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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徒劳枉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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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牛把个大脑袋直点,叫道:

    “对对对,就是这个什么马,什么龟的。”

    方大头更是大奇,又问:

    “你找他有什么事?难道你这次向东去,就是专门为了找这个九尾龟的么?”

    黑牛又连连点头,拉着方大头在石上坐下,说:

    “再对没有了,你和咱是朋友,快告诉咱,他在什么地方?

    只要找到他,咱师父说了,重重有赏呢!”

    方大头不解这黑汉来历,心念一转,便道:

    “你要找他,那太容易了,前不久我还碰见过他咧,但是,你得先把你师父姓名,和有什么事情找他?都告诉我,我再带你找他去,如何?”

    黑牛面有难色,说:

    “告诉你原不要紧,可是咱师父对咱说,现在江湖上坏人太多,叫咱。”

    方大头故意由石上霍地站起来,道:

    “好啦,我既是坏人,你别和我做什么朋友,我也懒管你什么九尾龟十尾龟的,就此拉倒算了。”

    黑牛是愣人那禁得这一激,连忙伸手拉住方大头,笑道:

    “喂,矮子矮子!何必急呢?咱也没有说你是坏人,咱是说,坏人太多,像方才那个老头儿吧,咱和他无怨无仇,是那瞎子叫咱揍他的,谁知瞎子溜啦,他倒狠狠揍了咱一掌,老头儿真厉害,打得咱到现在肩头还有些疼,你说,他两个不就是坏人吗?”

    方大头道:

    “你别扯那许多,简简单单,你当我是朋友是好人,就把事情说出来,我自然帮你的忙,你当我是坏人,那咱们各走各的,岂不好么?”

    黑牛笑道:

    “你别气咱,咱自然拿你当朋友,才会问你,实告诉你吧,是咱师父听人说,那个什么龟的家伙,新近得了一个玉做的杯子,师父说那杯子太好了,人人都想得到,他老人家正在练功紧要的时候,自已没法抽得出身来,所以,叫咱连夜赶到冀南去,找着那姓马的,一链子枪把他毙了,取了杯子,回去交给师父。”

    方大头大吃一惊,忙问:

    “你师父是谁?这事又是听谁说起的?怎知道那杯子在姓马的手中呢?”

    黑牛嘿嘿笑着道:

    “咱索性全对你说了吧,这件事,咱师父是听一个姓鲍的传言出来,这个姓鲍的原是和九尾巴乌龟一块儿去抢那杯子,后来九尾巴乌龟抢到手啦,不肯给姓鲍的,还将人家打伤了,一个人独吞独吃,姓鲍的才把这件事说出来,你不知道,姓鲍的和咱最谈得来,这件事,还是他亲口对咱师父说的哩!”

    方大头又问:

    “那么,你师父又是谁呢?”

    黑牛把大姆指翘了翘,笑着说:

    “你要问咱师父,说出来吓破了你的胆,你可知道山西火焰山云台岭的金臂头陀?他就是咱的师父。”

    方大头果真吓得浑身一抖,险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皆因金臂头陀成名在五十年之前,还较天目二老为早,这头陀介于正邪之间,任性行事,心狠手辣不在干尸魔君之下,江湖中人但听说“金臂头陀”四个字,无论黑白两道,谁不亡魂出窍,胆为之裂,但金臂头陀在江湖中并未行走多久,大约三五年后,即便归隐火焰山,数十年来不问外事,武林中人逐渐将他淡忘,不想今天却碰上他这傻弟子,叫方大头怎得不吃惊呢!

    黑牛见他半天没有说话,又笑道:

    “矮子,你别尽顾吓呆了,咱问你的话,你还没有回答哩!”

    方大头如梦初觉,定了定神,说道:

    “若论你师父,这种事最好别让他知道,当今武林中,已没有几个人能及得他,还要什么九龙玉杯,但咱们爷儿俩谈得总算投机,我把真象告诉你,但却有一个条件。”

    黑牛便问:

    “是什么条件?只要咱们合得来,你要咱这黑头,也尽管拿去。”

    方大头笑道:

    “那倒不会,我这条件也很容易,那就是,你在没得到九龙玉杯之前,必须听我的话,是咱们的仇人,我叫你揍,你尽管往死里揍,不是仇人,我没叫你接,不许你胡闹揍人,你能答应吗?”

    黑牛哈哈笑道:

    “这太容易啦,以后咱要揍谁,就先看看你,你点头,咱就动手,你要是摇头,咱就饶了他,如何?现在你就快些说出姓马的在哪儿,带咱去找他要杯子去。”

    方大头不慌不忙说道:

    “你要寻九龙玉杯,不必再找什么九尾龟马步春,因为杯子并不在他手里。”

    黑牛吼道:

    “在谁手里?在谁手里?”

    方大头慢吞吞地,一字一句说道:

    “九龙玉杯,就在你今天遇见的那个瞎子手里,你估量着能揍得过他吗?”

    黑牛虽是愣人,但在寿阳城外被左宾一竹杖点退了三四步,心里实在对那瞎子有些畏惧,一听九龙玉杯就在瞎子手中,不禁面有难色,讷讷地说:

    “不会的,你别骗咱,姓鲍的亲口说,在九尾巴乌龟那里哩!”

    方大头笑着将鲍充和马步春结怨经过(事详本书第二集),向他详细说了个明白,黑牛听了,苦着脸道:

    “这么说来,非得回去请咱师父下山来是不行了,那瞎子甚是厉害,小竹杆化比大锤子还结实,咱只怕治不了他。”

    方大头笑道:

    “怕什么?你只要肯听我的,我自有办法治倒瞎子,把杯子抢过来。”

    黑牛忙道:

    “好好!咱一定听你的,要是不听,你叫咱王八蛋好了!”

    方大头轻声对黑牛说:

    那瞎子有一个朋友就住在太原府,瞎子此来原是来投奔他的,那家伙是个老叫化,一肚子坏水,武功又好,我一个人对付不了他们两个,你跟我一起去,不许乱动手,不许胡讲话,最好你能学哑巴,一句话也别讲,只看我眼色行事,我向谁挤眼,你就揍推,记住了么?”

    黑牛点头道:

    “记住了,咱们准定这么办,不过,你最好别叫咱揍瞎子和那白胡子老头儿,这两个家伙全手脚重,咱已经吃过他们的亏了。”

    方大头笑道:

    “你真傻,下次动手之先,你趁早先撤出你那链子枪来,保准就不容易吃亏啦。”

    两人商量妥当,日影业已偏西,方大头找到了得力助手,胆气顿壮,带着傻大个子昂然直奔太原府来。

    太原近在咫尺,两个人略一加力,天色尚未黑尽,已经进入城里,街上人群拥塞,正在热闹,方大头自从早上混了一餐饭,至今尚未捞到东西吃,悄悄问黑牛道:“你身上有银子没有?时间还早,咱两个且去喝壶酒去!”

    黑牛怔道:

    “要银子干么?咱吃东西向来不给银子,师父给了咱沉甸甸好几块,都叫咱偷偷丢在野地里了,要喝酒,还是咱们老办法,先吃后揍,包没错!”

    方大头道:

    “你且跟着我,让我想想办法。”

    他把黑牛领到城边一家酒店里,选了座位坐下,叫好酒菜你一杯我一盏吃喝起来,吃了半个来时辰,菜已用够,酒也喝了八成,方大头轻声对黑牛说:

    “你且在这里慢慢再喝一壶酒,我出去转一转立刻就回来。”

    黑牛酒一落肚,什么事也忘了,忙点头道:

    “好,你快去快来,别叫咱在这儿傻等你。”

    方大头出了酒店,一去杳如黄鹤,黑牛坐在酒店中,左等不见他来,右等也不见他人影,眼看时间已不早,黑牛酒也喝了十成啦,仗着酒兴,立起来醉醺醺就向外走。

    当时就有两个店伙计过来拦住道:

    “这位爷,你们的银子还没有付呢,一共是七钱九分,请爷付了账再走了。”

    黑牛浓眉一扬喝道:

    “胡说,咱向来吃了东西不知道要给钱的,你们这里给东西吃还要银子,这不成了黑店了吗?”

