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热血化碧

推荐阅读:弃宇宙渡劫之王全职艺术家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仙宫大侠萧金衍大华恩仇引天刑纪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a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大雪想必是初晴,一缕微弱如发丝的阳光从帐篷的缝隙中透了进来,杯中琥珀色的残酒在毡壁上投射出一轮一轮的光圈,没有人说话,正中的烤全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焦糊成漆黑的一团,烧焦的气味加倍刺激着在场男人们的不安。

    这些人,哪怕最年轻的莫无也早已过了而立之年,岁月的沧桑一一写在他们脸上,沉淀为中年人特有的定力。

    “这就是你要说的?”慕孝和看看苏旷,颇有些惊诧。

    “是。”苏旷点点头,那些局势的分析,本是凤曦和的长篇大论,苏旷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四下众人的惊疑赞赏的神色,发现指点江山确实是极有成就感的事情。

    “你比我想象里还聪明了些。”慕孝和本要点头,但是喉头为人所制,也只好略略颔首。

    “这个自然。”苏旷从不介意冒领一二赞誉。

    “只可惜年轻人就是年轻人。”慕孝和皱眉“你既然要和老夫谈谈,能不能换种方式,这样扣着我,你不嫌难受?”

    苏旷微微笑了:“有时候聪明人也要用一些笨法子的,这种法子只要有效,我不介意。”

    慕孝和哈哈笑了两声,脸色忽地一凛:“楚帅,麻烦你叫他们几位出去,这里的事情,无须多六只耳朵听。”

    楚天河挥了挥手,三位将军立即起身,扶剑而出,慕孝和的目光又落在铁敖和莫无身上,莫无第一个受不了,站起身:“此间事与莫某无关,告辞。”铁敖却一把拉住他:“莫兄且慢,慕大人想必不会介意多两个见证。”

    楚天河感激地望了他一眼——他们都明白,这样的场合,多留一个人,便是多一分灭口的危险。

    慕孝和目光四下打量了一圈,终于缓缓开口:“楚帅,你总该知道洛阳王罢?”

    洛阳王是当今皇上的七弟,可谓权倾朝野,自然无人不知。

    楚天河想了想,极谨慎地答道:“末将久仰王爷,只是无缘得见而已。”他不知慕孝和与洛阳王是敌是友,一句话既恭敬受礼,又撇清了关系。

    “昔年先皇驾崩之日,圣上与洛阳王争储——楚帅,若没有记错,满朝文武,你是唯一一个两不相帮的人。”慕孝和挥了挥手,止住楚天河急于出口的争辩“只是楚帅未必明白,这十年来你安然镇守北疆,是因为你的两不相帮;你之所以十年未得升迁,也是因为你的两不相帮。”

    楚天河一震:“末将只知效忠朝廷,大人所言,实非末将所能置喙。”

    慕孝和微微眯了眯眼睛,原本昏花的老眼忽然暴射寒光:“楚天河,现在连我都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不用拐弯抹角。”

    “大人,末将所言,句句属实。”楚天河站起来,躬身:“大人只怕在朝廷倾轧里呆得太久,已不信天下还有为公勇而去私斗的人了。”

    “哦?”慕孝和哈哈大笑:“当真还有这种人?老夫开眼了。”

    莫无本来一直低着头,听见慕孝和的嘲笑却慢慢抬起眼,双目如两块冰冷的岩石,骤然擦出火花,他冷冷一字字道:“没什么可笑的,这里除了你,每个人都是。”

    他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江湖剑客,只怕见了九五之尊,也敢平起平坐,说话间竟是百无禁忌。

    苏旷却没心情听他们就此展开大辩论,忙打断道:“大人,不知洛阳王与此间事有何牵连?”

    慕孝和微笑:“这牵连么自然是大极了。”

    如果这个家伙不是自己的外公,苏旷简直想抽他,说到现在罗里罗嗦一大通,却没有一句话在正题上——苏旷刚刚一急,忽然心里雪亮——这老奸巨猾的提督大人,显然是在拖延时间。

    慕孝和果然又咳嗽起来:“苏旷,你的手太紧,咳咳,老夫喉咙难受得紧,烦劳递一口水喝”

    苏旷脸色一变,双指微微用力,在慕孝和喉骨两边筋脉上用力一捏,只痛得他当真咳嗽起来,苏旷厉声道:“大人,我既然出此下策就没打算活着出去,你最好放聪明些,须知布衣之怒,血溅五步。”

    “好一个布衣之怒”慕孝和终于动容:“铁敖,他们不清楚,你总明白京城的形势吧?”

