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少林禅机 > 第十八章龙蟠凤逸

第十八章龙蟠凤逸

推荐阅读:弃宇宙渡劫之王全职艺术家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仙宫大侠萧金衍大华恩仇引天刑纪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a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武成三年,朝廷下诏改年号为保定元年。

    这年春夏之交,伽罗生下了长子杨勇。

    因在穰城两人约定下了,若是生了女儿,就由伽罗起名。若是儿子的话,就沿用从杨家的老祖宗、汉朝太尉杨震那里开始传下来的单字习惯,名叫杨勇。杨坚希望杨家的长子长孙将来都能够像他们父子一样,威勇雄武,成为朝廷社稷的护国将军。

    杨坚得知伽罗在京城诞下长子杨勇的喜讯后,实在惊喜难已。因未有诏旨,外戍武将不得私自回京,于是便在戍地大宴属僚佐将以示庆贺。

    此时的宇文护,已将朝中所有异己尽皆削除。眼下的军国要职,几乎全被他的儿子女婿和亲信垄断了。如今的太师宇文护,虽说文治武功远不及叔父宇文泰当年,然而,权势却远比当年的宇文泰更炙手可热。

    随国府因了随国公杨忠的过人武略并戍守南方,倒也颇为宇文护倚重,加上父子数人一直远离朝廷京畿是非之地,故而,这几年的日子倒也安宁。

    随国府杨坚的长子杨勇刚刚满月,杨坚便奉旨随父东征。

    杨坚刚刚返回穰城几天,突然接到京城随国府传来的急报:身体原本有恙的母亲吕氏,因心中忧患杨忠父子征战安危,病体骤然加重了。

    杨坚急忙上表请求朝廷诏准回京服侍病中的母亲。

    宇文护得知杨忠妻子重病的消息,为了拢络百战奇勋的杨忠,一面诏发穰城,宣随国公杨忠回京,进迁朝廷大司空之职,一面令回京探亲的杨坚任禁卫京畿的小宫伯之职。如此晋迁,也是为了随国夫人吕氏病重,好使父子二人一同回京城照应。

    不想,随国夫人这场重病,竟然有意无意地保全了儿子杨坚免遭祸患——

    原来,杨坚奉旨回到京城后,见母亲病重在床,便诸事不问,一心服侍病中的老母汤药针砭。

    时日不久,正好赶上宇文护的第三子娶亲。

    出于礼貌,杨坚与伽罗一同,携贺礼前往天官府赴宴。

    在这场喜宴的宾客之中,有一位名叫赵昭的,一直被宇文护奉为座上宾。

    赵昭素人相术过人之称,这天,他也被宇文护请了府上,与宇文护同坐一室。

    席间,宇文护请赵昭为自己的长子和三子看了相。

    太师的左右近臣见赵昭移到太师跟前,不知低声耳语了几句什么,宇文护一面颇为得意地点头微笑,一面命左右给赵昭敬酒三樽。

    酒过半酣后,宇文护的左亲腹臣中,也有请赵相士给看看寿辰的,也有请赵相士给看看疾病的。

    此时,有些微醺的宇文宪突然记起了高颎一次酒醉时,曾泄露过出“伽罗有至尊贵极之相”的话来。

    宇文宪知道:高颎自小在独孤府长大,系独孤信的心腹左右。当初他留用高颎,一是自己确实需要一大帮子文经武略过人的幕僚。二来,他也想通过高颎之口,打听伽罗的一些往情。虽说伽罗已经嫁到杨家数年并已为杨坚生儿育女,他对伽罗的一份牵萦,至今难以忘怀,也因此一直未聘娶正妻。

    那一天,宇文宪邀请高颎单独饮酒,两人风花雪月谈古论今,颇为投机。平时不大闲言的高颎,因那天酒意微醺,反反复复地感激宇文宪在他落魄之时的收留之恩。宇文宪却说,高司录乃难得的人才,无论是抚绥还是治民,人际交往和文武经略,都为我出了不少的好主意。若说感谢,我该感谢司录才是。