    店伙计一听还有这么不讲理的?两个人一左一右,上来一把就掀住黑牛两臂,骂道:

    “好小子,你是存心来咱们店里骗吃骗喝的吗?一个先走,一个耍横?今天有了银子便罢,没有银子,就别怪咱们要得罪了。”

    黑牛哪把他二人放在眼里,两臂一挥,早将两个伙计全格翻在地,大踏步向店外便闯。

    柜上掌柜和其他的店伙计一见这黑小子讲狠不给钱,个个大怒,全奔过来?拦住黑牛,黑牛也发了火“哗啦”一声响从腰间解下练子枪来,喝道:

    “不要命的,尽管上来。”

    众店伙计发一声喊,有的倒提了橙子,有的操了莱刀,围住黑牛,就要动手。

    谁知正在这个时候,方大头突然排开众人,进到人群中,拿眼横了店伙计一眼,冷冷说道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太原府是有王法的所在,我才出去转一转,怎的你们就提刀抡杖的要对付我这朋友?你们这是做生意还是强盗?哪一个是掌柜的?找他来讲话!”

    掌柜的就在他身边,见这矮子适时赶回来,心里反着了忙,急上前拱手道:

    “在下就是这儿掌柜,这事情原怪不得咱们,是老客你这贵友不给银子,起身要走,伙计们向他要钱,倒被他打翻了两三个,所以。”

    方大头气派十足,大声喝道:

    “胡说,朋友是我带来的,吃了多少银子自然向我算,怎么我这才出去一会儿,你们就拿他当小偷似看着,一步也不让人家离开了?一共多少银子,快给咱们开账上来,真是岂有此理!狗眼看人低,见咱们身上破烂,就付不起这几个钱了吗?”

    掌柜连忙陪笑,道:

    “不是这么说,都是伙计们礼貌欠周,老客您别生气,统共只有七钱九分银子,老客你多担待!”

    方大头从怀里掏出一锭纹银足有廿来两重,向地上一抛,喝道:

    “算账来,算账来!咱们先给了钱后讲理,省得倒说咱们是白吃东西来的,老实说,本城里癞头泥鳅钟大爷三番两次要把咱们请了来,不想才到太原府,就碰上这档子事,好!好!

    算咱们乡下人没见过世面,太原府咱们不敢呆,给了银子,咱们掉头就走!”

    掌柜的一听“癞头泥鳅”四个字,早惊出了一身冷汗,眼看着地上那白花花一大锭银子,那敢去拾,原来“癞头泥鳅”

    钟英虽是化子装扮,却是太原府顶顶有名的龙头大爷,太原府上至府尊官吏,下至三岁孩童,谁不知道“癞头泥鳅”四个字,可以说钟英只要跺跺脚太原府四城都得晃两晃,这掌柜听说方大头二人是癞头泥鳅请来的朋友,黑牛抖出练子枪,足见真是个会武的,方大头丢在地上这锭银子,少说也在二十两以上,分明人家并不是没有钱的人,他哪肯为了这几钱银子开罪钟家,忙不迭打躬作揖陪笑道:

    “二位千万不要见怪,咱们原是不知道二位是钟大爷的好朋友,失礼失礼,二位务必请多多原谅,这几个钱,咱们也不敢收,就算是小店的一点小意思吧,银子还请老客收回去,小店本来也找不开这种大锭的,两位多担待,多担待。”

    方大头还在吵着:

    “不成,难道咱们凭老钟这睑面能在太原府白吃东西?那不行,银子咱们得给,什么活留着再讲,掌柜的找钱来吧!”

    这时候,黑牛可傻了眼,白花花的银子,掌柜的硬不肯收,方大头一定不依,还是旁边的酒客有好事的,也上来千劝万说,帮着掌柜的道歉陪礼,方大头这才装模作样,故意露了一手,用脚尖挑起地上的银锭,探掌轻轻接住,放回怀中,口里仍是说:

    “这样吧,你既然不肯收,先行把账记着,回头叫姓钟的亲自给你们送来,咱们远道来此,不能凭藉朋友势力白吃你们的!”

    掌柜忙道:

    “我的爷,你老人家千万不能对钟大爷提,咱们连这点礼节都不懂,还能在太原做买卖么?二位爷多请包涵,有暇请常来玩玩。”

    方大头爱理不理,和黑牛并肩出店,掌柜的亲到门口作揖打躬,恭送如仪,口里还在不断地说:

    “两位多包涵,多担待!”

    方大头漫步走过几条小巷,陡地闪身躲进一条巷子里,招手叫黑牛道:

    “傻大个子,还不快走,真在踱方步吗?”

    黑牛忙也跟着进了巷子,方大头领路直奔城外,待到了城外荒野,这才放声大笑起来。

    黑牛傻问道:

    “你笑什么,快把那银子给咱看看,你是从哪儿偷来这一大锭银子,连店掌柜都找不开。”

    方大头从怀里摸出银锭,剥开外面的白幌幌一层,原来不过是一块废铁包着锡泊,那里是什么银子。

    黑牛也忍不住放声哈哈大笑,将那铁块一掷,打出去十来丈远,弯腰顿足,乐不可支。

    方大头笑过一阵,说道:

    “好啦,现在东西也骗来吃了,时间不早,还得去办正经事呢,方才我从店里出来,业已暗中把钟英住处打听明白,咱们也就前往一探,不过,这癞头泥鳅诡诈无比,去的时候,你得听我的支配,最好不要靠近,由我去引他出来,你缠住他,我下手偷那瞎子的玉杯。”

    黑牛连连点头,道:

    “矮子,咱是服了你啦,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方大头略为整理了一下身上衣衫,当先领路,绕城径转城西,寻到一处城墙较高的地方,纵身跃上城头。

    黑牛紧跟着也到城上,却被方大头轻轻一带,矮身伏在城墙上,方大头用手指着离城不远处有一间状似窑洞的土堆,轻轻说道:

    “看见没有?那一个土堆就是癞头泥鳅的下处,你别看它不过是个破窑模样,它里面据说布置富丽,不下殷商巨宅,你就隐伏这儿,不要乱动,让我先进去探一探!”

    黑牛应道:

    “你最好能先探一个虚实,回来咱们商议商议,再决定怎么对付他们。”

    方大头笑道:

    “放心吧,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总尽量不让瞎子和你碰头就是。”

    说罢,顺着城垛,伏腰缓缓趋向土窑,行到距离十来丈远,又小心谨慎地伏地倾听,确定了并无动静,这才伸腿搭出城垛,刚预备借力纵起,抢过由城墙至土窑间这一段空旷距离,就在他身形欲露未露之际,突听得窑后传来几声敞亮的笑音,接着,一个苍劲的嗓音说道:

    “好朋友,既然来了,何不现身见见,这样藏头露尾的,是当我钟某人高攀不上吗?”

    方大头猛吃一惊,心道:这癞头泥鳅果然不凡,我这里才伸出一只脚,就被看出来了?

    可是,他这里尚未来得及立身站起来,突见土窑边另一栋高楼楼顶一条黑影暴长身形,纵身而下,飘然落在窑前一小块空地上,人影敛处,现身的竟然是“百毒叟”宋笠。

    方大头暗道:“惭愧。”把伸出去的一只脚又缩了回来。

    宋笠停身窑前,一手拈须,朗声笑道:

    “钟老当家的果然好眼力,老朽来得莽撞,老当家的莫怪。”

    这时候,但见土窑后倏地似飞鹤冲天拔起一条黑影,也落在土窑前面,此人浑身一片褴楼,鹑衣百结,手中横握着一根细竹杖,鸡皮睑、吊脚眉、鼻子下面挂着两条鼻涕,年约五旬以外,满头全是白色疮疤,一根头发也没有,但见其人,已知其名,不用再介绍,定然是“癞头泥鳅”钟英了。

    “百毒叟”宋笠抱拳当胸,含笑说道:

    “老朽久处边荒,今日才得一会武林名耄,实在令人佩服得很,老朽和钟兄素无渊源,此来不过专程造访贵友左当家的,为什么左老师就这么见外,连现身一叙也不屑为么?”

    “癞头泥鳅”格格一阵袅笑,说:

    “宋老前辈要寻左宾,不过全为了那只九龙玉杯,不是姓钟的放肆说一句话,达摩真经虽是武林异宝,无福之辈,纵然得着玉杯,也是无法寻得真经,钟某人可否饶舌问一句,宋老前辈已经了然九龙玉林和达摩真经的关连所在么?”