    铁敖叹了口气:“不错,我拉老莫过来这边,也就是这个原因。洛阳王谋逆之心,路人皆知,我区区一个捕快,在京城成不了大事,只有助蒜头一臂之力——洛阳王妃本是西域的公主,而河套兰州一线又早被圣上牢牢控制,洛阳王若想调兵,必经此地,北国军和凤曦和已经够蒜头喝一壶了,若是加上西域来寇,那还了得?我本意是让苏旷和丹峰携手除去凤曦和,一来可以收编马匪,二来可以稳固北防,让蒜头少一块心腹大患,没想到苏旷这小子唉!”

    莫无淡淡笑道:“老铁,你这嘴真比夜壶还严实。原来是瞧中了我这条命,才拉来给你垫背。”

    铁敖拍案一笑:“你我别的用处没有,百万军中取个把首级倒还没什么问题——老莫,与其让你哭哭啼啼扮个怨妇,还不如拉你一起死个痛快——你怪哥哥我不怪?”

    莫无轻轻笑了起来,连眼睛都有温暖。

    ——这世上真正的友情,是给一个朋友生的勇气和意义,哀大令人心死,但热血却令人心活,只要心是活的,最后是生是死,又有什么重要?

    “这么说?”苏旷忽然沉思起来:“慕大人你来塞北,是为了替洛阳王开路的了?”

    慕孝和笑了:“我和楚帅大大的不同,楚帅一遇到争权夺利的事情就两不相帮,我么,是两边都帮。”

    苏旷眼睛一亮:“我明白了,你是要抢在洛阳王之前控制北庭军,联络北国,到时候圣上和洛阳王都要仰仗与你将来,无论是谁胜,你都少说可以平分个半壁江山。”

    “孺子可教。”慕孝和点头:“虽不中亦不远,只是苏旷啊,你说你制住我还有什么用?就算我现在带兵回朝,扎疆缅也回师,难不成这片地方就安静了么?西域兵马恐怕不日就要南下,到时候,楚帅啊,你的北庭军还能剩几个人?”

    楚天河一怔,额头有汗。

    慕孝和拍了拍苏旷的手:“孩子,放手,我已经把话说明白了,咱们坐下来,好好合计合计,说不定有两全其美的法子。”

    苏旷的手,慢慢软了。

    慕孝和声音更是柔和:“你虽然这样对我,也不过是一时冲动,旷儿,你那声外公不是做戏,我活了七十岁了,我听得出来听话,放手,咱们就当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他的声音慈祥而柔和,好像是一个爷爷对着揪着自己胡须的孙子宠溺的劝说。

    苏旷因为长期僵持,手指已经开始微微颤抖,但是忽然满脸胀得通红,又一紧扣住了慕孝和的颈骨,颤声道:“不成!不成!万万不成!我不能为了你这几句话,就拿数万人的性命冒险——外慕孝和,你先叫北国军昭告天下,立即退兵!”

    “傻孩子”慕孝和居然仍不动怒:“你以为扎疆缅是什么人?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他是北国的大君,岂是我一句话就能乖乖退兵的?”

    苏旷几乎立即就要放手,但不知怎的,凤曦和那双坚定如铁的眼睛似乎就在眼前——“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四个字炸雷一般惊显脑海之中,他灵台一片空明,已经隐隐悟到慕孝和话外的关窍所在,大吼:“不对!不对!慕大人,你还有别的居心!”

    慕孝和这次真的慢慢镇定下来,良久,才肃然道:“苏旷,看来,我真的低估你了。”

    “让我进去——大人,将军——”帐篷外忽然有人大声喧哗:“紧急军情——”

    楚天河站起身,缓缓走了出去,众人只听他大声道:“你说什么?当真?”

    不多时,楚天河已经一摔门帘走了进来,按着剑直盯苏旷:“姓苏的,这是怎么回事?凤曦和什么时候绕到咱们南边了?他、他他想干什么?”

    苏旷一惊,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慕孝和却惊得几乎站起来,被苏旷手下一用力,又压回座位上,慕孝和半晌才沉声道:“这个红山凤五何许人也?”他不待人回答,已自顾自道:“看来我不禁低估你了,也低估了他这一步,走得好棋果然是妙极!”

