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苏旷传奇之重整河山待后生 > 一某乃当年倜傥人

一某乃当年倜傥人

推荐阅读:弃宇宙渡劫之王全职艺术家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仙宫大侠萧金衍大华恩仇引天刑纪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a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江中流

    司马氏江湖春秋卷二十七云南锋镝录:云贵一地多高山险滩毒蛊瘴疠,民风彪悍,有王臣之名,无王土之实,冕毓之尊缙绅之礼悉不能达也。甲申年七月既望,江山谷江中流父子取道湘西入滇,楫至湖心,刻舟为记,号曰江家船帮。江家船帮挟渡自重,势力遍及滇北,兵刀之盛几类州府。虎贲将军何鸿善深以为患,曰长此以往,难免为祸。江中流少年时自铸惊涛剑,披发跣足而行,目无余子,视人则目光炯炯如虎,取谈笑自若者友之。尝驾小舟逆流三千里,恶战六十一场,斗遍长江水陆帮会未逢其对手,亦异人耳。

    “良辰美景,光天化日,正是调戏良家妇女的大好时节”

    初春午后,昆明湖北盘龙渡码头,垫路的枯草已经被踩成乌黑的条缕,一群汉子精赤着上身,货包上的泥垢和着汗水混成黑流,一条条蜿蜒流进布扎的裤腰。他们一起抬头,被这放肆到极点的公子哥儿震得说不出话来。

    十余个家丁簇拥着一个花花绿绿的身影大红嵌金边的长襟敞着,露出石绿的中衣,一条宝石蓝的裤子下是双粉蓝的靴子。偏偏身上还有许多杂碎,丁零丁零响个不停。这个男人活脱脱是只大号瓢虫,一身低俗的打扮,简直就是把“纨绔子弟”四个大字写在脸上。

    这肥白男子正眯着眼睛,一副随时要打哈欠的倦怠神情,伸手向面前的小姑娘脸上摸去。那姑娘年岁不大,乍看上去貌不惊人,仔细打量却无处不伏帖。一双深褐色的眼睛嵌在微陷的眼眶里,像是两口流光飞舞的小潭,无论从哪厢看,都闪着灵光。无论是谁,见了她也不禁暗叹:怎么这么一双绝世的眸子,竟然长在了一个平常渔姑的脸上?

    码头上的汉子们愤怒起来这还有王法么?什么时候起,强抢民女也可以这么理直气壮了?

    年轻的男人挥起拳头便要动手,但是人群中,不知谁低低喊了一声:“那是江家的大少爷!”一时间万籁俱寂,只有汉子们的赤脚嵌在泥汤里,灰白的趾缝里不时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

    自打江家船帮进了滇池,大大小小四十九个码头是一年年买卖兴隆起来。川巴乃至中原的货物源源不绝地云集此处,千百艘盒子船油水丰厚,上上下下足足养活了数万人。江家船帮待人宽厚,出手大方,但若有人得罪上门,也绝活不过第二天的清晨。

    没有人想和自己的生计买卖作对的。

    那姑娘已经吓得半死,直到那只轻佻的手摸到脸上才反应过来“啊呀”一声,扭头就跑。江大少爷一手捞住她辫梢,向怀里狠狠一带,嘿嘿嘿地淫笑起来。

    姑娘又踢又咬,像一只受惊的小鹿。江大少爷显然是烦躁了,拉着辫梢的手用力一扯:“吵什么吵!”把那姑娘拦腰抱起,转头就走,留下一路的哭喊声。

    到了船边,那一路尖叫的姑娘忽然安静下来,眼珠狡黠地微微一闪,就势在江大少爷的臂弯里找了个舒服的地方,脸颊贴到他胸膛上:“喂,中流,你还没玩够?这个月扮了两回了,我可扮得腻啦!”

    “只许说话不许乱动!”江大少爷也偷偷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后面还有人看着哪,笑儿!”

    冯笑儿

    司马氏江湖春秋卷二十七云南锋镝录:冯笑儿,疑为化名,时人不知所出。其人好酒无量,每饮必大醉,狂歌屈子之赋。苗人云:声遏澜沧之水。后与江中流会于滇池,歌渔父国殇东皇太一,江骇而走,女怒,逐而歌湘夫人“沅有芷”句,中流始以关雎对

    官家的渡船一早已经走了,眼下不是摆渡的时候,因此后面看着的人不算很多,只有敞着怀梗着脖颈的船老大,几个拖着网准备下水的渔夫,十余个驮夫,再有,就是三五个准备挤货舱的穷苦客人。省了银钱,自然多赔了笑脸。

    “你拽囊样!朝廷么有王法!”

