:“玉琪,还是你行”

    “谁说的?”大姑娘在屋里叫道:“留神这一颗。”

    弓弦再响,又一颗钢丸,直奔李七郎面门打到。瘦削清癯老者睑色一变,就要伸手,李七郎扯了他一下,抬手抚脸“哎哟”-声,蹲了下去。

    瘦削清癯老者一笑,喝道:“丫头,你玉琪,玉琪,你”“玉琪。”一声尖叫,屋里手提着铁背弓扑出了大姑娘,她花容失色,近前丢弓蹲下了娇躯:“玉琪,我”

    李七郎猛可里站了起来,左手二指捏着那颗钢丸,咧嘴一笑,道:“凤妹妹,把我的眼睫毛打断了好几根。”

    大姑娘一怔,这才恍悟上了恶当,娇躯一长,一下子窜了起来,娇靥通红,蛾眉倒竖,叫道:“玉琪,你可恨,你还敢”

    李七郎举手一揖,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凤妹妹千万恕罪。”

    大姑娘香唇撇,想笑,但她却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李七郎忙道:“凤妹妹”

    大姑娘头也没回,嗔道:“别叫我,褚凤栖不认识轻薄无赖。”

    掀帘进了房。李七郎摇头苦笑。

    瘦削清癯老者一摆手,道:“没规矩,简直越来越不像话,别理她,走,跟三叔到房里聊去。”他拉着李七郎进了左边一间房。

    进了房,点上灯,灯光下看,这该是瘦削清癯老者的书房,窗明几净,点尘不染,摆设简单了些,但雅致。

    到了桌前,瘦削清癯老者一抬手,道:“玉琪,坐,咱爷儿俩聊,我就不信她能”

    一顿喝道:“丫头,给沏壶茶来。”

    隔房传来大姑娘的话声:“早沏好了,就在您跟前。”

    瘦削清癯老者凝目一看,倏然失笑,可不是么,一壶茶就在桌子上,还直冒热气儿呢。

    他一敛笑容,又喝道:“我瞧见了,过来给倒上。”

    大姑娘在隔房道:“谁想喝谁自己倒。”

    瘦削清癯老者道:“你爹要喝。”

    “那他是晚辈,不能让他给您倒么?”

    瘦削清癯老者一怔摇了头,道:“好丫头。”伸手就去拿茶壶。

    李玉琪忙道:“凤妹妹说得对,该我来。”

    他后发先至,伸手拿起了茶壶。隔房又传过大姑娘的声音:“谁要敢再提我那个凤字”

    瘦削清癯老者笑道:“丫头,别没完没了,不依不饶的,隔着墙你能拿谁怎么样呀,你不是横么?过这边来呀。”隔房没有了声息。

    李玉琪倒好了两杯茶,瘦削清癯老者探腰摸出了一根旱烟袋,香妃竹的杆儿,翡翠嘴儿,那锅儿黑黝黝的,既不是铜也不是铁,不知道是什么打造的。

    他装上了一袋烟,火石一打点上了,吸了那么两口,鼻子里、嘴里冒着烟,开了口:

    “玉琪,这趟路上走了多久?”

    李玉琪道:“没多少日子,您不是在信上说不怎么急,所以我就一路闲荡着往北来了,连匹马都没买。”

    瘦削清癯老者微一摇头,道:“还好你在路上没怎么耽搁”

    翘腿在鞋上磕了磕烟袋,接道:“这件事说不急,也不急,说急,它还真急”

    李玉琪“哦”地一声道:“三叔,什么事儿?”

    瘦削清癯老者道:“你知道你爹的脾气,我比你知道得更清楚,把兄弟几个各自东西,打当年散居各地之后,他每年总要各处跑一道,可就从没到我这个老三这儿来过,你明白为什么?”