    苏旷到了此刻,才明白凤曦和用心之良苦,这果然是一个习惯后发制人的领袖,他这一举,楚天河绝不敢分兵南下攻击凤曦和,却又隐隐向北国扎疆缅施威,更重要的是,凤曦和如今离京城不过六百里,不禁劫断了慕孝和的后路,也对朝廷形成极大的压力,正是敌不动我不动,一石三鸟的计策。

    “楚元帅”苏旷抬头:“你少安毋躁,凤五此举绝没有针对北庭军的意思。”——没有才怪——“借纸笔一用。”

    楚天河只得亲历亲为得取来文房四宝,疑惑地看了看苏旷,苏旷笑笑:“慕大人,咱们先小人后君子,烦劳你写下两道文书,第一道,请大人写下适才的鸿篇大论,以示绝不投靠洛阳王,一心为我社稷担忧。第二道,写给扎疆缅,说是中原事有变,冰天雪地不宜用兵,请他挥师北上,立即撤兵。”

    慕孝和斜斜看他一眼:“我若是不写呢?”

    苏旷嘻嘻笑了起来:“我说了,我是个笨人,只会用笨法子——大人不写,咱们就来个玉石俱焚,想必大人不在此处,总比在此处好些。”

    慕孝和冷笑:“你要挟老夫?”

    苏旷打了个哈欠:“我一直都在要挟大人,这简直就是明摆的事情么。”他低头,轻声道:“外公,民不畏死。”

    纸笔横列眼前,苏旷横下心:“大人,军情紧急,我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慕孝和向看一个怪物一样看着他,终于提起笔,一挥而就。

    苏旷看了看莫无:“师父,莫先生,请你们收藏这两份文书,然后立即离开军营——如果慕大人引兵入关,或者嘿嘿,有别的什么变故,烦劳你把文书呈给圣上。”

    他这个“别的变故”自然指的是楚天河有什么不测。

    慕孝和不耐烦道:“你可以松手了么?”

    苏旷大摇其头:“这如何使得?我现在松手,我们三个人不是要一起死在这里?”他脸上又浮起那种气死人的微笑:“还要请大人带领本部亲兵同赴北国军营,只要北国军撤兵,我立即放手,负荆请罪。”

    慕孝和根本就不信他有什么负荆请罪的诚意,冷冷哼了一声:“你以为老夫是什么人?任你摆布?”

    苏旷眨眨眼:“大人是苏旷的亲外公啊,我这点心机滑头,怎么入得了大人的眼?”

    慕孝和颔首道:“就算我同意苏旷,你要这么架着我去北国军营么?”

    苏旷手一挥,将一柄佩刀抢在手上,笼在袖中,抵住慕孝和腰间京门穴,冷声道:“事不宜迟,走——”

    他对着楚天河点了点头,目光满是郑重,楚天河率先站起身,挑起帐帘,大步走了出去。

    接着便是莫无铁敖紧随其后,铁敖路过苏旷身边时候,苏旷忽然咬牙道:“师父,一出这个大门,你我师徒的缘分算是到了尽头,若是若是动起手,你杀我算为朝廷尽忠,我杀你,杀你不算忘恩负义。”

    帐篷外,白雪厚厚地积了一地,雪后初晴,阳光显得明媚温暖之极,只是,人人都明白,雪后的阳光其实是最寒冷的。铁敖深深望了徒儿一眼,大步走了出去。苏旷推了一把慕孝和:“走吧,大人。”

    帐篷之外,天地一片雪亮,阳光从云朵之间洒满大地,照得一片银亮纯净。

    苏旷从没一刻如此思念过自己的左手——如果双手俱全,他便可以绰绰有余地挟持慕孝和向前,但是,左手已经废了,如果慕孝和的属下当真向他招呼,他只能来得及杀人,却绝对来不及自保。苏旷一边向前走,一边把玉皇大帝如来佛祖九地阎罗一起念叨了个遍,只盼慕孝和手下没有冒失莽撞像龙晴一样的家伙。

    想到龙晴,他的嘴角挂起一丝微笑——那个女子爱穿红衣,如果在这茫茫雪野上一站,怕是俏丽得很。

    “什么人?胆敢劫持大人?”

    “苏旷,还不快快放手,不然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反贼!”

    一片此起彼伏的叫骂声已经扑面而来,哪怕平日沉默寡言的也多少从众吆喝几句,一时之间声震天地,苏旷一辈子也没捱过这么多谩骂——幸好,仅仅是谩骂而已,人群随着他的脚步一步步后退,虽然人人手中持着兵刃,却没人敢上前。

    苏旷心里明白,这个时候,楚元帅和师父也再不可能为自己说话,一旦失手,便是万劫不复。他的余光瞥了铁敖一眼,似是焦急地催促——走啊!