    两人边饮边说,话题不觉转到独孤信府上往年诸事来。宇文宪又问及伽罗平素爱吃什么?喜欢做什么事等等,高颎一一详尽地回答了宇文宪。

    后来,两人的话题又从伽罗转到了杨坚。

    宇文宪问:“昭玄,我有一点不明白,论说,那个杨坚的长相实在算不得英俊。而且,当年老杨家的门第在朝廷百官中也算不得高,怎么独孤伽罗偏偏死心塌地的看中了他呢?”

    高颎此时早已被宇文宪灌得醉意朦胧,满嘴含混地说:“是啊!我,我也不明白!虽说杨坚的琴弹得很好,可是,若论文经武纬,当年咱们那一茬七八十号太学生里,其实,都数不上他的。”

    宇文宪又问:“而且性情也怪僻,我从未见有谁和他轻浮玩笑的。你们和他自幼交好,平素,他与你们玩笑轻戏么?”

    “咳!反正我和郑译二人是从不敢与他混闹的。他那人就那样,总是令人估摸不透。不过,日子久了倒也习惯了。”

    “可是,我看伽罗倒是挺随和的。家母一直很喜欢她。当时在太学里,我竟没发觉她是个女孩子,唉!真是个奇女子啊!”宇文宪幽幽地说。

    高颎道:“那当然!伽罗还是有至尊大贵之相的女子呢!”

    “哦?我怎么没看出来?”宇文宪见说,突然警觉了起来。

    高颎醉了,竟把伽罗的大姐嫁宇文宪的大哥之前,独孤信曾请人为她们姐妹几人看相的事说了出来。

    宇文宪急忙问是哪个相师所看?

    高颎突然感到自己失口了,却故意装醉说“谁记得哪里来的野道士。”

    宇文宪却多了个心眼,又问及伽罗的生辰八字。

    眼下,境中的许多相士,只要获知一个人的生辰八字,便可推算出此人的基本天命运数。高颎说,只记得伽罗是哪一年生的,却不清楚什么时辰。

    宇文宪又似在问高颎、又似在自言自语:“嗯!若说起来,大嫂独孤金罗倒是一个至尊至贵的证明。可是伽罗的四姐独孤毗罗的丈夫李昺,自从唐国公李虎薨驾之后,也不过袭了一个唐国公的封邑,眼下在一方偏僻之地,不过任了个小小的刺史,人老实巴交的,既无武功又无文采,他的夫人,何来什么贵极之相?独孤伽罗这里呢,以我看,那个杨坚也看不出有什么过人之处。什么贵极?独孤伽罗嫁给杨坚,最终也不过混个嗣袭的一品夫人罢了。”

    高颎闻听此言,突然预感今天的失口,很可能给杨坚和伽罗致祸!八分酒醉即刻醒了六分,却仍装醉乎乎地说:“一品夫人也须得等到随国公百年之后了。那些江湖相士的话,哪里有人当真的?只怕见了个校尉也要恭维人家一番,说能官至一品大将军呢!在他们嘴里,个个都是贵极富极之相!若不恭维得人高兴了,怎么哄人银子呢?当年,还有人曾对家父说我将来官至一品宰相呢!家父抱着我,当时乐得哈哈大笑。从来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我一介幕宾的儿子,怎么能混到一品国辅呢?不过,被人骗了,心下也开心,末了还是给了人家五钱银子的相资。从来,只闻听相士说人富贵的,真没听出哪个相士测出谁运短寿薄的。”

    宇文宪一听,禁不住哈哈大笑:“那倒是,除非皮痒了,想讨打。”

    高颎又道:“不知真假,当初我听说,其实独孤大人活着时,最早为伽罗选定下的夫婿原是你们兄弟两个。而且,还请相士看了你们的相禄,相士说你们兄弟二人俱有贵极人臣之相。只因太祖为陛下求聘了突厥公主,独孤大人便与先帝明帝商议,原想把伽罗聘与齐国公您的。只是,只是,伽罗,伽罗天性要强,说你未娶正妻,先有宠妾子女,故而,故而”

    高颎果然有应变奇才!如此一说,宇文宪即刻明白了一直盘旋于心中的一个谜:怪道独孤信原本有意于自己,为何又突然将女儿许与杨坚!