    宋笠冷冷答道:

    “钟兄不要以为这两句就能令老朽放弃了九龙玉杯,老朽但能得着玉林,自信就能参透其中隐奥,找得出达摩真经的藏处,这倒不必钟兄和左老师多为担心。”

    “癞头泥鳅”笑道:

    “似这样最好不过,宋老前辈苦苦追踪,必得玉林才能甘心,左老师也是千辛万苦保着那只九龙玉林,自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令他拱手献出来的,所不巧的,目下左老师并不在钟某人破窑中,宋老前辈千里迢迢,追寻到此,钟某人忝在地主,略尽三杯,再送老前辈登程继续追寻异宝,如何?”

    宋笠刹时脸上变色,厉声道:

    “姓钟的,老朽以礼相见,井非畏你这太原府中小小势力,左宾要想就以阁下这所土窑苟安,那是妄想。”

    “癞头泥鳅”却不生气,仍是笑倒:

    “老前辈是不相信钟某人这句话,那么,这间破窑,老前辈是不是有意搜一搜呢?”

    刚在这个时候,陡然间由城东远处,飞也似奔来一条黑影,这人影快逾电捷,眨眼已到“百毒叟”宋笠后退了一步,凝神回顾“癞头泥鳅”钟英见了那一条人影,登时暗吃一惊,原来那并非旁人,正是“阎王帖子”左宾。

    左宾似乎气极败坏,飞驰而至,人未停身,已大声叫道:“老钟,不好了,那玉杯。”

    “百毒叟”肩头一晃,抢身欺近,厉喝道:

    “玉杯怎么样了?你们二位还准备一吹一唱,演戏招待我老头子吗?姓宋的可不吃这一套的。”

    左宾面上杀机满布,两眼怒火外喷,竹杖呼地横扫而出,同时叫道:“老钟,井肩上,咱们今天跟他拼啦!”

    “癞头泥鳅”钟英原是和左宾商议定妥,由钟英在土窑后伏身隐蔽,绊住“百毒叟”宋笠,左宾却暗往罕山埋藏玉杯的地方起出杯子,就隐身在林子里,待钟英把“百毒叟”打发走了。再赶往林中会合,他们也明白大原府钟英的土窑目标太大,必须另寻一处隐密所在,才能从容参详九龙玉杯和达摩真经的关连所在。

    钟英除了太原府这座土窑之外,另在晋南中条山解地附近,设有一座秘密处所,差不多的江湖人物,都不知道这个地方,钟英和左宾原意就是要在躲开“百毒叟”宋笠之后,潜往解池,再议良策,无论如何,先设法把达摩真经弄到手中,那时候二人隐往深山,练习神功,就再不畏惧高手争夺追踪了。

    哪知道左宾一时疏忽,埋藏玉杯的时候泄露了形藏,等到他赶往罕山埋杯之处,挖开浮土一看,被他亲手放进去的九龙玉杯业已沓如黄鹤,这一惊,真把个“阎王帖子”左宾吓得六神无主,狠狠在附近乱掘乱翻,又细细辨认刻在树干上的标记,一点也没错,可是,埋下去的九龙玉杯呢?难道它长了翅膀,飞了不成?

    他一急之下,抹转头又奔回太原府,要想尽快把失杯的事告知钟英,幸好时隔不久,或许还来得及追截窃杯的贼人。

    “百毒叟”宋笠在旁边这一打岔,怎么不叫左宾把满腔怒火,全泄在他的身上。

    “癞头泥鳅”见左宾那样惶急无主的神情,竹杖呼呼,使出了全力,把宋老头儿圈在一片青芒之内,他身为地主,又和左宾多年知交,哪还有不替他不忿的道理,立将手中打狗棒一抖,探臂吐杖,也欺进圈子,喝道:

    “宋老前辈,也让我化子讨教几手高招如何?”

    这两个人两根竹枝一裹,将“百毒叟”裹了个风雨不透,那两根小小竹杖,犹如两条青龙,左盘右旋,此进彼退,非但配合得十分严密,而且两人身形变幻,将宋笠进退之路,全部截得死死的,尤以“癞头泥鳅”钟英手中打狗棒,更是诡诈无比,怪招迭出,功力只在左宾之上。

    “百毒叟”如果单独对付左宾或钟英,相信就凭一双肉掌,也吃亏不了,但如今被两人联手合围,双杖双掌对付他一个人,却显得有些支拙不灵起来。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宋老头儿再行,被这两个江湖高手围住,也感觉压力沉重,应付艰难。

    但“百毒叟”也不是善与之辈,千里迢迢赶来抢夺玉杯,如今居然听说玉杯出了问题,他可不管那许多,认定是“癞头泥鳅”和左宾两人设好了圈套欺骗他的,见他二人又联手合上,更激起万丈怒火,口中牙挫得格格作响,将全身功力尽都贯往双臂之上,逢杖格杖,见人劈人,两条臂膀舞得车轮也似,恰恰抵挡住钟、左二人的两条竹枝。

    三个武林怪杰,走马灯一般拆了二三十招,兀自难分胜败,倒把城垛上伏着的方大头弄得拿不定主意,眼看这三位仁兄掌影纷纷,竹杖呼呼,在下面舍死忘生,各出全力,想下去帮个忙吧,不但无从插手,更不知道帮谁好?想抽身一走吧,又舍不得九龙玉杯下落,何况,那一边还伏着一个傻小子,又怎样向他交待解释呢?

    猛可里,他突然心中一动,忖道:我何不如此如此,先摸他一个虚实,再作主意。

    于是,悄悄从城垛上伏行而返,挪近黑牛俯伏的所在,他还未开口,黑牛早沙着嗓门说了:

    “怎么样啦,咱听见好像干起来了?”

    方大头看他那副紧张兮兮的样儿,又有些好笑,便也压低了声音,说:

    “了不得,那边已经打得天翻地覆啦,咱们还不溜,等一会连我们全要倒霉。”

    黑牛不解,忙问:

    “那是为什么?快说,咱没有弄到杯子,怎能走呢?回去拿啥玩意给咱师父?”

    方大头故意激他,道:

    “别想什么杯子了,杯子放在瞎子身上,你怕瞎子怕得像老鼠见了猫似的,那还能弄到手?不如趁先回去,就向你师父说:杯子没啦。叫他要弄自己来吧。”

    黑牛听了,心里捉摸不定,半晌没有开声。

    方大头怕他真的不肯干了,故意自言自语说:

    “不过,等你师父赶来,杯子早不知去向,连人也找不到了。我看,不如死了这条心!”

    黑牛好像突然下了决心,猛的一巴掌拍在方大头肩上,差一些把他拍了个“狗吃屎”叫道:

    “干!矮子,他奶奶的。咱不怕瞎子,你说该怎么办?咱听你的,非得把杯子弄过来,奶奶的,瞎子有啥了不起,咱黑牛就碰碰他,试试看。”

    方大头见他果然中了计,心里在笑,口里却说:

    “你真的不怕瞎子?还有那白胡子老头儿,这两个人你都敢动他吗?不怕他们揍你?”

    黑牛一横心,胸脯一挺,道:

    “不用不怕,管他奶奶是谁,咱先抖练子枪,不让他近身,还怕干不过?矮子,你快出主意,别尽耽等着。”

    方大头这才满心欢喜,凑在黑牛耳边,低声说道:

    “眼下看起来,杯子如不在瞎子手中,定然在他的化子朋友身上,或者就在土窑之中,咱们两个人,一时也没有办法全顾得到,不如趁现在那白胡子老头儿正把他们缠住,你在外面替我望风,让我偷偷进那窑里探勘一遍,假如窑里没有,东西只在他们身上,咱们一个对付一个,加上白胡子老头儿,今天准保跑不了他们,非叫他们把杯子拿出来不行,假如东西藏在窑里,岂不更是唾手而得么?总之一句话,你守在暗处,那叫化子不发觉窑里有人,你也不必动手,只要他一旦察觉我暗进他的土窑,你得尽快替我拦住他,不让他把我堵在里面了,事情就只这么简单,你都记住了没有?”