    铁敖也明白,只有把文书带出去,才能多少牵制慕孝和,他对着苏旷用力一点头,却也不动,只任由身边将士从眼前经过,看着苏旷一步步走远。

    “铁甲军何在?”慕孝和大声下令。

    “在——”地动山摇的一声吼,远远望去,还有无数黑影向此处汇拢。

    忽然一个愤怒之极的声音从万军之中跃了出来:“苏旷,你好大胆子,竟敢劫持慕大人!”

    这番言论虽然已经快要把苏旷的耳朵磨出老茧,但是声音的主人却令在场众人都是一惊。

    十七八岁的少年,眉梢眼角都带着凛然正气,持剑挡住苏旷与慕孝和的去路。

    苏旷的右眼皮突突地跳了两下,胃里直冒酸水,嘴里却冷叱道:“把剑放下,不然我杀了他!”

    “大胆——”少年的声音更愤怒,还带着一二雌音。

    铁敖本已离得很远,却连忙又奔了过来,大声呵斥:“丹峰,放下剑,小心他伤了大人——”

    方丹峰脸上又是不屑又是不甘,但还是愤愤地把宝剑直插在地上。

    苏旷松了口气,低声对慕孝和道:“叫他们备马。”

    战马牵来,慕孝和翻身上马,苏旷跟着便要跃上——只是那一瞬间,他手里的刀尖已离开慕孝和背后一尺之遥。

    也就是那一瞬间,他眼前忽然一黑,背后像是被千斤重锤砸中心口,重重摔倒在数尺之外的雪地上,满嘴腥甜,一口鲜血已狂喷了出来。

    方丹峰已经出手——苏旷只有一只手,背后空门大露,早已没有了防范的能力。那一刻理智虽然告诉他要除去慕孝和,但是急切之间,他一个犹豫,终究没有下手。

    慕孝和一声大喝:“抓活的!”

    十数柄刀剑一起架在苏旷颈上,他闭上眼睛,扔开手里的刀,只吼了一声——“快走!”

    将士们不禁大奇,明明没有同党,也不知他对谁喊快走。

    楚天河刚刚走上几步,慕孝和已冷喝道:“来人,这个人给我看管好了,除我之外,谁都不能审讯。”说着,冷冷地扫了楚天河一眼。

    两名士兵一左一右架起苏旷,苏旷只觉得背后一阵剧痛,想必肋骨是断了两根。

    方丹峰回身拾起宝剑,大声道:“大人,此人勾结凤曦和,劫持朝廷命官,罪在不赦,不可轻饶。”

    他一句话说完,竟然挺剑向苏旷刺了过去。

    苏旷睁开眼,微微笑了一笑,他太明白这个兄弟的用意,他怕树林中的一切被师父知道,只有杀了他,这个秘密才会永远埋在地下。

    方丹峰的剑本已到了他胸前,却正好看见苏旷坦荡之极的微笑,甚至还有一些默契与悲悯,不禁略顿了顿。

    “住手——”铁敖大吼一声,但是,偌大军营的空地,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在回荡,楚天河没有说话,慕孝和想要开口,却终于还是没有出声。只有那位正牌的苏公子大声喊:“好!杀了这个逆贼——”

    方丹峰的剑锋,还是颤抖着递了出去。

    苏旷微微站直,挺起了胸膛。

    他已尽力,他已无憾。

    他似乎遥遥看见,师父将手里什么东西向莫无怀中一塞,飞掠过来,只是,已经来不及

    并没有想象中斩断骨髓的痛苦,冰雪一般的寒意,顺着剑锋刺入胸膛,好像是最惊恐的噩梦中坠向地狱的那样。

    热血融化了身下的积雪,一片妖冶灿烂夺目的鲜红。

    鲜衣怒马,在雪原上飞驰,身后的马队跟不上红袍的急速,已渐渐拉开阵形,变成了一字长蛇的架势。

    万里白雪,一点怒红。

    龙晴已经快要急疯——“好人不长命祸害延千年,苏旷你这个王八蛋不能死!”她一边打马一边愤愤地嘀咕着。

    凤曦和接到飞鹰传书时的表情几乎是僵硬的,他跺着脚喊:“糟了!苏旷休矣!”

    “苏旷居然是慕孝和的外孙这下糟了,我们的眼线根本没法子进入他们的帐篷,不知苏旷在里面干什么,但是,以慕孝和的心机之狠辣,别说亲外孙,就算是亲儿子,恐怕绝对也放不过苏旷!”