    李玉琪微一点头,道:“我知道,他老人家是过于固执了些。”

    “不,玉琪。”瘦削清癯老者摇头说道:“我知道你是帮你三叔说话,这不能怪你爹固执,要怪只能怪我这个老三没志气,有点软”

    李玉琪道:“三叔,您怎好这么说?”

    “不是么?”瘦削清癯老者自嘲一笑道:“把兄弟几个打从换帖插香到现在,个个挺胸昂首阔步,唯独我这个老三看来是越来越没出息,最后终于沾上了一个官字,投身六扇门,吃粮拿俸办起了公事,不错,我在这块地方上挺抖,也很吃得开,可是背地里或者往外去,你猜人家会怎么说?一口唾沫落了地,哼,鹰犬、爪牙、鹰爪孙,难听的多着呢”

    李玉琪双眉一扬,道:“我看看谁敢”

    “行,玉琪。”瘦削清癯老者一抬手,道:“别替三叔抱屈,也别替三叔不平,你不知道,三叔我宁可听人骂,也不愿瞧人冲着我躬身哈腰赔笑脸,递嘻哈儿,一句一个褚老,一句一个三爷,那听来刺耳,扎得我的心疼,倒不如谁把唾沫吐到我这张老脸上,抬手给我几下子。”

    李玉琪道:“三叔,您别这么说,别人不知道,咱们自己人总知道,您当年受过人家的,人家找到了您头上,您不能不报,更不能落个忘恩负义,那不是咱们这种人的为人。”

    瘦削清癯老者一点头,道:“话是不错,多少年来我也只有拿这个来安慰自己,要不然我早就提刀抹脖子了,哪还有脸活下去么?弃宗忘祖,卖身投靠,这个罪名我担不起,我宁可死也不愿担这个臭名儿”

    李玉琪道:“三叔,我说过,咱们自己人知道。”

    瘦削清癯老者道:“当然,要不然你爹他们早就找我拔香头了。”

    李玉琪倏转话锋,道:“那三叔,您把我叫到京里来”

    “玉琪。”瘦削清癯老者摇头说道:“那不能称之为叫,应该说是请、借、或者调将搬兵”

    李玉琪目光微凝,道:“调将搬兵?我不懂。”

    瘦削清癯老者摇头叹道:“玉琪,听你三叔慢慢说,是这么回事儿”

    装上烟,点着火,吸了两口,接道:“三个月前,有人向查缉营密报了这么一个消息,说东北的胡子有迹象往京里来”

    李玉琪截口说道:“三叔,我没听说过胡子会越界作案。”

    “是啊。”瘦削清癯老者道:“关外那帮胡子只在关外作案,烧杀劫掠,不可一世,就连大镖局的镖也不敢出那两关两口一步(山海、居庸、喜峰、古北),就别提他们有多猖獗,多霸道了,可是他们有一宗好处,从不往关里进一步,这就跟那河里的鱼绝不会到岸上来一样”

    李玉琪道:“那么这消息”

    瘦削清癯老者道:“消息是那人从酒肆里听来的,酒后茶余乱扯,根本没一点根据,不可靠,我原就不信,果然,一晃三个月了,别说胡子了,就连根胡子茬儿也没瞧见。”

    李玉琪道:“那不是平安无事了么?”

    “谁说的?”瘦削清癯老者道:“要平安无事,我就不会冒招惹你爹之险,把你老远地从开封调来了。”

    李玉琪道:“这么说不平安无事?”

    瘦削清癯老者道:“当然。”

    李玉琪道:“是胡子悄悄地进来了?”

    “不是。”瘦削清癯老者道:“有我褚三坐镇,就凭他们,要想悄悄地进来可还不容易,这档子事比胡子还让人头痛”

    李玉琪“哦”了一声道:“三叔,是”

    瘦削清癯老者褚三道:“飞贼。”

    李玉琪倏然一笑道:“原来是飞贼”

    瘦削清癯老者褚三摇头说道:“玉琪,别门缝里瞧人,飞贼也有大小之分,要是那些小毛贼,你三叔也不会把你搬来了。”

    李玉琪笑容微敛,道:“三叔,是大飞贼?”