    黑牛点头答道:

    “好,就这么干!咱都记住了。”

    方大头还不放心,逼着黑牛把步骤又背诵一次,果然没有记错了,这才领着黑牛,悄悄掩到土窑侧面三丈左右,探头一看“百毒叟”宋笠已和钟英左宾缠斗将近百招,宋老头儿拳脚已缓慢不少,但“阎王帖子”左宾也因为上手时急怒攻心,抢招太快,现在其气耗损过半,一根青竹杖亦远不似方才凌厉,只有“癞头泥鳅”钟英,棒影纵横,越战越勇,差不多负担了大部份面斗宋笠的责任,显得左宾只不过从旁助手而已。

    此时再不动手,迟了就来不及了。方大头一横心,将黑牛仍留在城墙垛上,自己先将双脚探出墙外,腰眼上一用力,整个身子一绷一弹,滑出墙垛,竟如一只大壁虎地的,手脚分张,贴在墙上。

    土窑前打得正在激烈万分,那来余暇注意这一面,方大头施展梁上君子“游壁术”绝技的,顺着城墙,迅速的向上窑移动,不一会功夫,已至窑侧丈许之处。

    这丈许距离,前后空旷,再没有东西可供隐蔽,只有墙脚下摸着一条尺许深的泥沟,准备用来排除城上积水用的,这条沟由东向西,刚好要通过土窑后面一个土坡,从那土坡再向窑里去,只有五六尺距离,而且离窑前战场也甚远,倒不虑被人发觉。

    方大头看清地势,不再犹豫,真气略为一沉,从墙面上轻巧的直向水沟中落下去。

    当他一脚落到沟底,突感脚下一软,暗叫一声:苦也!

    “扑通”一声响,整个两只脚,全都陷进水沟沟底烂泥之内,臭烂污泥,直淹到膝盖附近。

    原来那本是一条臭水沟,长年积的污垢烂泥,根本没有人去清理过,从上面看下去,又在黑夜中,以为只有尺许深浅,其实这水沟足有两尺深,下面一半,全是烂泥臭水,屎尿俱全。

    方大头这叫“哑子吃黄莲,有苦说不出。”不但说不出来,还得赶快伏身沟中,以免身形外露,被窑前的“癞头泥鳅”钟英察觉,可怜缺德鬼硬闭着气,顾不得身上的衣服脏不脏,鼻子离水仅只两寸,整个下半截加上前襟,全浸在臭水之中,静静伏着,一动也不敢动。

    饶是他如此委屈,这一声落水时的轻响,仍然惊动了前面拼命的“癞头泥鳅”

    钟英方在全力拼搏,突听得窑侧“扑通”一声轻响,这附近地势,他自然比谁都清楚,忙不迭虚晃一杖,撤身退出圈外,大声叫道:

    “老左,先绊住这里,窑后又有好朋友到啦,我先打发了后面再来。”

    左宾应了一声,手中竹枝一紧,独自拼斗宋笠。钟英倒提打狗棒,便奔赛后。

    好在傻大个儿这一次还没有傻,他在城墙上望见钟英撤身后退,要到窑后去,心里一急“哗啦啦”先从腰里解下了练子枪,提气长身,从城墙上直扑了下来,大叫大喊,道:

    “叫化头,那面去不得,矮子还没进去哩,你且等一等,咱黑牛陪你玩玩。”

    这一声大喊,宛如闷雷临空,半截黑塔,从空而降,脚还没落地,练子枪“哗啦啦”一抖,早向钟英后脑点到。钟英急忙伏腰点头,让过枪尖,反手急抡竹杖,横截傻大个子的铁练枪。

    左宾和宋笠,突见这愣人也跟到此地,全都吃了一惊,谁也不知道他是来干啥的,更不知道他是帮谁?不过,左宾听他提到“矮子”就知道缺德鬼方大头也来啦,说不定窑后弄鬼的。正是方大头,一面挥杖应敌,一面叫道:

    “大个子,不要弄错人啦,那是朋友,这老头儿才是坏人,你快来帮我放倒他。”

    黑牛这一次可不上他的当了,闻言答道:

    “去吧!你这瞎子才不是好东西,咱不上你的当了,等一会咱干了这叫化头,还要碰碰你呢!你得意些什么?”

    一面说,一面抡动练子枪,硬箍钟英的打狗棒。钟英不认识这位大个子,方才反手一杖,已用了六成真力,满以为能把这大汉手中的练子枪震飞,没想到黑牛天生神力,又是专门蛮干的祖宗,你不找他拼力气,他还要找你拼拼呢,何况钟英不明敌情,仗着自己功力深堪,送上门来,黑牛哪得不喜,铁练子横扫过来,和钟英的打狗棒碰个正着。

    一硬一软两件兵器碰在一起,响声起处,钟英虽然内力精深,怎奈何得只牛神力天生,铁练子又是重物,单凭一根竹杖,如何拨它得动,当场觉得手臂一麻,连忙抽杖纵身,后退了五六尺远。

    黑牛见一招震退了叫化头,心中大喜,笑道:

    “这法儿不错,没动手先抖练子枪,咱叫你近不得身,就不怕你们了。”

    说着,更是凤声呼呼,使开了练子枪,没头没脸向“癞头泥鳅”横卷上来,边打边笑,口里一直在念:

    “咱叫你近不得身!咱叫你近不得身!”

    钟英惊于大个子的臂力,不知道他还有些什么绝招,空有一身本事,一时反而施展不开,倒落在挨打的地位,左挪右闪,不敢再和他硬碰,这么一来,黑牛更是趾高气扬,抡起练子枪,又箍又摔,又点又扫,弄得堂堂高手的“痢头泥鳅”只有招架之功,哪有还手之力。

    左宾被黑牛顶了一句,也无法再进言辞,自己又被“百毒叟”掌风笼罩,分神不得,以致场中情势顿变,宋笠得黑牛之助,分去了一个劲敌,抖擞精神,迎战左宾,左宾和钟英一个碰着一个难缠的家伙,本走胜局,倒落在下风,情势越来越危急了。

    水沟中的方大头,遥见黑牛果然如言出手,缠住钟英,哪肯放过这大好时机,顾不得身上拖泥带水,干脆从水沟里爬上来,闪身飞奔,扑向土窑。

    到了窑后,见一扇木门半掩半遮,里面黑洞洞的,没有半丝光亮,方大头本是偷鸡摸狗的能手,身子一侧,就从后门缝里挨身进人窑内,他虽然明知钟英已经发现自己,但偷查暗探,总不敢燃点灯火,窜进窑内,略为定一定神,把眼睛先闭上一会,使其习惯窑中黑暗情况,再睁眼时,已可约略辨清四周物件,他扭头四下里一望,乖乖隆的咚,敢情这里面真还漂亮得紧,堂皇之极嘛。

    土窑虽然不大,却分作前后两间,不折不扣的一房一厅,独门独院,虽然没有厨房厕所卫生设备,但砖造加土,墙厚顶低,却是冬暖夏凉,井不亚于空气调节器,前面厅里,放着桌椅,墙上还挂着字画,黑暗中看不清楚,不是苏东坡的墨竹,想来总是仇十州的仕女,再不然,准是王羲之亲笔了,卧房内一床一几,全是上好柚本,另有精巧的茶橱衣箱,床上锦被,橱中细磁壶杯,地上毡毯,样样都是值钱的珍品,这哪儿像是叫化子的破窑,简直比太原府知府后衙三姨太太的香闺,还要精致富丽,一时把方大头的眼都看花了,直到窑门外的叱喝之声,把他惊醒,才记得去找那九龙玉杯。

    论偷东西,方大头可称专家,但见他翻箱倒柜,手脚利落,床上褥下,帐顶枕边,墙壁角落,橱柜背后,不到半盏热茶之久,甚至连在壶都提起来摇过倒过,什么东西都有,就是没有九龙玉杯。

    窑外的吆喝声越来越大,激战已经到了紧张阶段,方大头仍然不死心,又到前厅里,详详细细又搜了一遍,没有,当然没有。

    方大头不是著书的,自然不知道九龙玉杯已经到了秦仲手里,还在一个劲儿瞎找瞎翻,陡然间,窑外传来一声闷哼,紧接着,就听见“阎王帖子”左宾在高声叫道:

    “老钟,我不行啦,你赶快撤身走吧,那玉杯已经被人偷。”

    接着,就听傻大个儿的破锣嗓子也在喊:

    “喂!叫化头,别走呀!瞎子不行,咱还行呢哎哟,这是啥东西,箍得人怪痛的。”

    再接着,又听见“百毒叟”宋笠的怪笑声,由近而远,渐渐听不清切了。

    方大头连忙窜出土窑来,却见“百毒叟”和左宾、钟英三人都没了影踪,只有黑牛倒提着练子枪,傻愣愣站在那儿,手中把玩着一只三菱钢镖,远处地上,留着“阎王帖子”左宾使的那一根青竹杖。

    方大头忙问:

    “是怎么啦?这些人呢?”