    “怎么办怎么办?凤曦和你个混蛋,当时为什么不追他?”

    “我以为凭苏旷绝掳不到慕孝和,怎么会知道他竟然有这个身世——唉,晴儿,你火速带人赶过去,见机行事,若是苏旷还没给慕孝和机会还手你带人护住他,我这里立即动手,萧爽你带人往南压,我带人朝北打。”

    “可是五爷,我们加在一起只有不到三万人,兵分三路,恐怕——”

    “顾不得这许多,虚张声势也好,他们至少不敢轻举妄动——咳,晴儿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龙晴几乎不敢想象,苏旷只有一只手,如果动手如果动手后果只能用不堪设想四个字形容。

    只是她还是多少有几分欣慰的,长久以来,她认定了凤曦和必定不喜欢自己与苏旷亲近,于是言谈举止之间总刻意保持几分距离——但是刚才,凤曦和的焦急暴躁竟然不下于她,不惜打乱自己的布置,也要救苏旷出来。

    只是还来得及么?

    她几乎在默默求告上苍——让他们再多谈一会儿,千万别走出帐篷,千万别失手,千万

    凤曦和的前锋离北庭军的后部还不到两百里,以红袍马急奔的速度,一个时辰就可以赶到,这个时辰如此漫长,漫长地令人心焦。

    还好,那黑压压的连绵营帐已经映入眼帘,只是身后的千军万马已不知被甩到了哪里。

    “站住——”

    “哪里走——”

    一条灰影正从军营中狂奔而出,身后是一队士兵。

    “苏旷!”龙晴刚惊喜地大喊一声,立即发现那人的身法与苏旷大大不同,好像是莫无。

    龙晴的红衣红马在雪地里实在显眼,莫无显然也一眼看见了她,急忙向这边掠过来。

    “啊呀,莫先生竟然也有惶惶如丧家犬的一天。”龙晴忍不住笑了起来“苏旷人呢?怎么样了?”

    莫无奔到她身边,既不反驳也不答话,只摸出两封书函向她手里一塞:“带给凤曦和!”转身就要回奔。

    “等等!”龙晴一把扯住莫无的袖子:“出什么事了?”

    百余名士兵已经追到,但是莫无刚才一轮快剑实在令他们胆战心惊,一时竟无人敢上前。

    龙晴瞧了瞧莫无的脸色,知道有事发生,她冷哼一声:“我们的人马上就到,想要动手就摆点阵势出来,你们几个人,哼哼。”莫无低声道:“别和他们废话,放手,我要去救老铁。”

    龙晴一愣,没想到铁敖竟然也有生命危险。

    莫无已经耐不住性子,以他的性子居然会夺路而逃,实在只是因为苏旷的临终托付而已,既然书信转交给龙晴,他再也无牵无挂,一剑割下袍袖,回头道:“告诉凤曦和,这两封信事关重大,要好生保管还有,记住苏旷是方丹峰杀的。”说罢,竟然反身就向军营里冲去。

    龙晴只觉得脑子轰得一热,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书信,打马就向前冲,大声道:“莫无上马!”

    那追击的士兵看着莫无一咬牙飞身上马,两个人竟然又向军营中冲去,只惊得目瞪口呆。

    “追——”一个领头的大声喊道。

    “等等”后面士兵忽然指着远方:“红山的马匪,马匪来了!”

    北庭军与塞北马匪相持近十年,眼看他们成了气候,俨然一方兵马,如今国难当头,偏偏马匪趁虚而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情。