    原来,就因为杨坚未曾纳妾。

    如此看来,世人所传,说杨坚惧内,独孤伽罗“奇妒”一说,并非空穴来风!

    他仍旧有些疑惑:自六柱国衰败之后,杨忠因武略过人而颇为宇文护看重,不久前被晋为朝廷大司空之职,据传,已有朝中新八贵之说。而且,杨坚也已被晋为小宫伯之职的,只因眼下正在服侍病沉的母亲,故而尚未受任。

    以随国府眼下的腾达之势,确实有些非同寻常!

    他必得看看,杨坚此人到底是什么相禄!莫非,独孤伽罗的贵极之相,竟会应在杨坚身上么?

    他命左右悄悄去到赵昭跟前,低声说:赵公,大司马、齐国公宇文宪请相士到外面僻静处说话。

    赵昭闻听请自己到外面说话的,是当今陛下的五弟,且系掌领大周兵马的大司马、齐国公宇文宪时,一点也不敢怠慢,急忙起身来到外面。

    见了宇文宪,赵昭双手一揖,满脸是笑地连声道:“啊!原来是齐国公!不知齐国公有何事吩咐小人?”

    “赵公,你随我来一下。”

    宇文宪一面说,一面领他来到一处侧厅,在几株桂花的遮掩下,透过窗口,他低声对赵昭说:“赵公,你看,挨着帷帘旁边,那个穿着家常绛色袍子,手拿折扇的,正听人说话的那人了么?嗯,正是那个前额大大的。有人与本公牵线,欲与他家结个儿女亲家。只是,家母嫌弃他眼下尚未功勋,不想女儿嫁他儿子。不过,我却听人说,他的相禄倒有几分尊贵。不知此话是否属实,请相公替我相一相,我也好回家母。”

    赵昭点头会意,朝屋内仔细望去——

    大司马所指的这人的五官眉眼,在常人眼里,算不得英武,也算不得英俊。然而,相士赵昭这一看,直觉得眼前豁然一亮:天哪!这副面相,原是兆亿人莫及的第一大贵之相啊!

    此人额角楞角微隆,直入头顶。这在相书上叫做“龙犀”之相。南朝梁孝标在辩命论中便有说:“龙犀日角,帝王之表”

    天哪,此人乃王有天下之相也!

    赵昭看罢杨坚之相,一时激动不已,正欲转脸向宇文宪细说端详那时,突然间,竟神使鬼差一般,一下子缄了口!

    原来,赵昭乃久居江湖之人,清知此话一旦出口,必然会滋生大祸于人!如此至尊至贵之人,莫若替他遮蔽一番,私下结纳为友,将来何愁富贵?

    想到此,赵昭便装模做样地左右观看了一番,尔后低声对宇文宪道:“嗯!齐国公,据敝人看来,此人虽不能位至三公之列,四十岁以后,或可贵为国公之列!”

    宇文宪点了点头说:“嗯,如此,倒也算得有出息了!”

    心里却在冷笑:杨坚四十岁时,他父亲已是七十多岁的人了。杨坚是随国公杨忠的嗣长子,按当今朝廷世袭制,他自然是要袭了他父亲爵邑的,如此,有何稀罕?