    瘦削清癯老者褚三道:“即使是大飞贼,就凭你三叔这块招牌,这身所学,也该没有应付不了的,实在说这班飞贼,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们好,总之,你三叔我栽了跟头,我栽了大跟头。”

    李玉琪双眉微扬,道:“三叔,这班?他们?”

    褚三道:“是的,他们不只一个,应该说是来了一帮,一个晚上同时在好几个地方作案,你说那能是一个人么?”

    李玉琪道:“那是一帮,三叔,您跟他们朝过面了?”

    褚三摇头苦笑道:“要是跟他们朝过面,我这跟头就不算栽得太大了,这张老脸也不会抬不出去,今儿个东闹贼,明儿个西出事,我带着人忙了近半个月,忙得焦头烂额,却顾东顾不了西,仍然是满城风雨,我连根贼毛都没瞧见,你说,玉琪,这个人是不是丢大了?”

    李玉琪眉锋微皱,道:“这么厉害?这是哪一路的”

    褚三道:“天知道,除非能问问他们自己。”

    李玉琪沉默了一下,道:“官家只怕很着急。”

    “何只着急?”褚三道:“简直是震惊,一层一层往下交,最后到了九门提督衙门,提督爷限期破案,要不然连他都要倒霉。”

    李玉琪摇头说道:“这么说我倒真小看了这帮人,三叔,您把我调来”

    褚三摇头说道:“吃粮拿俸的有几个真扎实办事儿的,不错,他们也在江湖上混过,能出手抬腿,舞刀动杖,只是让他们拿几个小毛贼儿还能凑合,碰上稍微大一点儿的,连他们自己都保不住,哪还能拿贼办事儿?平日里对百姓,他们作威作福,凶横粗暴,在这时候唉,不提也罢。”

    李玉琪道:“敢情官家养的都是些酒囊饭桶?”

    褚三一拍大腿,道:“一点儿也不错,这四个字只怕还抬举了他们。”

    李玉琪道:“三叔,据我所知,还有个侍卫营”

    褚三道:“人家侍卫营是护卫紫禁地的,拿贼办案是九门提督辖下查缉营的事,外边闹翻了天,只要不碍着紫禁城,人家吃饱了睡觉,翘着腿打盹儿,根本不闻不问。”

    李玉琪道:“您调我来是想让我帮个忙?”

    褚三道:“你以为我调你来干什么的?”

    李玉琪笑了笑道:“您都自认不行,我又能帮多大的忙?”

    褚三一摇手,道:“玉琪,跟三叔别客气,别人不知道我知道,你一身所学,就是我们老兄弟几个联手,也难接下二十招”

    李玉琪笑道:“三叔,您这是把我捧上了天,您不怕摔了我?”

    褚三一摇头,道:“玉琪,你是你爹的儿子,这不算什么,可是你也是碧血丹心雪衣玉龙朱大侠的义子,这可就不得了了。”

    李玉琪迟疑了一下,道:“三叔,您知道我义父的当年?”

    褚三一点头道:“我知道,听你爹说过。”

    李玉琪道:“您也知道老神仙玉萧神剑闪电手夏的当年?”

    褚三脸色一变,道:“玉琪,我也知道,你的意思是说”

    李玉琪道:“三叔,别让玉琪说出口。”

    褚三脸色大变,道:“我知道,玉琪,老神仙是先朝宗室,碧血丹心雪衣玉龙朱大侠当年更领袖日月盟,事迹轰轰烈烈,惊天地而泣鬼神,为当朝视为心腹大患,闻风丧胆,而你偏偏是朱大侠的义子兼传人”

    李玉琪道:“这本就是一代传一代的事,老神仙跟我义父当年都说过这么一句话,大汉民族,子子孙孙,永继不绝”

