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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1章无人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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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安府,锦衣卫公署。“白莲贼藏匿黄龙山的财货粮食,已陆续起出,不但有此番劫自各县的,连贼人历年所积也全数充公,将士犒赏与百姓安置皆有着落了。”

    安惟学心中大石落地,一派轻松。丁寿微微点头“粮食不得不发,也不可全发,需留一些充实常平和预备仓储。”

    “缇帅放心,下官省得。”安惟学与马炳然起身应诺。揉揉发胀的脑袋,丁寿看向曹元“军门,曹总镇那里还未有消息传来么?”同样心事重重的曹元摇头苦笑“缇骑的军情传递当比边军更快,缇帅若还未得讯,老朽这里唉!”

    “各尽人事,各安天命吧。”丁寿同样一声喟叹,让不明情由的安、马二人诧异不已“卫帅,花马池有密信到。”一名锦衣卫快步而入。“军门,曹总镇军情急递。”几乎前后脚,一名风尘仆仆的塘骑扑进了大堂。

    丁寿与曹元相视一眼,各自接过了属下信报。曹元撕开羽檄,展开塘报一看瞠目哑然,信笺顺着指尖无声落下。明知不合规矩,安惟学和马炳然还是忍不住拾起地上塘报,并头一看,尽皆失色。

    “三千捣巢精锐,幸存不足五百,连才总制也”丁寿昏昏沉沉,扶案支撑着沉重身躯,嗓音晦涩艰难:“备马,去花马池,接部堂与将士们归家”

    注:才宽字汝栗,直隶迁安县人,成化戊戌进士,授商河知县,升石州知州调潞州,后升南京刑部员外郎、郎中、淮安府知府,以忧去,服阕,改西安府,升山西右参政,河南左右布政使,擢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抚甘肃地方,正德三年升刑部左侍郎迁兵部左侍郎,刘瑾喜其才能,进工部尚书兼都察院右都御史总制陕西等处军务。

    其为人跌宕不羁,在州郡时好为长夜之饮,往往至醉,然吏事亦不废,及领边镇,颇任权智,遇将吏寡恩,遂及于难。(明武宗实录)西安府,大慈恩寺。

    代天子巡狩的锦衣卫都指挥使丁大人偕陕西文武宪臣祭悼阵亡将士,召集大慈恩寺、大兴善寺、华严寺、法门寺等陕西境内佛门各宗大小寺院伽蓝僧侣三千人,举办度亡法会,得此消息,素来繁华的长安古城万人空巷,官绅百姓齐聚于此。

    自佛法沿河西走廊传入东土,千年来关中各府便是礼佛弘法之地,善男信女何止千万,此等盛况岂能错过,更有想趁热闹揩些油水的地痞无赖、市井泼皮混迹其中,占地颇广的大慈恩寺内人头攒动,挥汗如雨,幸好寺庙内外除了马炳然安排的府县衙役维持弹压,更有白盔白甲的边军士卒沿途站列,看到一个个面含杀气的百战精锐面容肃穆,如庙中韦陀一般杵在那里,那些想在人群中扒个荷包、贴着娇俏小娘蹭上一蹭的歪念只得偃旗息鼓,憋在心里。

    “这般大的阵仗,藩库又靡费不小吧?”官员队伍中,陕西按察使曲锐打量着祭坛布置,与布政使安惟学窃窃私语。

    朝廷祭奠阵亡将士并非没有先例,远的不说,近的便有弘治十六年总制陕西军务尚书秦纮在固原为孔坝沟之败阵亡官军设祭掩骼,可也只限那一战阵殁的近千将士,此次沙窝遇伏,阵亡将士暂且不说,还折损了一位部堂大员,曲锐也觉祭奠度亡是应有之义,可丁寿之意却不限于此,祭悼亡灵除了沙窝阵亡将士、近期平白莲教乱折损兵士,还要将历年三边御虏将士灵位全部摆出,一同超度,眼见法事规模越来越大,老曲锐忧心忡忡,教匪方平,流民百姓尚需安置,阵亡将士更要优抚,何苦大肆铺陈,虚耗银钱。

    “花费的确不少,不过藩库所用无几。”安惟学低声回道。“哦?”曲锐一怔,随即了然“可是用的教匪缴获?”起获白莲教藏匿黄龙山财物的事,曲锐身为一省臬台,自有耳闻。

    安惟学微微摇首“那些已然造册,不可轻易挪用,此次藩库只是担个名分,实则花费”安惟学下颌向祭坛前肃立的丁寿一扬,示意道:“是丁帅从城内的四通钱庄提的银两。”曲锐霍然一惊,失声叫道:“这怕是不合规矩?!”

    “那是自然,”安惟学略带埋怨地瞅了一眼引起周围人注意的曲朝仪,压低声音道:“所以才由藩司出面打理,朝仪,你我相交多年,此事我不瞒你,你也当知晓轻重。”

    “行之兄放心,愚弟定守口如瓶。”曲锐轻抚胸口,动容道:“实是想不到,丁帅竟会如此”“是啊,丁帅此举出人意料,看来朝中传出的指摘之词,未必可信。”安惟学同样感慨万千。

    曲锐颔首,私款犒恤将士,说公私不明都是轻的,若被有心人斥为“收买军心、图谋不轨”那也是百口莫辩,丁寿此举横竖都是费力不讨好,可不像是个奸佞之臣该干的事。

    知道情由底细,老曲锐更加心神不宁,捻着胡子道:“丁帅此举还是轻率”“嘘”安惟学轻声道:“人来了”一名外罩白袍的锦衣校尉快步跑到祭坛前,躬身一礼“禀卫帅,才部堂灵柩已经入城。”丁寿点头,轻声吩咐:“开始吧。”