    自己不过二十出头,就以宗室之故被晋为柱国、齐国公,邑万户了。并且实领益、宁、巴、泸等二十四州军事。去年,太师宇文护率三路大军东征,全军失利,大举溃散。唯有他所率部下拚命拒敌,牵制齐军,宇文护方得全身而退,因而拜大司马之职,并晋小冢宰之职,并视为亲信。

    而杨坚以功勋之子,被晋为骠骑将军之后,一如当年在太学同窗一样,至今也没闻听他有什么过人之勋或沙场奇略的。

    实在看不出,伽罗跟着他,究竟有什么“荣华至尊”可享?

    伽罗嫁到杨家后,宇文宪几次欲借宇文护之手削除杨忠父子,可惜,宇文护也好像很看重杨忠。今天,若赵昭一旦看出杨坚有什么“贵极之相”来,贵极,实则即是反相,如此,杨坚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得知杨坚的未来也不过“贵至国公”时,宇文宪既有些失望、又松了一口气,心内却为伽罗感到惋惜:可惜了伽罗那样一个人儿,当初若是嫁了自己,如今已经是朝廷一品命妇、齐国夫人了!而且,很快还会被册为齐王妃的!

    当年,只因太祖有病耽搁,杨坚抢先了一步。因而,这些年来,他对杨坚始终耿耿于怀。虽说明知伽罗一直都在有意化解自己跟杨坚之间那种微妙的嫌隙,也曾几次欲促成齐国府与随国府的联姻,却几番都被自己回绝了。

    他想给自己留些希望

    赵昭归席去后,几分惆怅,几分醉意的宇文宪,独自站在太师府庭院的廊下揣测,伽罗今儿一定和杨坚一起来吃喜酒!

    他想碰碰运气。

    他装做信步漫游似的,顺着太师府的花园一路来到女眷们入席必经的宇文护大夫人的庭院。

    实在太巧了!

    当他刚刚迈过月亮门时,就见独孤伽罗正好辞别了宇文护的大夫人,朝这边走来。

    宇文宪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转眼一年多未见,没想到,伽罗越发出落得仙姿逸韵了!

    宇文宪看她今儿穿了一件青绮绣襦,藕荷色撒花罗裙。淡妆素裹,却难以掩隐她的闲华富丽。澄碧的眸子仍旧如少女时代顾盼生辉。

    宇文宪怔怔地望着面前的伽罗,竟半晌无语。

    伽罗见是大司马宇文宪,微微一笑,一面大大方方地屈膝一揖道:“哦!原来是齐国公!独孤伽罗恭贺齐国公晋迁大司马、小冢宰!我正说,这两天过府上去拜贺一番呢!”

    宇文宪见她如此清爽大方,不觉将一片私心藏起,酒也醒了几分,于是微笑询问:“原来是独孤夫人!许久未见,近来可好?”

    “托齐国公的福!”

    “怎么这几天也不到府上来了?前几天还听家母念叨你呢。”

    “哦,这些日子,一直为婆母延医煎药,还没顾上过府拜访你家老夫人呢。今年我们家园子里的石榴、香柰,眼见都要熟了。老夫人往年都喜欢吃我亲手种的石榴和香柰两样酸甜果子,我正要等果子熟透些,一并过府,请老夫人尝鲜呢!”

    “哦?独孤夫人还自己亲手栽种果树么?”宇文宪觉得很是稀罕。

    伽罗笑道:“呵呵!其实,年年我都过齐国府为老夫人送果子的。可惜前些年你一直在外戍守,未曾尝到。今年你既然回京了,倒不如哪天我下贴,干脆请齐国公和老夫人到我的园子里赏花尝果如何?”

    秋高气爽,花果飘香,若能果林亲手采摘果子,倒是一样有趣的事,于是一口应允:“如此甚好,那我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这人天生嘴馋,也想看看独孤夫人的园子里,都有什么好果子和奇花异草的?”

    伽罗笑道:“如此,咱就一言为定了。今儿是七月二十,八月初十五,我一准儿派人去请齐国公和老夫人,俪儿和令郎令爱一起来开摘和尝果,如何?”