    黑牛裂嘴一笑,憨憨地说:

    “全跑啦,瞎子被白胡子老头一巴掌,把竹竿子也打掉了,叫化头忙过去护着他,两个人都逃,白胡子老头在追,咱也追,叫化头却给了咱这个玩意,箍在身上,又痛又痒的,所以咱就没追了。”

    方大头听了,又惊又喜,又问:

    “他们向哪里逃的?白胡子老头儿能追上他们么?”

    黑牛摇摇头,道:

    “咱也不知道,是向这边去的,咱瞧那白胡子老头儿也累啦,直喘气的。”

    方大头忙招手儿叫他:

    “黑牛,你快进来,那叫化头替咱们留下好多东西,咱们先在这里享受一番,再追他们还来得及。”

    两人进了这土窑,方大头找着灯火点燃,黑牛见了,乐得嘿嘿直笑,一会儿在椅子上坐坐,一会儿又去床上打个滚,这黑小子从小在深山吃苦,哪见过这等舒适的所在,高兴得话也说不出来。

    方大头更高兴啦,找出“癞头泥鳅”的衣服换上,自己那一身脏衣全丢进窑后水沟里“癞头泥鳅”虽是化子装扮,居家时却也有的是锦衣缎褂,如今这两个宝贝“鸠占雀巢”你一件,我一件,尽择料子好的向身上套,柜子里的金子银子,也揣在怀里,装得满满的,当真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美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方大头身材矮小穿了钟英的衣裳,还有大半截拖在地上,不伦不类,滑稽梯突,黑牛刚好相反,套上最大的衣服,手脚还有一半露在外面,他总看看方大头身上的衣服太大,逼着他脱下来和自己换,换来换去,自己身上的依然太小,方大头身上的仍旧太大。

    “癞头泥鳅”在太原府成名多年,土窑里存的货色自然少不了,没想到这一次黄鳝进了水蛇窝,被这两块料翻腾了一个天翻地覆,一场糊涂。

    黑牛和方大头正在开心,各人都穿了锦衣、搬出钟英存放的美酒佳肴,坐在前厅大吃大喝突听得士窗外一阵急遽的马蹄声响,由远而近,不一会已停在窑外。

    傻大个子浑然不觉,兀自吃喝,全没把窑外这一阵马蹄声当作一回事,究竟方大头江湖经验老到,侧耳一听那蹄声止于窑外,就知道来人是专为找这土窑的,连忙一口气,将桌上的油灯吹媳,土窑中顿时伸手不见五指。

    黑牛正拿着一只熏鸡腿向嘴里塞,陡然灯光一熄,差些儿鸡腿戳到鼻孔上,哇呀大叫道:

    “矮子,你捣什么鬼,好好的熄了火,哪看得见吃东西?”

    方大头急忙“嘘”了一声,附在大个子耳边,轻声说道:

    “傻子,你嚷什么?门外有人来啦,说不定是找叫化头来的,咱们静静听着,别出声。”

    黑牛竖着耳朵听了听,哪有什么声音,方欲臭骂矮子一顿,蓦地里“砰”的一声巨响,窑门被人一掌劈开,劲风急卷,扫进土窑,吹得墙上字画乱舞,黑牛也机伶伶打了一个寒战,只听门外有人喝道:

    “左宾,还不出来受死,躲在窑里,就能躲过性命吗?癞头泥鳅也一并给我滚出来!”

    方大头听了一愣,这是谁呢?怎么声音好熟,他悄悄挨近窑门,偷着向外一望,吓得一个筋斗,从门前滚回桌边“哗啦啦”把桌子也撞翻了,黑牛探手一把抓住他的后领,喝道:

    “矮子,你干什么?是谁在外面?”

    方大头陡地一旋身,躲在黑牛身后,用肘推着他说:

    “黑牛,你快出去,好好揍他一顿,那外面的才是天下最坏的人,快抖练子枪,干他!”

    黑牛还要问,却被方大头连推带送,挤到门前,傻大个儿是个愣人,又仗着喝了三杯酒,果真从腰里解下练子枪来,头一低,抢出了窑门。

    门外五尺左右,立着两匹白马,一个面罩黑纱的俏女郎还坐在马上,手里带着另一匹马的马缰;另外一个青衣长衫,手拿着小马鞭子的少年奇儿,脸上阴阳作笑,朝着窑门绰然而立。

    傻大个子虽然不识这男女两人,但读者眼睛雪亮,不用再介绍,谁知道这一男一女,正是方在泰山庆元寺大开杀戒,又连夜赶往新乐县城寻找“阎王帖子”左宾,大约是未能找到,才追到此地的“血影人”秦玉和“半面观音”林惠珠了。

    皆因林惠珠撞荡江湖多年,素知太原府的“癞头泥鳅”钟英和左宾甚为知已,两人在新乐县内未能找到左宾,林惠珠略一思忖,便猜左宾无处可去,必然会投奔太原,当下二人飞马疾追,仅费了一日夜的功夫,便从新乐赶到太原,直找到钟英这一间土窑,刚到窑前,望见其中尚有灯光,秦玉满心大喜,以为一定将左宾堵在这里了,运掌劈开窑门,喝骂之后,便追到半丈以外,静等左宾出来动手,谁又料得到,他们仍然是迟了一步,从土窑出来的,并不是“阎王帖子”却是这傻大个子。

    傻大个黑牛提着练子枪,窜出土窑,见秦玉横鞭而待,后面马上又坐着窈窕婀娜的林惠珠,他本想发火,一见林惠珠,又把火气咽了回去,反裂嘴笑道:

    “你们这是干吗?人家好好吃着东西,怎么一声不吭,就把门给咱们箍坏了?不说个道理出来,咱可要你们赔!”

    秦玉从未见过这黑牛,不由眉头一皱,冷冷说道:

    “你只叫左宾出来,我们自有话问他,事不与你相干,最好别在这里找死!”

    黑牛一听,把刚才按下去的火气又提了起来,叫道:

    “怎么?你是讲蛮不讲理的?咱又不是左宾,你无缘无故弄坏咱的门,黑牛可跟你没完。”

    秦玉疑心这家伙大约就是癞头泥鳅,但看看他那一身装束,不伦不类,年纪上说也有些不像,便回头问林惠珠道:

    “这人可就是癞头泥鳅么?”

    林惠珠没有出声,只把头摇了两摇。秦玉陡地回身,脸色一沉,喝道:

    “你究竟是什么人?既不是左宾的朋友,就快闪开,再要拦在这儿夹缠不清,可别怪秦某要动手了!”

    黑牛听说要动手,忙把练子枪“哗啦”抖开,回头叫道:

    “矮子,快出来,人家要真干啦,咱对付这小子,你对付那娘们。”

    方大头在窑里又叫得苦,有心不出来,这傻东西在外面大喊大叫的,出来吧,又知道秦玉厉害,他横了横心,开了后门,一溜地向城墙边飞跑,只盼能趁着黑牛拦在前面,自己先脱身出城,躲到安全地带再说。

    可是,秦玉眼光何等锐利,他人虽在前面,但却没把黑牛放在眼中,两只眼神,一直在注意上窑后的动静,就怕左宾会趁机溜走,及见黑影一闪,奔了城边,急忙晃身拔起,早抢过这土窑,喝道:

    “左宾,你不留下九龙玉杯,就想走吗?”

