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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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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在吴家已经半个多月了,这些日子里,文菲想尽快把一切都安置妥当

    除了衣食起居上的料理外,她还为孩子们规定了必修的功课。这时,山城四处几乎同时又开始闹腾起了大大小小的匪乱来。民间百姓也动辄就是暴动、造反。所以,好长一段日子来,拔贡都不让孩子冒险出门念书了。

    梅影姐弟两人虽说在家也一直温习着旧功课,可是,新课却毕竟拉下了不少。好在他们都发了课本,文菲就想趁着在吴家的这些日子,尽可能为她们赶补出来,也算没有虚度这段时光了。等将来日子安宁一些,孩子再到学校,就不难赶上了。

    文菲想,在吴家一天,自己就要尽可能地多给几个孩子一些关爱,一是回报自己欠下吴家的十二分厚重的情分;二是报答大嫂生前对自己的友爱。

    除了功课之外,大嫂去后,因家中无人料理吩咐,衣被都开始发霉了,影儿们的棉衣也没有人交待拆洗,好些家务事都堆在那里了。她这时开始分派起丫头和下人们,一样一样地交待下谁打扫尘土,谁晾晒衣服被褥,谁拆洗影儿的棉衣。又交待管事的安排灶房,哪天要为哪个孩子过生日。并列出了单子,令人交到前面账房那里,到外面扯多少尺什么颜色、什么料子的布料回来,打算为几个孩子添置添置换洗的衣裳。

    如此,不几天的日子里,在下人眼中,这个四奶奶又开始担起当家奶奶的角色了。关于孩子和一些家事上,有些不该下人做主的,都重新说起“该问问四奶奶”的话了。

    表面上,她有条不紊地做着这些家务琐事,可是,她的内心却在无时不刻不系挂着雪如:他是否真的脱险了?此时人在山城还是在外面?如果他人还在山城的话,自己眼下就不能轻易离开吴府

    老三家的见文菲重回吴家后,仍旧还能那样不卑不亢地做人,脸上竟无半点的羞愧之色,虽觉得惊奇,倒也无可奈何。又看她每日里只是在自己的院中教导几个影儿念书,吩咐丫头拆洗晾晒地,根本就没有闲下来的时间,真个是狗咬刺猬无处下嘴了。

    过了三几日,自己到底憋不住了,腆着脸蹭了过来,说想让自己的两个闺女也跟着她识几个字,不知中不中?文菲不卑不亢地点头应下了。

    这样,加上紫瑾和绛荷两个丫头也跟着学识字,拢共有八九个学生了。一间堂屋里,每天一开课,摆上临时当课桌的几条矮几和小杌子,竟坐得满满腾腾的。弄得这处平素幽静冷清的小院子,倒成了一处像模像样的私塾学堂了。

    梅影几个孩子自从失去娘亲以后,每日里或是哭哭啼啼,或是闷闷不乐。自打文菲回到吴家以来,几乎一天到晚都不肯离她左右,不知怎么依偎亲热才是了。除了吃饭大家都挤在这后庭之外,竹影兰影两个小子,睡觉都不想过前面去了。

    就这样,婶娘领着他们,不仅学习各门功课,还学画画儿、猜谜语、做体操,跟正规的课堂一样,孩子们很快有了些笑声。

    文菲的关爱,总算稍稍驱散了一些儿笼罩在他们心灵里死亡、悲痛和恐怖的阴影。因而,他们把婶娘当成了亲娘一般。这种亲情和依恋,令文菲既感动又酸楚,心内真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一般,苦辣酸辛,万千滋味。

    梅影一门心思想着中学毕业到省城报考高等学校的。因功课拉下了不少,父亲又因外面太乱不放她出门念书,直急得不知哭了多少回。婶娘回来,她觉得是上天赐给她的机会。所以,每天比其他孩子更知发奋念书、做功课。

    拔贡偶尔也过来看看孩子,见文菲这般用心安排和教习孩子们的功课,又见孩子们已恢复了以往的天真和活泼,脸上禁不住露出了很是感动的神色。可是,嘴上从来也不说什么。

    在吴家的这些日子里,文菲也不知自己究竟盘算过多少脱离吴家的计策。

    这中间,她也曾向拔贡明着提出,自己想要回山城一趟拿些随常用的东西。吴家管家向拔贡请示之后,过来回复的话是:“大爷说了,现在外面的世道太乱,听说城西正在闹匪乱,奶奶若是想要什么东西,可以列个单子,小的可以代奶奶进城一趟,替奶奶取回就是了。果真要进城,也得等过些日子,世道太平一些了才可以。奶奶若是不放心城里的亲家太太和亲家少爷,大爷说这就派人进城,把亲家太太和亲家少爷接到家里住一段日子。”