    “死透干浆呢欺负人小妹!”

    身后传来隐约而切齿的叫骂声,他们越骂越凶悍,似乎是要一吐刚才的憋闷气。

    江中流微微笑了笑,耳力太强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他揽着冯笑儿腰肢的手一紧:“瞧,那些人替你出气呢。”

    冯笑儿翻了个白眼:“他们只是替自己出气,和姑娘我有什么相干?”

    江中流拍拍她的头:“女人要笨笨的才好!”“我找上你这白痴,难道还不够笨么”冯笑儿愤愤一口咬在江中流腰上,这位采花大盗险些在大庭广众之下叫出声来。

    “你!说你呢,看什么看你身上不是带着个刀?你带刀是给师娘修脚的?你个憨冲锤不是江湖佬么?还日日整球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日怪!大侠都死绝了么!”粗野至极的叫骂,想必是船老大找到了替罪羊。

    这话真是嘲讽得令人为之一哭。江中流再也听不下去了,他是个自命高傲的人,但偏偏要他在瞧不起的人面前做出这等龌龊之事。

    那个被责骂的“江湖人”真是好涵养,半晌,才轻声回答:“大家还不都是一样?带刀,不过是壮胆而已。”

    这声音极为耳熟,江中流听在耳里,如同雷击,猛地回过头去人群之后,站着个年轻男子,一身青袍洗得发白,但穿在身上依旧挺拔舒展。隔了二十丈,依然能看出他是个眼睛很亮很坚定的人。他笑了笑,坦荡中又有些许调侃。船老大似乎也觉得发窘,不再说话。

    冯笑儿跳下地来,顺着江中流的目光向后看唔,此人真是好面相,看起来完全没有一丝傲气,给人一种非常放心的感觉,也就是说,从问路到托孤,任何人一看见他,就想把最要命的烫山芋扔过去。

    江中流已经在文绉绉地打招呼了:“早知苏兄移驾南疆,小弟当率众北迎三百里才是。死罪,死罪!”

    船老板大吃一惊。

    冯笑儿笑了,她知道,江中流是那种太过激动,就难免会说些客套话缓和心境的人,而能让他激动的朋友并不太多。

    她跟在后面拱了拱手,一脸不胜之喜:“久仰了,苏旷苏大哥。”她确实比江中流还要开心她的未婚夫婿,现在实在太需要一个朋友了。

    江中流确实已经沉寂太久了。多少年来醉生梦死,还有几人记得那个不可一世的江中流?

    竟等闲白了少年头。

    说起少年意气,总免不了一骑绝尘。多少人自以为江湖何等之小,天下尽是浪得虚名之辈,只消看我出手,必要以一柄无名剑闯出响当当的名号。若再遇到几个肝胆相照的朋友,那自然不消说一番惺惺相惜,十有九人自比曹刘,哈哈哈哈,天下英雄么,不过使君与某。

    及至日后渐行渐远,但每每想及那一段赤条条无牵无挂的岁月,自惭年少轻狂,却总难免热血上涌,叹一声:想当年哪!

    想当年,这三个字足以令多少江湖人为之一震呢?

    直如五百里滇池水,泼辣辣涤荡胸怀。

    江中流躺在舟中,他也不知喝了多少酒,只知道许多年未曾这样醉过了。春风拂着滚烫的胸膛,一切又宛若少年。他轻轻将冯笑儿揽在怀里,醉眼乜斜道:“苏旷倒还是那个苏旷,江中流却不是当年的江中流了。老了,老了!”

    苏旷仰仰头,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江中流沉默半晌,酒意上涌,倒当真有了三分红巾翠袖一揾英雄泪的悲凉气概,自顾自地继续:“我老矣!苏旷,你可知道,我自从回了云南,事事掣肘,年岁徒长,只怕你到底在鬼鬼祟祟地笑什么?”