    方大头明知秦玉是认错了人,但依然不敢和他照面,脚下猛一加劲,腾身跃起,直向城头上落去。

    他身法虽已够快,但秦玉血影神功,更比他还要快,他刚刚脚尖才沾城垛,耳边风声飒飒,秦玉接踵亦到,人未至,掌先发,半空中劲风猛卷,对准方大头后背劈来。

    方大头深知他掌力猛烈,那敢硬接,倒地一个翻滚,躲开一掌,耳旁“砰”的响处,一个城垛已被秦玉一掌劈成了纷碎,方大头心胆惧裂,逃也不敢进了,翻身跃起来,连忙抱拳当胸,后退三步,叫道:

    “快请住手,是我,不是左宾!”

    再说那边的傻大个子黑牛见秦玉陡地晃身,已从自己身侧一闪而过,他人影还没看清,眼前一花,已失秦玉所在,先是一愣,及后望见秦玉原来是追矮子去了,他可还是帮着矮子的,连忙一抖练子枪,就要随后追上城去,可是,他身形尚未移动,眼前娇影闪晃,林惠珠已从马上飞身抢到,拦在他的面前,手中提着一柄寒汪汪的长剑,叱道:

    “你站住,不许过去!”

    黑牛真听话,已经踏出去的一只脚,闻言又收了回来,愣道:

    “大妞儿,咱可不愿跟你动手,最好你去找矮子去,说好是咱对付你那一口子,矮子对付你的,你别乱来。”

    林惠珠听他满口胡说,娇叱一声,长剑圈臂疾吐“李广射虎”直刺他的面门。

    黑牛一偏头,躲过剑锋,登登登后退了三四步,怒道:

    “你是怎么啦,说得好好的,怎么不按规矩?”

    林惠珠不知他是个愣人,只当他故意调侃自己,冷笑一声,长剑猛的一抖“狂蜂戏蕊”舞着千朵剑花,又向黑牛迎头罩下来。

    黑牛已经退到窑门前,退无可再退,同时,林惠珠这一招“狂蜂戏蕊”使得也过份分毒,黑牛闪让稍迟“嗤”在衣襟上已被她刺了一个大洞,黑牛既被她连连相逼,又心痛漂亮衣物被她刺破,几种因素一凑,凑足了傻大个子的怒火,他一瞪眼,不再后退,手中练子枪由下而上,迎着林惠珠的长剑“-”的一声响,把一柄长剑震得脱手飞出三丈以外,林惠珠吃了一惊,空着手跃退四步,一探囊,掏出一把喂毒蜂尾针扣在掌中。

    黑牛牛性一发,就再不认人,刚刚震飞了林惠珠的长剑,紧接着一顺练子枪,又向她咽喉点到,大叫说:

    “臭娘们,你当咱是怕你么?不信就碰碰看,谁行谁不行?

    真正不受抬举,软的不吃要吃硬的!”

    其实他说的无心,林惠珠却听者有意,只羞得她粉面绯红,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扬手将一把蜂尾针全向黑牛打出,叱道:

    “蠢才,你是找死!”

    蜂尾针细如牛毛,针尖特锐,专破金钟罩铁布衫,何况林惠珠这种蜂尾针又是经巨毒喂制的,眼看黑出就难逃此危。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陡然间,斜刺里卷过来一股劲风,不歪不正,刚好把林惠珠这一把蜂尾毒针撞向右侧,纷纷落在空地上,全都失了准头,林惠珠急忙回顾,却见是一个背负双剑的老头儿,立身在六尺以外。

    这老者年在六旬以上,俗装打扮,身躯魁梧,精神矍铄,双目炯炯,左右两肩,各露出飘飘剑穗,衬托着海下长须,显得神采英奕,气度不凡。

    老头儿一手拈须,冷冷望着林惠珠,道:

    “这位姑娘,缘何貌美如花,心肠却如此狠毒,究竟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怨,竟然使用这种喂毒暗器,要不是老朽适巧路过,岂不是毁了人家吗?”

    林惠珠气得脸色铁青,厉声叱问:

    “你是谁?要你来多管这闲事?”

    那老头儿缓缓答道:

    “老朽吴子明,目下忝掌雪山派门户,姑娘又是何人门下?

    和这位又有什么解不开的深仇呢?”

    林惠珠尚未答话,那边人影一晃,秦玉已经押着方大头回到土窑前来。

    秦玉本想告诉林惠珠“阎王帖子”左宾业已脱走,必须快追,但当他一见那背插双剑的吴子明,不觉把到口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小马鞭指着老头儿,问道:

    “你是谁?到这里来干什么的?”

    吴子明只觉得这少年好生跋扈,连自己一派掌门宗师,也是这么放肆无礼,心里先有了三分气,冷冷答道:

    “老朽是过路人,看着这里热闹,就来瞧瞧,难道这里是不准人站的地方么?”

    林惠珠见秦玉回来,似乎满腔委屈,都有倾吐的对象了,不等秦玉答话,便指着吴子明和黑牛,道:

    “他们欺侮我,把我的剑也震飞了,就在你还没回来的时候,他们两个对我一个。”

    秦玉一听这话,登时把脸一沉,回头对方大头喝道:

    “这两个都是你的朋友吗?”

    方大头在城墙上慑于秦玉的功力,俯首就擒,随到土窑,早一眼望见了黑纱掩面的林惠珠,他暗地吃惊,却没有听见秦玉的问话,只在肚里寻思道:咦!这不是媚儿吗?不怪她用面纱罩着半边面孔,敢情这妮子真如鲁庆所说,变节从了敌人?

    他心里这么想,口里却不敢说出来,一双眼睛,注定了林惠珠一瞬不瞬。

    秦玉喝问了一声,见方大头只管望着林惠珠出神,并不答话,只当他心存歹念,勃然大怒,小马鞭一抖“刷”的一声响,抽在方大头后屁股上,只把个方大头打得踉跄前冲几步,恰好撞向林惠珠怀里。

    方大头忍住臀上疼痛,趁着一冲之势,探手一把,便来抓林惠珠面上的黑纱,他心里的主意是:我把你这块布扯下来,看你还拿着什么脸来见我。

    林惠珠惊呼一声,晃身暴退,一面急用右手按住面纱,但下半截面纱已被方大头抓在手中“嘶”地一声响,面纱从腰撕作两半,好在林惠珠按住了上半截,除了粉颈和下巴,面部还没有暴露出来。

    秦玉大怒,杀念顿起,马鞭平探,疾点方大头后背“灵台”要穴。

    方大头早防他有此一招,一把没能扯落林惠珠的面纱,左腿忙曲膝跪地,向侧一个大滚翻,早脱出鞭梢,这时候,黑牛练子枪“呼”地拦腰扫出,嚷道:

    “小子,你敢动矮子,咱跟你没完!”

    秦玉双目尽赤,面上红光隐隐,冷哼一声,带转鞭梢,反挑黑牛手中练子枪。

    黑牛以为又是和钟英一样,一家伙便能将他震迟,心中暗喜,手上突又加了三成力,练子枪不避不让,便向秦玉的小马鞭上硬接。

    可是,这一次他却打错了算盘,秦玉的鞭儿虽没有“癞头泥鳅”的打狗棒粗长,但内劲却远在钟英之上,鞭梢才和铁练一接,竟如铁碰着铁一般“-”的一声响,反将黑牛的铁练子震弹起三四尺高,虽没有脱手震飞,也使黑牛右臂又酸又麻,大感骇然。

    过招换式,急如星火,那容得他发愣发呆,秦玉一鞭格退黑牛铁练子,紧接着鞭身一转,对准黑牛,夹背就是一鞭。

    黑牛但见鞭影一晃,要躲已经迟了一步,肩背上被秦玉一鞭打中,急痛攻心,拿桩不稳,在地上一连两个筋斗,跌出丈余远近,血气一涌,张口“哇”地吐了一口鲜血,傻小子自出娘,这还是第一次吃了大亏,所幸他天赋本强,虽被秦玉鞭伤了一内腑,却尚无大碍,急忙翻身爬起来、坐在地上运气调元。

    吴子明见秦玉出手歹毒,连伤方大头和黑大个儿,手底下全无半分余地,登时激起怒火,振臂翻腕,忙将背上鸳鸯双剑撤出鞘来,喝道:

    “你这人年纪轻轻,出手却如此绝情,老朽要不给你点颜色,你还当天下就没有能人了。”

    秦玉横鞭斜立,嘿嘿冷笑道:

    “真是个不知死活的老东西,既然成心送死,留下名来吧?”