    “一言为定!”宇文宪笑道。

    伽罗告辞后,宇文宪站在那里,直望到伽罗的身影消失于花荫丛中才收回目光,一时,心内竟浮出几许怅然来

    杨坚正值服侍病中母亲,此番,不过出于礼节,才和伽罗一起到太师府来尽尽礼数,哪里料到刚刚发生的一切?

    宴罢,杨坚辞别太师,与伽罗同乘车辂赶回府上,伽罗一面为杨坚更了常服,一面就把在太师府遇到宇文宪的事情说了一遍。又说要请大司马和老夫人一家到府上尝鲜果的事。

    杨坚自然听从伽罗的张罗。夫妻正闲话时,忽听门将报说:相士赵昭求见!

    杨坚往日也闻知赵昭之名,又是一向礼贤下士的,急忙降阶而迎。

    因是生客,伽罗便悄悄退入内室去了。

    赵昭入座后,杨坚忙命左右沏上从南朝陈国带回的江南小芽,并家常果点。

    主客互道了辛苦,赵昭品了品茶,抬眼看了看左右侍立的属将,欲言又止。

    杨坚知道事有蹊跷,便退去左右,命守在门外。

    见众人退去,赵昭便把刚才在宇文护府上发生的事对杨坚详说了一遍。

    杨坚闻言,即刻惊出了一身冷汗来!嘴里却道:“啊!不过是赵公一心抬举杨坚罢了。如今,四方犹梗,我朝为将者,哪个都有汗马提剑,建功立业的机会。杨坚生性愚钝,至今又是寸功未建,岂敢存王公妄想?”

    赵昭望着杨坚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郡公,敝人今日所言之贵,绝非王侯之贵!乃王有天下之贵也!”

    杨坚见他将话说的如此明白,越发又惊又骇,一时汗发满背起来“啊,赵公,此话越发令杨坚恐惶了!”

    赵昭道:“郡公,敝人特来告知,岂敢有虚妄之言。有朝一日,郡公自可验证敝人之言。郡公王有四海之日,必大诛而后定!请公谨记!”

    杨坚道“赵公如此厚爱于我,我自然也以诚心相诉于赵公:人生世事风诡云谲,眼下,我实不敢怀什么至尊之梦,唯求生计安然足矣。赵公乃仰察天文,俯瞰红尘之高人,我既然不幸生得如此天相,定然难免不虞之灾。故而,还请赵公能赐以避祸之策,使安渡嫌疑。杨坚若有来日,定当厚报赵公蔽护之恩。”

    赵昭道“郡公请放心,殊不闻,吉人自有天佑?郡公眼下乃潜龙蜇伏,唯守时待命而已。时之来也,勃然而发即可!”

    杨坚点头意会。

    宾主彼此投机,又闲叙了一番古今中外和地方风物一番闲话,伽罗此时早已从偏门出去,命人安排好了酒饭待客。

    赵昭见杨坚夫妇如此真情款待,在伽罗敬酒布菜时,悄悄察看了一番伽罗的面相,越发认定了夫妇运命相禄必然贵极宇内。

    杨坚夫妇一直送赵昭到府外,又并命左右将早已备好的各色锦罗十匹,上等香米各三百斛,狐皮十张,另赠府上小僮和丫头各两名,着其服侍赵昭年迈的父母,专门派车马送到赵昭府上。

    赵昭行走江湖,早就闻听杨坚夫妇礼贤下士,重义轻财。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越发为自己能结识杨坚夫妇感到庆幸。

    此事,令夫妇两人好几天未能从惊惧中缓过气来:古今俱有例子,有些人为了除掉对手,有些人为了扶持亲近,都会事先重金买通江湖相士,讹言某某无运命,某某有反相,或是某某有帝王之相等为借口,或行废立之阴谋,或是行诛灭之毒计。宇文护的心腹、大司马宇文宪为何突然想到要人给杨坚看相呢?是想借相术除掉杨坚呢,还是因他自己对大位心怀觊觎,所以才对杨坚有了设防之心?