    褚三神色黯淡,点头说道:“是的,玉琪,大汉民族,子子孙孙,永继不绝,而我这个大汉子孙,先朝遗民,却”摇头苦笑,住口不言。

    李玉琪道:“三叔,您”

    褚三摇头说道:“玉琪,你三叔已入土半截,行将就木之年,算不了什么,可是你凤妹妹今年才二十,到现在还没婆家”

    李玉琪-扬眉,道:“三叔”

    褚三叹道:“玉琪,随你了,我不该调你来,更不敢勉强你,你的立场跟我的立场几乎是敌对的,这样吧,就算我叫你到京里来玩几天的好了”

    李玉琪双目猛睁,道:“三叔”

    褚三摇头说道:“我不能让你违背老神仙跟你义父传下来的意旨,我更不能让你弃宗忘祖,放弃你自己的立场,你想想看,你能么?”

    李玉琪口齿启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褚三抬手抚上李玉琪肩头,道:“玉琪,天不早了,我累了一天,想歇歇了,你也歇着去吧,你的住处你凤妹妹已经收拾好了”

    李玉琪道:“三叔,我看我还是到”

    “到哪儿去?”褚三眼一蹬道:“无论怎么说,我总是你三叔,你总是我的侄儿,我跟你爹的香头一天没拔,这关系就一天不变,你人到了京里,难道我还能让你去住客栈不成,去,找你凤妹妹去。”他推着李玉琪站了起来。

    入耳这段话,李玉琪有着异样的感受,也泛起一阵激动,可是他没说话,头一低,转身走出房外。

    出房抬头他便自一怔,大姑娘就站在房门口,娇靥上笼罩着一片阴霾,看上去让人心酸,她低低说了句:“跟我来。”迈步当先出了屋门。

    李玉琪默默地跟在她身后,出屋门左转到了隔壁厢房,推开了门,点上了灯,屋里干净、整齐,被褥全是新的,就连那对绣花枕头也是刚做好的。

    李玉琪强笑说道:“凤妹妹,谢谢你。”

    大姑娘道:“别客气,只不知道你中意不中意。”

    李玉琪忙道:“凤妹妹为我收拾的,还能不中意?在我眼里,把皇上的寝官给我我都不换。”

    大姑娘抬眼轻注,淡然一笑道:“你会说话,让人听了”她闭上了檀口,没再说下去。

    李玉琪道:“凤妹妹,我说的是实话,你知道,我从小就不喜欢说假话”

    大姑娘淡然一笑道:“现在你我都长大了,十几年了,人总是会变的,是不?”

    李玉琪心往下一沉,道:“凤妹妹,你怎么说”

    大姑娘顾左右而言他,抬手一指床上,道:“听爹说你要来,我连夜赶出来的,我天生心笨手拙,不会做活儿,就连煮饭也是一回咸,一回淡的,你可别见笑。”

    李玉琪忙道:“那怎么会,我感激都怕来不及”

    大姑娘道:“感激,那是见外,也显得生分,只要你今后在这儿的这几天里能吃住舒服,别嫌就行了。”

    李玉琪好生不安,道:“凤妹妹,你这话不算见外,不算生分?”

    大姑娘香唇边掠过一丝轻淡笑意,道:“那我不说了,你歇息吧!”

    李玉琪只当她要走.忙道:“凤妹妹,你坐会儿。”

    大姑娘抬眼凝注,轻轻说道:“怎么,有事儿么?”

    李玉琪没话找话,不安地强笑说道:“凤妹妹不生气了?”

    大姑娘道:“怎么会,自己人嘛,再说,你在这儿也住不了几天,难得来,我怎好让这几天在不理不踩的生气中度过?”

    李玉琪心又往下一沉,一阵激动,道:“凤妹妹,你你都听见了?”