    苏旷放下酒杯,乜斜着眼看江中流腹上的赘肉,悠悠道:“岂敢岂敢,江兄所言极是,人贵有自知之明。”

    江中流一张白生生的面孔顿时憋得通红。

    而这位看上去又宽厚又仁义的苏大侠已经在笑嘻嘻地低声道:“你不敢和我比画比画,直说就是了,何必绕这么大圈子?”

    这句话倒当真是言犹在耳啊那是很多年前的一个暮春清晨,白衣少年江中流抱着惊涛剑跳到铁敖的官船上挑衅比武。那时节苏旷的脾气也不大好,最厌烦别人一袭白衣胜雪,竟是理也不理,只说有公事要办,要江中流赶快滚开。江中流便是这么笑嘻嘻地逼了过去,一字字道你不敢比画比画,直说就是了。于是两个少年在长江江心上一顿好打,结局没有人知道,双方都一口咬定自己赢了,大骂对方卑鄙无耻只是这些并没有阻挡他们日后变成朋友。

    江中流盯着苏旷,好像胸膛里有什么冷冰冰的东西渐渐活了过来。他扬了扬拳头道:“你小子果然还和当年一样欠揍。”

    冯笑儿煽风点火:“是啊,你和苏大哥许久不见,正应该切磋一下。”

    苏旷心领神会:“弟妹放心,我手下自有分寸。”

    一股久违的意气在江中流胸中流淌,他跳起身来,翻腕间惊涛剑已然出鞘,一剑劈开船舱,长身而立,喝道:“哪个要你手下留情!”

    苏旷的嘴角也扬了起来这家伙,老了,胖了,委顿了,但眼底的锋芒一旦显露,依旧利若当年。

    只是,江中流眼里的光芒忽然熄灭了他望着天空,手已经在颤抖,双唇间吐出个恶魔般的名字:“阿玛曼贡”

    苏旷也抬眼看着星空极远的天边,有金色光芒的一道小溪蜿蜒而来,如流星,却更璀璨;如火花,却更长久。墨蓝的天幕就这么勾出一道虹,端的是美不胜收。他奇道:“这是?”

    冯笑儿走了上来,抬头,轻轻挽住江中流的手臂,笑笑:“是尊主的流萤飞蛊,她她终究还是来了。”

    江中流低头,一寸一寸把惊涛剑还回鞘中,抬眼看了看苏旷,声音忽然变得低哑:“苏兄,敝帮有些家务事,不便招呼外客,你请便吧笑儿,走。”

    这胖子一个猛子扎入水中,竟是连水花也没泛起一个,水性之精熟,令人叹为观止。冯笑儿苦着脸跟着跳下水,临行前冲苏旷微微眨了眨眼睛,漆黑的眸子里闪着鬼灵精怪的光。

    顷刻之间,万籁俱静,只有滔滔流水,如一去不复返的好时光。

    阿玛曼贡

    司马氏江湖春秋卷二十七云南锋镝录:丙戌年九月十一,苗疆蛊王龙诏暴卒,百越震惊。王女阿玛曼贡继教位,号白诏。白诏重兴茶马古道,内修文教,外引汉仪,崇道法而尊儒教,广诸子以鸣百家,一时蛮荒之山尽衣冠之士,僻野之疆满中华之音。未几,北人忌惮之心略去,屡生滋扰,诸苗仇汉之心顿生,复辟邪术。今有当世大儒以为异谈,嗤曰:彼以一女流,披发文身之野类,唇血未干而妄论圣教,其心可悯,其行当诛,所谓沐猴而冠,不过如此。

    苏旷坐在船头,从左手里摸出金壳线虫来。小金也是许久未见荤腥,一头钻进大骨中,啃得骨髓嘎嘎有声。

    阿玛曼贡虽然才涉足南疆,但苏旷已经听这名字无数遍了。

    苗人们说,阿玛曼贡是他们的尊主圣女,心蛊合一天下无敌。

    汉人们说,阿玛曼贡是个窥视汉家江山的邪教之主,要处处提防,时时小心。

    商旅们说,阿玛曼贡重修茶马道,自她即位,南疆也日益富庶起来

    苏旷想,这个江中流,他心中的阿玛曼贡,是个怎样的人呢?