    无论什么原因,有一点是无疑的:此举,绝对是不怀好意的。

    事关重大,伽罗和夫君一起来到前厅,将此事详细告知了父亲杨忠。

    杨忠闻听此事,当即便惊骇不已!

    说什么“王有四海、人君之相”单只这八个字,首先就触了帝王的大忌!

    什么王有天下?说白了,根本就是反相!此事一旦传到当今陛下或是别的对大位怀有野心者的耳中,灭门惨祸便是旦夕之间的事了!

    杨忠半晌未语,心内琢磨着,大司马宇文宪为何突然要人为杨坚看相?是因为杨坚“抢”走了他的心上人的原故呢,还是因为宇文护新近晋迁自己为朝廷大司空,有人生疑了?或者,因为自家三郎刚刚娶了陛下宇文邕的胞妹招人嫌忌了?

    这个宇文宪,到底是陛下的人呢,还是宇文护的人?

    此举,是欲敲山震虎呢,还是想釜底抽薪?

    杨忠思量,宇文宪既是陛下的手足兄弟,从表面上看与陛下关系也算亲和。可是,他同时竟又能被宇文护如此重用和信任。看来,此人本事实在有些了得!一个人,能如此游刃有余地回旋于这样两位关系奥妙的主子之间,也算得上一流的韬略了!

    其实,杨忠归京参预朝政,时日不长,便已看出来了:武帝绝非木讷迟钝之人。他只是远比他的两个做皇帝的兄长更懂得守藏韬晦罢了!

    眼下在朝为官者,实在是“两姑之间难为妇”啊。

    这些日子,他正为自己入朝为官感到后悔,万没料到,灾祸竟先向着自家爱子扑来了。

    相禄之事乃不祥之兆!

    长子杨坚必得藏之再藏!

    正好,此时夫人吕氏眼下卧病在床,杨忠令杨坚以服侍重病的母亲为由,上表朝廷,请求辞去一切职任,以守藏避祸,静观待变。

    伽罗感叹公爹对杨坚的舐犊之爱和庇护之情,不觉联想起自家父亲来——自父亲独孤信去后,随四哥远遁故乡的母亲不久也病殁。热热闹闹的一个大司马府,如今早已易为他姓。兄弟姐妹们各奔西东,音讯沓然。

    一时,不觉又伤痛落泪起来

    杨坚辞去职任之后,在府上,每天除了骑射戟剑,便是潜心研读古今兵书并诸多史志典籍。

    虽足不出户,然而,旧日同窗好友郑译、高颎、长孙览、于翼、王谊等人,却是隔三差五来到随国府,与他聚谈一番。伽罗又热情好客,朋友来家,不仅好茶好酒的款待,还会亲下厨自,做上一两个拿手的好菜,或是捧来一碟糕点,或是提来一篮新果飨客。这样,到随公府来小聚,竟成了亲朋好友间的一样赏心乐事。

    只是,无论私交如何亲密,杨坚从来不会议论当朝。即使有人提及“两姑”之事,杨坚也只是点头倾听,从来不着一字。

    除了世家子弟,平时,也有一些出身贫寒却学富五车,胸怀大略的下级官吏寒士慕名而来,杨坚和伽罗照样诚挚接待。

    他们明白,这些寒门士子虽说眼前并未发迹,然而为人却是最敏感,也最知人情冷暖的。

    虽说杨坚以服侍母亲为由,推辞了诸多的应酬,而夫人伽罗在人情往来上却是越发频繁了。

    此时,亲朋好友或是朝中文武官员府上,但凡闻知有了什么红白喜事,或是父母、夫人寿宴,伽罗总要精心备上一份礼物前往拜贺一番。

    尽管伽罗已清知宇文宪命人为杨坚看相一事居心叵测,因他眼下是宇文护的心腹近臣,既为朝廷三公之首的大司马,又新被晋封为齐王,已是朝廷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伽罗对他仍旧施以亲敬,希望他终究能被感动。