    大姑娘淡然一笑道;“不必听,原在我意料中,当爹日夜盼你来的时候我就说别抱太多的希望,因为你有不能稍动的立场”

    “哼!”了一声,她接道:“说来说去都只怪爹当年受了人家的”

    李玉琪道:“凤妹妹,一个报字你认为不该?”

    大姑娘道:“倒不是不该,只是他老人家付出的太多了,包括他的声名,他的身家性命”

    李玉琪又一阵激动.道:“凤妹妹.我我,那帮飞贼真那么厉害么?”

    大姑娘迟疑了一下,道:“爹瞒了你,我不瞒你,爹跟那帮飞贼朝过面,交过手。”

    李玉琪“哦”地一声,忙道:“凤妹妹,情形”

    大姑娘截口说道:“要能拿住一个,不就可以破案交差了么?”

    李玉琪呆了一呆,道:“这么说,他老人家不是那帮人的对手?”

    大姑娘道:“他老人家没能接下人家十招。”

    李玉琪脸色一变,道:“没能接下人家十招?这这三叔为什么不告诉我?”

    大姑娘道:“爹一身傲骨,除了大伯、二伯跟当年的老神仙、朱大侠之外,曾服过谁?

    你是他的晚辈,他怎好意思说?”

    李玉琪心知大姑娘说得不错,他这位三叔褚三在江湖上有头有脸,跺跺脚江湖晃动,叱咤风云,纵横半生,同道们提起来都尊敬一声褚三爷,褚三老而不名。

    如今他老人家竟栽在常见的飞贼手里,而且没能接下人家十招,难怪他难受,难怪他引为奇耻大辱而不肯说。说句半点不假的话,这消息要是传扬出去,那足能沸腾江湖,震动武林。

    李玉琪沉默了半响,方始惑讶地自问道:“这是谁,不但能挫了三叔,而且没让他老人家在手下走完十招,这是江湖上的哪一位”

    大姑娘低着头接口道:“爹要有一点办法,也不会老远地把你调来了,你想想看,拿既拿不住,打又打不过,上面限期破案,限期一天近一天,你让爹他怎么办?”

    李玉琪双眉一扬,道:“难道所谓上面就不为人家想么?”

    大姑娘淡然一笑道:“他们只替自己的顶子跟脑袋想,下面的就是拼了命也得拿贼破案交差,他们只知道一层层的往下交”

    李玉琪道:“那让他九门提督自己拿贼去,再不就另请高明。”

    大姑娘淡笑摇头,道:“话不是这么说,俗话说得好,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吃的是官家的粮,拿的是官家的俸,到了用你的时候怎么能畏难退缩,爹要是个客位还好,偏偏他老人家不是,而且还欠着人家的,他老人家认为连命赔进去都不多。”

    李玉琪道:“假如把一切都赔进去,那就太多了,三叔沾上这个官家也有不少日子了,再大的债也该还完了。”

    大姑娘道:“苦就苦在他老人家从来都不这么想,他老人家认为欠人家的那一笔,这一辈子都还不完。”

    李玉琪双目一睁,道:“难道说他老人家真打算替他们干一辈子?”

    大姑娘摇头说道:“当初他们找上爹的时候,说的是三年,在这三年里,爹为他们尽心尽力,三年一到,他们绝不敢让爹在京里多待一天,马上送爹出城,可是你知道”

    淡然-笑,接道:“这个字沾不得,这个圈子也近不得,一旦沾上了,进去了,要想摆脱,可就难了,咱们看得见,打从最初到现在他们放过哪一个了,雍正年间的血滴子最厉害,只要你生一点去心,半夜里就会丢脑袋,这几朝的大内侍卫们也不差,一年多前,有个出身关外的侍卫要走,什么都交了,人也出了城,可是后来却被人发现死在半路上,连尸首都没人收”