    吴子明也是冷冷一笑,道:

    “凭你这种目中无人的狂妄小辈,也配问老夫的名讳?”

    语音方落,双剑一分,倏的左横竖“浮云掩月”上步出招,剑势迅拟电奔,眨眼已至秦玉前胸,果然一派掌门宗师,功力毕竟不同凡响。

    秦玉轻啸一声,吸气凹胸,拧腰半转,堪堪将吴子明这一剑让过,手中马鞭疾抡,便来敲他握剑的右腕。

    “鸳鸯剑”吴子明喝了声:“好”!左剑猛沉,右剑外偏,两柄剑一复,剑尖颤动,化作千百朵剑花,封住门户,出尽平生绝学,展开仗以成名的“七十三式连环剑法”剑势连绵,力战秦玉。秦玉也杀得性起,手中马鞍宛如游龙,硬架硬接,分毫不惧。

    两人来来往往,眨眼将近十招,吴子明越战越惊,只觉得秦玉一支小小马鞭,仿佛活了一样,非但把式诡异,而且鞭身贯注内力,处处牵制他的剑招,使自已往往力不从心。一招才出,便被逼得非撤招换式不可。

    方大头却趁此时机,一面护着自己的黑牛,一面沉声向林惠珠喝问,道:

    “媚儿,你师门待你不薄,自你被虏,尚在千方百计设法救你,难道你就没有一点人心,甘心委事从贼,辜负你师父对你这些年来教养之德么?我劝你赶快迷途知返,赶往泰山庆元寺,去和你师叔师兄会合,别让一念之差,毁了你一生前途名节。”

    林惠珠知道他是认错了人,阴一转念,却乐得装模作样,并不辩明,反冷笑道:

    “我不管那些,什么师父师叔,我全不认了,我要跟他好,谁也管不了。”

    方大头听了,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道:

    “好呀,没想到你才离天目山,就这么翻脸无情,连师门重恩全不顾了,叛师欺祖的人,天下人人得而诛之,你不要仗持他那一身邪功,便自以无人能放了。”

    林惠珠一面暗笑,一面更激他,说:

    “当然呀,你不服气就跟他比比,看能赢得了吗?”

    方大头真是被她气昏了头,看地上的黑牛已经压抑住内腑伤势,从地上站了起来,便问他道:

    “黑牛,你快去帮那老头儿,我今天拼了命不要,也得给这丫头一点教训。”

    黑牛却有些胆怯,憨憨地道:

    “那小子辣手得很,咱们干不过他!”

    方大头忙怂恿他,说:

    “你这人怎么胆于这样小?他现在正被缠住,这时候你不去报方才那一鞭之仇,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黑牛回头一望,果见那老头儿正将两柄剑舞得犹如两团白云,苦苦缠住秦玉,渐渐已有不支之象。不由心也动了,提了练子枪,怒吼一声,扑过去便和吴子明双战秦玉,并且喊道:

    “老头儿别慌,咱两个干他一个。”

    秦玉本可早将吴子明击败,但他心中存了戏弄的念头,准备等到吴子明这一路剑法使完之后,要奚落他几句,再下杀手,现在见黑大个子赶来助战,越发动了豪念,尖声大笑,马鞭上又加了两成真力,截前打后,抢动如同,鞭影似山,直将吴子明和黑牛两人逼得团团乱转,丝毫也没有被他们占到上风。

    那一边方大头见秦玉暂时抽身不得,略放了心,磨拳擦掌,向林惠珠逼来,恨恨说道:

    “媚儿,现在你要能回心转意,弃暗投是,姓方的仍能设法成全你,你有什么苦衷,也但说无妨,空空大师面前,姓方的还能挣得这份薄面,如果你一定要执迷不悟,姓方的今天可要替你师门教训你了。”

    林惠珠一手掩住面纱,谨防他又动手来抢,一面却吃吃笑道:

    “好一个大言不惭的东西,告诉你吧,我是跟定了他了,你能拿我怎么样?”

    方大头低喝一声:

    “我就把你擒回天目山去。”

    左臂一圈,陡地晃身欺近,右掌“金龙探爪”向林惠珠香肩便抓过来。

    林惠珠忙一侧身,从方大头左边一窜而过,她是存心呕他,也不还招,只拿话激他,道:

    “狠什么?我又不是你姓方的徒弟,你凭什么资格来管我,现在我连师父都不怕,还怕你?”

    方大头一抓落空,紧跟着旋身又至,左手一领眼神,右手探脑疾扣林惠珠的曲池穴,他虽然恨透了她,但柳媚总不是自己徒儿,何况又是女孩子,致使他无法冒然伸手点她身上的穴道,逼得不是扣拿腕肘,便只有抓拿肩头,像这样出手顾着分寸,哪里就那么容易拿得着林惠珠,不过,幸在林惠珠也只是想在他心里,为柳媚造个坏印象,并未真正和他对敌,每次当方大头出招来捉,总是闪避藏躲,并不还手。

    方大头越发当她真是柳媚,因为柳媚算起来总是晚一辈的,虽然平时和自己嘻哈惯了,临到敌对的时候,总要让自己几分。

    但是,方大头此时不但不以为林惠珠的避让是礼貌,反认为她是有意小看了自己,仗着秦玉撑腰,欺自己不敢奈何她,渐渐地越抓越快,越捉不到越生气,有时候身不由己,也向林惠珠背后或肋下寻穴下手,恨不得立刻将她捉住,擒往天目山,处以应得之罪。

    正在此时,陡听得那旁一声闷哼“——”连响,方大头忙回头看,只见“鸳鸯剑”吴子明两手空空,跃退到七八尺以外,而黑牛倒提着练子枪,身形摇摇欲倒,似乎也受了内伤,秦玉则面含狞笑,横鞭而立,说道:

    “怎么样?取了吗?就凭你们两个,姓秦的还没有放在心上。”

    方大头心胆惧裂,再也顾不得捉拿林惠珠,急忙过去扶住黑牛。“鸳鸯剑”吴子明却惊骇万状地颤声问:

    “你你是干尸魔君褚良骥的什么人,这一手黑煞阴风掌从何学来的?”

    秦玉阴恻恻一笑,说:

    “这个吗?你管不着,我只问你服了没有?要不服,捡起你那两柄剑重新来过,可好?”

    “鸳鸯剑”吴子明冷笑说道:

    “你不肯说,谅也瞒不了人,老朽活了这一大把年纪,双剑脱手,今天还是第一次,当年在小五台山顶你师父干尸魔君尚且未能使老朽兵刃出手,想必你定是那魔头在得到天残上人遗宝之后所收弟子,如是这样,咱们三派掌门人在小五台山岭潭边失手的旧账,正好和阁下算一算,今年五月五日,你有胆来大雪山青松崖本派总坛一会吗?”

    秦玉格格大笑,说:

    “那敢情好,现下不过三月,尚有两个月的时间,你们尽可从速准备,假如只有你,却大可不必再找一次难堪,要是当着你派中弟子,你这老脸可没地方放了。”

    吴子明羞愧交加,愤然道:

    “老朽今日失手,自怨学艺不精,无意尤人,当年在小五台山,令师也是会斗三派高手,端午会上,老朽自当仍约齐点苍、峨嵋两派掌门人,一起会会你这魔君嫡传高足!言止于此,咱们五月五日青松崖再会。”

    说罢,也不再拾双剑,反从肩后解下两只剑鞘来,一折四断,掷在地上,掉头如飞而去。

    秦玉得意之至,吃吃笑个不停,回过头来.对黑牛和方大头说道:

    “你这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现在靠山已经过了,不引颈受死,还有什么话说?”

    黑牛此时身负内伤,方大头单人独个,实在无法抵御秦玉,两人面面相觑,当真除了引颈受戳,哪里还有第二条路好走?

    但这时“半面观音”林惠珠却另怀鬼胎,急步上前,探臂拉住秦玉,说道:

    “算啦,他们也是无心之过,又不是左宾一党,只要他们能说出左宾逃向那里?咱追左宾要紧,放他们一条生路吧!”