    文菲虽说心烦恼,可眼下也不知雪如在外面的情况究竟如何?所以一时还不能太惊动了吴家,反倒更难脱身了。

    然而,这种类似软禁、失去自由、离开自己事业、离开亲人的日子实在是度日如年!不独没有自由,眼下这种情形,总令她有一种不尴不尬的感觉。

    好在的是,眼前还有这几个孩子可以遮掩遮掩。他们这般需要她的关爱,于是,多少才使得这种类似囚禁的日子有了一点意义。

    她想,世上的一切恩恩怨怨,也许最终都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渐渐淡化。因为,人间的仁爱之情才是最能打动人心的。她相信:爱是可以消磨一切怨恨顽石的,爱也可以融化一切冰冷的。纵使吴家大哥最终不能被她的作为和爱心所感动,凭她一个大活人,她迟早也要出得吴家这个门的!不管是用安逸富贵之网,还是用封建专制牢笼,都已无法再囚禁得住她向往自由的一颗心了

    晚饭后,几个孩子拉着文菲的手,要她带着到后面的花园里去捉迷藏。文菲便和紫瑾、绛荷一起,分别扯着几个孩子,一路来到后面的园子。

    晚暮时分的山野和小园,朦朦胧胧如梦似幻一般。小园依旧清风飒飒,落红飘零。鸟儿们依旧在枝头吱吱喳喳地叫着。

    情景依旧,流霓依旧,夕阳也依旧。

    人常道:“千年屋,百家主。”可是,谁也无法料想得到,岁月的流梭穿过了许多年之后,这世代书香的吴家、这威风气派的百年进士府第,这深深的古院老屋,还会再有些什么新的悲欢离合的故事演绎出来呢?还会再有些什么样的新主人在这里欢笑哭泣、悲喜酸甜呢?

    文菲坐在一只镂空的石鼓凳上,身旁的一群孩子,此时仿佛已经忘却了前些时日的灾难和不幸。一心一意地和吴家的那条大黄狗玩着捉迷藏,笑声不断荡漾在幽寂的暮色里。文菲兀自望着浩远的碧野暮云,静静参悟着人生的玄奥神秘。她微仰的脸,在夕光淡淡的辉映下,有着一种梦境般的虚幻美。

    在这里,在吴家,那层层叠叠的雕梁飞甍,那富甲一方的重廊大院,吴家老少对自己的特殊留恋,也许能使她丰衣足食、无忧无虑、平静安逸地度其一生。然则,这回廊小园,这散发着迷人芳香的玫瑰,孩子的欢笑和嬉戏,这种宁静和富有

    然而,这一切只不过是一只大大的、精美的金丝笼子!它无法使她就范,无法使她不渴望自由,更无法使她不去思念她深深炽爱着的雪如。

    她无时不刻不在思念他那清澈的眸子、那稚如孩子的笑、那热情如火一般灼人的拥吻

    雪如!雪如!今晚的月下此时,你人在何处呵?

    在文菲答应愿意留在吴家的第二天黄昏,拔贡便过来告诉她:好歹那胡排长眼下已经返蹬过来了。而且,眼下也能咽些吃的了。他已经说通了老三和驻军苏团长,并且出面请了一桌酒席压住此事。这会儿,他们已经放那杜雪如出去了。

    文菲相信拔贡是说到就能做到的人。可是,仍旧担心吴家所给雪如的那份自由,会不会是一种类似风筝的自由?是否还在远处牵制着他呢?

    及至三天前,在崔家帮工的表弟石头儿带着小弟文茂来吴家坪看望自己时,文菲才真正得知子霖雪如彻底脱身的真情——小文茂见身边一时没人,突然拿出自己的一方手绢,说是手绢脏了,姐姐能不能这会儿就给洗一洗?