    秋高气爽的八月十五,园中各样鲜果已相继成熟。伽罗和杨坚与公爹商定后,命府中属僚前往齐王府,以杨坚和伽罗的名义下帖:邀请齐王宇文宪和齐太妃,并齐王的爱姬和儿女们,一起到随国府的赏菊花,吃点心,尝鲜果儿。

    齐王带着母亲齐太妃,并姬妾儿女们一起如约而来。

    到了随国府,伽罗陪老夫人和齐王的嫔姬夫人,杨忠和杨坚父子陪齐王和齐王的左右幕僚,齐王的四五个儿女们则在杨坚的胞弟二郎和三郎的护持下,加上杨坚的长子杨勇,侄子杨雄,加上丽华和前往姨娘府玩耍的安熙和安煦姐妹俩,老老少少的二三十人,众人热热闹闹地一路来到随国府的后园游看,并开摘鲜果。

    齐王和太妃一俟踏进随国府的园子,即刻便为满园生机勃勃的花草林木惊叹不已起来。

    只见园中处处花繁叶茂,树树硕果累累。就连菜园子里的青菜豆角之类,也是一畦畦、一架架的油绿肥沃,长势喜人。

    太妃是过来人,望见如此葳蕤繁茂的园子,一眼便感觉到老杨家藏着一股子很旺的地气。

    齐王也很是惊讶:春上,他代四哥护送大周皇帝的胞妹顺阳公主下嫁随国府那天,虽在随国府饮酒宴乐待了两个时辰,却不知,杨家庭院的后面竟还有这么大的一处果园。

    当然,比起皇家园林的宏大浩繁,这处小园自是不足一提的。然而,毕竟能从中看出主人对园子的用心。

    其实,像他们这些大周王公侯伯的府上,哪家都有千顷百顷的山林田塘,有着成百上千乃至数千人口的奴仆和邑户。所有的奴仆全是大周南征北战中俘获的他国士兵和百姓。城破之后,被押回大周,于是一生一世便开始了为主人纺织渔猎和耕作打造了。

    伽罗喜欢园艺,随国府的几十个园丁,皆是伽罗从成千上百的俘奴中亲手挑选出来的。闲暇下来,伽罗总是亲手做一些剪枝、疏果、采摘的活计。

    通往果园的小径两旁栽满了各种鲜花。正值中秋时节,风中挟满了银桂和蔷薇醉人的芳香,菊花和丽花争奇斗艳,流金溢彩。伽罗扶着齐太妃,杨坚的两个弟媳,尉迟珍珠和顺阳公主两人紧随其后,陪着齐王的几位姬妾,众人绕篱踏径,过桥度廓的,或是看孩子们在花丛中玩耍追逐,或是聊天说笑,齐太妃一路笑,一路看,兴致好极了。

    过了一片桑林,面前豁然就是大片的果林了。放眼望去,只见黄澄澄的是梨子,红艳艳的是石榴,香沁沁的是柰果,稠稠密密的间杂于浓绿的枝叶之间。

    十几个身着一色青布襦绔的小僮们,各自提着小竹篮小竹筐,直挺挺地等候在果林旁边。

    伽罗把太妃领到一棵最大的大石榴树下,指着几个压得枝叶低垂、硕大无朋的大石榴,请太妃第一个开采。

    太妃喜呵呵地拧下一个又大红的石榴,捧在掌心,爱不释手地左看右看,乐呵呵地说:“我长这么大,还从没有见过这么大个儿,这般红鲜的石榴呢。”