    秦玉笑道:

    “左宾的去向,方才我已经迫他们说出来了,只不过,他们也仅知左宾和钟英是被宋笠追向南去,真去了什么地方,他们也不知道。”

    林惠珠忙道:

    “那么,咱们快往南追,别在这里尽耽搁啦!”

    秦玉见林惠珠已经消了气,遂也扳鞍上马,用鞭梢指着方大头和黑牛两人,道:

    “今天权且放过你们,以后多多当心,别再犯在咱们手中。”

    说话完,挥鞭催马,逞向南方追下去。林惠珠临行之际,还故意回眸向方大头一笑,扬扬手儿,说:

    “多保重啦,再见再见!”

    方大头扶着负伤的黑牛,望着两骑白马迅速的消失在城外,渐渐望不见了,才慢慢地向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喃喃说道:

    “真是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姓方的从小看着你长大,却料不到你会是个见异思迁,翻脸无情的畜牲,可惜你师父多年苦心,提携教养,好心都成了驴肝肺啦!”

    他自言自语诅咒了好半天,然后才扶着那负伤的黑牛,缓缓回到“癞头泥鳅”的土窖内,重新点燃了灯火,把黑牛平放在床上躺下,问道:

    “黑牛,你伤得重不重?内腑真气,还能调动无阻吗?”

    傻大个子显然伤得不轻,但他虽没出声,却也裂嘴惨然一笑,点了点头。

    方大头忙从怀中取出一个白磁小药瓶来,拔去瓶塞,倒出两粒红豆般模样的丹丸,喂进黑牛口中,说道:

    “你先放松劲道,缓缓呼吸,等热力起自丹田以后,再以真气药力,游行一个周天,便没有大碍了。”

    黑牛一直没有出声,点点头,闭目假寐,放缓了呼吸,等待着药力发作。

    方大头这才吁了一口气,退坐在床边另一张椅上,一面守候着黑牛,一面心中暗忖:现在左宾和钟英都走了,九龙玉杯落于何人手中,殊难逆料,要照目前的情形衡量,单只一个宋笠,倒可以藉作黑牛一身横练功夫,将他缠住,自己再从中下手,如今这一位魔头又赶了去,黑牛受了伤,哪还有争夺玉杯的机会呢?玉杯没弄到手,秦仲又走失了,好容易撞见个肯拼命肯听话的黑牛也受了伤,这些还都算不得气人,最令人生气的,莫如柳媚的叛师欺祖,面颜事敌了,先前听鲁庆说的时候,自己还暗地不信,现在好啦,亲眼看见,亲耳听见,还伪得了么?这件事倒是件大事,既然其他的事一无所成,抢玉杯又轮不到自己,何不赶往泰山,把这件事详详细细告诉她师叔“铁笛仙翁”也算对他有了一个交待。

    他思虑了半晌,觉得只有这个办法才是目前唯一行得通的,不过他望望床上的黑牛,又地了气,这一位还没有好呢,无论如何,也得把他调养好了,才能再谈下一个步骤,唉,这假小子虽是愣人,倒甚为可爱,而且,他师父金臂头陀也是武林一怪,如能因他而使得金臂头陀下山一次,只怕还能敌一敌心狠手辣的秦玉吧?

    这时候,床上的黑牛已经在运转真气了,黝黑的脸上,隐泛红色,额角上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两颊流向枕上,不难想像他内腑的伤势并不太轻,这愣人一身奇特的“易筋术”外加金钟罩横练功夫,连江湖第一流高手的左宾尚且伤他不得,不料却被秦玉一掌,伤得如此重,方大头回想方才情景,真是心有余悸,听“鸳鸯剑”吴子明说,难道他真是“干尸魔君”的嫡传弟子吗?

    方大头这一辈子也没有遇见过比这更伤脑筋的事,思前想后,越想越觉混淆,反正黑牛还没有行功完毕,他趁机一溜身,窜出土窑的后门。

    天色已经渐渐快明了,黎明前的空气分外清新,方大头立在窑门口,迎着凛凉的夜风,觉得头脑里顿时清醒了许多。

    蓦地里,他突然觉得城楼边似乎有人影一闪,一瞬间又没有动静了,方大头立生警觉,连忙伏身贴着窑壁,全神注视着靠城的那一面。

    过了一会儿,果然瞥见城垛上探出一个人头,在向土窑仔细打量着,接着,又是一个,又是一个顺着城垛,现出了五个人影,这五个人全都伏在城上,仅只探出头来,向土窑窥探,夜色之中,虽无法辨别形貌,但看得出这五人俱是夜行衣靠,束札得十分利落。

    方大头心里骂道:莫非你们跟咱还是同行,知道这窑里油水足,和我存了一样的心么?你们要是想偷我,那算你几个龟孙子撞着老祖宗了。他静静依着窑墙,贴壁而立,身形隐得十分严谨,只看他们的次一行动。

    果不然,那五个夜行人聚在一起,倒在商议什么,不一会功夫,其中一个身材较为矮小的,从墙上鹤行鹭伏,竟然走了方大头同样的路子,从城上顺着那条水沟,偷偷掩了过来。

    方大头见他已到土窑后门口,本可以伸手就把他拿住,但那人欺到门边,迎着窑内透出的灯光,方大头一看那人,不由暗惊:咦,今天才巧哩,原来你们也找到这里来了?灯火闪耀中他一眼就认出那小子竟是“赤发太岁”裴仲谋的门下,飞鼠李七。

    既然认出是他,城上那四位就不用再猜,准是裴仲谋、马步春、金旭东和龚彪了。

    方大头心中暗在打鼓,飞鼠李七固不足畏,但那隐伏在城头上的裴仲谋等人却不是自己一个人所能力敌的,假如黑牛此时没有受伤,那也有得热闹瞧了,偏偏傻大个子又正在行功紧要关头,自己既要护卫黑牛,又要设法对付这四五个,这可怎么好呢?

    飞鼠李七挨到窑门口,略为向里一张望,便从怀里取出一只铜制的小小仙鹤来,又用一块解药先塞住了自己的鼻孔,背转身去,晃燃火折子,竟然在点药线,显然是准备施用下五门用的薰香盒子。

    方大头暗骂一声:“你这是找死!”再也无暇熟思应付的步骤,顺着土墙一崩身,闪到李七身后,迅雷不及掩耳地骈指猛在他胁下“章门”穴上一戳,轻舒猿臂,抓住他倾倒的身体,悄没声息,就把李七拖进了土窑里来。

    他也没有时间再看机床上的黑牛,三把两把将李七捆了个结实,顺手提了一把椅子,又挨到门边,屏息以待。

    约莫过了半盏热茶光景,就听见门外有人又到,那人脚步声在门口略停,接着轻轻问道:

    “小七,小七,怎么啦?弄翻了没有?”

    方大头故意压低了嗓门,道:

    “嘘!快进来!”

    同时,用手轻轻代他拉开了窑门。外面这一次来的是“铁臂金刚”龚彪,这小子也是半个傻蛋,听了方大头一声嘘声,只当李七已经得手,果然一低头,跨进土窑。

    方大头哪还和他客气,就在他刚刚进入门里,还没有看清楚房内的情形,早一闪到了他身后,手起椅落“蓬”的一声响,把龚彪箍了个发昏。

    两个小鬼都顺利解决,方大头捆好了龚彪,这才忙到床边,看觑黑牛,他真巴不得黑牛这时候能醒过来,两人合力,就不惧城上的裴仲谋三人了,但,黑牛看来虽然鼻息已较均匀,额上汗渍也少了,却仍然闭目而卧,并没有醒过来。

    方大头可真急了,明知龚彪和李七好打发,另外三个却不好斗,急得心念乱转,倒突然被他想出一条计来。

    他连忙找到一根钟英留下来的细竹杖,又找了一块白布,缠在头上“卟”地一口吹熄了灯火,打开后门,窜出门外,这一次他再也不用隐蔽身形,反而压粗了嗓门,桀桀一阵怪笑,嚷道:

    “好朋友,既来了就请下来谈谈,干吗偷鸡摸狗的,是看我姓钟的招待不起朋友吗?”

    说罢,一横心,竹杖一点地面,猛地提气腾身,径向城头上裴仲谋等人伏身之处,飞抢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