    停了一停,她接着说道:“就凭这,谁敢轻言个去字,爹不是不知道,他老人家早将荣辱生死置之度外,可是他老人家不能不把我这个独生女儿放在心上,为此,他不能走,也不敢走,纵然他们是真心真意放爹走,你知道,外面的人也容不了爹,江湖虽大,却没个安身之处,沾过这个字,进过这个圈儿的人,同道是绝不容他活着的,反正是这边不杀你,那边不容你,总而言之一句话,-旦沾上了,那后果”摇摇头,悲凄一笑,住口不言。

    李玉琪静静的听着,大姑娘把话说完,他仍沉默着,可是他的脸色很难看,看上去怕人。

    大姑娘也略略沉默了一下,然后展颜强笑,道:“我不多说了,你也别多想了,反正你在京里也待不了几天,别让这些事儿烦了你,爹既然沾上了,我是他的女儿,也只有听命于天了,你心情放开朗点儿,早点儿睡,明儿个我做几个菜给你吃,然后我陪你好好玩几天”

    李玉琪猛然抬头,双眉高扬,两眼圆睁,威芒暴射,神态怕人,叫道:“凤妹妹”

    大姑娘柔婉一笑道:“别说了,十几年不见了,好不容易见了面,你在这儿待的几天里,要让你吃住不舒服,我会一辈子不安。睡吧,我走了,洗脸水我打好了,就在墙角那边,别忘了熄灯,也别忘了盖被,后半夜凉。”

    说完了话,大姑娘头一低,走了。李玉琪呆呆地站在那儿,没动,也没说话。

    大姑娘说的一些话,跟这临去时的左叮咛,右嘱咐,代表着上-代的深交,以及他这一代儿时的那段可贵友爱。

    换个人谁会对他说这些?谁又会左一句叮咛,右一句嘱咐,李玉琪只觉那一句句,一声声,像针,像钢针,扎在心头。

    他没洗脸,但熄了灯;他上了床,但没脱衣裳。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手放在胸前,眼望着房顶,脑海里装的很多,可也像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蓦地,一股轻淡的幽香钻进鼻子里,他一怔,旋即明白,这股轻淡幽香来自头下的绣花枕头,他的心又为之一震。

    心神经过这-震,他的脑海里更乱了。的确,这是很难选择的。

    在他来说,如今肩头上像顶着一座泰山。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经过了多久

    蓦地,眼前一亮,他猛睁双目,微微一怔,翻身跃起,窗外已然大亮,跃起时才发现,被子从身上滑了下去,他记得,清楚地记得,隔晚他没盖被子,便连伸手去碰也没碰一下。

    他坐在床边上,呆呆地,是没睡醒,要不就是发了愣?

    不一会,轻盈步履响动,门上响起了轻微的剥啄声,还有大姑娘轻而甜美的话声:“玉琪哥,起来了么?”

    李玉琪倏然惊醒,连忙站了起来,道:“是凤妹妹么?请进来。”

    门开处大姑娘走了进来,李玉琪看得清楚,大姑娘换了另一身褂裤,光梳头,净洗脸,蛾眉淡扫脂粉未施,那张娇靥,那张昨晚上见面时还白里透红的娇庸,如今那娇红没有了,有点苍白,那双清澈、深邃的美目,有点失神,也有点红红的,他心里又一阵难受。

    大姑娘美目深注,未语先笑:“什么时候起来的?”

    李玉琪忙道:“刚起来,我刚起来”窘迫强笑,又接道:“真不好意思,头一天就睡到太阳老高。”

    大姑娘含笑瞟了他-眼,道:“你又不是新媳妇儿,怕什么?”

    李玉琪强笑了一下,道:“三叔呢,他老人家起来了么?”

    大姑娘道:“早走了,天刚亮就走了,吃这碗公事饭没那么容易,替人家干,不能像老太爷似的享福。”说着,走近床前,伸手就要叠被子。

    李玉琪抢上一步按住了大姑娘的玉手,道:“凤妹妹,我不敢,让我自己来。”

    大姑娘抬眼轻瞟,含笑说道:“跟我还客气,要让你叠不知会叠成什么样儿,洗脸去,我等着你吃饭呢。”

    李玉琪一怔,道:“怎么,你还没吃?”