    “快,禀报楚将军——”一群人折回头,纵马狂奔。

    龙晴的骑术之精湛本就少有人匹敌,红袍又是万里挑一的宝马良驹,二人合力,一路杀将进去,竟是不多时就冲进正帐的营圈。

    “让开——”龙晴已经忍不住,双足在马镫上一点,一手吴钩剑,一手马鞭急挥,拨开袭来的暗器飞刀,踏着众人的头顶掠了进去,只是,她立即惊呆了。

    一个百丈方圆的圈子,慕孝和的铁甲军齐齐列阵,站在身后,黑色的旗纛迎风飘曳;楚天河也端坐在马上,身后是久经沙场的北庭军。

    而圈子正中,铁敖半跪于地,一片刺目的血红。

    楚天河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慕孝和若敢动手杀铁敖,他就也要动手。

    他们都在等,等士卒们的回话,莫无究竟逃出去了没有,如果莫无走不了,铁敖也绝无生还的机会;但若是莫无跑了,封铁敖的嘴也就失去用处。

    但是龙晴什么也没有看见,她只看见铁敖怀里的年轻男子,脸色几乎和雪地一样苍白,而身下却是大滩的鲜血,已经被再次凝结,血红雪白。

    “苏旷!”龙晴一跃而入,连声音都已颤抖。

    苏旷躺在师父怀里,面容栩栩如生,眉眼上已经落了一层细微的霰粒,看起来全不像平日嬉皮笑脸的无赖状,只是嘴角还微微的上扬,好像还在嘲弄什么。

    龙晴的双手一抖,马鞭落在地上,她下意识地伸手,想接过苏旷来。

    铁敖淡淡道:“还是我抱着旷儿吧,他满月那一天,我就是这么抱着他离开苏府的,只不过早知今日,我还不如当初不管他的好。”他的声音不大,却足够让慕孝和听见。

    龙晴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抚上苏旷的面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么久的争斗纠葛,短短风雨同舟,她对这个陌生的年轻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不是爱情吧,但似乎也不是友情,她说不上、说不上,只是默默的感激与默默的温暖。

    苏旷的脸冰冷,眼角有一小滴细细的冰粒,转眼间就在指尖融化了。

    这么冰冷的身体,如此僵硬的神色已经不是活人所能拥有的了吧。

    龙晴忽然咬紧了嘴唇,一滴泪落在苏旷脸上,右手已握紧了宝剑,一字字道:“方丹峰呢?”

    铁敖摇头:“别问他了。”

    “不问?”龙晴冷笑起来:“他毁了苏旷一只手,险些害了凤曦和一条命,你要我不问他?”

    身后,一个声音接口道:“他刚才跟着那些人去追我了,只是没有追到,不知去了哪里。”

    铁敖大惊失色:“莫无?你怎么回来?”

    龙晴却站起身:“你放心,我们的人,到了。”她直视慕孝和:“慕大人,事已至此,你给个说法吧,你若一力抗敌,我辈虽属匪类,也要助你一臂之力你若,嘿嘿,我们少不得要和慕大人讨个说法了。”

    “大胆!无知马匪也敢狂妄——”又是一阵呵斥声。

    龙晴足尖一挑,马鞭在手,左臂直挥而出,靠近的一圈人脸上顿时多了道伤疤,她一肚子怒火正无处发泄:“要动手就动手,你家姑奶奶怕过谁不成?只不过,慕大人,楚将军,塞北在你们手里葬送了,天下自然都记得这个骂名!还有你、你们——好一堆爷儿们,不仅不如一帮土匪,还不如一个女人!”她声音越说越大,真气十足,竟然半数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楚天河只好苦笑——这样的女人,本来也是异类。

    他恭恭敬敬问道:“大人,这如何处置,还请大人示下?”

    慕孝和也没想到事态会演化成如此田地,他伸手招来下属,轻轻问了声:“他们来了多少人?”

    龙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慕孝和的面上果然慢慢显出为难之色,半晌,才道:“本提督此番督军,自然是以保家卫国为己任,尔等既有忠心,朝廷理应嘉奖,只不过,龙晴,你带话给凤曦和,他现在危及京城,危及圣上,若当真有心立功招安,就叫他过来军营,我绝不难为他就是。”

    龙晴哼了一声,勉强拱了下手:“告辞!”

    她大步向外走去,铁敖抱起苏旷,也跟在身后。

    慕孝和忽然道:“慢着——”

    铁敖没有回头:“大人,人已死了,你还要将这个逆贼斩首示众么?”

    慕孝和慢慢泄了气,挥了挥手:“你们去吧,不过莫先生请留步,老夫还有几句话想要讨教。”

    铁敖刚要开口,龙晴已经偷偷拉了他一下,对莫无道:“莫先生保重,有什么事情,只管知会我们便是,悠悠众口,是堵不住的。”

    数万人眼睁睁看着龙晴牵过红袍马,铁敖抱着苏旷的尸体,安步离去,铁敖的指缝间还有鲜血一滴一滴落下,烙成梅花。

    不多时,营外的马匪齐声欢呼大吼起来,似是庆幸龙晴脱身归来。

    出了营门,龙晴才长出口气:“东西在我这儿,慕孝和要是知道,绝不会放我们出来。”

    铁敖却脸色一片凝重:“少废话,快走快走,他明白过来拼着打一仗也非杀我们不可。”

    龙晴逃走的速度本就天下无双,更何况,她已经隐隐听见身后的马蹄声响了