    文菲觉得小弟的话有些突兀,便接过了手绢打量起来。蓦然就见上面有几个蝇头大的小字,一颗心立马咚咚地跳了起来!她匆匆地浏览了一下,原来是纯表哥的字迹:

    梅已离城,勿念。罗网易投却难脱。容作计策,稍安勿躁。

    “梅”正是雪如的字。

    一俟当她确悉雪如已经安然无事的消息后,这两天里,文菲几乎通夜的都在做梦逃脱。睁开眼也想的是如何逃离吴家的计策。

    然而,事情果然如纯表哥所料定的,真的是“罗网易投难脱”啊!

    她此时方才知道,吴老三这回是铁定了心!他让人转告文菲的话是:如果不履守条约,再敢有败坏吴家门风之事发生,谁都别想再有安生日子啦!

    文菲知道,这个吴老三是说得出口、做得出来的。想起雪如和表哥他们在外面,为着自己眼下的情形正不知如何焦急,又怕雪如做下什么任性的事情,禁不住又是悔痛又是着忧虑!

    这时,几个影儿见婶娘在那里独自流泪,一个个慌忙都跑了过来,争着为她擦拭泪水。小菊影扑到怀里,两只小手儿搂住她的脖子,将一张小脸儿紧贴在文菲的脸上嘤嘤地哭着:“娘娘不不哭,菊菊乖,不惹娘娘生生、气”

    文菲一听更禁不住心酸起来,一把紧紧地搂住她,不觉一种深深的母爱从心底涌上来。

    对吴家,对这深深的庭院,她也说不出自己有几分是爱几分是恨了!既想一下子逃走,又有着丝丝缕缕的牵系。虽说她十分怨恨吴家的对自己的追逼,却也无法否认,不管拔贡的私心如何,这些年里他毕竟事事处处都不曾忘记过关护她们孤儿寡母。崔家确是欠了吴家不小的情分呵!

    如果这个世上没有打斗杀伐,没有人与人之间的相互残杀,只有孩子的欢笑,只有青草鲜花的芳香溢人,一切都是多么美好呵!五弟又何以会惨死?大嫂又怎会因惊痛而暴亡?

    可是,怎么所有的人这会儿都像是疯了一般呢?城里乡下,到处都是无忌无惮的仇恨和屠杀!大的是战争,小的是械斗,洋人、国人、兵、匪、强盗官吏军阀之间、百姓帮会之间,人人都在拼命地、狂热地争斗和杀伐着。她曾在这小园里见到过蚂蚁争穴的情景,最后,在那蚁穴旁边,成片成片的摞满了蜷曲成团的死蚁与这时的红尘乱世何其相似呵!

    乱世的人间,成了芸芸众生的一方受难场。

    暮色悄然四合,远处的山峦渐渐化成一幅用墨很浓的山水画。

    园子里有习习的山风爽爽地吹来,一只山鹧鸪在暮色中悠远而美妙地啼咕着。这种啼声,把人带入了一种如梦似幻的境地。

    风更湿润也更凉爽了些,园角的几株大叶杨随风掀起了一阵流溪般的哗响。

    东面的丛林上端,一团黯郁开始拥着些似有若无的淡淡的晕红。

    哦!今儿恰好是农历十五。圆月就要升起来了——

    文菲伫立于这宁谧的暮色中,仰望着东方的夜空。她看到,在苍黛色的天幕之上,在一大团暗红流云的托举中,那团晕红的光霓渐渐地挣脱了暗夜温情而缠绵的怀抱,慢慢地向上浮升、再浮升着,慢慢地托出了一弧带着淡淡晕红的光迹来。后来,就见那弧晕红越来越饱满、越来越明晰。

    最后,终于捧出了一轮浑圆浑圆的红月亮来!

    然而,它似乎并没有停止浮升的意思,它还在继续地、不折不挠地向着夜空的高处飘浮着。衬着它傍边的浮云,人的眼睛甚至可以感觉得出它浮升时划出的光迹来。

    哦!它完全跃出了远处那最高的一耸山峦和林丛的梢头,寂寞而孤独地悬在了大地之上、半空云间,把它清冷而落寞的银光轻柔地流泻在山野,流泻在花林和每一片草叶枝柯上,每一瓣花蕊和苞蕾之间