    大姑娘道:“等你一块儿吃不好么?”

    李玉琪道:“三叔吃过了?”

    大姑娘道:“吃过了,他老人家吃得早。”

    往日三叔什么时候吃饭,大姑娘她绝不可能耗到如今,而今儿个她到现在还没吃,这李玉琪心里又一阵难受。

    只听大姑娘低低说道:“放开我,洗脸去。”

    李玉琪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仍抓在大姑娘那欺雪赛霜,柔若无骨的玉手上,他心一跳,脸一热,忙抽回了手。

    儿时握手嬉戏,小心灵里没什么感受,而今,十五年后的今天,一个是玉树临风俊汉子,一个是亭亭玉立大姑娘,不但懂事,而且成熟,当两只手儿再相触时,那感受便跟十五年前截然不同了。

    可不是么?李玉琪心跳脸热,大姑娘她不也红云满面,且透过了那雪白娇嫩的耳根么?

    看见了这,李玉琪只觉得脸上更热,心跳得更厉害,他窘迫而不安地嗫嚅道:“凤妹妹,别怪我,我无意”他这能算机灵?不描还好,越描越黑,傻子。

    瞧,大姑娘低下了头,话轻得令人难听见:“谁恼你了,快洗脸去吧。”

    李玉琪毕竟听见了,忙应了一声,往后退去。

    洗着脸,他没话找话,问了一句:“凤妹妹,是谁给我盖的被子?”

    “爹。”大姑娘道:“还说呢,爹叨唠了大半天了,说你这么大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连被子都不知道盖。”

    这,也只有亲人才会留意。李玉琪沉默了,旋即他丢下手巾走了过来。

    大姑娘已把床上收拾好了,望着他含笑说道:“走吧,那边吃饭去!”

    大姑娘等他先走,可是他没动,却凝目说道:“凤妹妹,昨晚上灯花儿爆了没有?”

    大姑娘微微一愕,可是她冰雪聪明,玲珑剔透,旋即就明白了,神色一黯,脸色微变,强笑说道:“你来了,灯花怎会不爆?”

    李玉琪心里的难受带到了脸上,道:“凤妹妹,你这是”

    大姑娘头一低,道:“我饿了,你不饿么,走吧,饭菜都凉了。”

    李玉琪口齿启动了一下,但他没再说话,双眉一扬,迈步跟着走了出去

    有大姑娘陪伴着,日子好打发,也令人有只恨日短之感,一晃三天,大姑娘丢下一切,关门落锁,陪着李玉琪遍游燕京八景,除了西山霁雪不是时候,没看着之外,其他的是足迹遍历,人影儿成双,全到了。

    其间,就连文丞相祠、谢垒山柯、松筠庵、陶然亭、香冢、鹦鹉冢、白塔寺、法源寺、天寒寺、五塔寺、大钟寺、白云观都没放过。

    李玉琪对白云观有偏爱,只因为这座道观跟他的义父碧血丹心雪衣玉龙朱汉民有渊源。

    大姑娘褚凤栖则独留恋那座香坟。

    香冢究竟是何人之墓,推拟甚多,传说不一。

    有人说是香妃的玉骨埋处。

    也有人说是京师名妓菁云不欲嫁重利轻别离的富贾,自尽死,葬于此。

    凤栖爱的是冢旁那块小碣:

    “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终,明月缺,郁郁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时尽,血亦有时灭,一缕香魂无断绝,是耶非耶,化为蝴蝶。”

    这三天,凤栖阴霾尽扫,娇艳照人,充分地流露出女儿家特有的娇、甜、美,跟温柔。

    褚三也笑口常开,绝口不提拿贼的事。

    然而,李玉琪的心情,却不如他那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