    齐王见母亲高兴,也兴致勃勃地伸手去采摘,几个石榴下来,一个小竹篮便盛得满满的了。孩子们又是抢又是笑的,一时间,早已钻到果林深处去了。

    摘了会儿石榴,众人又来到梨园。

    杨家的梨子虽没有传说中东都洛阳伽蓝寺那样,一个有三四斤重,却也有二三斤大一个的。

    见太妃兴致勃勃地一连摘了半篮儿梨子和香柰,伽罗怕太妃累着,便请她到园子边的凉阁歇息。

    今儿正好风和日丽,伽罗命家人就将酒菜分别摆在园子的几处凉亭和楼阁里。

    亭内,早已摆上洗好的各样鲜果、酒菜,另有大束盛开的菊花、月季,还有一束叶绿花红的石榴花,这些花统拢于亭角的一个大陶罐里。

    太妃在亭阁刚一坐下,早有小丫头捧来铜盆和手巾,请太妃净手擦脸后,又有小丫头捧上来刚刚沏好的新茶。

    太妃略品了茶,小僮们接着开始捧上摆得整整齐齐的果盘,请太妃品尝已经洗净的各样鲜果。

    伽罗亲自服侍太妃尝果。

    她亲手拣了刚才齐太妃亲手摘下的那个最大最红的石榴,轻轻剥去一小块石榴皮,捧到太妃面前。

    太妃望着石榴里面露出的晶莹如红宝石般的石榴籽,太妃和齐王的几位姬妾不约而同赞叹:“嗳呀,这么红的石榴籽啊!”太妃和众人品果的当儿,听见远处有丝竹音乐之声隐隐约约传来。

    耳听着悠扬的音乐,眼望着果林奇花,品尝着鲜果,人的身心皆沐于和熙的秋风阳光中,四处小僮和丫头们穿梭传菜上点心,孩子们则是奔跑嘻笑不已,越发使热闹中添着几分的野趣。加上伽罗的凑趣说笑,太妃不时乐得开怀大笑。

    齐太妃叹道:“我这辈子,要能有你这么个会体贴人的闺女就好了!”

    伽罗扶着太妃的胳膊说:“太妃,伽罗虽不是太妃亲生,太妃若真喜欢伽罗,就把伽罗当亲生闺女吧。我爹娘都没了,今后若能有太妃这么个娘亲着疼着、教导着,那罗延他还敢欺负我么?”

    太妃闻言哈哈笑起来:“那感情好!咱娘儿俩可是一言为定了!今后,那罗延若敢欺负你,我就让你娘家哥哥宪儿为你出气!”

    众人都大笑起来。

    齐王的爱姬和俪儿和绮霞也都很喜欢伽罗,此时伏在伽罗耳边道:“夫人,我还从没见太妃这么开心过呢。”

    这时,伽罗的大小几个孩子带着齐王的几个孩子,各自手里或是举着鲜果,或是拿着各样玩意儿,这个也要请太妃尝,那个也要请太妃看,奶奶长奶奶短的,太妃越发开心的合不拢嘴了。

    酒宴结束,伽罗早命家人将几篓的鲜果,还有自己园子里新摘的青菜、豆角、南瓜等各样鲜菜抬到齐王家的车辂上,加上送给齐王的孩子们几匣自家做的桂花糕、蜜枣儿、柿饼等,一并放到车上。另送给齐太妃和齐王几位爱姬的,是伽罗用玫瑰花、桂花、茉莉花等亲手炮制出来的香精和胭脂。

    太妃打开一个用白玉盒儿盛的胭脂,闻了闻,不觉夸道:“嗯,竟比宫里送我的那些御制胭脂更香,颜色也更艳呢。”

    至此,上下老少皆大欢喜。

    在这次的花果宴会上,齐太妃说起太打扰的话时,伽罗却乘着酒意,对太妃附耳说起当年自家父亲独孤信去世时,齐王和陛下兄弟二人竟不避嫌疑到卫国府吊唁的事,齐太妃此时方才明白,原来伽罗一直都恁地敬奉自己,原来竟是在感恩图报呢。

    回府之后,齐王闻听太妃提及当年独孤信死后,齐王兄弟二人曾不顾嫌疑到独孤府上祭悼的事,齐王这才恍然明白,为何伽罗一直以来都对自家母亲如此尽心的真正原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