    文菲沉浸在深深的感动中

    她含着泪光,久久地凝注着那轮清朗的月。身边的孩子们和紫瑾正在捉着迷藏,开心而纯洁的笑声不时从月影和树丛中传出来。

    如果这个世上没有陷阱,没有诡计和强权,没有杀戮和血腥,那么人世间的幸福美好与金碧高皓的天堂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时,文菲看见在园子的拱门那边,拔贡那还算挺拔的身影穿过园门,踏着园中那条长长的小甬道,一路朝这边走来。他身上一袭玄青色的洋绸长衫于山风吹拂下弋弋扬扬地,显出了他那遗世独立的超然风韵。

    他的贴身小童随他一起进了园子后,便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园子门口的花丛边候着。拔贡独自一人朝她和孩子们这里走了过来。

    一群孩子见爹爹过来,立马就一齐围了上去。拔贡爱怜地摸了摸身边兰影的小脑袋,便吩咐紫瑾和绛荷道:“天晚了,你们先带影儿们洗漱吧,我和你奶奶还有几句话交待。”

    紫瑾和绛荷掬着一些带着夜露的花儿,招呼几个孩子一路去了。

    拔贡转过脸来,他的目光于月光下更显得幽深莫测了。

    “弟妹,这些日子真是多亏了你。在你的照应下,我看他们都快活起来了。嗳!自从失去母亲,我从未见他们这般开心过!这个家,也有些条理了”他带着感激的语气说。他在身后树影夜色的遮掩下,第一次凝注着月下的文菲:月下,她的一张脸儿光洁清丽却冰冷如玉。山风下,一身显嫌宽大的月白云绸衣衫,随着太室吹来的晚风,不停地拂扬着。

    拔贡的心内一时涌起某种温柔如流的情绪可是,他依然冷静地把持着自己,一动不动地,静静地伫立于在树影之下。

    文菲眼望着远处月下那隐隐的山峦,淡淡地说:“大哥何必如此客气?我本来就是他们婶娘、当然该照顾他们。虽说宗岱不在了、大嫂也不在了,我照看照看他们的孩子,也不过仍旧还是我们夫妻和姐妹的情分。”

    “我”拔贡望着玉洁冰清却又冷傲逼人的文菲,欲言又止。

    沉默了一会儿,他咳了一下,望着文菲那沉静如石的一张脸:“你也许不知,这些年来,我的心里常想”

    文菲转过脸来,冷冷地拦住他的话道:“大哥,我来吴家的这些年,一向都是很敬重你、也很信任你的。你兄弟宗岱虽说不在了,可你仍旧对我一如故往,我真得很感激你和大嫂对我的这些格外关照。我虽不是你希望的那种心如死水的女子;可也不是不知廉耻、随随便便的人;我懂得如何知恩知报,也知道做人应该光明磊落!我愿意替大嫂来照看这几个孩子,不仅因为大哥的宽厚大度,吴家对我的容纳;更因为大哥不计吴杜两家前嫌,救那杜先生脱险!我知道,我欠吴家的太多了、欠了大哥你的就更多了。我不知如何才能一一报尽。所以,我愿意留下来。可是,我留下来,既不是为了贪图吴家的荣华富贵,也不想苟且做人,让人笑骂谈议我留在吴家,是因为家人毕竟还都承认我仍是老四的人;还有,我的闺女菊影,还有侄儿们梅影、竹影和兰影,他们都恁地爱戴我、让我感动、让我心疼。如今,我疼他们、照管他们,一是为了报答大哥大嫂的恩情,二来,我将来生老病死的时候,也算是有指望了”

    “你误会了,我当然是最懂得珍重吴家家族名声的,我也知道自己该怎样做才合乎规矩。”

    拔贡听如茵说了这些,口气有些强硬地说。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不再说话。停了一会儿,他转而又恢复了和缓的口气叹了叹气说:“我好歹也是个读书人,人情世故和做人行事的道理和规矩,还是懂得的。──其实,我的本意我原也不想让你受什么委屈的。可是,老三那个脾气,你也清楚,他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什么话也都能说得出口的人。有时,连我也难能阻拦得住。这次,为了杜先生一事,我和他几乎吵翻了脸。不管如何,事情好歹还算顺当罢!我只是想,吴、崔两家是两三代的交情了。从我们两家爷爷那一辈儿起,就开始有姻亲往来了。加上,家里上下大小都希望你留在吴家,如今,你果然又回来了,四弟那一房也总算有人了。不仅菊影从此有了娘亲,就连你这几个侄儿们,也托福能得到你的关爱和照管了。所以,我劝你三哥的话是,乡里乡亲的,得让人处且让人。还好,他最终还算听了我的。可是,毕竟连累得你受委屈了每每想起此事,我心下虽觉得难以安生,却又无奈得很”