    随着一声令下,呜法螺之声响起,震动四野。伴着号角声,大慈恩寺僧侣顿时敲动寺内铜钟,随之长安城各处寺院兰若钟鼓齐鸣,整个长安古城都笼罩在金铁交鸣的黄钟大吕声中。重重叠叠的灵幡迎风招展,纷纷扬扬的冥币如大雪般漫天狂舞。

    五百骑军高举旗幡开路,马上骑士俱是庄严肃穆,连胯下战马也是垂首轻蹄,怕惊扰了身畔亡灵。

    白色旗幡之下,是十六人抬的巨大棺椁,周尚文白盔白甲,手捧才宽灵位,走在最前,跟在身后的是申居敬等沙丘一战幸存将士,俱是同样装扮,手中端端正正捧着袍泽牌位,依次而进。

    整个队伍不发一言,自带一股风刀霜剑的金戈之气,一往无前,悲壮苍凉。队伍走进大慈恩寺山门的一刻,万人瞩目,周尚文垂目低眉,步履如山,每踏出一步都似万钧在肩,好不容易走到丁寿身前,扑通跪倒,申居敬等同时拜倒尘埃。

    “罪将无能,失陷主帅,甘求一死,请缇帅成全。”周尚文垂首不敢抬头。“我等同求一死,告慰袍泽亡灵。”申居敬等齐声请罪。

    “尔等之罪,事后自有朝廷论处,今日法会,不为你我,而是他们。”丁寿闪身避开,露出身后祭坛上层层罗列的将士灵位,好似一个整齐方阵矗立在前。

    看着牌位上或熟悉或陌生的姓名,仿佛一个个鲜活面容涌在眼前,周尚文等人虎目含泪,恭恭敬敬将才宽一干将士灵位摆放坛前。

    “丁帅”周尚文双手捧上两截断箭,略带哽咽道:“这是才部堂体内取出的。”眼见箭镞一端断箭沾满的黑褐血迹,丁寿瞋目切齿:“火筛”

    “土默特等部已撤离柳条川,去向不明。”寻仇无门,周尚文沮丧万分。“曹雄呢?怎不见他!”丁寿已知晓出塞战事,前军被围,曹雄迟疑不前,才宽中矢而亡,他难脱干系。

    未等周尚文答话,便听一声悲号传来:“部堂,您老走好,标下送您来啦!”一身白服的曹雄,在同样打扮的二子扶持下,跌跌撞撞奔进寺来,跪在堂前嚎啕痛哭。

    “好了!”丁寿沉声打断声情并茂的曹总兵“此间未留总镇位置,想来部堂也不愿见阁下,总镇自便吧。”讲话如此不留情面,曹雄面色讪讪,哭也不是,走也不是,进退维艰。

    见父亲受窘,曹雄幼子曹谧忿忿不平“缇帅,出塞捣巢,家父确有应援不及之责,可家父曾一再劝阻部堂勿要轻骑冒进,才部堂执意乃至失陷阵前,也非我等所愿,合军之后家严也曾率军追至丰城,斩获甚多,功劳苦劳暂且不谈,将部堂遇难之过皆算到家严头上,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吧。”

    “依你所说,要算到何人身上?”丁寿冷笑。“旁的不说,部堂因何出塞,那柳条川贼巢是何人探得,朝廷奏报说得可是清楚明白,焉知非是中了鞑虏的诱敌之计!”

    “住嘴!”曹雄急忙呵斥住儿子,圣恩圣宠全在人家那里,你分辨得清么,这口锅自个儿背了不过一人之过,要是扣到丁寿身上,没准祸及满门,这不无端给家里招祸么。

    “缇帅,小儿无状,唐突之处尚请恕罪,曹某并非诿过之人,自当上表朝廷,乞解兵柄就刑。”

    曹雄满头冷汗,躬身哀告。丁寿目光从惶惶不堪的曹雄和愤愤然的曹谧父子身上掠过,嗤的一笑:“令郎说的不错,将士罹难,丁某的确脱不开干系,也会自请处置,听候朝廷发落,不劳贤父子费心,几位好走,恕不远送。”

    曹雄更加尴尬,父子三人孝服而来,连香也未得上,反被全长安看个笑话,正待掩面而去,身后长子曹谦上前躬身一礼“缇帅,学生有一不情之请。”“讲。”丁寿倒想看看,曹家这对宝贝儿子还能说出什么花样。

    “今日祭悼本为告慰将士亡灵,历年阵殁将士中也不乏我曹家手足亲朋,故旧袍泽,家父虔心而来,纵有千般不是,未能忝列盛举,斗胆还请缇帅不看僧面看佛面,不念鱼情念水情,请允家严在将士灵前献炷清香,聊表寸心。”

    曹谦长揖到地“凡此陈情,望缇帅嘉纳。”“本官若是不允呢?”丁寿淡然道。“大丈夫量如江海,真君子器若丘山,缇帅声名赫赫,自当成全。”丁寿凝视曹谦久久不语,曹谦作揖之势未变,头也未曾抬起一分。曹雄看着儿子受屈不忍,才想舍下老脸不要,上前拉回儿子,忽听丁寿道:“也罢,便依你所说,全了曹家这份心意。”

    “多谢缇帅。”曹雄打了一躬,便领着两个儿子,恭恭敬敬在灵前上香叩首,再拜而去。曹雄既去,无人打扰,丁寿向西安知府马炳然点头示意,马炳然立即指挥侍立两厢的西安教坊乐户,鼓吹奏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