    五年前,江家船帮帮主江山谷亲上月亮峰拜谒龙诏,为儿子江中流求娶王女白诏。

    那可是件天下震动的大事。江家船帮雄踞滇北,控水运要路;月亮峰独处西南,为苗民心中圣地,两家这一举动,无疑是汉苗南北之防第一次打破的先兆。

    有人眼红,有人窃喜,有人快意,无数人等着那场浩大的婚礼但是,婚礼没有等到,却等到了龙诏暴卒白诏继任蛊王位的消息。

    白诏,也就是阿玛曼贡的汉名。传说里这个女子竟是有改天换地的野心,她自幼研习蛊术,十一岁便有“小蛊王”之称,常常感叹先民制蛊是为了医病治人,怎么到后世就成了害人之物。她屡下至毒至阴的瘴疠之地,研习化解的法门;十二岁孤身沿茶马道入藏,拜会数位国师法王,求取密宗医术。藏大宝法王对她极为赞许,并把护法圣兽金狻猊赐给了她。十四岁,她汉装前往中原,过长安洛阳京师,回山就着手推行汉化。蛊王龙诏有六子五女,但六个儿子争夺王位,无一不百般笼络阿玛曼贡。

    但此时阿玛曼贡极少留在高黎贡山,而是带着追随者重修茶马道,走遍六大水系,研究设舟楫造吊桥的法子

    南疆王位世代传男不传女,阿玛曼贡不仅是第一个继任的女子,也是历代中最年轻的蛊王。

    那一年,她才十九岁。

    同这样一个人毁婚,也难怪江中流日益消沉,郁郁寡欢。

    武林中极少有不谈蛊色变的人,苏旷一样不能免俗。如果可以,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和月亮峰的人打交道。他身边有个小金,已经足够了。

    当小金又一次跳回苏旷怀里的时候,苏旷的思绪完全被打断了。他一手揪出小金,弹着它的脑袋羞辱起来:“我教了你多少遍?吃完饭擦擦再回来!还灵蛊笨得像头猪。”

    小金扭过头去做不屑状。

    苏旷低叫:“去不然罚你吃一个月馒头!”

    小金的身子忽然微微绷紧,似乎要脱手而出。苏旷先是大怒本来换洗衣裳就不多,一路上不知多少次被这虫子蹭得一身油腻,难不成骂它两句还闹脾气了?但立即明白过来一定是小金看见了什么他看不见的东西。

    他看了小金一眼,小金向船尾伸了伸头示意。它似乎更加兴奋那不是交手的兴奋,而是小狗看见骨头的那种开心,仿佛急不可耐地想要跳过去。

    难道舱板后面藏了包点心?

    苏旷皱皱眉头,大步走过去,劈手将后舱整个儿扯了下来

    一具漆黑的尸体直挺挺地立在他面前,整张脸像被水泡胀的烂瓜破梨,眼珠眼白是一色脓黑

    苏旷连想都没想,手中内力运到十成,将舱板横掷过去。

    舱板如刀,斜斜地将那具半腐烂的尸首一折为二,软嗒嗒地堆在了地上。

    小金兀自挣扎着想跳过去,他强忍着呕吐的欲望道:“你他妈的混账东西你要敢吃那玩意儿,咱们一辈子都别见面”等等!苏旷忽然一愣那具水淋淋的尸体是怎么挪到后舱来的?他看着月光下的水渍,又看了看尸体上弯曲的手爪,后背忽然一阵寒冷它好像是自己爬上来的。

    苏旷屏住呼吸,撕下块衣襟包了手,将尸体翻转过来。

    尸体的面貌早已看不清楚,但是依稀看得出生前是个练家子,腰带上兀自连着个刀鞘,不过两指宽,半尺长,所配合的锋刃介乎匕首与分水峨嵋刺之间。鞘尾有笋状柱口,可以与刀柄相连毫无疑问,这是个江家船帮的弟子,大江南北,用这种水刀的独此一家。

    月亮不知何时消失了,远远近近,触目所及全是黑暗。足底隔着船舱,遥感水波沉浮无定,一时间只觉得天地洪荒,身为人之微渺。

    苏旷提起船桨,定神向着适才金光消失的方向划去。黑诏也好白诏也好,蛊毒也罢邪术也罢,他必须去看一看。

    有人一生于暗夜里追逐光明,追着追着,自己也就成了一盏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