    见文菲不语,拔贡又叹道:“也许,这个人世上,从他生下来那一天起,就开始了承受心灵苦难、生活重负的历程了。心灵和欲念,无时不在与这个红尘俗世做着抗挣。漫说是宗峦你们这一茬儿的人了,就算我,又何尝不渴望过那种轰轰烈烈、热热闹闹的日子?若按我的本愿,恐怕早就抛下这古宅深院,举家搬迁到外面去了。到洛阳、北京、汉口,只要有银子,随便什么地方不好过活?偏偏窝在这里做什么?我也想,有一天,能够远远地离开这里,离开这拘束人的地方,自由自在地活上一番!也不枉来到这个世上走一遭了!

    “可是,人大多时候总是不能全梦的。吴家的列祖列宗都在这里,最后,总得有一个人要终老死守在这里的。我常想,人,也许不能按自己的意思去活命;可是,若能拥有一份似梦还似非梦的企盼,应该是上苍给予的一份格外恩赐了”

    他伤感地望着远处茫茫的夜空,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心灵之河在不经意间的默默流溯

    山风摇响了满园的枝叶,吹透了文菲薄薄的绸衫,她的脸在月光下显得异常苍白而又坦荡如砥。听着大哥这些心灵深处的流水行云,文菲几乎有些被他浓重的忧伤悒郁的情绪所感动了。

    然而,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被动地恪守之外,生命的本能更应该是渴望自由的、渴望创造和渴望激情的呵!

    风声更响了些。此时,拔贡望着月光下的远山黛影,沉默了稍许说:“风凉了你穿得单薄你先请回吧。”

    小园的月亮门傍侧,拔贡的小童一直很忠诚地守在那里。文菲出门时,他站在月光下,对文菲略弯了弯腰,巴眨着一双黑亮的眼珠儿,低声道了声:“四奶奶你辛苦!”

    文菲点点头径直去了。

    回到屋里时,几个孩子已经被紫瑾服侍着各自睡下了。文菲没有一点的倦意,她默默地伫立在窗前,觉得山野的晚风有些凉意逼人了——挟着些百年老宅的霉腐和湿潮之气,徐徐不断地朝她袭来

    当一天早晨刚刚起床,一阵眩晕和欲吐,文菲确知自己是这是有了雪如的孩子时,一时间,一种幸福的暖流徐徐地涌遍全身,整个心都被一时几乎无法自制了──巨大的幸福感拥围了!

    然而,她随即便又焦躁万分起来:因为,如此一来,自己必得尽快离开吴家才是了!而且,连一天也不敢再拖延下去了!

    可是,怎么才能走出吴家这深深庭院、层层门槛呢?

    她在屋内转着,思来想去都无计可施。一时间,便心乱如麻起来。她甚至想,干脆就以此事为由,挑明了要离开吴家,撕去这层再也遮掩不下去的虚伪,看吴家兄弟还有什么话可说?还有什么计可施?还如何让自己再“守”下去?

    她旋即便命令自己冷静下来。此事万不能莽撞!那吴老三若是恼羞成怒起来,叫上一些族里的无赖、痞子,把自己拖出去用家法处治,当众作践一番,自己如何忍受屈辱、如何遭罪倒是小事,腹内的孩子还能保得住么?要出去,还要想出一个万全之策,平平安安地离开才是。

    她这时才开始意识到:自己与吴家定下的这个协约,果然是犯了一个过于自信的大错误!当初,她以为只要吴老三答应放雪如出去,吴家又岂能看得住自己一辈子么?现在才明白,吴家兄弟既然同意放了杜雪如,绝对是不会再轻易放还她的自由了。而且,自己只要留在吴家一天,雪如他又如何能得到真正意义上的自由呢?

    如果当初自己能够稍稍冷静一点,其实完全可以用其它方式来营救雪如的。如今,她不得不思谋着如何脱身的计划。而且,这个计划一旦开始付诸行动,就必得是万无一失才成。否则,打草惊蛇,就更难走出这吴府大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